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2024-10-11 01:29:02 作者: (美)馬德琳·英格

  廚房陷入了沉默,終於,露易絲醫生拍了一下桌子,打破了沉寂。

  本章節來源於𝒃𝒂𝒏𝒙𝒊𝒂𝒃𝒂.𝒄𝒐𝒎

  波莉外公在門邊放上一盆吃的,問:「你肯定嗎?」

  主教揉了揉眼睛:「也可能是我看錯了。」

  強子本來正在它的毯子上呼呼大睡,此時也睜開一隻眼睛,懷疑地看著那隻狗。狗狼吞虎咽地吃著食物,但沒有吃得到處都是。吃完後,強子小步走過去檢查那個碗,舔了舔碗邊,想找點殘渣,狗只是站在一邊搖尾巴。

  外婆從車庫裡拿來一條舊毯子:「狗今晚就待在家裡吧。如果真是三千年前的狗,我不想它……」她沒有說下去。

  露易絲醫生笑了:「如果它真是三千年前的狗,待在屋裡還是屋外有什麼區別嗎?」

  外婆懊惱地說:「當然,你說得對,但我覺得,如果在外面,它會更來去自如。今晚還是留著吧,明天我們再看。今晚我們要坐在一起好好吃頓晚餐,享受上好的勃艮第紅酒。」她洗了洗手,招呼道,「都過來吧,大家都過來。」

  廚房裡的窗簾都垂下擋在大窗戶前。火苗在火爐里跳動,發出讓人歡喜的響聲。莫瑞太太的燉菜香味撲鼻,這應該是個平靜祥和的夜晚。可惜結果不盡如人意。

  「主教,跟我們講講那條狗。」波莉問道。

  他舉起酒杯,光線投射在酒液上,就像紅寶石一樣清澈。「我年紀大了,不能肯定,大概是我看錯了吧,但克拉里斯也有一隻那樣的狗。」

  「對,」波莉表示同意,「我第一次在櫟樹爺爺那裡看見克拉里斯的時候,他也帶著一條狗。」

  「就是這種狗,耳朵大大的,豎著,耳尖黑黑的。」

  「你確定克拉里斯有條狗?」

  「確定。為什麼這麼問?」主教說。

  「就是不太可能。三千年前被馴化的家犬不多。有狼,也有狼向狗過渡的動物,但歷史記載,那個時候馴化的家犬才剛剛在埃及出現。」

  「我們不知道克拉里斯離我們具體隔著多少年,三千年只是我們的猜測。對了,你怎麼知道這些?」

  「我特別喜歡記住沒什麼用的知識。」

  「不是沒用。」波莉外婆說,「這條狗看上去不像有狼的血統。克拉里斯不太可能會養這麼一條狗。」

  「除非,」主教說,「這條狗是他從新世界帶去的。」

  「有什麼大驚小怪的,」露易絲醫生抬了抬眉毛,「你都看見三千年前的人了,一條狗怎麼還能讓你這麼激動?」

  「沒那麼簡單,我想這是個預兆。」主教說。

  「什麼預兆啊?」他妹妹不耐煩地問。

  「我知道,露易絲,這和你的專業及知識都完全相反。但你的確治療了安妮,你必須承認這一點。」

  「我治療了一個手指遭重創需要馬上縫合的女孩,她和其他流浪的人沒什麼不同,你老救這些人。」

  「露易絲,」波莉外婆說,「我很難相信內森把阿娜拉爾帶到你的診室,而你把她當作普通病人進行了治療。」

  「就是普通病人。」露易絲醫生堅定地說,「我治療的這個女孩是不是來自三千年前,我完全不知道。」

  「你叫我把她帶回去的。」

  「帶回原來的地方,還有時間。」

  「露易絲,第一塊歐甘石就是在你的樹根地窖里找到的。」

  「我就是簡單的聖公會信徒。」露易絲醫生說,「這些對我來說太複雜了。」

  「你從來就不簡單,這是你的問題。」主教看向柜子上的歐甘石,「你應該也能理解,微小的事物也會引起注意,露易絲,也許你應該和我一起到觀星岩去。也許你也能跨過時間大門。」

  露易絲搖搖頭:「不用了,謝謝。」

  主教的盤子空了,他從莫瑞太太舉著的碗裡舀了一大勺。他總是能吃下大量食物,這一點和他瘦削的體形不成比例。「太好吃了,凱特。酒也好——你是不是每晚都喝這種酒呢?」

  波莉外婆給他又倒滿了,說:「專門為招待你們準備的。」

  主教愜意地呷了一口酒:「歐甘石上的文字,如果我的解讀沒有錯,意義非常溫和:為了記憶寫下的記憶。偶爾還有一些,像是符文的一部分。比如波莉幫我搬回來的那塊,上面寫著:讓我們的姐妹,星星,在我們的心中歌唱——然後就斷了。不是很美嗎?當然,在阿娜拉爾的時代,神聖的事物不一定被用在正途上。比如說,符文、語句,有時候就會被濫用。本來應該用作賜福,有時候卻用作詛咒,影響天氣、生育和人的愛欲。符文有時候被濫用,但它們蘊含的力量從來未被遺忘。」

  「你又在布道了。」他妹妹說。

  但波莉很感興趣地問道:「你是說老話裡面,『棍棒傷人,但說話不痛』是錯的?」

  主教點頭:「完全錯了。」

  波莉外婆將椅子往後挪了挪,強子把這個動作視為邀請,它從自己待的地方走過來,跳到她的大腿上。

  主教繼續說:「這句老話沒考慮到語言也有力量,內在的力量。比如說,『我愛你』,有什麼比這三個字在一起更強大的呢?反過來說,惡意的謠言也會造成極大的傷害。」

  波莉外公說:「如果露易絲醫生說我看上去糟糕透了,我的關節也會疼得像要燒起來。」

  「我非常高興地告訴你,你看上去好極了。」露易絲醫生很受用。

  「游泳真的有幫助。」波莉外公說,「但我們的確會對他人的話有反應。」

  露易絲醫生則沉浸在自己的想法當中:「我是內科醫生,不是心臟病專家。但我想給扎克利看看。我覺得他是個非常不錯的年輕人,聽到他的病這麼嚴重,我很難過。」

  「他周六還會來,」波莉說,「我也想讓你看看他,露易絲醫生,我確實很想。」

  「他是你特別的朋友嗎?」醫生問。

  「他是我的朋友。我對他還不了解,我都不知道他個性是不是喜歡誇張,但我知道他很害怕。」

  「一塊歐甘石上寫著——」主教皺了皺眉,似乎在竭力回憶內容,「恐懼和害怕讓我們感受不到輕風和雨滴。」

  「這是符文還是禱文?」波莉問。

  「如果你相信,那就是禱文。」

  「就像《泰利斯的卡農》?」她說道。

  「此夜讚美我主,」主教點點頭,「賜予吾光。是的,當然,接著是:讓不朽之軀沉默。對的。」

  莫瑞太太把沙拉碗端回到桌上:「一桌應用科學家討論這種話題還真讓人意外。內森,只有你不是。」

  「對。」克魯巴主教拿起一塊麵包,蘸了蘸他碟子裡的肉汁,「主教們老是關注『實用』。很多時候,實用確實非常必要。但是問題在於,我們會忘記還有其他東西——的確有,不是嗎,露易絲?——即便在科學最實用的方面上。」

  「露易絲聲名在外,是個非常出色的診斷專家。」波莉外婆說,「——我說得對嗎,露易絲?——她的診斷不僅出於觀察、信息和經驗,也出於直覺。」

  露易絲表示贊同。

  「直覺。」主教對他的妹妹微笑,「來自於心,而不是大腦。」

  「你總是這麼睿智,哥哥。」露易絲的聲音突然有些傷感,「以前事情要是失控了,我就去找你尋求解答。但我現在覺得,你完全失控了,這麼一群明白事理的同伴共坐一桌都不能認同你。波莉,我以為自己會更理智,但和你一樣,我也產生了幻覺。」

  「大量的幻覺。但是兩人都產生的幻覺就不太可能只是幻覺了。」波莉外公說,「有這個可能性,但可能性不大。」

  「我希望我沒有太過分。」露易絲醫生道歉,「這一切讓我忍不住生氣。內森把安妮帶來找我,我是不是也被牽扯進了他的幻覺中。如果不是發生了那件事,我就能把一切都忘了,回到我理智的世界裡去。」

  波莉外婆把燉菜端到台子上,又端上一碗水果。「我什麼也吃不下了,」波莉說,「連蘋果也吃不下。不過我要說,相比形狀好看的,我更喜歡我們這些奇形怪狀的蘋果。」

  主教伸手到碗裡拿水果吃。

  沒有人要喝咖啡,露易絲醫生站起身,宣布該回家了。

  波莉和外公外婆走到門外,跟克魯巴兄妹道別。西北風颳得很冷,但天空澄澈深邃,星星像鑽石一樣閃爍,燦爛的銀河划過夜空。

  主教抬頭望向星空:「我們看到了幾百萬年,亞歷克斯?」

  「好幾百萬年。」

  「最近的一顆星是哪一顆?」

  「比鄰星,離我們大概四光年。」

  「那是多少英里?」

  「大概兩千三百萬英里吧。」

  主教哈出的氣在車庫門燈下凝成了白霧:「看我們頭頂的星空,我們既看到時間,又看到空間,看到很久以前的景象。我們不知道這顆星現在怎麼樣了,甚至不知道它還在不在。也許它成了超新星,又或者自我坍塌成了黑洞。多奇妙啊,這一刻我們看到的星星,實際上是百萬年前的星星。」

  露易絲醫生溫柔地拉起她哥哥的手:「幻想夠了,內森。」

  「夠了嗎?」但他仍聽話地上了車,坐在了方向盤後面。

  「讓內森開車,露易絲既有勇氣,對內森也很信任吧。」波莉外婆喃喃自語。

  露易絲醫生坐進乘客座,笑說:「他以前還經常飛呢。」

  「想想就嚇人。」波莉外婆說。

  他們跟主教揮手道別,車子飛馳而去,只留下一團煙塵。

  「好了,波莉。」莫瑞太太坐在外孫女的床邊。

  「外婆,關著我也沒有意義。扎克利就是在泳池之外看到了阿娜拉爾,他真的看到了,我們都覺得出乎意料。我也看到了克拉里斯。」她想起克拉里斯的警告,但還是堅定地說,「我覺得不會有什麼危險。」

  「也許阿娜拉爾和克拉里斯不會帶來什麼危險。但在我看來,在時間裡閒逛可不怎麼安全。」

  「不是閒逛。」波莉辯解道,「只是一個特定的時間環,大概從三千年前開始,從現在到過去,再從過去回來。」

  「我不希望你迷失在三千年前。」

  「我不覺得會出那樣的事。真的,外婆。」

  外婆輕輕地撫平波莉凌亂的秀髮:「克魯巴主教也建議你在這周末過去之前不要去觀星岩,接受這建議吧。為了讓我安心,也不要去石牆。」

  「好吧,為了你。」

  外婆吻了她,說了晚安離開了。風繼續呼呼地撞擊著大屋。一聲關門聲傳來,波莉聽到她的外公外婆準備睡覺了。她完全沒有睡意,完全沒有。她從一邊翻到另一邊,一會兒躺平一會兒蜷身,翻來翻去,終於嘆氣了。她很少失眠,但今晚她睡不著。她打開床頭燈,想讀會兒書,但沒法把精力集中在書上。她的眼睛很酸,卻睡不著。她翻來覆去都覺得不舒服,總想下床。

  泳池,她必須去泳池一趟。

  ——別去了,波莉,你最不應該去泳池了,你答應過的,別犯傻。

  但泳池吸引著她。也許安妮在那裡,也許安妮需要她。

  ——別去,不要去泳池。她躺下,拿被子蒙著頭。別去,快睡,忘了泳池吧。

  但她忘不了。仿佛不受控制般,她下床,趿上拖鞋下樓了。

  她到泳池的時候,還差幾天就滿月的月亮正透過天窗灑下月光,所以無須開燈。她脫下睡袍,滑入水中,水比白天冷多了。她仰泳,這樣能看到夜空,今晚月光太亮了,只有一顆最亮的星星在遠方閃爍。接著,她潛入水底,游過整個泳池,水底似乎有什麼金屬的東西在閃。

  她一個深潛,撿起了那個東西,硬硬的,亮閃閃的,是一頂中間裝飾著新月圖案的銀冠。開始她以為是個項圈,後來才發現沒有開口。戴上銀冠時,她感覺冰涼又堅硬。她拿下銀冠細細端詳。波莉對珠寶並不了解,但她知道這頂銀冠很漂亮。為什麼新月銀冠會在外婆家的泳池裡呢?

  她出水,裹了條大毛巾,坐著擦乾身體後再回冷冰冰的臥室。她還是很清醒,月光中,她能看到泳池另一頭的大鐘,還沒到午夜。她穿上溫暖的睡袍,想馬上回到樓上。但銀冠在月色下反光,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又拿起來看了看,戴到頭上,新月正貼著她的額頭。

  突然,她身下的座椅不再柔軟舒適,變得冰冷堅硬,刺骨的寒風打在她的身上。

  她渾身發抖。

  她坐在一張石椅上,石椅有點空,於是她把手放在兩邊的扶手上。相似的椅子圍成一圈,中間是一座大祭壇,就像之前阿娜拉爾歌頌自然之母所在的祭壇,但要大上好幾倍。這個地方和她見過的巨石陣照片很相似,只是巨石陣里沒有王座和高聳的陡山,也沒有月光照亮的雪峰山頂。

  她不應該去泳池的。

  波莉呼吸急促,心臟急劇跳動,非常害怕。克拉里斯坐在一張王座上,大概和波莉隔著四分之一個包圍圈。他戴著一個銅項圈,中間裝飾的石頭,她覺得是綠松石,那讓她想起克魯巴主教戒指上的寶石。他還穿著長袍,看上去像是白色的亞麻,但大概是非常柔軟的鞣製皮革。他的狗坐在他的旁邊,耳朵留神地豎起,這隻狗非常像外公帶回屋裡的那隻。阿娜拉爾坐在他的右面,戴著和波莉在泳池裡找到的銀冠相似的另一頂銀冠,波莉也還戴著她找到的那頂。

  塔弗坐在祭壇另一側,正對著克拉里斯。他身上穿著輕薄的束腰上衣,山貓皮搭在一側的肩膀上,手腕和上臂都綁著皮帶,他的矛靠著他的座位。現場還坐著其他男女,有些年紀大,有些年紀輕,很多都穿著動物皮毛或者羽毛斗篷。只有阿娜拉爾和波莉戴著銀冠,克拉里斯左邊的椅子是空的。

  月亮直直地照在克拉里斯座椅後面的立石上,月亮之上是一顆明亮的星星。不,不是一顆星星,是一顆星球,波莉想。她想說話,想發問,但阿娜拉爾舉起手,阻止了她。

  背景里有更多人,她聽到低沉的、若有似無的鼓聲從遠處傳來,似乎還有回音,除此之外一片死寂。圈裡的所有面孔都帶有悲傷,仿佛等待厄運的降臨。

  克拉里斯和阿娜拉爾走到圈外,那裡有一個堆著一堆柴火的淺坑。阿娜拉爾給克拉里斯一塊火石,他撞出火花,點燃柴火堆。兩個德魯伊舉高雙手做出祈禱的姿勢,一起緩慢地起舞。他們動作壯美,先是繞著燃燒的火堆,然後繞著那圈立石,最後一個接著一個,一圈人拿起一塊牌,在火堆點著後遞給圈外的人。

  火的傳遞儀式結束之後,大家開始唱歌,旋律輕快動聽,波莉的心潮隨之起伏,忘記了恐懼。歌聲逐漸消失了,一切又回歸平靜。

  克拉里斯用他低沉的聲音說:「今年過得很好。」他指了指身旁的空王座,「老灰狼的日子滿了,在月亮盈虧的第六天被先祖接了回去。他的精神會永在,照料著我們,就像風之子其他星星上的先人,他們就在我們身邊。」輕風吹拂著波莉的臉頰,拂過這一圈立石。在他們的後面,人影浮動,暗紫、銀灰和靛青的憧憧人影仿佛高聳入雲,似乎能碰到星星。波莉不能完全明白他們在說什麼,但她感到一股愛的力量包圍了自己。

  克拉里斯繼續說:「小狼還小,但他有天賦,他會在先人的指導下學習。」

  一位年輕人,非常年輕,穿著灰狼皮,站起身來,說:「也要向你學習,克拉里斯。」他緩慢地轉身,朝著人群欠身示意。

  然後是塔弗講話。他站起身,倚著他的長矛。月光灑在他的頭髮上,使之變成了一頭銀髮。他灰藍的眼睛閃著銀光。月光還灑在他長矛的羽毛裝飾上:「我們遵從儀式。火燃起來了,就像自然之母派給我們的祭品的頭髮一樣紅。」他指向波莉,神情嚴肅。

  「塔弗,你這個推斷太快了,是你想多了。」克拉里斯打斷他。

  「自然之母信守承諾。」塔弗說,「我也會守諾。她來了。」他又用矛指了指波莉。

  「你帶她來的。」克拉里斯嚴厲地說。

  「我做了自然之母要求的事,我把銀冠放在祭壇上,她從聖水裡拿了起來。」

  「薩溫節的時候,時間是流動的。」克拉里斯說,「這不是自然之母的旨意。」

  「聽我說,」塔弗誠懇地欠身,「自然之母從黑暗中發話,在水裡出聲,在土裡、在木里,她的話從來不能直接理解。」

  「她不想見血。」阿娜拉爾大聲地、清楚地喊了出來。

  「不想。」塔弗贊同,「自然之母不想要血,不想要她的孩子。她的孩子——聽我說——這個紅髮孩子不是她的孩子,也不是我們的孩子。她被派給我們,自然之母才能得到滋養,她的要求必須得到滿足。」

  塔弗語速比克拉里斯快,他的意思波莉不能完全明白,她還在費力學習歐甘語言。如果很仔細聽,她能聽懂個別單詞,但要等過了好幾拍她才能理解整個句子。這堆火和薩溫節有關,是被傳往每個家庭的聖火。那段舞蹈神聖又美麗,但現在塔弗的語調完全變了,陰沉可怖,她不禁戰慄起來。

  「自然之母說了什麼呢?」克拉里斯問道。

  塔弗看向月亮:「自然之母說,危險將要降臨,大災難。湖邊的人民將不會再有雨水。上星期,一隊匪徒搶了我們的羊和兩頭牛。他們的鼓聲告訴我們,他們的莊稼枯死了,土地乾涸,需要滋養。」

  克拉里斯解釋道:「塔弗,自然之母要的不是血,湖邊之神要的也不是血。我們要照料作物,不要過度開墾,不要經年累月地反覆在同一片地種同一種作物,不要過度灌溉幼苗。自然之母會吞噬怪物,但仍是仁愛的生命之神。」

  「你正是因為這樣異端的思想才會被故土放逐。」月光直直地投入塔弗的雙眼。

  「你呢,塔弗,你為什麼被故土放逐?」克拉里斯追問。

  「你沒有忘記吧?曾經數月無雨,北面的小人來偷我們的牛羊,我們的莊稼枯萎,湖那邊的莊稼也枯萎了。我認為必須見血,不是羊羔的血,是鮮紅的血,是人的血。匪徒晚上來襲,我和他公平比試,我贏了,所以我們有了祭品。把他放上祭壇,你和其他人都不會允許。只有我,我服從自然之母。我們有了血祭,之後就下雨了。但我不是德魯伊,卻進行祭祀,因此被放逐。我們都被放逐了——你因為拒絕祭祀,我因為代你做了該做的事。自然之母要的是血,現在要的也是血,如果我們不進行血祭,更強的部落會把我們趕出我們的土地。」

  阿娜拉爾站起身,說:「塔弗,這裡是我的土地。你和克拉里斯已經和平地在這裡生活了三個太陽起落。不要再重起紛爭,尤其不要在今晚。」

  塔弗的聲音非常焦急:「還會有更多搶掠,我們從上個月亮起就沒有下過雨了。」

  「我們的莊稼豐收,糧食已經夠了。」克拉里斯笑了。

  「湖裡的水位很低,河流快要幹了。灌溉我們糧食的地下水也不像以前流得那麼快了。」

  「每年這個時候都會這樣。冬天下雪,河流又會流動起來的。」

  「冬天的雪也許不會來,」塔弗警告道,「如果自然之母的要求得不到滿足的話。」

  「塔弗,」克拉里斯嚴厲地看著他,「為什麼要舊事重提呢?!過去已經解決。我們已經被風之子接納。這片土地上的人們歡迎我們,他們禁止血祭,我也不同意。」

  「還有其他部落,就在湖的那邊,或者山的另一頭。我們必須保護自己。你能聽到鼓聲的回音嗎?那不僅僅是回音,那是湖那邊的人。你認為他們搶掠了一次就會收手嗎?請想一想,我知道你不喜歡血祭,我也不喜歡。」他看向波莉,神情傷痛,「除非我們服從,否則我們的土地將會遭殃。」

  在克拉里斯身後,月亮已沉入立石之下,夜空中只剩繁星閃爍,月亮就像寶石,輕柔地嵌在他的頭髮上面。

  塔弗的聲音更急切了:「如果別人要我們的土地,一支戰矛就夠了嗎?」他舉起他的矛,「為什麼,克拉里斯,為什麼要放過這個有太陽頭髮的陌生人?」

  「太陽,對的。」克拉里斯說,「讓她活,不要死。」

  「時間大門打開了。」阿娜拉爾說。

  「為什麼,時間大門幾百年才打開一次,為什麼是現在?為什麼在這裡?到底需要什麼時間?」

  阿娜拉爾又站起來:「她被派來是要做更好的事的,不是供我們作惡。這個女孩和老蒼鷺都是來幫我們的,我們必須友好禮貌地對待他們,直到我們明白他們為什麼來。」

  「我已經明白了!」塔弗大聲怒吼,「為什麼你們的耳朵聽不到。」

  「也許是你的耳朵聽不到。」克拉里斯溫和地提醒他。

  「我想念故土。」塔弗說,「我們的立石旁圍著柱子,柱子上掛著我們敵人的頭,血從祭壇流到地面。夏天氣候溫和,冬天很短。在這裡,我們既要忍受太陽的酷熱,又要忍受刺骨的寒冷。對的,風之子對我們很好,但他們的生活方式不是我們原來的方式。現在時間大門打開了,如果我們不小心對待,大門又會關上,我們就會失去派來的祭品。」

  星星也沉到了克拉里斯的身後。他站起身來,緩慢地繞過桌子,從波莉頭上摘下銀冠,說:「回家吧。」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