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座上的青蛇

2024-10-11 02:01:21 作者: 徐興無

  這一年,剛剛進入初夏的季節,本朝曆法的四月份,洛陽的天氣連續多日異常悶熱。二十一日壬辰這天,居住在老宮殿大樑上的一條青蛇,忍耐不住,下到殿中天子的御座上納涼,把參加朝會的天子和大臣們嚇得不輕。本朝以天人感應為信仰,因而花費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觀察和研究自然界的一切變化,作為制定和修正政策的依據。由於積世的衰微,因而每一點小小的怪異現象,都會被人們視作不好的兆頭。

  其實,天總是按其常道行事的。第二天癸巳日的下午,風雲變幻,大風、霹靂、冰雹旋踵齊至,把個京師攪得昏天黑地、一片狼藉。負責撰寫帝國日記的史官們,在風雨中掌起燈火,削簡疾書:

  「建寧二年,四月壬辰,青蛇見御座。癸巳,大風、雨雹、霹靂,拔大木百餘。」

  

  中黃門和羽林、虎賁騎士的馬蹄聲,激盪在風雨之中。一份份由尚書台起草的詔旨,被送到重臣家中及中央各官署,令公卿及下屬各上封事議政。

  大司農張奐,被霹靂震撼得熱淚盈眶。他站立在堂前,將整整一大碗酒灑在階下,對他的僚屬們說道:「上天震怒,以申君子之冤。奐以此酒,奠大將軍及太傅之英靈!」

  百僚之中,張奐第一個將奏疏寫好,封在皂黑色的帛囊中,送到尚書台。

  天子親自打開了大司農的封事:

  昔周公葬不如禮,天乃動威。今竇武、陳蕃忠貞,未被明宥,妖眚之來,皆為此也。宜急為收葬,徙還家屬,其從坐禁錮,一切蠲除。又,皇太后雖居南宮,而恩禮不接,朝臣莫言,遠近失望。宜思大義,顧復之報。

  天子這兩天受到了驚恐,加之他剛剛親政,因而將天有災異即詔公卿議政這一本朝早已儀式化了的行政慣例,看得新鮮而重要。作為一個小孩,天子對災異有著無知的好奇;何況,為大將軍和太傅翻案,又是由張奐提出的。在閱讀封事的過程中,大將軍、太傅、竇太后的身影又出現在他眼前:大將軍帶著儀仗站在夏門亭的寒風之中;太傅殷切教誨自己時,顫動著的下巴上的銀須;醒來時坐在床邊,看護著自己的太后。張奐的話,大概是對的吧?

  相繼而來的是郎中謝弼、光祿勛楊賜等公卿大夫的封事。他們的意見,與大司農如出一轍。其中謝弼的話更為聳聽,他引用了《詩經》中「惟虺惟蛇,女子之祥」的詩句,指出御座上的那條蛇,作為象徵天子的龍的同類,正是太后在自然界中的化身。因而這種怪異的現象,就被解釋成由於天子辜負太后援立之恩,仍隔她於空宮之中,太后愁苦而感動天心的結果。本朝尊崇周禮,為人後者為人之子,在天子入繼大統之後,孝桓皇帝和竇太后就是他的法定父母。本朝又以孝道治天下,天子這樣做,勢必無面目以見天下!和別人不同的是,謝弼還進一步向天子提出了挽回誅殺大將軍這一惡果的方法:徵辟故司空王暢和長樂少府李膺執掌中樞。

  不能說,天子對他們的言辭無動於衷,可即便打動了天子,天子又能有何作為呢?果然,天子感到茫茫然了,他第一個反應就使得這些認真負責的士大夫們大失所望:他竟去找中常侍們商量了。

  宦官們用極為簡單的辯解和過去幾個大將軍的故事,就讓天子改變了主意,並取得了處理這些問題的特權。

  大司農張奐接到詔令,讓他遷任太常。這是個位高事閒的官職,掌管朝廷的禮儀與祭祀。謝弼,則被外遷至江淮一帶的廣陵府,擔任地方行政副長官。接到調令後,謝郎中就感到不妙,廣陵府屬東郡管轄,而郡守曹紹,正是曹節的侄子。

  幾個月後,謝弼在廣陵府任上被捕,死於郡獄。

  張奐仍在努力,他聯絡了尚書劉猛、習韙、衛良等人,鄭重地向天子上疏,要求朝廷准許王暢、李膺二人進入中樞,在太尉、司徒、司空這三公中充任二職。沒過幾天,他的府第就被中黃門包圍了,為首的中官對他宣讀了聖旨,指責他擾亂朝綱,構黨營私。

  這回,張奐的心涼透了。不知怎地,他開始自嘲起來,絕望使他大徹大悟,一反常態。他沒有做任何辯解,接詔之後,馬上脫去朝服,免冠跣足,來到北寺獄自首認罪。

  過了幾天,張奐回到府中,吩咐緊閉府門,重新布置起自己的書齋。他又研讀起《尚書》來了。他有上千名學生,心情平靜的時候,也上一上課。

  風波暫時平息,朝廷扣除張奐三個月的薪水,以示懲罰。

  張奐和謝弼的碰壁,在於他們的封事中提到了李膺和王暢。這兩個人的名字,勾起了宦官們自先帝朝就已落下的心病。仇恨和積怨,讓他們感到渾身痛癢不堪。曹節和王甫等中官都認為,趁著大將軍陣營剛剛受到重創的機會,必須根治這塊心病。

  李膺和王暢,是孝桓皇帝朝的黨人。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