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牧與校尉
2024-10-11 02:03:06
作者: 徐興無
面對目前的國家形勢,天子批准了兩大措施。
第一是改州刺史為州牧。這個建議來自帝國的宗室成員、太常劉焉。大漢自孝武皇帝起設立刺史部十三州,每州設刺史一人,每個州部下轄若干郡縣。但有一點必須明白,即州部不是行政區域,帝國的地方行政是郡縣兩級。那麼,州部是什麼呢?州部是帝國的地方監察機構。在中央,軍政大權由丞相、三公、太尉等掌管,而對中央官吏的監察,則由御史大夫掌管。監察功能延伸到地方,就是刺史了,這是大漢對今後千秋萬代樹立的一項典範制度。孝武皇帝初立刺史時,故意將刺史的秩位搞得比他的監察對象——郡守低一百四十石,因為嫉妒心理會促使刺史們窮凶極惡地整倒比他大的官僚。可是後來,刺史的權力越來越大,朝廷也只好將其秩位增加至二千石。事實上,至本朝,刺史已經成了地方的最高行政長官,只是沒有名分罷了。
劉焉乾脆讓刺史名副其實。他對天子說:「目前四方兵寇不止,地方上由於刺史的名分和威重都不足以徵調糧食兵馬加以鎮壓,而且朝廷的刺史們大都不稱職,貪暴擾民,以至天下離叛。宜改置牧伯,選拔有清名的重臣居此大任。」他說的話得到公卿們的贊同。事實上,平定黃巾以及羌亂的事實,已經告訴大漢的君臣,帝國中央已無力控制局面,形勢比較好的地方,都依仗著地方長官個人的威望和勢力。
不過,劉焉的建議並非從大漢的利益考慮,而是有他自己的小算盤。他覺得大漢的死期快到了,一家人的性命寄在洛陽城中,遲早要遭禍殃。事後,他去朝中活動,要求委派自己做交趾牧。那是帝國最南端的半開化地區,沒有人肯去但卻是個避禍的好去處。在沒有得到答覆之前,他遇上了那個在洛陽城裡逢人便說京師當有大兵、兩宮流血的望氣者。
此人名叫董扶,是個卜師和讖緯專家,他的家鄉益州處在四川盆地之中,不僅霧氣很重、難見天日,而且迷信流行、神學昌盛,還誕生了中國的本土宗教,直到一千八百多年之後,這裡的工商管理部門竟然仍給卜師們創辦的預測公司頒發營業執照。和預測大師們往往首先受到無知粗魯的武將們的知遇一樣,董扶的伶牙俐口博得了大將軍何進的稱讚,並授予侍中這樣的高級顧問職務。但這種人,對神靈的興趣遠遜於對陰謀和權力的興趣,他神秘兮兮地將一個天機泄露給劉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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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師將亂,益州分野有天子氣。」
一句話把個膽小的劉焉說得有幾分野心了,他又去活動,要求做益州牧。恰巧益州刺史郤儉在任上橫徵暴斂,加之并州刺史張懿、涼州刺史耿鄙皆被叛亂的羌胡擊殺,朝議許可。同時任命宗室成員劉虞為幽州牧,太僕黃琬為豫州牧。
董扶隨劉焉上任,拜蜀郡西部屬國都尉、太倉令。一做了官,他就把老本行拋到了九霄雲外。
州牧可以行使地方的軍政大權,因此,他如果還願意忠於大漢,則為漢臣;否則,就成了割據一方的軍閥。事實上,不到幾年工夫,大漢的州牧都成了軍閥;不想當軍閥的州牧,也被想當軍閥的州牧打垮了。後來,當了軍閥的州牧們又想當皇帝,可皇帝只能有一個,於是,只得相互開戰。最後剩下一兩個,誰也吃不動誰了,就各自在占領的地盤上做了皇帝。這樣一折騰,秦漢以來四百多年的大一統,中斷了將近四百年。
第二大措施,加強帝國中央軍隊的建設。這一點,天子自從黃巾之亂就開始留意了。中平五年(188)八月,天子組建了一支西園軍,下設八個校尉。天子命小黃門蹇碩為上軍校尉,虎賁中郎將袁紹為中軍校尉,屯騎校尉鮑鴻為下軍校尉,議郎曹操為典軍校尉,議郎趙融為助軍左校尉,議郎馮芳為助軍右校尉,諫議大夫夏牟為左校尉,諫議大夫淳于瓊為右校尉。西園軍的指揮權,歸上軍校尉所有,即連帝國最高軍事統帥大將軍,也歸上軍校尉統領,因為天子總是覺得中官可靠,這個魁梧有力、計謀又多的小黃門更是可靠。可天子又相當糊塗,給蹇碩配備的下屬儘是些士大夫、士族子弟,這些人都有自己的打算,手上有了兵豈不更好?蹇碩是天子的一條狗,可天子卻讓他和一群狼在一起。
天子的兩大措施,對大漢帝國來說,皆是送終之舉,前者開啟了地方割據;後者開啟了宮廷政變。
這年十月,奏報青州和徐州又鬧起了黃巾,來勢很大,一時無法對付。這時天子聽到了京師當有大兵、兩宮流血的謠言。天子要振作精神,壓壓邪氣,他打算搞一個規模相當大的閱兵式。
參加閱兵的軍隊有京師的禁衛軍、西園軍和地方選送的軍隊,計步騎十萬。天子讓人在洛陽西北的上西門外平樂觀築了個大壇,上建十二重華蓋,蓋高十丈。大壇的東北又築一小壇,上建九重華蓋,蓋高九丈。命參加檢閱的軍隊日日加緊操練。十月十五甲子日,閱兵式開始。天子立於大壇上十二重華蓋之下,大將軍何進立於小壇九重華蓋之下。天子在鴉雀無聲的將士面前親自穿上甲冑,給戰馬掛上甲片。贊禮官高聲喊道:「吾皇萬歲,親臨戎陣,稱為『無上將軍』!」接著,無上將軍由大將軍陪同,巡視軍陣,將士們山呼萬歲,喊聲震天。天子蒼白的臉上有了些血色,像喝醉了酒似的。回到壇下,天子將一柄寶劍授予大將軍。
然後,各軍兵種開始表演戰術技巧,變換行陣。這時,陪同天子觀看表演的將領之中,有討虜校尉蓋勛。天子探下身子問他:「寡人像這樣演練行陣,愛卿看了有何感想?」
「臣聞先王炫耀道德而不展示兵馬,現在盜寇皆在邊遠地區,而陛下卻在京師閱兵,還不足以昭示陛下的威嚴與果毅,最多算得上是窮兵黷武罷了!」
蓋勛穿著甲冑,按禮不用下跪,站在天子面前說了這番硬梆梆的話。他知道,天子骨子裡面,是把這次閱兵當成大型遊戲來玩的,大漢的威風早已掃盡,閱兵又能挽回幾何?錢倒是花了不少。
誰知,天子的回話也讓蓋校尉吃驚不小:「說得好啊!寡人恨見君晚,朝中群臣,當初皆沒有說過這樣的話。」
閱兵完畢,蓋勛見到袁紹,悄悄地說:「本初(袁紹字),天子甚聰明,一點也不是想像中的那樣,只是為左右群小所蒙蔽罷了!」
蓋勛還是錯估了天子,天子說這種話,其實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他積重難返,大限快至,糊塗了一世卻說了說幾句聰明一時的漂亮話,雖說可嘉,卻於世無補了。
袁紹聽了也很高興,他讓蓋勛這些天來自己家中敘談。蓋勛心照不宣,他知道,袁紹要和他談的事,就是整整二十年前大將軍竇武和太傅陳蕃談的事情。等到了袁紹府上,蓋勛才發現,西園軍的八個校尉,除了上軍校尉,其餘皆在座中,主持會議的正是現任大將軍何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