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2024-10-11 01:29:05
作者: (美)馬德琳·英格
波莉突然挺直身體,從夢中驚醒。她看了看四周,沒有新月銀冠,她身上只穿著潮濕的睡衣,泳池在月光下閃閃發光,月亮不見了。遠處傳來教堂的鐘聲,一共敲了十二下,在風聲中顯得怪異。她發起抖來。
她知道這並不只是夢。
波莉睡醒的時候,天已經大亮。陽光溫暖地照入她的房間。她躺在床上想著該怎麼對外公外婆解釋她身上發生的事。薩溫節,萬聖夜,都結束了。今天就周五了:萬聖夜。
她聽到他們去泳池的聲音,於是換好衣服下樓。她感到非常疲累緊張。咖啡快好了,正從濾紙滴下杯子。她從櫥櫃裡拿了一個馬克杯。歐甘石還在那裡。她好奇外婆打算把它們放在哪裡。等到咖啡不再滴了,她把咖啡倒進馬克杯里,加上牛奶。她太累了,懶得費心思做咖啡牛奶。
她的外公外婆下樓來到廚房,向她問好:「怎麼了?」
她開始講她遭遇的事。
「等等。」外公說著,倒了一杯咖啡,坐到自己的位子上。
她的外婆也是。坐好之後,外婆說:「繼續。」
他們聽著,沒有打斷。他們沒有和她講不該去泳池。她講完之後,兩人對視了一下。
「我們最好找內森。」外公說。
他們在等主教的時候吃了早餐。莫瑞太太前一晚做的燕麥就在爐灶上,熱乎乎的。波莉順手又拿出紅糖、葡萄乾和牛奶:「自便。」
「我不喜歡這句話。」外婆說,「好像我們無法保護波莉,除非把她鎖在身邊。」
突然,外面傳來焦急的狗吠,他們停止交談。莫瑞先生把手放在額頭上:「我都快忘記了。」他走到門外,把狗帶了進來,狗興奮地來回踱步。「波莉,這是克拉里斯的狗嗎?」
「我覺得是。」
莫瑞先生搖搖頭,去了趟車庫,拿回來一床毯子,然後放在爐灶旁邊。狗一下就躺了上去,搖著尾巴。強子跳到它身上,玩它的尾巴,好像那是只老鼠。狗逆來順受地嘆了口氣。
「三千年差距對強子來說都一樣。」他說,「這讓我有點安心。但也許我只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不放。」
主教和露易絲一起來了。「我想確保我哥幻想之餘不會喪失理智。」她說,「我一個小時後才需要回到醫院去。」
「狗還在呢。」主教拍了拍狗的頭,又撫摸了它的大耳朵。
「它昨晚和克拉里斯在一起。」波莉說,「昨晚……」
「你吃早餐了嗎?」莫瑞太太問。
「吃了有一段時間了。」露易絲醫生回答。
主教看向爐灶:「好一段時間了。」
莫瑞太太給了他一個碗:「自己去舀吧,內森,早上只有燕麥。」
他舀了一碗,在上面撒滿紅糖和葡萄乾,又加上牛奶,坐到桌旁:「狗在這裡讓我感到安心。我相信它是保護者。好了,波莉,告訴我昨晚怎麼了,一點也不要漏。」
「我睡不著。」她開始說了,「好像泳池拉著我去,我解釋不了。我知道我不該去,我也不想去,但泳池一直拽著我,我就去了。」
主教認真地聽著,嘴裡不停,在她描述新月銀冠時抬起頭。「當然了。」他說,「象徵著月亮之神。你說安妮也有一頂對嗎?」
「對。」
「月神,還有自然之母。這是美國印第安人和凱爾特人傳統信仰的混合體,兩者之間有很多重合。繼續。」
過了一會兒,莫瑞先生打斷他們:「你說克拉里斯和另一個人……」
「塔弗。」
「來到新世界才三年。」
「對的,外公。克拉里斯和塔弗都這麼說。」
主教點頭:「對,他們也是這麼跟我說的。我對時間不太上心。克拉里斯和塔弗乘船而來——當然現在不可能了,湖早就沒有了。但三千年前,很可能有人先從海洋登陸,再乘船從河流——當年可能還是小溪,現在就是大河了——到湖泊,到這個地方。你怎麼想,亞歷克斯?」
「有可能。」外公贊同,「登上這片大陸之後,他們可以乘小船到內陸。」
「跨越海洋才比較難以理解吧。」露易絲醫生說。
「人們可以跨越海洋,記得嗎?」她哥哥說,「只要有星星辨別方向就可以。德魯伊就懂天文學。」
主教又添了點燕麥:「繼續說,波莉。」
她說完之後,主教的碗又空了:「好,這麼說,你在風之子的薩溫集會上。」
「克拉里斯和塔弗已經融入了這個部落——風族?」外公問。
「克拉里斯成了他們的新首領。」主教說,「他和塔弗是被颱風吹到湖這邊的,這一點就可以看作神啟。」他拿了一把葡萄乾,「克拉里斯和塔弗從不列顛不同信仰的原部落放逐而來——克拉里斯因為拒絕血祭,塔弗則因為不是德魯伊而擅自進行血祭。塔弗相信用人血祭是必需的,土地需要獻血,他也以此為準則行事。」
「波莉的血。」外公的聲音很沉重,「他想用波莉的血。」
在外公直白地說出來之前,波莉還沒能完全體會到昨晚塔弗所言的意義。
外公問道:「血祭是德魯伊儀式的一部分嗎?」
「沒有確切的歷史。」主教說,「理論上,信仰自然之母需要鮮血,每年薩溫節都要血祭一個人。最好是囚犯,如果沒有,就另找一個,通常是部落里最弱的人,躺上祭壇,讓血流到地上。」
波莉發抖了。
「頭顱呢?」露易絲醫生問。
「據我所知,那是一些部落的慣常做法,他們會把敵人的頭顱掛在圍成圈的柱子上。要知道,這些都是石器時代的人,他們和我們想法很不同。」
「真嗜血。」露易絲醫生說。
主教溫和地說:「會比用汽油彈燒更嗜血嗎,比氫彈更嗜血嗎?我們似乎都是嗜血的生物,我們這些所謂的人類都是。恐怕像克拉里斯這樣的和平締造者只是少數。」
「波莉怎麼辦?」外公問。
「薩溫節結束了。」主教說,「克拉里斯把波莉安全送回了家。」
「你覺得危險結束了?」
主教點點頭:「應該結束了,時間過去了。」
狗從毯子上站起來走向波莉,坐在她旁邊,把頭放在她的膝蓋上。波莉把手放在它的脖子上,掌下強健而溫暖。它的毛不長,但非常柔軟。
主教又點點頭:「克拉里斯和安妮會保護波莉,克拉里斯還派了他的狗。」
外公生硬地反駁:「不一定就是他的狗。我不想波莉再看到他們,誰都不要看到,你得關上時間大門,不然我讓波莉離開這裡。」
「可是,外公,如果時間大門關上,問題就解決了,我們就不用擔心再穿越兩邊了。」
主教贊同地說:「薩溫節已經結束。今天是萬聖節,是懷念先人的節日。今天會很平靜的,我們讓悲傷平復一下吧。」
「內森,」外公聲音煩躁,「我們現在怎麼辦,你能保證波莉的危險已經結束了嗎?」
主教看著碗裡的最後一粒葡萄乾,似乎在尋找答案:「我不知道,如果不是扎克利來了的話……」
「他怎麼了?」
「他在其中有聯繫,但到底什麼作用還沒顯現出來。」
莫瑞先生問道:「波莉還處在時間的折皺當中嗎?」
主教又低頭看葡萄乾:「還有很多問題沒有解決。」
「這是你的回答?」
「我不知道。」主教看向外公,「我不知道什麼叫時間的折皺。波莉穿過了時間大門,如果是我打開了——請原諒我。」
「主教,」波莉打斷他,「塔弗,塔弗怎麼辦?」
「塔弗的擔憂不無道理,附近的部族不都像風族那麼平和。已經接連幾個夏天都乾旱了,湖那邊情況更嚴重,這裡還有地下水灌溉。掠奪已經開始,這塊土地人人眼紅。塔弗已經準備好為保衛土地而戰了。」
「克拉里斯呢?」外公問。
「我不確定。」主教揉了揉額頭,「他尋求和平,但和平不是一個人能做到的。」
莫瑞先生走向櫥櫃:「我希望你從來沒找到過歐甘石,沒有開啟過時間大門。」
「這都是意外,我不是有意的。」
「不是?你帶安妮去找露易絲的時候,時間大門就整個打開了。」莫瑞先生的聲音雖然平靜,卻仍有指責之意。
露易絲醫生快速地說:「不治療,她的食指就不能用了,可能還會感染。我沒有用抗生素。表面看來只是手指劃了一刀,也可能致命的。」
莫瑞太太笑了一下:「你們兄妹關鍵時刻還真團結。不管怎麼樣,亞歷克斯,你我都入迷了,雖然不相信,但也著迷,可現在波莉被牽涉進來了。」
波莉外公問:「我們把波莉送回賓西島的家安全嗎?」
「不——」波莉開始反對,但主教打斷了她的話,威嚴地舉起手:「我覺得現在還不到時候,要等事情都結束了,同時,我們要先讓她安全地待在這裡。我們中必須至少有一人陪著她,防止昨晚的事重演。」
「不能是你,內森。」莫瑞太太說,「對不起,但時間大門是你打開的。」
「你說得對。」主教同意,「不如由你,親愛的,還有亞歷克斯,陪著她吧。」
「不如這樣,」莫瑞先生問,「你把樹根地窖封起來試試?」
「恐怕沒用。那只是離觀星岩最近的樹根地窖,觀星岩和你的泳池,都是那時的聖地。」
「聖地?」露易絲醫生問。
「神聖之地。我們現在已經沒有神聖空間的概念了。我們老是關注證據和語義,只記得一些聖地,比如說耶路撒冷的摩利亞山,格拉斯頓伯里修道院。摩利亞山[15]在亞伯拉罕帶以撒[16]過去之前就是聖地。伯特利[17]也是,一直是神的寓所,即便在雅各布夢到天梯之前,在約櫃[18]存放在那裡之前就是。」
「內森,」他妹妹輕聲說,「你又開始布道了。」
但他還是說了下去:「一個理論說,這些聖地之間是靠靈線聯繫的。」
她打斷他的話:「內森,什麼是靈線?」
「靈線是電磁能量構成的線,在英國已經有成熟的記載,能量線聯結著聖地。我猜樹根地窖和觀星岩之間、觀星岩和泳池之間,也有靈線。」
「一派胡言。」他妹妹說。
但波莉想起克拉里斯說的星星之間的聯繫,地方之間的聯繫,還有人與人之間的聯繫,這並不是一派胡言。
「這聽上去像是頭腦發熱。」主教告訴他妹妹,「但你不能說神聖的地方已經不神聖了。」
「我不像你,這麼大年紀了,還相信這麼荒謬的東西。」露易絲警告道。
「露易絲,這些都不是我有意去找來的。我沒有找歐甘石,但這些不能被視作垃圾。我不知道你的樹根地窖不僅僅是樹根地窖,我沒有預料到安妮會從三千年前來到現在。但安妮是個單純無害的小女孩,我覺得對她負有責任。」
「你怎麼會對三千年前就死了的人有責任呢?」露易絲醫生質問道,「她的故事已經完了,沒有了,結束了。」
「是嗎?」主教輕聲自語。
露易絲醫生走向門口:「我要回醫院了,但我希望你們今天有空到我們那裡去吃頓晚餐。波莉面臨的最大危險似乎和這個地方有關。我想她和我們這些實用主義者待在一起會更安全,能夠關上內森的大門。因為我們總是懷疑,不會相信。」
這個計劃得到了贊同。接下來,大家開始爭論波莉該不該坐主教的皮卡車過去。
「公路上沒有時間門,」主教說,「我們直接去你家,露易絲。凱特和亞歷克斯就跟在我們後面。」
「為什麼波莉不跟著凱特和亞歷克斯?」
「我覺得我要負責。」
「內森,她最不該和你待在一起了。」
但主教堅持,最後大家屈服了。波莉坐他的車,但他不能超速,波莉外公外婆就跟在後面。
「我會回家吃中飯。」露易絲醫生說,「我回來的時候帶點冷盤迴來。」
波莉跟著主教爬進貨車,那隻狗叫著抗議,不想被留在後面。
「走吧。」外公對狗說,「回到你原來的地方。」
主教點火,說:「波莉,我很抱歉。」
波莉嘆了口氣:「不用抱歉,你不是故意的,主教,而且這些經歷雖然可怕,但也讓人很興奮。」
「我希望我能給你點什麼用來保護自己,有護身符就好了。」
她穿上紅色外套,在口袋裡摸到扎克利送的守護天使:「扎克利昨天下午給了我這個。」
主教接過來看,另一手還搭在方向盤上:「守護天使畫像。這太好了,太好了。」
莫瑞夫婦在他們後面按了按喇叭,主教減了速,把畫像還給波莉:「宇宙還有強大的愛,這個就是證明,只要你回饋這種愛,天使就會幫你。」
波莉把畫像放回口袋:「以前桑迪舅舅給過我聖喬治射龍的畫像。」
「有防止壞事發生嗎?」主教解釋道,「畫像不是萬能的,只是提醒我們,世間愛的力量大於恨的力量。」
「你真的相信這些嗎?」
主教平靜地點點頭,說:「你對物理挺了解,是嗎?」
「有關係嗎?」
「有啊。你知道物理學家把電磁能、勢能和強弱能互相作用叫作什麼嗎?」
「不知道。」
「層次結構相互作用。亞略巴古[19]的戴奧尼修斯[20]也用同樣的層次來描述天使的等級。今天的物理學家也把物質的相互作用分成層次,他們至少聽說過天使。」
「為什麼呢?」
「你外公告訴我的。」
「他也相信天使嗎?」
「也許吧,我相信天使,但他們未必像你畫像上的那樣美麗。經文裡,關於天使的第一印象是什麼?」
「什麼?」
「無畏。現在你知道天使大概是什麼形象了吧?」
莫瑞夫婦又按喇叭了,主教再次減速,轉彎上了山,然後突然加速到了露易絲醫生家門口,停車,熄火。莫瑞夫婦在他旁邊停下。
他們坐在露易絲醫生的廚房桌前。「這是房子裡最暖和的地方。」主教說。
波莉感到一絲不真實。在外婆家,在露易絲家,她都遠離熟悉的地方,感到格格不入,和在阿娜拉爾的時代沒什麼兩樣。她的外公外婆有自己的世界,沉浸在科學當中,他們的大屋和村鎮隔著一段距離。如果不去郵局或商店,她好幾天也看不到其他人。
在家裡,雖然賓西島上的歐基夫家也像外婆家一樣與世隔絕,但學校和她的兄弟姐妹讓她感到身處現實世界。那到底有多真實呢?古柏鎮高中飽受學生濫用藥物的困擾,有未婚媽媽,還有學生無心上進,總覺得世界虧欠他們。
她突然意識到,雖然外公書房有電視,但他們從來不看,電台總是調到古典音樂頻道。外公外婆看報紙,如果世界發生了什麼大事,他們會告訴她的。她自從來到這裡之後,就和世界失聯了。
她看向外公外婆和主教:「扎克利明天就來了,我們拿他怎麼辦?」
「我想讓露易絲看看他。」外婆說。
「她不是診斷專家。」外公說。
「她在這個地方當全科醫生這麼久了,很少有專家有這麼多年豐富的經驗。」
「好吧,你說得對。但我想,扎克利肯定希望我們把他當作正常人看待。他看到安妮不過是偶然,可能他看到的不是安妮呢。」
「那會是誰?」波莉問。
門外傳來焦急的叫聲,他們抬起頭來,走到門口開門。那隻狗來了,尾巴不住地搖晃,先撲向外公和波莉,然後又撲向其他人。
主教把手放在狗的頭上:「我們不能逃避過去。」
「它只是一條普通的狗。」莫瑞太太很堅決,「我還是覺得它不過是條流浪狗。」
「它在保護我們。」主教說,「不要笑,看著點。」
狗挪到波莉外婆身邊,把頭擱在她的膝蓋上,她漫不經心地撫摸著它的耳朵:「看來我們別無選擇,只能留下這條狗了。」
「你被選中了。」主教露出微笑,狗好像聽懂了他的話,高興地用尾巴拍著地面,「現在給它起個名字吧。」
莫瑞先生說:「如果給它起名字,我們就要對它負責了。」
「我們本來就要養它,不是嗎?」波莉問。
外婆嘆了口氣:「好像是這樣。」
波莉說:「露易絲醫生也說你們該再養一條狗。」
主教問道:「你想叫它什麼呢,波莉?」
她看看狗,看不出它的品種,但依然非常美麗。棕黃色的皮毛柔順光亮,尾巴尖的黑毛非常特別,它的尾巴很長,尾巴尖黑黑的。「這狗應該有個凱爾特名字,我想。如果它和克拉里斯有關的話。」
「它很可能是流浪狗。」莫瑞先生說。
「歐甘。就叫它歐甘吧。」
「當然好啊。」波莉外婆說,「給狗起名字是一件平常的事,我們現在需要做平常的事。」
狗趴在波莉腳下,輕輕地咕嚕了幾聲表示滿意。
「好了,波莉。」她外公說,「我們像往常一樣上上課吧。海森堡的測不準原理是什麼?」
她嘆了口氣,沉浸在粒子物理的世界,這個時候倒是令人放鬆:「如果要測量一個粒子的速度,你就無法測准它的位置;如果要測准它的位置,你就無法測到它的速度。你只能測到其中一樣,而不能同時測准。」
「質子裡面有幾個夸克?」
「三個,每種顏色各一個。」
「結構呢?」
「兩個上夸克,一個下夸克。」
「那夸克是……」
「無窮小的粒子。『夸克』這個詞來自《芬尼根守靈夜》這本書。」
「因此,給夸克命名的默里·蓋爾曼顯然讀過喬伊斯。我覺得這消息讓我感到安心。」
波莉也這麼想。和外公一起學習的確非常平常,但身處露易絲醫生的廚房並不是平常一天的日程。
外公外婆也感到不自在。課不上了,外婆拿起桌上的捧花,給花瓶換水。「我把這些舊花拿去堆肥,看能不能拿點新的進來。」
莫瑞先生看看他的外孫女:「你還好吧?」
「我很好。」
「我陪你外婆到花園去,你乖乖地待在這裡,沒問題吧?」
「我哪裡也不去。」
「我也不去。」主教說。
「我們幾分鐘就回來。」
門在莫瑞先生身後關上。主教說:「昨晚的事……」
「太嚇人了。」
「嚇人?」主教問,「你害怕嗎?」
「有點。」
「有點還不夠。我們不能再讓你穿過那道大門了。」
波莉低頭看看大狗歐甘。它黑色的鼻子有點發亮,閉著眼睛,睫毛又黑又長。「我昨晚穿過了大門,因為我到游泳池去了,還戴了那頂銀冠。」
「千萬不要再那麼做了。」
「當然不會,主教。但我第一次穿過去的時候,我正在往觀星岩走。」
「我希望你回家。」
「主教,我在時間的折皺里。外公覺得,如果我貿然離開會受傷的。」
「他說得也許對。他相信塔弗打算把你放上祭壇血祭嗎?」
「我不知道,我不確定,我不知道我自己相不相信。」
「相信吧,孩子,我們現在沒有血祭的概念了,但現在也有很多壞事。毒針注射、電椅又和血祭有多大區別?」
「我們那樣做是為了保護社會。」波莉說。
「塔弗也是為了保護社會,他只知道這個方法。他相信如果自然之母不滿意,他的部族就會被更強大的部族占領。」
「塔弗喜歡我。」波莉輕聲說。
「有什麼用?」主教說,「他喜歡你,可還是會做他認為必須做的事。你明白嗎?他必須遵從自然之母,無論他自己想不想。」
「聽上去自然之母沒什麼母性。」波莉說。
主教繼續說:「我不想在你的外公外婆面前談這個,他們已經很擔心了。送你走對你也不好,說不定會讓他們更擔心。」
「我同意。」波莉說,「我保證不再幹什麼傻事了。」
「好了,現在說扎克利。」
「我不明白他和這一切有什麼關係。」
「克拉里斯說得也許對,如果他聽到了死亡……」
「我不覺得他很快就要死,但他很害怕。」
「怕什麼?」
「死亡,他很懼怕死亡。」
「對。」主教點點頭。
「他認為死亡就是終結。沒有了,消失了。」
「你呢,波莉?」
「我不認為瑪斯已經完全離開了這個宇宙。我不需要知道她現在怎麼樣了,是不是在學她想學的東西、做她想做的事,我不需要知道。但我就是不認為她已經不在了。」
「你的想法和我的想法一樣。」主教說,「這就夠了。」
莫瑞夫婦回來了,莫瑞太太拿了一些黃玫瑰,含苞待放。她給玫瑰修枝,放在花瓶里,然後擺在桌上。他們都很緊張,坐立不安,竭力想做些事來保持輕鬆。
「至少你們認真對待我們的話,」波莉說,「沒有覺得主教和我瘋了。」
「要是可以的話,我們也會這麼覺得。」外婆說。
「我只是希望,」外公伸出他因關節炎而有些變形的手,「我們能和你一起面對。」
露易絲醫生捧著兩個棕色的紙袋回來了,她把紙袋放在桌上,脫下外衣掛在鉤子上。「我買了麵包。亞歷克斯,雖然沒你做的好,但還不錯,還有一些冷食。」
主教打開袋子,拿出一盤盤麵包和肉類。露易絲醫生從冰箱裡拿出調料和一罐牛奶。「我喝茶就好。」主教說。
他們圍著桌子坐好,一起做三明治。我們都不知道說什麼好,波莉想。
露易絲醫生嘆了口氣。
「萬聖節。」主教說,「對露易絲和我來說不好過。」
一片沉默。波莉疑惑地看著她的外公外婆。外婆平靜地說:「就在這天,露易絲的丈夫、孩子和遭遇車禍的內森太太喪生了。露易絲活了下來,內森沒在車上。」
「很久以前了。」露易絲醫生神色平靜,「我當時還大著肚子,後來流產了,我覺得我活不下去了。幸好內森讓我振作起來,我去上了醫學院。我的生活很好,我的生活很好。」
「還有我,」主教說,「很多朋友幫了我,還有對主的信仰,讓我相信發生的所有事情都自有原因。」
「這個也有?」露易絲醫生問,「你打開了三千年前的時間膠囊,這和你的信仰有什麼關係?」
主教笑了:「怎麼沒有?這充實了我的信仰啊。」
露易絲醫生也跟著笑了:「內森,如果你是德魯伊,你大概已經因為異端邪說被放逐了,就像克拉里斯一樣。」
「昨天的異端邪說可能是今天的教義。」主教溫和地回應。波莉又想起了布魯諾。
午餐之後,他們到露易絲醫生家後面的樹林裡散步。歐甘跟在他們旁邊,偶爾往前小跑幾步,又回頭跟著。「就像一條普通的狗啊。」主教說,「保佑小歐。」
「它也許讓你感到安心。」露易絲說,「但它讓我想起我們把波莉留在這裡的原因。我寧願想不起來。」
他們找到了一些非常漂亮的粉色蘑菇,看到了天南星上結的美麗紅色漿果,努力裝作只是如往常一般散步。最終大風和不安的心神讓他們草草結束散步,回到了屋內。主教用花園裡的一些草藥泡了茶。他們玩了一會兒字謎遊戲,但還是定不下心來。太陽下山之後,莫瑞先生站起身,說:「我們該回家了。我們會好好看著波莉。你也說了,薩溫節結束了。狗就待在這裡吧。」
但他們回到家沒多久,就聽見外面傳來大聲且堅定的狗叫。
「狗在車庫裡。」波莉外公說。
他們平靜地聽著音樂,用了晚餐,隨後波莉幫忙洗碗。洗好之後,外公建議到屋外稍微走走。
他們穿上外套。一到外面,歐甘就跟了上來。「我們以前一天三次在菜園裡遛我們的狗。」外公說,「我們可以繼續這項傳統,嚇跑土撥鼠。我已經開墾了半塊菜地,也堆了肥。我們的西藍花、蘿蔔和豌豆都不錯。雙胞胎的花園更棒,他們去上學之前種了些聖誕樹。賣完了之後,我覺得我更想要菜園。你的年輕朋友明天什麼時候來?」
「大概兩點吧。」
歐甘衝到地里,外公吹了吹口哨,讓它回來。「好狗!」外公稱讚道,「雖然我下意識吹口哨了,但我大概應該讓你走。」他停下來,仰臉看著天空。今晚天朗氣清,銀河繁星閃閃發亮。波莉也抬頭去找北極星。
「我明白為什麼人們能看到北斗星和小熊星座的形狀,但大熊星座我不明白。如果你把星星連上線,也許能看到仙后座的王座。」——星星間的靈線。
「那是獵戶座的皮帶。」外公指給波莉看,「看到最亮的那三顆星了嗎?」
「皮帶,好吧。」她說,「但我看不到獵戶。我們能上一堂基本的天文學課嗎?」她正說著,一顆流星划過,閃著綠光消失在天際。
「沒問題,我們複習一下。有一條狗挺好的,能堅持晚上散步,仰望星空。」
「外公,你覺得歐甘是從哪裡來的?」
「我不覺得它來自三千年前。村鎮裡經常有些流浪狗過來,人們開車回城之前丟下它們,遺棄了它們。」
「怎麼可以這樣?!」
「經常有人這麼做。他們夏天買只小狗小貓,回城之前就丟棄它們。也許城市的概念深入他們的血液,讓他們覺得鄉下的貓貓狗狗能照顧好自己。我打了電話去問有沒有人走失了一條狗,但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回音。它是條好狗,但今晚還是得睡在車庫,不能進屋。」
外婆穿著睡衣,來到波莉的房間:「波莉,親愛的,幸好這是張雙人床,我今晚和你一起睡。」
「外婆,不用了。我不會離開房間,我不會下樓,我保證。」
「外公和我都覺得讓我在這裡陪你會更好。」
「但你會睡得不舒服,我會吵醒你的。」
「沒事,就這樣吧。」
「外婆,但我真的覺得沒這個必要,我沒事的,可是……」
外婆笑了:「就當作遷就我和你外公吧。我們只想至少有一個人一直在你身邊。」她上床,躺在波莉旁邊,「我們看會兒書吧。」
波莉拿起一本書,但無法集中精神。半小時後,外婆吻了她,說了晚安,就在自己的那一側睡下了。波莉關上燈,但她沒有睡意。強子睡在她們中間,發出呼呼聲。
泳池又在召喚她,讓她過去。這一次她抗拒了,她挨著外婆的背。是塔弗的力量嗎?讓她往泳池去,過去是不是就有如月亮,引起潮汐變化呢?
波莉渾身僵硬。不,她不能去泳池。如果她起床,外婆會醒來,會阻止她的。
塔弗只知道保護土地、保護牛羊、保護他的族人,波莉不禁有些同情他。歐基夫一家當初被迫離開蓋亞島,是因為開發商覬覦那裡金黃的海灘和碧藍的海水,對金錢的貪婪蒙蔽了人們的雙眼,忘記了對土地的熱愛,也忘記了鳥兒和動物還有原住民的福祉。原住民已經在那裡住了幾百年了。賓西島已經被開發過了,很快會不可避免地改變,完全不顧在雨林棲息的鳥類以後的生存環境,也不顧長達兩三百年樹齡的樹木會遭受怎樣的厄運。
這都是貪婪和墮落嗎?她問自己。我們所處的地球人口膨脹,人類需要地方居住。
但度假公寓和度假村是為富人享樂準備的,不是為窮人。沒有人要在撒哈拉沙漠建公寓,暫時還沒有。
但三千年前人口還沒有膨脹,每個人都有居住空間。乾旱真的這麼嚴重,要讓人們離鄉背井去搶掠別的部落的土地嗎?歷史真的是由搶掠他人土地的故事寫成的嗎?雅各布和他的人民不是也拿了該隱的土地?然後羅馬人、撒克遜人還有諾曼人占領了不列顛群島,然後英國占領了印度,有些美國殖民者想和印第安人和平共處,但有些不想,他們直接搶奪。
她嘆了口氣。這背後的答案太沉重了。
泳池的召喚減緩了,波莉靠著外婆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