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火賜予力量
2024-10-11 01:27:29
作者: (美)馬德琳·英格
閣樓里,梅格靜靜地躺在床上,閉著眼睛;手仍有節奏地撫著阿南達,感受微刺的暖意。眼皮底下的眼珠轉動著,仿佛在做夢。小貓起身,弓起背脊,打個哈欠,然後又蜷曲在她的腳邊,滿足地咕嚕咕嚕叫著。
馬多克看到兄長尚在人世而湧出澎湃的喜悅——附在體內的查爾斯·華萊士感受到相同的感覺——他一直以為哥哥過世了,被埋在森林中某個被遺忘的地方。
那個男人跳出獨木舟衝上岸,一路激起水花。
「格威岱爾!你還活著!」馬多克張開雙臂迎向兄長。
格威岱爾並未投入懷抱,而是用藍色的眼睛冷冷地瞪視著。這時馬多克才發現,兄長頭上戴著的不是花環,而是一隻金冠。
「格威岱爾,我的哥哥,」喜悅從馬多克眼底的蔚藍中退去,「我一直以為你過世了。」
格威岱爾的聲音和眼神一樣冷:「我倒希望你這麼想。」
「為什麼?」
聽出馬多克話中的痛,吉兒輕輕跳下岩石,走到他身旁。
「你在格威內德的時候沒聽過,一國不容二主嗎?」
馬多克的眼中反射出格威岱爾的金色王冠:「那就是我們離開格威內德的原因呀,為了找一個平靜的地方。」
格威岱爾向身後比了個手勢,鼓手開始慢慢敲打緊繃的獸皮鼓面。槳手停止動作,幾個男人跳入淺灘,把獨木舟拉上岸。
格威岱爾嘴角微揚,是笑,更是輕蔑:「我要來娶長老的女兒回去。」
陣陣鼓聲傳進馬多克的耳里,錐心刺骨:「哥哥,我為你的去世傷心,我以為見到你活著會是多麼開心的事。」
格威岱爾好像在跟傻小孩講話似的,耐住性子嚴厲地說:「小弟,這個地方只容得下一個王,我比你年長,做這裡的王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在格威內德有六個哥哥擋在前面,但在這裡我就是國王,是上帝,我要讓全風族人知道,這座湖和附近所有土地都歸我管轄。長老的女兒是我的。」
吉兒緊抱住馬多克,十指緊扣著他的臂膀。
雷察用他沙啞的聲音說:「風族是愛好和平的民族,我們一直與湖對岸的人和睦共處。」
格威岱爾的唇再度扭曲成微笑:「和平可以延續下去,只要你們把捕魚打獵的一半收穫交給我們,還有讓我把那位站在我弟弟身邊的公主帶回去就行了。」
吉兒緊挨著馬多克:「你來遲了,雷察的馬多克和我已經合而為一了。」
「雷察的馬多克。哈!我的法律可比你的法律強。」他傲慢地打手勢,拿槳的男人紛紛取出有利刃的矛,慢慢逼近。
風族人難以置信地大叫,由驚生怒。
「住手!」馬多克高喊,憤怒讓他的聲音大得蓋過了鼓聲、持矛戰士的叫聲,還有風族人的怒吼,「不可因歐文之子而發生殺戮。」他從吉兒和雷察身邊站出來,面對格威岱爾,「哥哥,這是你我之間的事。」他突然笑了,「當然,除非你害怕馬多克,而需要你的野蠻人拿著矛保護你。」
格威岱爾做了一個憤怒的手勢:「那你愛好和平的風族人呢?」
馬多克回頭看到年輕男子們已取下喜宴的花環,在大岩石前堆成小丘。他們手裡拿的不再是花,而是矛和弓箭。
雷察嚴肅地看著他:「昨天日落時分我就聽到戰鼓的聲音,我想先做準備比較好。」
馬多克猛揮雙臂:「兄弟們,請放下武器。我是為和平而來,不想輕起戰端。」
風族人先看看馬多克,再看看敵方,他們的矛殺氣騰騰。
「哥哥,」馬多克對格威岱爾說,「請叫他們放下矛。還是你不敢跟我來場公平的決鬥?」
格威岱爾吼著下令,他的戰士們紛紛小心翼翼地把矛放在伸手可及的沙地上。
接著長老對風族的年輕男子點頭示意,也放下了武器。
格威岱爾大叫:「小弟,如果要為長老的女兒戰鬥的話,武器由我來選。」
「公平。」馬多克回答。
吉兒擔心地輕嘆一聲,手抓著他的臂膀。
「我選擇火。」格威岱爾宣布。
馬多克吟唱道:
「水、土、火的主宰啊,
何處是心之所向?」
「火就火囉,要怎麼分高下?」
「你必須生火呀,」格威岱爾說,「如果你的火制不了我的,那我就是風族和湖對岸民族的國王,長老的女兒就是我的了。」他那對緊密靠在一起的眼睛貪婪地閃爍著。
雷察慢慢走向他:「格威岱爾,歐文的第六子,傲慢已經將你眼底的光化成冰,讓你看不清真理。你休想帶走我女兒。」
格威岱爾狠狠推了長老一把,害他跌趴在沙灘上。吉兒放聲尖叫,但叫聲卻突然凝結在半空中。
馬多克急忙上前,單膝跪地,想把雷察從沙地上拉起來。他循著長老的視線,看到沙灘下坡處的一小攤水,然後他的動作一如吉兒的尖叫,凍結住了。那攤水的倒影在移動。被風吹皺的水面上,格威岱爾的臉在顫抖,他的臉與馬多克既神似又迥異。同樣是藍色的眼眸,但眼底不見金色光芒,下方則是流露殘酷和欲望的鼻樑。馬多克覺得他已不是當初一起來新世界的兄長。或者這其實就是他,只是自己以前從未真正看清,而一味地認定他是自己理想中的格威岱爾罷了。
橢圓形的水窪漣漪圈圈,倒影微透著光,就像格威內德占卜師的水晶球中的倒影。
馬多克向來懼怕水晶球,所以也很怕這攤映著格威岱爾的橢圓形小水窪。倒影中,男人的臉愈來愈大、愈來愈黑,不停地抖動,最後竟變成一張驚叫的嬰兒的臉。那張臉愈離愈遠,馬多克看到一個黑髮女子抱著嬰兒,一邊抱一邊搖。「你以後一定很偉大,小馬多格。」她說,「世界任你掌控,隨你要留要毀。這是個邪惡的世界呀,小馬多格。」嬰兒注視著她,他的兩眼距離很近,就像格威岱爾的眼睛;他看向她的胸口,不滿地撅起嘴來。緊接著,黑色橢圓中的臉又愈來愈大,不再是嬰兒的臉,而是一張傲慢、憤怒的男人的臉。「那我們就把它毀了吧,媽媽。」那個男人說著,臉泛起漣漪,漸漸變成一個梨狀的小地球儀,上頭有綠色和棕色的斑點代表陸地,藍色和灰色代表海洋,還有代表雲的黑色。雲層里射出怪異的深色物質,落在陸地,也落在海面,而不管落在哪裡,都掀起一陣大霧,覆蓋著土地和海洋。球根狀的雲底燃起熊熊烈火,風一吹,火燒得更熾烈了。
格威岱爾的聲音在這由水形成的水晶球上輕輕蕩漾:「弟弟,我選擇火,你的火呢?」
烈焰消失,橢圓形不過是一攤淺水,倒映著從太陽前面穿過的雲彩。
時間再度開始流動,吉兒的尖叫聲持續著,仿佛未曾斷過似的。馬多克把雷察從沙地上拉起來,踩進橢圓之中,把淺水濺到沙上。「長老,請退後,」他說,「我要毀掉這水晶球。」說完他又跺了好幾下,直到水窪剩下的水不夠形成倒影為止。
一名戰士從中間的獨木舟走出,拿著一隻冒煙的火盆。格威岱爾拿了一支矛,把尖端插進燒著的炭中。「你得自個兒生火呀,馬多克!」他嘲弄般譏笑著。
馬多克走到岩石旁,風族人用花環堆起的小丘前。他抱起花朵,蓋住剛才那坑橢圓形水窪。接著摘下頭上的花冠,放到花丘頂端。仿佛回應信號似的,吉兒也將她的花冠扔進芳香之中。於是,風族的男女老幼,一個接著一個把自己的頭飾扔進花丘中。雷察殿後。
「你在幹什麼?」格威岱爾大叫,在沙地上狂奔,火紅的矛頭刺向弟弟。
馬多克跳到一旁:「等等,格威岱爾。你選了火,就得讓我拿火跟你打。」
「你、你……只准你自己生火。這是我定的規則。」
馬多克平靜地回答:「你總是定下自己的規則,格威岱爾哥哥。」
「我是國王,你聽清楚沒,我是國王!」格威岱爾開始歇斯底里。
馬多克宛若夢遊般前行,對哥哥的話置若罔聞,眼中的藍色火焰聚焦在花堆上。碎花的氣味如煙一般躥起。馬多克將手臂插進花丘達肩膀深,把花向兩旁撥開,以再次看到那個橢圓形。沙地上,一層薄薄的水汩汩冒著氣泡。
「終止格威岱爾的夢魘!」他厲聲說道,目不轉睛地凝視映著太陽光芒的水坑,水面泛起漣漪,波光粼粼,瞬間又化成母親抱著嬰兒的景象,但這次是另一個嬰兒,一個眼睛分得很開、湛藍中閃著陽光、笑得開懷的嬰兒。
「艾爾·札爾可,小藍眸啊,你要造福人群喲!」媽媽溫柔地低吟,「你的眼是好預兆,和平的記號。禱告在你身上應驗,誕生的藍、歡快的藍。」
這時,橢圓形突然閃爍微光,映像又變成多雲的天空。馬多克仰望天際,大聲說出:
「我,馬多克,在命運的瞬間,
請求上天賜予權力,
太陽賜予光芒,
雪賜予純潔,
火賜予力量……」
陽光突然穿透雲層,直射花丘。一縷輕煙從壓碎的花瓣冒出,混入玫瑰的香氣。輕煙出現小小的火舌,馬多克向兄長撲去:「格威岱爾,這就是我的火。」他一把奪走哥哥的矛,使勁扔進湖中,「現在讓我們公平地決鬥。」他緊緊抱住格威岱爾。
兄弟倆在湖邊扭打成一團,兩人都氣喘如牛,誰也不讓誰。他們像在共跳一支奇特的舞,身子搖來擺去。風族和湖彼端的族人皆默默地觀看。
太陽完成橫越天際的旅程,落入森林夜寢,而兩兄弟仍痛苦地緊抓著彼此,呼吸聲比樹林裡的風還大。
火慢慢吞噬了花丘,當它僅剩一撮灰燼時,馬多克已將格威岱爾逼進湖中,把他整個人壓入水中,直到冒出的氣泡告知兄長在求饒才拉他上來。格威岱爾嘔出深紅色的血水,軟綿綿地倒臥在馬多克懷裡。
馬多克向湖彼端的族人打手勢:「把船划走,把你們的王帶回你們的土地吧。」他的話中既無輕蔑亦無痛楚,藍色的眼眸也被淚浸得柔和了。
三艘船迅速下水,矛尖紛紛取下。馬多克像扔一袋穀子般,把格威岱爾扔上中間的獨木舟。「回去吧,永遠別讓我們聽到戰鼓的聲音。」他走到獨木舟旁邊,摘掉格威岱爾頭上的金冠,拋向遙遠的湖心。
接著,頭也不回,涉水上岸。
吉兒在等他。
馬多克望著她,吟唱著:
「水、土、火的主宰啊,
雨、雪、水的主宰啊,
我別無所求,
我得到長老的女兒,
得到心之所向。」
吉兒也應和道:
「現在我們歡快地拭去淚痕,
我們歌唱,不為死別,而為新生。」
馬多克將她緊緊摟入懷裡:「明天我再為兄長哀悼,因為此次別離,遠比前次悲慟。但今晚讓我們快樂地慶祝吧。」
孩子們紛紛引吭高歌,所有風族人跟著歡唱,雷察輕聲對馬多克說:「你哥哥用水晶球要我們信以為真的是他的夢魘。或許我們的夢想比他堅定。」
「是的,長老。」馬多克說,但想起剛看到從天空墜下的東西,那蘑菇狀的雲霧和熊熊烈火,不禁打了個寒戰。他望向剛才那攤滲成橢圓形的水,只看到月兒盈盈的笑靨。
月亮從樹梢滑落,短暫地和太陽聚首。星星仍在夜空跳著它們錯綜複雜的舞。湖彼端的族人注視著格威岱爾,他的金冠不見了,他的權力也蕩然無存。
馬多克環抱著吉兒。他在睡夢中大叫,淚悄然滑出緊閉的眼瞼,濡濕睫毛。吉兒趁他睡著時抱著他,輕輕將淚吻干。
「過來吧。」高迪爾說。
查爾斯·華萊士站在獨角獸身畔,眨著眼睛:「我在做夢嗎?」他望著漆黑的湖岸,那塊傾斜的岩石,空無一人。
高迪爾呼出的銀色泡泡在鬍鬚間彈來彈去:「你附在馬多克身上,這次附得非常深。」
「馬多克,格威內德國王歐文之子,是書本里的馬多克。不是一直有人在說,早在萊弗·艾瑞克森[5]發現北美之前,就有威爾斯航海者到這兒來了嗎?印第安人為什麼會有藍眼睛和灰眼睛的傳說……」
「你該知道啊,」高迪爾責備他,「你附在馬多克身上了呢。」
「但那不可能是真的吧。」
「不同的時代有不同的真實,」高迪爾說,「對馬多克來說,那是真實的。」
「連花環堆成的小丘會起火也是嗎?」
「玫瑰常會著火,玫瑰的火是最純淨的火。」
「還有那個水晶球,馬多克在積水中看到的那個,是一種投影嗎?」
高迪爾獨角里的光搖曳起來:「格威岱爾屬於邪惡的一方,因此可以任意使用艾克索伊的投影。」
「所以那可怕的嬰兒就是艾克索伊希望發生的投影囉?」
「我還不太了解投影。」高迪爾坦承。
「還有另一個嬰兒……」查爾斯·華萊士閉上眼,努力回想水晶球的顯影,「藍眼睛的嬰兒,禱告的應驗將會帶來和平。所以也可能確有其人囉?」
「很難說,」高迪爾抖了抖鬃毛,「因為我們是在不同空間活動,你和我不一樣。」
查爾斯·華萊士用手指搓額,一如他在梅格房裡做的動作:「書里一定有提到,為什麼我會想不起那本書呢?」獨角獸沒有回答。「一本反戰的書,講到馬多克和格威岱爾的傳說,他們從威爾斯到美洲……還有呢?我想不起來……」
「那就別想了。」高迪爾勸他。
查爾斯·華萊士倚著獨角獸,額頭貼著它銀色的皮毛,大聲地說道:「就我們所知,的確有個威爾斯王子馬多克和兄弟格威岱爾來到新大陸,而馬多克娶了風族的吉兒為妻。高迪爾,我附身馬多克的時候,跟他說了盧恩文,那真的會改變什麼應成而未成之事嗎?」
獨角獸無助地回答:「這很難說清楚啦!」
「還是馬多克自己也會盧恩文?他來自愛爾蘭和聖派翠克,怎麼可能會盧恩文呢?」
高迪爾抬頭,以非常怪異的動作抿著深銀色的唇,露出駭人的牙齒。它張大了嘴,解渴般飲著風。
查爾斯·華萊士四處張望。就在這時,四周景物一如沙灘橢圓水晶球里的水面,蕩漾圈圈漣漪。湖慢慢退去,放眼所及之處變成寒冬中的村落,岩石也不再是微傾的石面,而恢復成平坦的觀星岩,輕覆薄雪。
高迪爾低頭舐著唇上的風:「格威岱爾沒有留在湖的對岸。」
「我想也是,可是你怎麼知道?」
高迪爾揚起兩簇眉毛:「我剛才在跟風說話。格威岱爾黯然離開湖泊,往南方去,最後在南美洲落腳。」
查爾斯·華萊士敲敲腦袋:「就是這樣!書里也有說,格威岱爾到巴塔哥尼亞去了。而威斯普加就在巴塔哥尼亞。這其中有個遺漏的關聯,一定得找出來,那到底是什麼呢?我想了很久,但記憶里的一扇門好像被人『砰』的一聲關上了。」
高迪爾鼻子呼著氣:「說不定是艾克索伊。他們會封鎖任何可能和應成而未成之事有關的線索,以免被你發現。」
查爾斯·華萊士點點頭:「瘋狗布蘭吉洛在威斯普加出生。但馬多克來到這裡,我們所站的這個地方,娶吉兒為妻,讓玫瑰為和平燃燒。風族人後來怎樣了?他們到哪裡去了?」
「他們愛好和平,」高迪爾簡短地回答,「而你的星球從未善待愛好和平的人。」
查爾斯·華萊士坐在觀星岩上,薄雪被他壓得咯吱作響。他把頭放在膝上:「我想我得找出威爾斯和威斯普加之間,還有馬多克、格威岱爾和瘋狗布蘭吉洛之間的關聯才行。」
梅格醒過來,睜開眼。手還輕輕放在阿南達身上。「夢,符廷霸,」她喃喃自語,「好奇怪的夢啊。」睡眼惺忪看向時鐘,她這才猛然驚醒,「阿南達!我剛把你當成符廷霸了。我不是在做夢吧?那是心語,但不像查爾斯·華萊士附身哈瑟斯時那麼清楚而鮮明。他在馬多克體內附得更深了,所以我得探得更深入才能感知到心語。查爾斯·華萊士希望我幫他找出什麼……是什麼啊?」她將手指插進頭髮,緊閉雙眼,集中精神,接著一手摟住阿南達。「是和湖有關的事……燃燒的玫瑰……兩兄弟打鬥……沒錯……還有瘋狗布蘭吉洛和威爾斯。就是這樣,他要我找出瘋狗布蘭吉洛和威爾斯之間的關聯。那似乎不可能有什麼關聯,不太可能。」她聽著寂靜夜晚的聲音,那再熟悉不過、屬於靜謐的聲音。老房子安安穩穩地咯吱作響,風輕拂著窗。應該沒人睡得著吧,在今天這樣的夜晚。桑迪是歷史通,去問他好了。
她下床,把腳塞進毛拖鞋,走下樓。雙胞胎的房門底下還透著光,所以她敲了門。
「有何貴幹,老姐?」丹尼斯問,「你該好好睡覺才是。」
「你也是啊,醫生大人。我沒睡的理由跟你們一樣。」
「我常熬夜念書呀,」丹尼斯說,「有什麼我們可以效勞的地方?」
「你們對威斯普加的了解有多少?」
丹尼斯說:「你頭髮放下來好像才十五歲呢!」
「我是已婚的老女人了。說說威斯普加吧。」
桑迪答道:「我在百科全書里查到,它屬於巴塔哥尼亞,位於智利和阿根廷的交界。」
「布蘭吉洛在那裡出生?」
「沒錯。」
「威斯普加曾被誰殖民?」
「哦,一樣是大雜燴呀。有西班牙人、英國人,還有一群威爾斯人,當時它還是巴塔哥尼亞的領土。」
馬多克來自威爾斯。她細問:「威爾斯?是什麼時候的事?」
「有傳說提到,威爾斯人比萊弗·艾瑞克森更早來到北美洲,其中有人往南方尋找溫暖的氣候,最後到威斯普加——或者說今天的威斯普加定居。但那只是傳說罷了。不過,1865年一批人離開威爾斯前往巴塔哥尼亞,在秋波特河[6]附近的開闊荒地定居則確有其事。」
「所以瘋狗布蘭吉洛說不定有威爾斯血統囉?」
「很有可能,雖然布蘭吉洛這個名字沒有威爾斯的味道。」
「你說那群人在哪一年離開威爾斯?」
「1865年。」
「威爾斯和威斯普加的關聯就這麼多?」
「百科全書只寫了這點。」
她想了一分鐘:「好,那1865年有什麼我應該知道的大事?」
丹尼斯說:「梅格,如果想請桑迪給你上堂歷史課,那就坐下來吧。難不成孕婦會喜歡歷史,就像愛吃草莓一樣?」
「是覆盆子。再說,我不覺得這跟懷孕有什麼關係。」
「我去拿歷史年表。」桑迪從書架上取出一大本壓扁了的書冊,翻開內頁。「啊哈,1865年。南軍在四月九日投降,林肯在十四日遇刺,南北戰爭在五月二十六日正式結束。」
「好個1865年。」
「是呀。在英國,帕默斯頓[7]勳爵去世,由約翰·羅素繼任首相。」
「我對他的史跡不熟。」
「回到美國,憲法十三號增修條文廢止奴隸制度。」
「威斯普加曾實行奴隸制嗎?」
「不確定。玻利瓦爾[8]1830年去世,他的影響力很可能早就滲入威斯普加,所以我不認為那裡有奴隸。」
「嗯,那就好。」
「嗯,大西洋電纜也在1865年完工。噢,丹尼斯,這事你一定感興趣,李斯特堅持抗菌手術,因在複雜的傷口使用苯酚而引發醜聞。」
丹尼斯拍手叫好:「你簡直是部百科全書,不亞於查爾斯·華萊士。」
「查爾斯是腦中真書藏萬貫,而我得查參考書才行。我的知識領域比他狹隘多了。孟德爾在該年提出遺傳定律,」他再次盯著年表,「三K黨在那年成立,愛德華·溫博爾登上馬特洪峰,劉易斯·卡洛爾寫出《愛麗絲夢遊仙境》。」
「1865年的確是重要的一年,」丹尼斯說,「梅格,找到你要的資料了嗎?」
「我想我獲益良多。謝謝。」
「回去睡吧,」丹尼斯責備她,「半夜在通風這麼好的老房子裡遊蕩,感冒就划不來了。」
「我很注意保暖,」她比了比厚重的長袍和拖鞋,「我會照顧自己,但還是謝謝關心。」
「我們幫你沖個熱巧克力好嗎?」
「我戒掉熱巧克力了。」
「肉湯或海鮮湯呢?」
「不了,謝謝,真的不用。我不想吃東西,我要回床上去。」
桑迪叫住她:「1865年,盧雅德·吉普林[9]出生,魏侖推出《憂鬱詩集》,約翰·史都華·米爾寫了《孔德與實證主義》,普度大學、康奈爾大學和緬因大學都在這年成立。」
她跟他揮手告別,卻在他繼續說時停住腳步。「還有馬修·麥達克斯的第一本小說《團聚》出版了。」
她回頭,低聲說道:「麥達克斯?我沒聽過有這個作家。」
「你在學校的時候,心裡只有數學啦。」
「是啊,我的英文報告總要靠凱文幫忙。這位馬修·麥達克斯還有其他作品嗎?」
桑迪翻翻書:「我瞧瞧。1866、1867和1868年都沒有,啊,有了,《歡愉之角》。」
「哦,那本啊,」丹尼斯說,「這下我想起來了。我大二那年修過文學課,我選修十九世紀的美國文學。我們讀過那本,馬修·麥達克斯的第二本也是最後一本著作就是《歡愉之角》。教授說,若非英年早逝,他一定會與霍桑和詹姆斯齊名。我記得那是本奇特的書,反戰反得激烈,它探討過去,還提出未來會影響過去的怪理論——不是我喜歡的那種書。」
「但你記得挺清楚的嘛。」梅格注意到。
「是啊,不知為什麼就是記得。書中講到一個威爾斯王子,他的哥哥們為爭奪王位而鬩牆。所以他和一個哥哥離開威爾斯,遇到船難而在新英格蘭沿岸的某個地方上岸。還講了很多,不過我現在一時想不起來了。」
「謝謝你,」梅格說,「非常謝謝你。」
阿南達在樓梯頂高興地迎接她。梅格撫弄它鬆軟的耳朵:「其實我真的很想喝點熱的,但我不想讓桑迪和丹尼斯上樓待在這裡聊天,因為我們必須專注地和查爾斯·華萊士心語。」
她回到床上,阿南達跳到她身旁坐下。時鐘的分針向前走了十五分鐘,代表她剛才跟桑迪和丹尼斯處了一刻鐘。時間緊迫,但她覺得這次下樓絕對值得。她已經幫查爾斯·華萊士找出那個作者和那本書的書名。她也找出威爾斯和威斯普加在1865年確有關聯。但那個關聯代表什麼?馬多克是威爾斯人,但並未前往威斯普加。他來到這兒,在這兒成了婚。
她搖搖頭。或許查爾斯·華萊士和高迪爾可以查出究竟。
而這一切和歐基夫太太有什麼牽連,仍是個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