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洪水淹不去
2024-10-11 01:28:39
作者: (美)馬德琳·英格
雅麗思睡在帳篷里離雙胞胎很遠的地方,但她聽得到他們低聲說話。他們停下來的時候,她聽見三隻長毛象的打呼聲。她一點睡意也沒有。
她溜下床走進沙漠。她沒看見大石上有獅子,或是龍蜥假扮的獅子。她選了一塊小石坐下來,雙臂抱膝,仰起臉來望向星星。
她聽見星星的吟唱,歌聲無憂無慮。
然而她還是在發抖。她相信她的父親,相信會有大雨即將到來。她願意迎接死亡,如果那真的是神的旨意。
但是雙胞胎呢?
他們會怎樣呢?
星星吟唱著,如水晶般悅耳的歌聲傳入她的耳中:「別怕,雅麗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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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星從來不會假意安慰。
她不再那麼害怕。
他們整天忙著建造方舟,太熱的時候就去睡,然後一直工作到天色暗下來看不見為止。
每天晚上瑪特列都會準備豐盛的晚餐,因此閃必須常常出去打獵,而不是忙著幫忙建方舟。桑迪和丹尼斯與諾亞、含以及雅弗一起工作。他們並沒有錘子或釘子這類現代工具,所有的木板都要用榫來相接。到了晚上他們又累又餓,但是吃得好,睡得好。他們在建一艘方舟,但是沒有人提起大雨。
丹尼斯看著以利沙巴、亞拿和亞何利巴瑪。無論故事裡有沒有提到她們的名字,她們都會跟諾亞、瑪特列以及其他動物一起進入方舟。他看著雅麗思,她的發色在燈光下看起來好像琥珀一樣。
他溜到帳篷外,覺得有點不自在。他一向跟在桑迪後面,從來不是發號施令的人。而他現在一個人離開,甚至沒有跟他的兄弟說一聲。
他快步走向諾亞的水井。當他看見兀鷹縮在一棵枯死的棕櫚樹幹上時,不禁起了一陣雞皮疙瘩。它抬頭看著丹尼斯經過,從一邊走向另一邊,它伸長光禿禿的頸子,眼神陰暗並充滿懷疑。
一開始丹尼斯只看見這隻鳥,然後他眼角瞥見一抹白,發現在井邊一棵新生的無花果樹上坐了一隻鵜鶘。它把頭藏在翅膀下面,看起來就像一捆白色的東西。丹尼斯發出一聲長嘆。他離開帳篷跑出來就是想找撒拉弗,不管是哪一個都好,但是在撒拉弗當中,他最熟悉的莫過於亞拉里德了。他走近那隻睡著的鳥:「噓。」
鵜鶘動也不動。
「亞拉里德!」丹尼斯大喊,「我要跟你說話!」
它的羽毛抖了一陣,但頭還是藏在翅膀下面。
「亞拉里德!」
他蜷起身體變成一團羽毛:「走開,我跟你沒什麼好說的。」
「可是我必須跟你談談,關於雅麗思的事。」
這時他終於從那團蓬鬆的羽毛下露出臉來,黑珠子一樣的眼睛閃動了一下。
「拜託,」丹尼斯指指那隻兀鷹,「拜託,亞拉里德。」
白色的鳥從樹上棲息著的地方跳下來,有點笨手笨腳的。
兀鷹成了靜止不動的黑暗中的一滴墨。
「拜託。」丹尼斯求他。
鵜鶘向上展翅,直到撒拉弗現形。他沒說話,逕自從井邊離開往沙漠走去,丹尼斯跟在後面,直到他們離開綠洲夠遠,看不見兀鷹了,亞拉里德才轉向他:「你要說什麼?」
「你不能讓雅麗思被洪水淹死。」
「為什麼不?」
「雅麗思是好人,我的意思是,她真的很美好。」
亞拉里德彎下身來:「善良不一定代表安全。」
「可是你不能讓她淹死!」
「對這件事我無話可說。」
「我該去找愛瑞爾談這件事的。」丹尼斯覺得很挫敗,「愛瑞爾愛她。」
「他跟我一樣無話可說。」撒拉弗轉過頭去。
丹尼斯發現他說錯話傷到了亞拉里德,但又衝上前去說:「你是撒拉弗,你有力量。」
「一點也沒錯,但是就像我之前說過的,改變是危險的。我們不會擾亂秩序。」
「可是雅麗思不在秩序里。」丹尼斯的聲調拉高,「故事裡根本沒有雅麗思。只有諾亞和他的妻子、兒子、兒媳們。」
亞拉里德的翅膀微微抖動。
「所以你看,她不在故事裡,如果你讓她免於在洪水當中淹死,也不會改變任何事。」
「你要我做什麼?」亞拉里德問。
「你也不會被洪水淹沒,對不對?」丹尼斯問,「你和其他的撒拉弗。」
「沒錯。」
「那麼,不管你們去什麼地方,都帶她一起走吧!」
「我們不能這麼做。」亞拉里德哀傷地說。
「為什麼不行?」
「就是不能。」撒拉弗又一次轉過臉去。
「你們到底要去哪裡?」
亞拉里德轉過來面對丹尼斯,微微笑了,但一點也沒有笑意:「我們會飛向太陽。」
不。雅麗思不能到太陽上去,也不能到月亮上去,雖然他剛才一瞬間也想過這件事。沒有大氣層的地方雅麗思是活不下去的。但是一定有什麼可以做的事吧!他強壓下憤怒的吼叫:「我和桑迪也不在故事裡,但是現在我們出現在這裡。雅麗思也在這裡。」
「看來是這樣。」
「如果我和桑迪被淹死,那故事也被改寫了,對不對?我指的是,如果我們現在就被淹死了,那麼我們就不會出生在我們的時代。它雖然只是一丁點改變,但我們家就會不同了。如果桑迪和我沒有出生,也許查爾斯就不會出生,說不定梅格就會變成獨生女。」
「誰?」
「我大姐和我小弟。我是說這樣就是改變對吧?」
亞拉里德說:「你們必須回到你們的時代。」
「說的比做的容易。不管這些了,我要跟你談的是雅麗思。聽好,這是個愚蠢的故事。只有男人才有名字,這是個沙文主義的故事。我是說,你看,瑪特列有名字,因為她是母親。以利沙巴和亞拿和亞何利巴瑪也有名字,她們是真的人,有名有姓。」
「沒錯。」
「而拿非林呢,」丹尼斯接著說,「他們就像寫下這些蠢故事的人一樣,只從自己的角度看這一切,並且操縱人心。譬如說他們根本不關心提格拉或瑪拉,也不在乎雅麗思是不是會被淹死。可是你不應該這樣!」
亞拉里德輕聲問:「你認為我不在乎?」
丹尼斯嘆息:「好吧,我知道你在乎。可是你打算袖手旁觀,什麼也不做,然後飛到太陽上去嗎?」
亞拉里德的翅膀再次顫抖:「傾聽也是『做什麼』的一部分。我們一直都在傾聽來自太陽的話語,以及星星,還有風。」
丹尼斯的態度軟化了。他不再傾聽這些聲音,至少好幾天了。「它們不說話了嗎?」
「那就繼續聽。」
一陣微風吹過,丹尼斯感到一股淡淡的哀傷。「我不喜歡這個故事。」他說,「一點都不喜歡。」
他離開亞拉里德。在回到綠洲之前他停下來,坐在一小塊石頭上,想讓自己平靜下來好傾聽風的聲音。他該如何解讀吹過身邊的風呢?
他閉上眼睛,看見星星的新生,星球再一次誕生。雅麗思曾經形容過瑪拉的難產,而星星的誕生也不遑多讓。強大的力量在風與水當中迴旋,大地如水一般流動著,火山噴出的岩漿直奔天際,好像要燒到太陽一樣。
地球仍處於剛剛被創造出來的階段,岩石的穩固就像是幻覺。地震、暴風、火山和洪水,仿佛是宇宙在創造過程中所產生的陣痛。
風的歌聲輕軟而溫柔。在火山之後,是銀河與星星誕生的安靜、纖柔的樂章——一首優雅的情歌。在這些激烈的創造過程中,持續的氫爆炸化成了無數的太陽與沉重的星體,都包覆在這恆久漫長等待的愛里。
一陣寂靜的風吹拂過丹尼斯的眼睛,他仰望著星星,星光如露水般灑落在他的臉頰上。
它們輕輕地對他吟唱。你不需要了解這一切,會變好的,要有耐心。等待。你不必非要做些什麼,等待吧!
丹尼斯低頭彎向膝蓋,有一股奇妙的安寧感流過他全身。
在他頭上,一雙鵜鶘的白色翅膀輕柔地飛過流星群。
建造方舟的進度是緩慢的,在烈日下,丹尼斯滿身汗水淋漓,幾乎想不起來先前在哪裡看見關於了解與希望的景象。但是在午休的時候,或是在日落星升的時候,他知道它在那兒等著他。
捶打。敲釘。準確地測量。
諾亞堅持完全依照他所聽到的指示建造方舟。
「這個神啊,」桑迪對丹尼斯說,「我搞不懂祂。」
「神知道如何造船。」丹尼斯說,「這些指示和測量的數字都很符合現代的船隻。方舟不是用來比速度的,不過話說回來,當然也不是為了這目的去建的啦!」
「這些動物——諾亞一定得清掉一大堆糞便。」
「我敢說這裡一定沒有人看過這麼大的船,說不定他們連船都沒見過。」
桑迪在找雅麗思,雖然他覺得這樣獨自去找她,對丹尼斯來說有一絲背叛的感覺,但他還是去了。因為丹尼斯在他提議帶雅麗思跟他們一起走時投了反對票。
黎明之前,他在離帳篷不遠處等她。她從沙漠的方向走過來,蒼白且輕飄飄地像鬼一般。
「雅麗思。」
她停下來,好像被嚇到了一樣,抬起頭來。
「噢,雙胞胎的沙地。」她的聲音放心了,「什麼事?」
他握住她的手:「雅麗思,到了那個時候,你會怎麼做呢?」
「什麼時候?」
「洪水來的時候。」
她說話的聲音低了下來:「我們還不知道會不會有洪水,只有爸爸這麼說。」
「是呀,但是你怎麼想呢?你相信你父親嗎?」
她的聲音低到幾乎聽不見:「是。」
「那麼你會怎麼做呢?」
「什麼也不做。這已經讓我的父母很難過了。我的媽媽不能理解為什麼神沒有召喚我和其他人一起進入方舟。」
「我也不懂。」桑迪的聲音也低了下來。
「不過星星要我別害怕。」
「你相信星星嗎?」
「是的。」
「這麼說起來,如果不是你父親,就是星星,他們其中有一方搞錯了。」
「我相信爸爸,也相信星星說的話。」
「但是總要有人做點什麼才行。我是說我們不能眼睜睜地看你被淹死。你願不願意考慮跟我們一起走?」
她看著他,驚訝不已:「但是你的家鄉在哪裡?是在山的另一邊嗎?」
「是在另一個時代。」桑迪說。
她的手指緊緊握住他的手指。「你和丹要離開了嗎?」她自問自答,「當然,你們一定會離開的,方舟一建好就走。當雨一開始下的時候就要走了。」
「你會跟我們一起走嗎?」
「跟你們兩個嗎?」
「這個嘛……是啊。」他願意和雅麗思單獨到天涯海角去,但是他知道,自己不會讓她在沒有丹尼斯的陪伴下離開這個世界。
「要旅行很多天才能到嗎?」
「我們到這裡大概只有一瞬間而已。我們現在還不知道要怎麼回去,但是我想先知道你願不願意跟我們走。」
「噢,雙胞胎的沙地。」她深深地長嘆著,「每件事都好奇怪。自從你們來了之後,事情都不一樣了。拉麥爺爺過世了,方舟也在建造,我不想被淹死。可是,你們來的地方跟這裡很不一樣嗎?」
桑迪點頭:「非常不同。那個地方一點也不熱,而且有很多水,我們可以盡情地洗澡和喝水。當我們在方舟上拼命敲打的時候,我最想做的事就是喝一大杯冰水!我們穿的衣服也和這裡不一樣。」他看著雅麗思嬌小而完美的身體,幾乎只用一條腰布圍住,她的胸部精緻並泛著玫瑰色,有一瞬間他突然幻想著她出現在學校的教室里的光景。但不管怎麼樣都比淹死好吧?「你會考慮對嗎?跟我們一起走?」
她一臉嚴肅:「當然。我無法想像沒有你們的生活,你們是我的一部分,兩個都是。」
桑迪溜回帳篷。丹尼斯還醒著,在等他。
「你去哪裡了?」
「我去問雅麗思願不願意跟我們回去。」
長長的一陣沉默。最後丹尼斯說:「不,不可以,桑迪。我們不能帶她回去,我是說就算可以也不行。」
「為什麼不行?」
「她沒有免疫力。你沒注意到這裡幾乎沒有疾病嗎?你不記得南美洲的原住民就是因為沒有免疫力所以得了德國麻疹,幾乎全部死亡了嗎?」
「不能幫她打疫苗嗎?」
「總不能每一樣都打吧!就算是得了普通的感冒,說不定也會要了她的命。她沒有保護自己的抗體,也無法適應我們的氣候。那地方太冷也太濕。如果就這樣帶她走,跟謀殺她是一樣的。」
「那要怎麼辦?」
「我不知道。」
「如果留在這裡,她會被淹死。為什麼不冒險帶她回去試試看?」
丹尼斯搖頭:「你覺得她要怎麼和學校里那些人相處?」
「她不必去學校,她都已經一百歲了。」
「可是她看起來不比我們大多少。我們要怎麼向學校證明她的年紀?而且如果她真的有一百歲,那麼我們帶她回去之後會發生什麼事?她會不會突然縮小變老而且死掉?」
「你為什麼老想著會發生這些不好的事?」
「如果我們愛她,就該設想到這些。」
「也許一切都會沒事。」
「萬一有事呢?也許我們該做的,是留在這裡陪她一起等洪水。」
「我不想輕易放棄。」
「這並不容易。」
「可是我們總該做些什麼啊!」
也許,就這麼一次,我們什麼也不做。丹尼斯想。「還有時間。」他說,「也許我們會發生什麼事,不過那一定是真實的。」
「嘿,」桑迪說,「我不確定什麼是真實的,什麼不是。我是指,拿非林和撒拉弗!」
「現在我相信的事比以前多。」丹尼斯說,「即使我們不該改變任何事,但是我們已經不一樣了,你和我。」
「我們是變了,噢,變了很多。雅麗思呢?」
「等等。」丹尼斯說。他沒有告訴桑迪他跟亞拉里德談話的事。星星告訴他得有耐心,並且等待,等待。
新月又一次在天上綻放出燦爛光芒。圓圓的,像一顆球,然後縮小,重新誕生。
諾亞派雅弗和亞何利巴瑪去警告綠洲的人們即將來臨的洪水。
含問:「這有什麼意義?他們都知道你在造一艘大船,他們也都知道你在等一場不屬於這季節的雨。」
諾亞很頑固:「他們有權利知道這件事,讓他們可以做準備。而且天知道——如果他們悔改,也許神就不會降下洪水。」
「要是沒有洪水,」含說,「這些人對我們的譏笑會比現在還要厲害。」
亞拿看起來很困擾:「我不認為我家帳篷的人會悔改,他們正在發怒。」
諾亞說:「一定要給他們機會。」
雅弗和亞何利巴瑪回到綠洲之前,一路上被嘲笑並且被吐口水。雅弗臉上有一大塊淤青,那是被人憤怒地拿石頭丟出來的。
連諾亞和瑪特列出嫁的女兒和女婿也鄙視他們。他們嘲笑雅弗關切的警告,並且還抱怨因為諾亞的愚蠢害他們被當成笨蛋。瑟拉朝他們丟了一碗麵糊,還叫亞何利巴瑪離她遠一點:「你這個拿非林女人,別想靠近我的孩子。」
雅弗用手臂保護著他的妻子,帶她離開。
曷拉的丈夫揚言,要是他們繼續四處散播洪水和末日的謠言,就要勒死他們。「這會影響我們,」他說,「你沒發現你們害我們像白痴嗎?你就不能對諾亞的妄想默不作聲嗎?」
雅弗和亞何利巴瑪離開綠洲,經由沙漠回家。她開始啜泣,壓抑著,儘可能不哭出聲。
雅弗停下來,擁著她:「我的妻子,你怎麼了?」
亞何利巴瑪努力不讓淚水掉下來,她說:「如果這是真的,如果神告訴你父親的話是真的,如果真的會有大洪水,那麼我們的孩子會在那之後出生……」
雅弗的臉龐因喜悅而亮起來:「我們……」
亞何利巴瑪把頭靠在他肩上。「我們的孩子,雅弗。」她的淚水突然變成笑聲,「我們的孩子!」
警告綠洲居民的結果是,他們現在圍在諾亞的土地四周。
沙漠颳起一陣熱風。諾亞的眼神專注在方舟上,他儘可能忽略暴民發出的不滿噓聲。
瑪特列一臉嚴肅地熱了一壺酒:「我寧可把這東西用在人面獅身怪身上,但要是有誰敢動我丈夫,我會要他們好看。」
含溜進帳篷里。
「你在這裡做什麼?」他母親問。
「我被嘲笑夠了。」
瑪特列生氣地對他說:「你給我出去幫你爸爸的忙。」
「他瘋了。」
「不管他怎麼樣,你都得在旁邊幫他。還有你太太。她可不能一邊懷著你的孩子一邊工作。」瑪特列微笑著。孩子要出生了,她因歡喜而笑。
「母親,你不能阻止他嗎?他是個瘋子,他的眼睛有火光,他的鬍子在風中呼呼作響,他的——你不說他幾句嗎?」
「我說過了。」瑪特列說,「去幫他,現在就去。」
不情不願地,含走到刺眼的陽光下。外頭刮著燠熱的風。抱怨和譏嘲的群眾愈來愈多,似乎整個綠洲的人都跑來看好戲。
諾亞正用瀝青覆蓋船身,一雙手都是黑的。
有人丟石頭過來,但是偏了,不痛不癢地丟中方舟。
桑迪和丹尼斯離開方舟,朝著那群矮小的暴民直直走去。丹尼斯拿著還沒拋光的木板,桑迪手裡則握著充當錘子用的石頭。兩個男孩都沒有做威脅性的動作,但是人群自動往後退開了。
桑迪說話帶著威嚴:「不准丟石頭!」
丹尼斯儘可能站直,好讓自己看起來高一些,從上方俯視著這群人:「回家去,回你們的帳篷去,現在就回去。」聲音低沉,是男人的聲音。
被當作巨人也是有好處的,慢慢地,人群散去了。
雅麗思坐在她最喜歡的星光石上,蜷起身體縮成一團,像要取暖一樣。她沒發現亞何利巴瑪過來和她坐在一起,直到她用手臂摟住雅麗思的肩膀。
淚水盈滿雅麗思的眼睛。「雙胞胎的沙地和雙胞胎的丹……」她的聲音低到聽不見。
亞何利巴瑪幫她接下去說:「方舟一建好他們就會離開,回到他們原來的地方。」
雅麗思咽下一聲啜泣:「雙胞胎的沙地要我跟他們一起走。」
亞何利巴瑪驚訝地往後靠,然後說:「我倒是沒想過這個法子。」
「那麼……你覺得呢?」
亞何利巴瑪看向天空,專注地傾聽,然後她搖搖頭。
雅麗思也望向天空:「星星從來不曾告訴我錯誤的事。」
亞何利巴瑪謹慎地說:「我不知道為什麼你跟雙胞胎走不是解決的辦法。不過星星這麼說,而我也同意。有些事我們無法理解,但是你聽到星星說的嗎?它們勸你不要害怕。」
一陣輕柔微風吹過她們的臉頰,喃喃地說:「別怕,別害怕。一切都不會有問題。」
「我希望……」雅麗思悄聲說,「我希望拉麥爺爺還活著,我希望神沒有告訴爸爸要建方舟,也沒有告訴他會有大雨。」
「那麼,我們的雙胞胎呢?」
淚水滑落雅麗思的臉頰:「我不能希望他們沒有來到這裡,或是希望我沒有成為女人。」
亞何利巴瑪抱著她,像搖孩子一樣搖著她:「我也是,我也害怕,我的小妹妹。我懷著雅弗的孩子,而我為未來擔憂。我害怕那可怕的洪水,也為它即將帶來的死亡與憤怒而害怕。有時候我甚至害怕諾亞,他看起來如此瘋狂。但是我信任雅弗。我相信星星,我也相信神。我相信這一切都是為了要變得更好。」
星星往地平線處降下,天色慢慢變白,染著柔和的色彩,突然迸出歡欣的鳥叫聲,聲音在她們的身邊環繞,接著狒狒也開始拍起手來。
方舟差不多建好了。
雙胞胎在帳篷里夜談,在黑暗中說話。白天他們從來無法獨處,而且不是每個人都會去午休。
「最近都沒看到撒拉弗,」桑迪說,「已經好幾天了。」
「拿非林也沒出現。」丹尼斯也說。
「我寧可一個拿非林也不見,尤其是洛夫凱爾。」
丹尼斯說:「每隔一陣子我總覺得我好像會看到它們,或多或少。當我看到螞蟻或是蟲,會看到它們身上有紅色、橘色、藍色或紫色的反光,但是它們並不會現形。」
「我想見撒拉弗,不管哪一個都好。」桑迪說,「我想見愛德奈瑞爾,我以為聖甲蟲會停在希加實的耳朵上,但是我沒看到他。」
丹尼斯若有所思地說:「這也不代表他會在拉麥爺爺那裡。我唯一一次看到撒拉弗成群出現在人群之中是在拉麥爺爺的葬禮上。其他的時候大概都只有一兩個人。再說不管是建造方舟還是待在諾亞的帳篷里,我們總是跟一群人在一起。也許我們應該明天溜出去,到沙漠去,只有你和我。」
「這是個好主意。」桑迪說,「不過為什麼要等到明天?白天那麼熱,如果我們不見了,一定會有人發現。諾亞和瑪特列一直在注意我們的行蹤,他們怕我們再被綁架。不如現在去?」
「馬上就去?」
「為什麼不?我們都醒著啊。」
「那走吧。」
「別吵醒希加實。」
「或是細拉。」
「還有……」
「噓。」
他們悄悄地溜出去。
但他們並不是完全的無聲無息,至少雅麗思聽見了他們的動靜。她感到一股模糊的不安,於是她離開獸皮跟著他們出去了。
「呵呵呵,他們來了。」
「嘶。這就是我們一直在等的。」
「吱。終於來了。」
拿非林脫離它們的肉身,將翅膀舉向夜空,隱蔽了星星。
小長毛象做了一個夢,夢中它被提格拉的哥哥毆打,於是驚醒過來。它蹭著細拉,細拉又蹭著希加實,希加實靠向雙胞胎睡的位置,卻發現只剩下空蕩蕩的獸皮。它一路哼著,又拍打腳步去找雅麗思,她也不在。它看向諾亞和瑪特列,兩個人都安靜地睡著。
細拉發出一個輕軟的鼻音,只有長毛象才聽得見,它用象鼻指著希加實的耳朵。聖甲蟲停在那兒,像是灰毛耳朵上一小塊閃亮的寶石。
「我們該怎麼做?」希加實用眼神詢問。它抬起頭來傾聽著,然後用象鼻向另外兩隻做個動作,它們跟著它急急地奔出帳篷,朝沙漠而去。
在雙胞胎還沒搞清楚發生什麼事時,他們就幾乎已經被包圍了。拿非林形成的圈子慢慢地、刻意地逼近他們。他們聞到了一股冰冷石頭的刺鼻氣味。
桑迪覺得似乎有一隻手壓在他的胸口。他對丹尼斯大叫:「快!」然後想衝出還沒有完全合攏的圈子。
丹尼斯跟著他,用力推開幾乎令他窒息的紫黑色翅膀:「快跑!」
雙胞胎的動作雖然很快,但是拿非林卻更快。
圈子在他們身邊又一次形成,並且似乎想從他們體內把空氣擠出來。桑迪跑著,低下頭,像一隻戰鬥中的公羊,他在洛夫凱爾和烏吉爾之間衝撞,丹尼斯撞上的是伊比利斯。
但雙胞胎畢竟只有兩個人,而拿非林人數眾多,並且有足夠的力量,可以從容不迫地進行這一切。為了儘快掙脫這個圈子,雙胞胎往綠洲的反方向跑。現在他們已經跑得太遠,無法沖回諾亞的帳篷了。
拿非林的圈子愈逼愈近。
雅麗思看見這一切。
「愛瑞爾!」她尖叫著,「愛瑞爾!」
金色的獅子奔過沙漠,與雅麗思擦身而過,直到它處於雙胞胎與拿非林之間,防止圈子合攏起來。
一陣古怪的重擊聲之後,是愛德梅爾如月光般潔白的駱駝疾奔而來,在頭上拍打著翅膀的則是鵜鶘,他往下衝刺,再度使圈子散開。
三個小黑影猛地衝進圈子,把水和沙噴向拿非林,迫使它們展開翅膀,散開隊形。
獅子、駱駝和鵜鶘在一道向上跳躍的光芒之後,變化成光亮美麗的撒拉弗。
桑迪和丹尼斯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奔向他們。亞拉里德抱住桑迪,愛德梅爾抱住丹尼斯。
拿非林在空中憤怒地散開,發現了雅麗思。
「她!」伊比利斯大喊,「我要她!」
愛瑞爾比拿非林更早一步,伊比利斯動作雖快,但撒拉弗更快。他用翅膀裹住雅麗思。
三隻長毛象開心地歡呼,在他們身邊跳來跳去。
一道古銅色的光從希加實耳中射出,然後愛德奈瑞爾站在他們面前。「走!」他以威嚴的聲音命令拿非林。
「呵呵呵,你沒有權利從我們手中把他們帶走!」拿瑪說。
「而你們對他們也沒有任何權利!」愛德奈瑞爾發怒了,「滾!」
由沙漠的四個角落,撒拉弗一一出現,愛德奈瑞爾、亞拉里德、愛德梅爾和愛瑞爾。
肉身是老鼠的厄特瑞爾哀叫著:「告訴我們會發生什麼事。」
「你們不知道嗎?」亞拉里德問。
「我想,」烏吉爾嘶聲道,「既然諾亞在建方舟,他一定在盤算會找到許多水。」
「你的推論沒錯。」愛德梅爾的手臂輕輕環在丹尼斯肩上。
「呵呵呵,然後又怎樣?」拿瑪問。
「會下雨。」亞拉里德說,「非常大的雨。」撒拉弗舉起手往天空的方向伸展,好像要碰觸到燦亮的星星似的。一道閃電划過天際,在地面上擊出巨聲雷響。
「現在你們走吧!」亞拉里德命令拿非林。
當拿非林一個個溜走,回到肉身時,桑迪感覺到有一滴雨落下了。
撒拉弗嚴肅地帶領雙胞胎和雅麗思進入沙漠的深處,但是並沒有說明他們要去哪裡。
桑迪開口問:「要去哪……」然後就閉上了嘴。
他們來到一塊銀色的大石前,撒拉弗圍著它成一圈,亞拉里德將雅麗思帶到中心。
愛德奈瑞爾牽起桑迪的手,愛德梅爾牽著丹尼斯的,如此一來他們也成了圍著大石的圓圈的一部分。亞拉里德和雅麗思看著撒拉弗,雅麗思雖然有疑問,但是並不害怕。
亞拉里德說:「雅麗思,孩子,你不認識你爺爺的爺爺以諾吧?」
她靜默地搖搖頭。
「你了解他嗎?」愛瑞爾問。
「我知道他不像一般人那樣過世。他與神同行。照拉麥爺爺說的,他並不和綠洲的人在一起,他和神在一起。」
桑迪突然感到一絲希望。他想起曾經聽過諾亞和拉麥爺爺細述這件奇怪的事。
亞拉里德對雅麗思微笑:「神告訴我們,要以同樣的方式帶領你。」
她往後縮:「我不懂。」
丹尼斯想去她那邊,但希加實蹭著要他留在原地。
亞拉里德說:「你不需要了解,小東西。我會帶著你,一切都會沒事的,不需害怕。」
她看起來好小,年紀好輕,她膽怯地問:「會痛嗎?」
「不,小東西,我想你會發現這是段充滿喜樂的經驗。」
她往上看著他,充滿著信賴。
「你的祖先以諾爺爺會告訴你一切需要知道的事。」
愛德奈瑞爾的手指按住桑迪:「你會告訴諾亞和瑪特列嗎?」
「我會跟他們說。」桑迪說,「我想他們會很欣慰的。」
丹尼斯不知道以諾與眾不同的故事,他看起來一臉困惑,卻充滿著希望。如果愛瑞爾帶走了雅麗思,那麼她就不會被淹死。撒拉弗是值得信任的,他很確定這一點。愛瑞爾不會將她帶到太陽或是月球或是任何人類不適合居住的地方。
愛瑞爾說:「時候到了。」
雅麗思還記得在她跑進沙漠的那一天,愛瑞爾對她說的話:「大水也無法阻擋的愛。」
她悄聲說:「即使是洪水也淹不去。」
桑迪和丹尼斯同時開口,聲音哽咽:「雅麗思,噢,雅麗思,我愛你。」
「你們現在要回去了嗎?回到你們原來的地方?」
雙胞胎互看一眼。
「我們會努力嘗試。」桑迪說。
「我們認為撒拉弗會幫我們。」丹尼斯補充說。
「如果我們年紀大一點……」桑迪開口。
丹尼斯笑了:「要是我們再大一點,事情可就非常複雜了,對不對?」
雅麗思也笑了:「噢,我愛你們兩個!我愛你們兩個!」
亞拉里德輕聲催促著:「來吧,雅麗思。」
「我不能和父母道別嗎?還有雅弗和亞何利巴瑪?」
「這樣最好。」亞拉里德說,「不說再見,就像你的以諾爺爺一樣。」
雅麗思點點頭,然後走向桑迪,吻了他的唇,然後是丹尼斯,深長的吻。
亞拉里德用奶油般的翅膀裹住她,翅尖閃著金光。然後他抱住她,向上伸展翅膀,輕輕地拍打飛翔,然後飛向天際,一直往上,再往上。
他們看著天空,直到看到一個小亮點出現,仿佛那是一顆新生的星星。
桑迪對諾亞說:「你記得有一天晚上,你和拉麥爺爺在說話,我也在場的那一次嗎?」
「我記得。」諾亞說。
「拉麥爺爺談到了死亡。」
「我記得。」
「還提到以諾爺爺,他與神同行,後來神帶走了他。」
「我也記得,為什麼跟我說這些?」
「雅麗思也是。」
「你說什麼?」諾亞瞪大了眼睛。
瑪特列用手捂著嘴,神情專注而急切。
桑迪繼續說:「亞拉里德,他是撒拉弗,而他很愛雅麗思。他說神要帶她走,就像帶走以諾爺爺一樣。然後他帶著她直直地飛進天空。我們都看到了。」
丹尼斯點頭。
諾亞眼中出現一道喜悅的光芒。
瑪特列的淚水不斷地流下來。
諾亞轉過臉去:「方舟明天就會完工了。」
半夜,雙胞胎坐在大帳篷外。三隻長毛象在他們附近蜷在一起,其他的家人都在帳篷里睡了。除了雅麗思。雅麗思睡覺用的獸皮已經折起來收走了。
「我還沒機會跟愛德奈瑞爾談到回家的事。」桑迪說。
「不過雅麗思沒事,在這個時候,只有這件事才重要。」一滴雨落在丹尼斯的鼻子上。
「開始下雨了。」桑迪手往下伸,拍拍緊靠著他的希加實,「她說的『大水』是什麼?」
「大水也無法阻擋的愛。我想她是這麼說的。」
希加實伸長象鼻,碰了碰他的手臂。「該是我們回家的時候了,希加。我得跟愛德奈瑞爾談一談。」
希加實用象鼻伸向耳朵,聖甲蟲不在那裡。
又下了一滴雨。這是安靜無聲的雨,才剛開始下,偶爾一滴兩滴,沒有閃電或是打雷。
桑迪朝天問著:「真的是神在做這些事嗎?引來洪水把人類滅絕嗎?」
丹尼斯仰望著天空:天上的星星都被厚厚的雲層掩蓋了,因此看不清楚。但他仍然覺得聽見了星星的吟唱,微弱卻令人安心。「無論地震或是大火、颱風,無論什麼,每個人都會遇到,好人跟壞人一樣都會死。」
桑迪用腳趾揉著希加實的側腹:「這樣說的話,每個人都會死,不過是遲早的問題。」
「星星也會死。」丹尼斯說。
「我不喜歡熵[13]。」桑迪說,「宇宙正在慢慢消失。」
「我不認為它在消失。」丹尼斯的意見和他不同,「我認為它在誕生,就連洪水也是誕生的一部分。」
「我不懂。」桑迪淡淡地說,「大家都知道熵是……」。
「才不是每個人都知道。無論如何熵都是存有疑點的。記得吧,我們在最後一年上過科學課。沒有什麼攻不可破的科學定律,它們遲早都會被打破,或是改變。」
「拉麥爺爺說這是末日。」偶爾滴下來的幾滴雨把桑迪弄得毛躁而好辯。
雨滴啪地打在丹尼斯臉上,星星不再說話。「末日也不止一次兩次,」他說,「而且有人說這不是結束而是開始。」
「你在想什麼?」
「末日有沒有任何固定的模式?」桑迪問,「還是隨機變數?」細拉躺在希加實身邊,桑迪用另一隻腳的腳趾抓抓它。「我們到這裡來,遇見雅麗思,遇見諾亞,是巧合嗎?」
丹尼斯用掌心抹臉:「不,我不認為是這樣。」
桑迪說:「方舟完成了,雅麗思和以諾爺爺在一起,也許拉麥爺爺也在那裡。爺爺說過什麼?我們對這些事情知道得太少了……」
空氣中有一道光亮,愛德奈瑞爾出現在他們面前。
「噢,愛德奈瑞爾。」桑迪跳起來,「我得跟你談談粒子物理學和量子跳躍。」
愛德奈瑞爾在他們身邊坐下,靜靜聽著。
「那麼,」桑迪下了個結論,「如果你到我們的時代,來我們的家,然後召喚獨角獸去找你,那麼就能把我們挪移回去。」
「這聽起來不是不可能。」愛德奈瑞爾說,「它和我們所知的物質與能量相符,我會和其他的撒拉弗談一談。」他臨走前轉身說:「別離帳篷太遠。」
「因為那些拿非林。」丹尼斯也同意他的說法,然後他的聲量大了些,「我們不是隨便晃蕩,只是不知道為什麼睡不著。」
愛德奈瑞爾停頓了一下:「你們對雅麗思的愛以及她對你們的愛,不論現在或是未來,都將一直存在。」然後他離開了。
他們先聞到提格拉的味道,然後才看見她。他們很快站起來,跑進半掀起的帳幔後頭。
「噢,別走,拜託你們別走!」提格拉喊著,「我是一個人來的,我說真的。」
提格拉的保證沒什麼意義可言。他們小心翼翼地站在帳幔前,看著她走過來。不過她身旁沒人,沒有父親或兄長,也沒有拿非林。
「開始下雨了。」她說,「以前除了春天從來沒下過雨。諾亞造方舟,真的是因為他認為會下大雨,而且是比以前都要大的雨嗎?」
桑迪點點頭。
「亞拿是我姐姐,那麼方舟上會有我的位置嗎?」
「方舟上沒有我和桑迪的位置。」丹尼斯說。
「那你們怎麼辦?」
「還不確定。」桑迪小心地回答,「我們想回家。」
「我不喜歡下雨。」提格拉嗅了嗅空氣,「濕濕冷冷的。」
「洛夫凱爾會照顧你吧。」桑迪說。
「噢,他會的,他當然會呢,我現在最好去找他。認識你們真好。」
「不客氣。」桑迪粗魯地說。
「沒錯。」丹尼斯跟著一起說。
「你們不會因為我爸爸和哥哥做的事而怪我吧?會嗎?」
「我可能不會怪他們。」桑迪說,「但是洛夫凱爾要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這一點我沒辦法原諒你。」
「所以你快去找他吧!」丹尼斯催促著她,雖然他對拿非林不怎麼有信心。除非是順水人情,否則他不認為拿非林會有多關心人類並且願意幫忙。
「我還是覺得能認識你們是件好事。」提格拉說,「我希望我能多認識你們一些,我是說,真正地認識你們。」
「抱歉,提格拉。」桑迪說,「你比我們大得太多了,而且又比我們經驗豐富。」
「我可以教你們……」
「不用了,提格拉。時機不對。」
「那,再見了。」她說。
「再見。」雙胞胎說。
雅弗來找他們:「我很為你們擔心。」
桑迪依然注視著提格拉離去的背影:「別擔心,雅,我們沒事的。」
「怎麼說?」雅弗問,「你們明知道我們沒有辦法帶你們進方舟。」
「是啊。」丹尼斯點頭。他往上看著雲層,上頭偶爾落下幾滴雨來,他試著傾聽藏在雲層後的星星。
「你們能回家嗎?」雅弗又問,「回到你們原來的地方,不管那是什麼地方。」他也看向天空,卻在一片寂靜下挫敗地搖了搖頭。
「我們會努力嘗試。」桑迪說,「別為我們擔心。你還有好多事要做,譬如把每一種動物都帶進方舟,還要準備食物、飼料和穀物什麼的。」
雅弗點頭:「也許……」
「也許什麼?」桑迪問。
雅弗用他的大手抹臉,擦去淚水:「噢,雙胞胎……」他奔向他們,他們也展開雙臂擁抱他,三個人抱在一起,前後搖晃,一個抱著一個。
在日出之前,亞何利巴瑪出了門,到瑪拉住的低矮白色房子去。
瑪拉一個人照顧著孩子。那的確是個很大的嬰兒,貪心地吃著,瑪拉看來蒼白脆弱,但她一邊餵寶寶一邊輕輕哼歌。
她抬頭看見亞何利巴瑪,露出了歡迎的微笑:「真高興見到你,亞何利,進來呀。」
亞何利巴瑪站著,往下看著瑪拉和寶寶:「烏吉爾對你好嗎?」
「他真的很好。」瑪拉的眼底有著深深的愛。
「你和他在一起快樂嗎?真的快樂嗎?像我和雅弗那樣嗎?」
「真的很快樂,雖然說雅弗和烏吉爾他們兩個完全不同。」
「他有沒有傷到你?」
「從來沒有。」
「他好好照顧你嗎?」
「他很小心地呵護我,而且他愛我們的孩子。」
「那就好。」亞何利巴瑪說,「這就是我想知道的。」然後她離開瑪拉,回到她和雅弗的帳篷去。
當黎明在沙漠遍灑珍珠般的光線時,撒拉弗聚集在一起。雲層變厚了,樹上的鳥兒不再歌聲嘹亮,狒狒也不再喋喋不休。
「這應該行得通,我想。」愛德奈瑞爾說。
亞拉里德點頭:「我們並不因時間和空間而被限制,我們兩個可以到雙胞胎的世界,把他們召回去。」
愛德梅爾問:「一定要獨角獸才行嗎?如果由我帶他們回去,我覺得會安全一些。」
愛德奈瑞爾的眼睛睜大了好一陣子,然後因為思考而幾乎閉上:「我不認為他們能承受質能互換的轉變,就算是我們都會疲累不堪。」
「獨角獸呢?」有時是只長頸鹿的愛德奈西爾問道,「它們消失的時候會發生什麼?」
愛德奈瑞爾說:「它們只有在這裡才存在,或是在另一個地方,但是在兩者之間,它們是不存在的。這跟質能之間互換的情況並不是一回事。」
亞拉里德點頭:「它們只有現形時才能被看見。」
「要相信。」愛德奈西爾也同意。
「這段距離很遠。」愛德梅爾說:「無論時間或空間都是。」
「這很冒險。」愛德奈瑞爾也如此認為,「不過我們必須放手一試。」
「他們究竟為何而來?」愛希薩問,他的翅膀一如肉身的鼠灰色。
「你們認為是神派他們來的嗎?」愛德梅爾提出看法。
愛德奈瑞爾慢慢地說:「我不認為是神派他們來的,但是神也沒有阻擋他們來。」
「他們會是秩序的一部分嗎?」愛德梅爾問,「他們在這裡是正確並且適當的嗎?」
亞拉里德看向霧蒙蒙的天空:「也許在帶領雅麗思到另一個世界回來之後,愛瑞爾會有什麼想法也說不定。但我認為,是的,他們是秩序的一部分。」
「秩序尚未成形。」愛德奈瑞爾說,「它是流動的,經常變化的。」
「但它終究是美好的。」愛德梅爾確信這一點。
「所以大家都同意嗎?」愛德奈瑞爾問,「我們應該以他們提出的方式,幫助他們回到他們本來的時代和地點嗎?」
「我們同意。」撒拉弗說。
太陽自地平線升起時,空氣似乎變輕了些。狒狒拍手的聲音零零落落,它們被雲和偶爾滴下的雨給搞迷糊了。
不管雲如何遮蔽天空里最後一抹星光,撒拉弗依然聽得見那來自遠方的歌曲。
「和它們一起唱吧!」亞拉里德說。
於是撒拉弗的歌聲加入了隱蔽的星星之歌,以及看不見的太陽召喚。
桑迪和丹尼斯睡得斷斷續續,雨還沒有真的開始下。不過偶爾落在帳篷上的拍打聲東一下西一下的。三隻長毛象蜷在雙胞胎睡覺的獸皮一角。
綠洲的清晨之歌和以往一樣輕柔,兩個男孩從睡夢中醒來時,看著對方。他們對彼此點頭。
他們悄悄地穿回家裡的衣服。除了被丟入垃圾坑後扔掉的衣服之外,丹尼斯穿上毛衣和有襯裡的牛仔褲,他有種不自在和被束縛的感覺。雙胞胎都已經習慣了只穿一條圍布腰巾的赤裸自由了。他們的冬衣不但不便而且很熱。
他們小心翼翼地不吵醒長毛象,並且看向帳篷另一端熟睡的諾亞和瑪特列,以及之前雅麗思的位置——現在已經空無一人。
他們躡手躡腳地走出去。
愛德奈瑞爾在等他們:「最好不要道別。」
丹尼斯問:「但你會代我們說再見吧?亞何利巴瑪和雅弗?還有其他人?」
「會的。」愛德奈瑞爾說,看向一叢叢的棕櫚樹,愛德梅爾和亞拉里德從陰影下走出,朝他們而來。他們身後是愛瑞爾,他從護送雅麗思的旅程歸來了。
「現在,」愛德奈瑞爾說,「我們要召喚獨角獸。」
「還有一件事,」桑迪往後退,「你們會照顧長毛象吧?」
「我們會的。獨角獸!」
一道銀光之後,兩隻獨角獸在他們面前現形。
「現在。」愛德奈瑞爾說。
兩個男孩躍上獨角獸,跨騎上銀色的背,被籠罩在從角上發出的光芒里。
「我們要先離開你們。」愛德奈瑞爾說,「愛德梅爾和我到達你們的時代和家鄉之後,就會召喚獨角獸,和你們。」
「你到了以後會認得出來嗎?」桑迪急切地問。
「你給的坐標非常清楚。」
亞拉里德和愛瑞爾一人站在一隻獨角獸身旁。一滴雨落在獨角獸角燦爛的光芒上,微微發出嘶聲。
兩隻獨角獸跨越綠洲,進入沙漠,亞拉里德和愛瑞爾跟它們一起奔馳。
當他們來到愛瑞爾的大石旁時,兩位撒拉弗停了下來,看著獨角獸,然後看向雙胞胎。
「你們準備好了嗎?」亞拉里德問。
「好了。」丹尼斯說。
愛瑞爾拍打兩隻獨角獸的臀部,它們起飛越過白色的沙和石頭。愛瑞爾以金色的聲音大喊:「獨角獸!回家!」
雨愈下愈大的時候,獨角獸的速度也隨之加快,這時候丹尼斯感到一股睡意湧上。桑迪也是,覺得他的心似乎輕輕地關上了。雨像一道銀色的帘子。
「亞拉——」桑迪喃喃著。
「愛瑞——」丹尼斯也開始了。
獨角獸和雙胞胎就像蠟燭被吹熄一般,消失了。
兩隻獨角獸站在老舊的石頭實驗室——被連接在一座白色的穀倉裡頭——實在是個古怪的景象。兩位又高又有發光翅膀的撒拉弗就更不用說了。
雙胞胎看向四周。除了獨角獸和撒拉弗之外,一切都像以前一樣。暖爐里依然燒著木柴。燉菜的香味——勃艮第式紅酒燉牛肉正在本生燈上散發香味。那台怪異的電腦也在他們碰觸之前的位置。
愛德奈瑞爾坐在莫瑞太太看書的椅子上,他的翅膀在椅子後方拖到地上。愛德梅爾則弓著那雙淡藍色的翅膀,眯眼看著她那複雜的顯微鏡。
「你們相信獨角獸嗎?」愛德奈瑞爾那雙湛藍的眼睛微笑著。
「這趟旅程如何?」愛德梅爾也在微笑。顯然兩位撒拉弗都鬆了一口氣。
大門打開了。
愛德奈瑞爾迅速地從椅子裡站起身來,愛德梅爾也離開了顯微鏡,雙胞胎僵住了。
他們母親的聲音喊著:「雙胞胎,你們到家沒?」
「哦,」桑迪說,「我們最好快把獨角獸弄走。」
「只要有人不相信它們,它們就會消失。」愛德奈瑞爾說。
丹尼斯大喊:「但是梅格和查爾斯·華萊士相信啊!」
愛德梅爾問:「他們也相信有撒拉弗嗎?」
「我們不該出現在實驗室里,尤其是實驗正在進行的時候。」桑迪著急地看著愛德奈瑞爾。
「不必害怕。」撒拉弗說,「你們都還好嗎?」
「在我媽發現我們在這兒之前都好。」
丹尼斯又加了一句:「看看我們現在這樣子,曬得一身古銅色。」
「跟你們其他的問題比起來……」愛德梅爾說著。
他們母親的聲音又喊了一次:「雙胞胎,你們在哪裡?」
「不說再見。」愛德奈瑞爾說,瞥向愛德梅爾,一雙強壯修長的手放在丹尼斯的頭上。愛德梅爾依樣畫葫蘆把手放在桑迪身上。兩個男孩都感覺到一種壓力,從他們的頭頂升起,就像撒拉弗從他們的肉身現形一樣。接著雙胞胎互相盯著對方看,他們的皮膚是冬天一般的蒼白,不再是被沙漠烈日曬黑的模樣,頭髮也不是被太陽曬得發白的顏色。
桑迪瞥見丹尼斯光溜溜的腳,正想開口說些什麼,卻被愛德奈瑞爾舉起手阻止了。
「再多的水……」撒拉弗伸出手拍打獨角獸。它們角上的光流瀉在他們的掌心,流進他們的身體,流進翅膀,直到他們成為光的一部分。
「也無法阻擋……」他似乎要說什麼。雷射一閃,雙胞胎幾乎看不見任何東西,然後光消失了。
獨角獸和撒拉弗也都消失了。
發色棕褐、皮膚蒼白的雙胞胎直盯著對方看。
莫瑞太太打開實驗室的門,梅格和查爾斯·華萊士正在她身後一臉好奇地探頭偷看。
「桑迪、丹尼斯,你們在這裡做什麼?沒看見門上的字條嗎?」她聽起來非常不高興。
「我們不算真的有看見。」桑迪先說,「我們只是想來倒一杯可可。」
「聽好了,」梅格說,「放在這裡,靠近廚房門的地上,算你們運氣好,沒打翻。」
「我們只是想弄點來喝。」桑迪說,「要不要幫你們三個也準備一份?」
「當然好。」他們的媽媽說,「天氣變得有些冷了,不過我還是要說,桑迪、丹尼斯,算我拜託你們,要你們別進實驗室就別亂闖進去。我希望你們沒亂動什麼不該動的東西。」
桑迪慢吞吞地說:「這要看你指的是什麼了。不過我不認為我們碰了不該動的東西,丹尼斯,你說對不對?」
「在這情形之下,當然沒有。」丹尼斯說。
「丹,你為什麼光著腳?」查爾斯·華萊士問。
「我的老天爺!」莫瑞太太驚叫,「快點去穿上襪子或什麼東西,丹尼斯·莫瑞,難道你想感冒嗎?」
梅格打開廚房的門,一股熟悉的氣味飄了進來,像是摻雜了烤爐里的新鮮麵包和蘋果派的味道,帶著溫暖和光亮,滿滿都是家的味道。
當他們跟著大家進屋的時候,桑迪悄悄地對丹尼斯說:「我真高興廚房在這兒,不過你知道嗎?我有點想家。」
「我們大概永遠都會這樣吧,或多或少。」丹尼斯同意道。
「說到這個,」桑迪挺了挺身子,「等到我們生日一過,就可以拿到駕照了。」
「也該拿到了。」丹尼斯說,「現在去泡杯可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