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上天賜予權力
2024-10-11 01:27:19
作者: (美)馬德琳·英格
閣樓里,梅格靠著枕頭坐在舊銅床上,想看點書,因為思考太傷神。或許那根本稱不上思考,只是在擔心可怕的未來。況且凱文不在身邊,不能一起分擔,給她力量……她放下手中的書,那是一本很舊的童話故事。她環顧房間,企圖在熟悉的事物中尋求慰藉。她習慣在晚上解開頭髮,此刻它們正輕柔地落在肩頭。她照了照五斗柜上的鏡子,儘管焦慮,她還是喜歡鏡中的自己。她看起來像個孩子,只不過遠比她是個孩子的時候美麗多了。
這時,她突然聽到一陣輕緩的腳步聲,不禁豎起耳朵。一隻條紋貓扭扭捏捏地走過寬廣的地板,跳上床,一邊舔身體一邊開心地嗚嗚叫。家裡似乎一直都有貓咪,最少一隻。她好想念那隻大黑狗。如果符廷霸還在,對今天晚上的事會做何反應?如果符廷霸能待在向來被列為禁地的床腳邊,她一定會更開心,因為它敏感得出奇,比一般的狗都靈敏,總能早早感覺出會幫助或傷害家人的東西。
梅格覺得冷,於是把破舊的被子拉到肩膀。她記得歐基夫太太呼喚上天的權力,邊發抖邊想,她只要一隻又大又可愛的狗就好。這晚,上天已表現出驚人的威能,但那實在太過離奇,令人難以釋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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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查爾斯·華萊士。她希望他在身邊。歐基夫太太叫查爾斯阻止布蘭吉洛,而他一定需要上天賜予的權力。
他若有所思地和梅格道晚安,還給了她憂鬱的匆匆一瞥。她任憑燈亮著,書敞開著。她的睡意早在總統來電的剎那就已粉碎,消逝得無影無蹤。
貓咪站起身,轉了整整三圈才重重趴下,蜷成一團。嗚嗚聲漸漸隱匿,它睡著了。梅格不知今後自己能否睡得那般安穩。接著,她慢慢放空意識,不再思考之後可能會發生的事。
雖然眼睛因疲憊而乾澀,但她不想閉上。閉上眼,她就看不到讓她安心的那兩盞檯燈的昏黃燈泡,那些她自己用木板木塊組裝而成、已被壓得變形的書架,還有藍色印花的窗簾。窗簾的褶邊已不知鬆脫多久了,她在婚前就打算要將它縫合,但遲遲沒動。
明天吧,她想,如果還有明天。
就在這時,樓梯上傳來的腳步聲令她不禁全身僵直,不過隨即鬆了口氣。
他們已養成不踏第七級台階的習慣。
踏了第七級台階,發出的聲音不只是吱吱嘎嘎,有時甚至宛如槍響。她和查爾斯·華萊士都知道,踩那一階的最左邊會發出悠長而仿佛嘆息的聲音。這麼踩的時候,就表示要找對方聊天。
他前進的聲音傳遍閣樓,聽到老木馬的搖晃聲,就知道他又習慣性地輕拍它的臀部,緊接著是「嗖」的一聲,一支鏢射中軟木板。這些全都是他們建立已久的小暗號。
他側身穿過遮在門口的長稻穗門帘,站在床腳邊,下巴靠在踏腳板的銅欄杆上。他看著她,沒有笑意,接著一如孩提時那樣,爬過踏腳板,盤腿坐在床腳邊。「她是真的希望我做些什麼。」
梅格點點頭。
「但這次我倒是認同雙胞胎,不同意爸媽。雙胞胎認為這件事毫無道理,也不可能。」
「不過,記得媽老是說,她不只是我們眼睛看到的那樣。」
「盧恩文又是怎麼回事?」
梅格嘆了口氣:「她託付給你了。」
「我該用它做什麼?」
「阻止布蘭吉洛。唉,我也覺得雙胞胎是對的,這實在有點荒唐。」
「你真的跟她說過話嗎?你了解她嗎?」
「不了解。我想沒有人了解她。凱文認為她為了避免受到傷害,總是不讓自己喜歡任何人或任何事物。」
「她娘家姓什麼?」查爾斯·華萊士突然問。
梅格蹙眉:「我不記得,問這個幹嗎?」
「我不知道,我覺得如墜五里霧中。她說是她祖母教她盧恩文的……你知道她的名字嗎?」
梅格閉上眼睛想:「布蘭雯。沒錯,就是布蘭雯。她還給過我一條亞麻床單當結婚禮物,髒死了,我得洗個六七遍,沒想到洗乾淨之後還挺漂亮的。那一定是她的嫁妝,上面還繡著首字母,bMz。」
「z和M代表什麼?」
「我不記得了……」
「梅格,請你想一想。」
她閉上眼試著放鬆。仿佛有太多強烈的意識讓她的大腦堅硬而封閉。但慢慢深呼吸,腦袋就會豁然開朗,回憶和思想就會自由自在地湧進意念,讓她和查爾斯·華萊士分享。
「那個M……」她慢慢地說,「我想是麥達克斯。」
「麥達克斯。它好像有什麼含義,麥達克斯,可是我不確定是什麼。梅格,我需要你告訴我關於她的事情,越多越好。」
「我知道得不多。」
「梅格。」他的瞳孔擴得老大,使得虹膜只剩下淡藍色的環,「不知怎麼的,她一定和布蘭吉洛有什麼牽連。」
「那……那……」
「很荒謬,雙胞胎會這樣說。而事實的確如此。她一直不肯過來,卻獨獨挑今天晚上來。你也聽到她說她不想來,但還是被迫來了。接著她開始記起她從童年後就沒再想過的盧恩文,還告訴我要用它來阻止布蘭吉洛。」
「她還說我們覺得她在吹牛。」
「她不是在吹牛。爸媽都知道,而沒人敢說爸媽是不切實際的蠢蛋。z又代表什麼?」
梅格還是搖頭:「我不知道,就算問過,我也不見得記得,雖然我想我應該問過。」
「布蘭雯·麥達克斯,布蘭雯·Z.麥達克斯。」他用手指按了按前額,「麥達克斯。那裡一定有什麼線索。」
小貓打個呵欠,喵嗚地叫起來,仿佛嫌他們吵。梅格伸手用指關節輕輕敲著它硬硬的小腦袋,再抓抓它顎下的軟毛,它才滿足地呢喃著,慢慢閉上眼。
「麥達克斯……不知道是哪首歌還是民謠裡面提過,講兄弟爭鬥的事,像《哈羅爾德公子》[3]那樣。也可能是敘事詩……」他把頭埋在臂彎里,「為什麼我想不起來!」他喪氣極了。
「那很重要嗎?」
「對!我不知道為什麼,但那真的很重要。麥達克斯——和兄弟爭鬥而觸怒神明……」
「可是查爾斯,那是好久以前的故事,跟現在有什麼關係呢?」
「那是條線索,但我就是記不起來……外面現在很冷嗎?」
梅格一臉詫異:「應該還好吧,怎麼了?」
查爾斯·華萊士凝視窗外:「雪還沒融化,還好風不大。我必須仔細思考才行。」
「最適合思考的地方非觀星岩莫屬。」
他點點頭,仍在沉思。那一大塊平坦的冰磧岩是當年冰洋推擠陸地形成的,莫瑞一家人叫它觀星岩,是因為在它上頭可以看到一望無際的天空。那裡的確是思考的好地方。躺在上面看星星時,整個山谷一覽無遺,遠方的山丘也一清二楚。岩石後面是座小樹林。那裡沒有文明的跡象,幾無聲響。偶爾會聽到卡車從高速公路呼嘯而過,或是飛機划過天際,但通常是一片靜謐,迴蕩耳畔的只有大自然四季的樂章。春天,有時梅格覺得聽得到青草抽長的聲音;秋天,樹蛙四處低吟,仿佛不肯讓夏天的歡愉溜走;冬天,氣溫驟降之際,她也曾被冰結凍的聲音嚇一跳,那尖銳的爆裂聲宛如步槍射擊。今天,感恩節晚上,如果沒有發生更不尋常或更可怕的事情,應該會很安靜吧。今年已接近尾聲,樹蛙、蟬或蟋蟀都不見蹤影。它們或許會聽見疲憊的葉子消沉地嘆息著離開枝頭,或小型夜行動物穿過長草發出的窸窣聲。
查爾斯·華萊士說:「好主意,我去囉!」
「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你得留在這兒。」
「可是……」
「上禮拜你重感冒,露易絲醫生還擔心你會得肺炎哩。為胎兒著想,你不能再感冒了。」
「好吧,查爾斯,可是……」
「梅格,」他幽幽地說,「有東西在阻撓我,而我必須排除障礙。我得一個人去,但我需要你和我心語。」
她看起來十分為難:「我疏於練習——」心語是比言語還深奧的語言,不管兩人相距多遠,都能感受到彼此。查爾斯·華萊士生來就有這種天賦,而梅格也慢慢能讀取他傳給她的心思,了解他要她知道的事物。心語與普通的ESP超感知大相逕庭。對查爾斯·華萊士而言就像呼吸般自然,梅格則必須非常專心才做得到。查爾斯·華萊士和凱文是僅有的兩個她能收發這種超越言語的對象。
查爾斯·華萊士要她放心:「那就跟游泳或騎腳踏車一樣,學會就不會忘了。」
「我知道,可是我想跟你去嘛。」她努力抑制這個想法——去保護他。
「梅格,」他的聲音愈來愈急迫,「我的確需要你,但我更需要你待在這裡,和我做心語,一路心語。」
「一路去哪裡?」
他的臉蒼白而緊張:「我還不知道。我覺得這是條漫長的路,而我得儘快走完才行。」
「為什麼是你?」
「或許不是我,我們什麼都不確定,但一定得有人做。」
如果那個人沒出現,梅格想,那麼世界,至少我們知道的這個世界,就完了。
她伸手給小弟一個擁抱,再親他一下:「一路平安。」
她熄燈,躺下來等待心裡接收到他的聲音。小貓伸了個懶腰,打個呵欠又睡著了,而它的漠不關心正好成為安慰。接著,一陣尖銳的狗叫聲讓她坐直起來。
叫聲仍持續著,尖銳而有壓迫感,很像符廷霸喚人注意的叫聲。她把燈打開。叫聲停住了,靜悄悄的。它為什麼不叫了?
她下床,匆忙套上睡袍,穿上拖鞋便下樓,忘了第七級台階的存在,把它踩得吱嘎大作。到了廚房,她看到爸媽和查爾斯·華萊士都在摸一隻品種難辨的大狗。
莫瑞太太毫不意外地看著梅格:「我想我們的狗找到我們了。」
莫瑞先生輕拉它挺直的耳朵,另一隻則垂著。「它看起來像只土狗,但既溫馴又聰明。」
「沒有項圈什麼的,」查爾斯·華萊士說,「它餓了,還好不算太瘦。」
「梅格,弄東西給它吃好嗎?」莫瑞太太問,「儲藏室里還有些符廷霸吃剩的狗糧。」
梅格一邊攪拌食物,一邊想著:瞧我們的舉動,好像認定這隻狗會一直跟著我們似的。
這隻狗的到來並不奇怪,他們輕易地認養一隻狗也不足為奇。符廷霸也是這樣進莫瑞家的:一隻體型很大的小狗出現在門口。一切是那麼稀鬆平常,淚水瞬間淹上她的睫毛。
「我們要給它取什麼名字呢?」莫瑞太太問。
查爾斯·華萊士淡淡地說:「它叫阿南達。」
梅格望著他,他報以一笑。她把狗食放下來,大狗雖餓,但吃起來還是很斯文。
「阿南達?」莫瑞太太沉思了會兒,「這名字很耳熟。」
「是梵文。」查爾斯·華萊士說。
梅格問:「它有什麼含義嗎?」
「歡愉。沒有它,世界就會分崩離析。」
「對一隻狗來說,這名字會不會太偉大了?」莫瑞太太說。
「它是只大狗,阿南達就是它的名字。」查爾斯·華萊士回答。
阿南達吃完東西,把符廷霸的舊碗舔得一乾二淨,然後走到梅格身邊,搖著尾巴,舉起一隻腳掌。梅格將它握住,肉趾似皮革般堅韌而冰涼。「你好漂亮呀,阿南達。」
「的確。」莫瑞先生笑著說,「而且它還知道怎麼放鬆自己呢!」
水壺響了。「我沖點茶來袪寒。」莫瑞太太關火,斟滿茶壺,「該上床睡覺了,很晚了。」
「媽,」梅格問,「你知道歐基夫太太的名字嗎?是布蘭雯嗎?」
「好像是,但沒辦法那樣稱呼她。」她將一杯熱騰騰的茶端到梅格面前。
「你還記得她送我們的床單嗎?」
「記得,很好的舊亞麻床單。」
「上面繡著首字母,中間是大寫的M,左右兩邊分別為小寫的b和z。你知道那個z代表什麼嗎?」
「左伊、希拉[4],或其他比較不常見的名字,怎麼了?」
梅格又問了另一個問題:「布蘭雯這個名字有什麼意義嗎?聽起來有點怪。」
「這是很常見的愛爾蘭名字。據我所知,第一個布蘭雯是個愛爾蘭王后,不過她來自英格蘭——或許是匹克特人,我不確定。」
「什麼時候的事?」查爾斯·華萊士問。
「我不知道確切的時間,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兩千多年以前嗎?」
「說不定有三千年了,為什麼要問這個?」
查爾斯·華萊士把牛奶倒進茶中,端詳著渾濁的液體說:「這可能很重要。畢竟那是歐基夫媽媽的名字。」
「她是在我們村子出生的嗎?」梅格問。
父親回答:「人們的記憶有多久,麥達克斯家族就在這裡多久。她是麥達克斯家族最後一名成員了吧,但十八十九世紀時,他們可是舉足輕重的家族呢,只是後來經歷了一段艱難的歲月。」
「發生了什麼事?」查爾斯·華萊士追問。
莫瑞先生搖搖頭:「我一直希望這幾年我或你媽會有時間研究這個村子的早期故事。我們的根也在這裡,深埋在過去的某個地方。這個房子是我從一個未曾謀面的姑婆那兒繼承來的,當時我們正下定決心離開城市的壓力,繼續探究和平與寧靜,這棟房子恰恰成全了我們。」
「至於做其他事情的時間嘛,」莫瑞太太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勉強,「雖然我們的時間不比在城市裡多,但至少在這裡工作壓力是自找的,而非別人強加於我們身上的。」
「那個布蘭雯,」查爾斯·華萊士堅持繼續這個話題,「她是很重要的王后嗎?」
莫瑞太太揚起她漂亮的眉毛:「怎麼突然這麼有興趣?」
「因為今晚布蘭雯·麥達克斯·歐基夫是個值得討論的話題。」
莫瑞太太啜了一口茶:「自從你們長大不再需要我說枕邊故事以後,我就沒再想過不列顛群島的神話了。我想布蘭雯一定有某種重要性,否則我不會記得她。抱歉我只能說這麼多。過去幾年我沉湎於細胞生物學,根本無心思考神話。」
查爾斯·華萊士喝完茶,把杯子放進洗碗槽:「我可以出去散步嗎?」
「不太好,」他父親說,「已經很晚了。」
「爸,拜託,我非專心思考不可。」他像個孩子般懇求道。
「在家裡不能想嗎?」
「太多東西讓人分心,有太多人的思想在干擾。」
「明天再想不行嗎?」
查爾斯·華萊士看著父親,沒有回答。
莫瑞先生嘆了口氣:「我們大家都很在乎歐基夫太太,也很在意今晚發生的事,但我實在不想看到你總是把責任攬在自己身上。」
男孩緊張地說:「這次不是我自找的,而是歐基夫太太加在我身上的。」
父親嚴肅地凝視著他,終於點頭:「你想去哪兒?」
「不會太遠,就去觀星岩。」
莫瑞先生沖洗著茶杯:「你還是個孩子。」
「我十五歲了,何況從家裡到觀星岩的路很安全。」
「好吧,別去太久。」
「沒必要就不會久待。」
「帶阿南達一起去吧。」
「我得一個人去。爸,拜託你嘛。」
莫瑞先生摘下眼鏡,拿在面前看了看兒子,又把它戴上:「好吧,查爾斯。」
梅格看著媽媽,猜想她正忍住不去叮嚀小兒子穿上靴子和暖夾克。
查爾斯·華萊士對母親微笑道:「我會穿凱文從挪威帶給我的那件藍色大風衣的。」接著,他對姐姐笑了笑,然後走進儲藏室,緊緊關上廚房的門。
「其他沒事的人該睡覺啦!」莫瑞太太說,「尤其是你,梅格,可別再感冒了。」
「我要帶阿南達上去。」
父親反對:「我們還不知道它衛生習慣好不好。」
「它吃東西的樣子像是訓練有素。」
「那好吧,你看著辦。」
梅格不知道為什麼,這隻大黃狗的出現讓她寬心許多,畢竟阿南達不可能一直跟著她。等凱文從倫敦回來,他倆就會回到出租公寓,而那裡禁養寵物,所以阿南達必須留在莫瑞家。不過,沒關係,她覺得此刻她需要阿南達。
狗跟著梅格上樓,仿佛一出生就待在莫瑞家似的,小跑步穿過凌亂的閣樓,進入梅格的房間。小貓在床上熟睡,大狗嗅嗅它微微隆起的毛,開心地搖尾巴示好。它的尾巴又大又長,有一小撮金色的毛,暗示著它或許有塞特獵犬或拉布拉多的血統。然而,這種尾巴在瓷器店會造成的浩劫,可能不亞於一頭牛。小貓睜開眼,有點冷漠地嘶了一聲,又繼續沉睡。阿南達輕鬆地跳上床,興奮地用粗大的尾巴用力捶床。小貓站起來,昂首走到枕頭上。
一如以往常跟符廷霸說的,梅格宣告:「不可以睡在床上噢。」阿南達琥珀色的眼睛哀求似的凝視著她,她輕聲嘀咕:「好啦,只有樓上這裡可以喲,樓下絕對不行。如果你想成為這家的一員,就一定要記住這點。」
阿南達尾巴搖了一下。它的眼底閃爍著檯燈射出的光線,眼睛染成金黃色,它的毛也閃耀著健康的光芒。
「讓條路給我,」梅格爬回床上,「現在,阿南達,」她重溫孩童時的習慣——大聲對家裡的寵物說話,好讓心情舒坦,「我們要做的事情呢,就是專心地聆聽查爾斯·華萊士的話。你要幫我心語喲,否則就不讓你待在床上。」她撫摸著阿南達的毛,聞起來有蕨類、苔蘚和秋天莓子的味道。一股暖意帶著輕微的刺痛蔓延手心,傳上臂膀。她的心中清晰浮現查爾斯·華萊士的身影,他走過雙胞胎曾經的蔬菜園、目前則長了一叢小聖誕樹的地方。他們只要利用放假時間照顧聖誕樹就可以了。蔬菜園在他們上大學的時候就犁平了,雖然梅格很懷念,但是她知道爸媽忙得分身乏術,實在無暇照顧這一小片萵苣和番茄地。
查爾斯·華萊士繼續沿著熟悉的路線前進。
手撫著阿南達,感覺刺人的溫暖來回流動,梅格跟上弟弟的腳步。當他抵達空曠的觀星岩時,阿南達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梅格感覺它的胸廓在掌心起伏。
沒有月亮,冬天的草地在星光的照耀下,變成一片銀白色。岩石後方的樹林漆黑一片。查爾斯眺望山谷,視線穿過幽暗的松林,凝視遠方山丘的陰影。接著他回過頭,呼喊:
「在這生死的瞬間,
我請求上天賜予權力!」
星光熠熠,查爾斯·華萊士仰望天際,注意到一顆星星迸射著分外耀眼的光芒。一道堅定如梯、清澈如水的光線,在星星與查爾斯·華萊士之間流動,無從分辨是從銀藍色的星星,還是從男孩淡藍的眼睛發出來的。光線愈來愈強,愈來愈穩定,接著在男孩身邊化成一道光芒。光芒逐漸成形,最後幻化為一隻白色巨獸的肉體,鬃毛和尾巴仍搖曳著光。它的前額冒出一隻銀色的角,殘留著光芒。多麼美麗的生物啊!
男孩把頭靠在那龐大的白色巨獸側腹部,它有節奏地起伏,仿佛那生物剛經過長時間的奔馳一樣。他覺得溫暖的血液流過血管,就像剛才光線在星星和男孩間流動似的。「你是真的嗎?」他疑惑地問。
那生物發出銀色的嘶鳴,在他心裡轉譯成「我不是真的,但在某種意義上只有我才真實」。
「你為什麼來這裡?」男孩呼吸加快,是讚賞,更是興奮和期待。
「是你召喚我來的!」
「盧恩文!」查爾斯·華萊士低聲說道。他以愛慕的眼光看著這隻與他同在觀星岩,用壯麗來形容亦不為過的生物。一隻銀色的蹄輕撩地面,讓岩石發出清亮的聲響。「獨角獸,一隻名副其實的獨角獸。」
「你們的確是這麼稱呼我的。」
「你究竟是什麼?」
「你又是什麼?」獨角獸反問,「你呼喚我,而且有迫切的需要,所以我到這兒來了。」
「你知道我的需要?」
「我在你心底看到了。」
「你怎麼會說我的語言呢?」
獨角獸又嘶了一聲,聲音清澈,宛如銀色的泡泡:「我不會,我說的是古老的和諧之音。」
「那我怎麼懂呢?」
「你年紀雖小,卻屬於古老的樂音。」
「你知道我叫什麼名字嗎?」
「在這裡,在這個時空,你叫查爾斯·華萊士。這是個勇敢的名字,很適合你。」
查爾斯·華萊士得踮腳,伸長手臂才夠得著美麗獨角獸的頸子:「我要怎麼稱呼你呢?」
「你可以叫我高迪爾。」鏗鏘的音調宛如鈴鐺掉在岩石上。
查爾斯沉思著凝視那隻角的光輝:「高迪爾,在拉丁文里是更歡樂的意思。」
獨角獸默認般嘶了一聲。
「歡愉,如果沒有它……」
高迪爾用蹄子輕輕劃著名岩石,發出銀色小喇叭般的聲響:「不必想那麼多。」
「但我對高迪爾的認知沒錯吧?」
「從某種意義來說,對;從某種意義來說,不對。」
「你既真實又不真實,而我既是錯的又是對的。」
「什麼是真實?」高迪爾的聲音和他的角一樣晶瑩剔透。
「既然我呼喚上天賜予權力而把你召來了,那麼我現在該怎麼做?」
高迪爾嘶鳴著:「或許是上天送我來的,但我的力量有限。況且我從未來過你的星球,看來一定是個艱難的任務。」他歉疚地低下頭。
查爾斯·華萊士端詳著腳邊那片被拂去覆雪的岩石:「我們沒有善待地球,對嗎?」
「有太多人想看你們自我毀滅,但那會危害到我們全體。誰知道以後會發生什麼?不過,只要你還是古老樂音的一分子,就永遠是我們的兄弟姐妹。」
查爾斯·華萊士摸著高迪爾高貴的長鼻子:「那我該怎麼辦?」
「我們一起努力!」高迪爾優雅地跪下來,示意查爾斯·華萊士爬上他的背。雖然獨角獸跪著,男孩還是費了一番工夫才順利跨坐上去。他朝它強壯的頸子移動,抓緊銀色的鬃毛,同時儘量用穿著高筒靴的雙腳夾緊,壓在獨角獸的側腹部。
高迪爾問:「你曾經御風而行嗎?」
「沒有。」
「我們得小心艾克索伊,」高迪爾警告,「他們會控制風,讓我們偏離路線。」
「艾克索伊!」查爾斯·華萊士眼神抑鬱起來,「也就是敵人了。」
「艾克索伊,」高迪爾又說了一次,「是自古以來的敵人。他會害和聲變調,聚集所有破壞者。他們無處不在。」
查爾斯·華萊士感到背脊一陣冰涼。
「抓緊我的鬃毛,」獨角獸給他忠告,「到處都可能會遇到艾克索伊,萬一碰上,他會把你摔出去的。」
查爾斯·華萊士用力抓住濃密的鬃毛,連指關節都變白了。獨角獸開始奔跑,掠過草尖,飛過山巔,駕馭風,愈奔愈高,凌駕了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