三
2024-10-11 02:07:47
作者: (英)格雷厄姆·格林
他們還是逼著他說了一句謊話:他同尤塞夫並沒有訂什麼約會。雖然如此,他確實想同尤塞夫談幾句:很可能他還需要把塔利特這件事再澄清一次,倒不是法律上有此必要,而是為了使自己心安一些。當斯考比在雨地里緩緩地駕駛著汽車的時候——他的擋風玻璃上的刮水器早已失靈了——他看見哈里斯正在貝德福德旅館門外同自己的雨傘較勁。
「我可以送你一段嗎?我和你是同路。」
「發生了最振奮人心的事了,」哈里斯說,他的一張凹陷的面孔因為雨水和興奮而發著亮光,「我終於搞到了一所住宅了。」
「祝賀你。」
「說住宅也許並不合適,是你住的那個地方的一間活動房屋,但是我總算有家了。」哈里斯說,「我要找一個人合住,總算有家了。」
「誰同你合住?」
「我想找威爾遜,可是他到別處去了——他要在拉各斯待一兩個星期。這個讓人抓不住的可惡的紅繁縷[62]!恰恰在我需要他的時候,人不見了。這又引起了第二件振奮人心的事。你知道我發現我們都在道恩海姆待過嗎?」
「道恩海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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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恩海姆公學呀。他不在的時候,我到他的屋子去借墨水,在他的桌子上看到一期《老道恩海姆人》。」
「太巧了。」斯考比說。
「你知道嗎?這一天出人意料的事真是層出不窮,在我翻看這本雜誌的時候,我看到最後一頁有這樣一段話:『道恩海姆校友會秘書希望與下列失去聯繫的校友重新取得聯繫。』在一大串人名中間,赫然印著鄙人的名字。你看,竟有這樣的事。」
「你怎麼辦了?」
「我馬上回到辦公室,坐下寫了封回信——連電報都顧不得處理了,當然,幾封急電除外。可是後來我發現我忘記抄下秘書的通信地址了,所以我還得回去取地址。你不想進來看看我寫的信吧?」
「我不能待得太久。」哈里斯在艾爾德·鄧普斯特公司的大樓里有一間別人不用的小屋子做辦公室。這間屋子同老式人家僕人的臥室差不多大小。由於屋子裡還有一個舊式的洗臉台、一個冷水龍頭同一個環形煤氣灶,所以更像僕人住的下房了。在洗面盆同一個比輪船舷窗大不了多少的窗戶中間,擠著一張辦公桌,桌子上雜亂地堆放著電報紙。窗戶緊對著海濱大道和波浪起伏的灰濛濛的海灣。一隻托盤裡擺著一本做課本用的縮寫本《艾凡赫》和半塊麵包。「抱歉,屋子亂得不成樣子。」哈里斯說,「找一把椅子坐下。」可是屋子裡並沒有多餘的椅子。
「我把信放在哪兒了?」哈里斯一邊大聲問自己,一邊在桌子上的電報紙里翻來翻去,「啊,我想起來了。」他打開《艾凡赫》,從裡面取出一張摺疊起的信紙,「這只是一個草稿,」他有些擔心地說,「當然還得修改一下。我想還是等威爾遜回來再發吧。你看,我在信里提到他了。」
斯考比開始讀信:敬愛的秘書——由於偶然的機會,我在另一個道恩海姆校友,E.威爾遜(1923—1928)的房間裡看到一本《老道恩海姆人》。我怕我同咱們老家已經有很多年不通消息了,見到你們正努力同我取得聯繫的消息,我又是高興又有些內疚。也許你們想知道一些我的消息——我在這個『白人的墳墓里』究竟幹些什麼。因為我是個電報檢查員,所以你們一定理解我不能多談我的工作,只能等到我們打贏了這場戰爭以後再談這方面的事。我們現在正處於雨季中——雨下個沒完沒了。這裡有很多人害熱病,我就剛剛害過一場,E.威爾遜直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嘗過這種滋味。我們現在合住在一所小房子裡,所以你們可以知道,即使在這樣一個蠻荒、遙遠的地方,道恩海姆的校友還是互相扶持的。我們組織了一個只有兩名隊員的道恩海姆狩獵隊,只不過我們一同捕獵的對象不是別的,而是蟑螂(哈哈!)。好了,信就寫到這裡,我要參加打勝這場戰爭的偉大事業去了。一個非洲海岸的老居民向全體道恩海姆老校友致敬!
斯考比抬起頭來,正碰到哈里斯的焦急而困窘的目光。「你覺得這封信的腔調合適不合適?」他問,「我不知道該不該稱呼他『敬愛的秘書』。」
「我覺得你這封信的語氣恰到好處。」
「當然,你知道,那所學校並不很好,我在那裡的日子很不愉快。我還逃跑過一次呢。」
「現在他們還是把你抓到了。」
「叫人思考不少問題,對不對?」哈里斯說。他凝視著窗外灰濛濛的海水,一雙充滿血絲的眼睛裡噙著眼淚。「過去在學校里我總是嫉妒那些成天歡天喜地的人。」他說。
斯考比安慰他說:「我也不怎麼喜歡學校生活。」
「如果從一上學起就很快活,」哈里斯說,「以後的生活就會大不相同了。很可能從一開始就養成一種樂觀的處事態度,對不對?」他拿起托盤裡的那塊麵包,順手扔到廢紙簍里。「我老是想把屋子收拾一下。」他說。
「好了,我該走了,哈里斯。我很高興你找到了一所房子——還有道恩海姆校友會的事。」
「我不知道威爾遜在學校里快活不快活。」哈里斯沉思道。他又從托盤裡拿起《艾凡赫》,四面看了看,想找個地方放起來;但是因為沒有找到地方,最後還是把書放在托盤裡。「我想他也不會快活的,」他說,「不然的話,他到這裡來做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