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波金奧士奇

2024-10-11 01:26:46 作者: (美)馬德琳·英格

  梅格在黎明前醒來,她是突然醒來,而且完全清醒,就像被搖醒一樣。她側耳傾聽,只聽到一般房子會出現的細小聲音。她開燈看了看鬧鐘。昨晚她和平常一樣把鬧鐘調到六點,現在才五點,還有整整一小時,可以鑽回被窩,蜷起身子享受溫暖舒適的回籠覺——

  接著,她想起來了。

  梅格試著要自己放心,那只是一場夢;雖然夢不會以這種方式記起。一定是夢,很明顯一定是夢。如果不叫醒查爾斯·華萊士問問他,那麼唯一能證明一切只是夢的方法,就只剩下換好衣服,朝觀星岩出發,確定沒有基路伯在那裡。還有萬一不是夢,她也答應過基路伯會在早餐前去找他。

  要不是因為簡校長尖嘯飛過天空的恐怖回憶,她才不希望那是一場夢。她好希望好希望布雷尼真的出現,把所有事情處理得好好的。不過,簡校長行事一向循規蹈矩,所以昨天晚上碰到的簡校長對她來說,比老師布雷尼,或是看起來像一群龍的基路伯還不真實,還難以接受。

  她火速著裝,套上乾淨的上衣,換上蘇格蘭裙,接著踮起腳尖,和前晚一樣小心翼翼地悄悄走下樓。梅格穿過廚房進入儲藏室,穿上最厚的夾克,戴上五彩耶魯帽。這頂帽子是她媽媽少見的成功手工製品。

  這一回沒有風吹過,門也沒被摔上。梅格打開手電筒照路。黎明前夕,寂靜中透著陣陣涼意。草地上一道道露水和薄霜流過的痕跡,像蜘蛛網似的,看過去一片白。一股薄薄的水汽輕巧地掠過草坪。低霧環繞群山,但還看得到天上的星星。她跑過菜園,疲憊地四下張望,不過沒看到簡校長。簡校長當然不會在這裡。走到石牆附近,梅格仔細地尋找露易絲,但連這條大蛇的影子都沒看到。她越過果園,再爬一次牆,還是沒看到它。總之,時間太早溫度太低,蛇不會出來活動。梅格跑過大草地,跑過那兩塊冰磧石,朝觀星岩奔去。

  

  那裡除了隨著微風輕輕打轉的霧,其他什麼都沒有。

  所以,那只是一場夢。

  接下來霧似乎凝成固體,變成拍動著的翅膀,忽睜忽閉的眼睛,閃爍的小小火光,一小團一小團如霧的煙……

  「你真的存在。」梅格大聲說,「終究,你不是夢。」

  波金奧士奇舉起一隻巨大的翅膀,輕輕地朝天空伸了伸,再收起來。「我聽說人類很少夢見基路伯。謝謝你準時過來。基路伯天生不喜歡遲到。」

  梅格嘆了一口氣,摻雜著無可奈何、恐懼、訝異和放鬆。「好吧,波金,我想你真的不是幻想的一部分。現在要做什麼?再過一個小時我就要回去吃早餐了。」

  「你肚子餓嗎?」

  「不餓,我興奮得吃不下。可是如果我不準時出現,和基路伯聊天耽擱了時間不會是什麼好理由。而且我媽媽也不喜歡遲到。」

  波金奧士奇說:「一個小時可以完成很多事情。我們得先找出第一個考驗是什麼。」

  「你不知道嗎?」

  「我為什麼該知道?」

  「因為你是基路伯啊。」

  「就算是基路伯也會有極限。三個考驗都安排好了,不過沒有人能事先知道內容,就連老師也可能不知道。」

  「那我們該怎麼辦?怎麼找出考驗?」

  波金奧士奇一面想,一面緩緩扇起幾隻翅膀。如果是在大熱天,這樣一定很舒服,可是現在是寒冷的早晨,把梅格冷到豎起夾克領子。基路伯沒發現這點,還是繼續一面扇一面想。接著梅格感覺到,基路伯的話有些躊躇地慢慢進入她的心裡。「既然他們把你指派給我,我想你一定也是某種命名使者,即使是最原始的命名使者也算。」

  「是某種什麼?」

  「命名使者。舉例來說,我最後一次跟著老師——用你們的話就是上學——我的功課是記住星星的名字。」

  「哪些星星?」

  「全部。」

  「你是說所有銀河裡的所有星星?」

  「對。他召喚其中一顆星星的時候,總要有人知道他說的是哪顆吧。總之,星星也喜歡這樣。能叫出每顆星星名字的人不多,如果沒人知道你的名字,會很寂寞的。」

  「我也得記下所有星星的名字嗎?」這個念頭蠻恐怖的。

  「老天,不必啦!」

  「那我要做什麼呢?」

  波金奧士奇拍了拍幾隻翅膀,梅格漸漸了解,這是他表達「完全不知道」的方式。

  「嗯,這樣說好了,如果我是命名使者,這代表什麼意思?命名使者是做什麼的?」

  波金奧士奇把翅膀收起來,眼睛也閉上;先是一個一個,再來是好幾個一起,最後全都閉上了。一小團一小團像霧一般的煙升起,繞著他轉。「每一顆星星都是獨一無二的。我記星星名字的時候,一部分原因是為了幫每顆星星變成更獨特的星星。基本上命名使者的工作就是這樣。說不定你的工作就是讓地球人覺得自己像人。」

  「什麼意思?」梅格在波金奧士奇身旁的岩石上坐下。不知怎的,她不再害怕他的野性、他巨大的身體,以及噴出的火焰。

  他問:「我讓你有什麼感覺?」

  梅格遲疑了一下,不想答得沒禮貌。她忘了,和查爾斯·華萊士比起來,身邊的這個基路伯更不需要她開口就能明白她想什麼。所以梅格還是老實地回答:「困惑。」

  幾團煙飄了上來。「嗯,我們還不太熟。那麼你和誰在一起時最沒有困惑的感覺?」

  「凱文。」她毫不遲疑地回答,「我和凱文在一起的時候,不怕當我自己。」

  「你是說他讓你比較像自己?」

  「這樣說也可以。」

  「誰讓你覺得最不像自己?」

  「簡校長。」

  波金奧士奇尖刻地追問:「你為什麼突然間沮喪害怕起來了呢?」

  「今年他擔任村里小學的校長。不過他去年是我們學校的校長,我老是被送到校長室談話。他什麼都不了解,我做的事沒一件對的。如果查爾斯·華萊士不是我弟弟,他的日子一定會比較好過。光是身為我的弟弟,就足以讓他和簡校長的關係完蛋了。」

  「就只是這樣?」

  「什麼意思?」

  「你提到簡校長的時候,我感覺有一股冰冷的恐懼,像浪一樣打到你身上,連我都跟著打起寒戰。」

  「波金——昨天晚上發生了怪事——就在碰到你和布雷尼之前——那時候我一個人在菜園裡——」她的聲音越來越小。

  「發生了什麼事?跟我說。我有預感這事情蠻重要的。」

  跟波金奧士奇有什麼好難以啟齒的?基路伯本身也一樣不可思議啊。但是基路伯波金是他自己,是波金奧士奇,而簡校長卻不是簡校長。

  梅格一面試著向波金奧士奇解釋,一面感覺他往後退,接著突然間狂亂拍打起翅膀,像是自衛似的反射動作。藏在翅膀下的兩隻眼睛看著她。「艾克索伊[11]。」很醜陋的詞。波金奧士奇一念出這個詞,早上的寒意似乎立即加深。

  「你說什麼?」梅格問。

  「你的簡校長,我是說真正的簡校長,做得到你剛剛說的那些事嗎?他會飛上天,幻化成虛空嗎?這不是人類辦得到的事情吧?」

  「嗯。」

  「你說他像大黑鳥,但也是一隻虛空的鳥,然後把天空劃破?」

  「呃,我是這樣記得的。事情發生得太快太突然,我嚇壞了,一點都不相信它真的發生過。」

  「聽起來很像艾克索伊。」他再一次遮住眼睛。

  「什麼伊?」

  波金奧士奇像是費盡氣力,緩緩亮出幾隻眼睛。「艾克索伊。噢,地球人,如果你不知道艾克索伊是什麼——」

  「我不想知道。像我昨晚看到的那樣的話,我就不想知道。」

  波金奧士奇狂拍著翅膀說:「我想我們得和簡校長見個面,你弟弟學校的那個簡校長。」

  「為什麼?」

  波金奧士奇又用翅膀把自己遮住。梅格感覺到他在發脾氣,嘀咕著:他們跟我說過很難……為什麼不把我派去安靜的地方數星星?不然就連記下所有的費拉多我也願意啊……我之前沒來過地球,年紀又太輕,還畏懼被黑暗勢力籠罩的星球,這個星球究竟是什麼樣的星球啊?接下來他慢慢地,一次張開一雙眼。「梅格,我想你看到的是艾克索伊沒錯。如果我們要應對的是艾克索伊,我全身上下每根羽毛都知道——有機會的話你可以數數我身上的羽毛。我們得去見簡校長。這一定也算在考驗裡面。」

  「簡校長?算在考驗裡面?可是這樣不合理啊。」

  「對我來說很合理。」

  「波金!」梅格抗議著說,「那是不可能的事。我可以像上回找簡校長談查爾斯·華萊士一樣,溜下校車,走路去小學,但是這樣做一點用都沒有。」

  「看過艾克索伊,所有事都不一樣了。」波金奧士奇說。

  「好吧,我是可以去一趟,可是我沒辦法帶你一起去。你太大了,連校車都進不去,再說,你會嚇壞其他人。」雖然梅格是笑著說話,但波金奧士奇可沒心情笑。

  「不是所有人都看得到我。」他對梅格說,「我是真的,但大部分地球人能接受的真實不多。不過要是隱形能讓你安心,我會隱形起來的。」他優雅地揮了揮幾隻翅膀,「去掉這一身累贅,會舒服得多,不過我之前是考慮到你若是和看得到的人說話,比較容易進入狀況。」

  前一秒基路伯還站在她眼前,遮住了大部分的觀星岩,但下一秒就不見了。梅格覺得在空中看到閃爍微光,但那也可能是黎明將至的前兆。然而她還是感覺得到他在她心裡動作:「梅格,你非常勇敢嗎?」

  「不。」一道微弱的光線劃出東方地平線,星光暗了下來,幾乎完全消失。

  「地球小孩,我想我們不得不勇敢,但是我們一起合作應該比較容易辦到。不曉得老師知不知道。」

  「知道什麼?」

  「知道你看過艾克索伊。」

  「波金,我不懂。艾克索伊是什麼?」

  波金奧士奇突然現形,舉起幾隻翅膀,把梅格拉到身邊。「來吧,小東西,我帶你到昨天某個地方去看看。」

  「昨天?你怎麼帶我去?」

  「傻瓜,我不可能在今天帶你去啊。你現在該回家吃早餐了;你媽媽可不喜歡人家遲到。誰知道我們在明天之前得去哪裡,得做什麼?走吧。」他又把梅格拉近了一點。

  梅格發現自己正看著波金奧士奇的一隻眼睛,是琥珀色貓眼;瞳孔里的幽暗世界開啟了,誘惑著她,召喚著她。

  梅格被拉向橢圓貓眼,被吸了進去,穿了過去。

  進入另一邊的終極黑夜。

  接著她感覺到一陣強大猛烈的風,明白自己也成為風的一部分。

  她感覺被推了一下,接著人就站在光禿禿的山頂上,波金奧士奇正朝她眨眼。她覺得自己看到之前穿過的曼陀羅[12]似的橢圓眼睛,但不確定。

  基路伯舉起一隻大翅膀,順著天空劃了個弧形。日落的溫暖玫瑰色和薰衣草色褪去,漸漸模糊,最後消失。地平線處的天空被浸成綠色,往上看去,綠色漸漸轉為深深的藍紫色。星星陸陸續續在藍紫色的天空出現,排列成梅格不熟悉的星座。

  梅格問:「這是哪裡?」

  「別管是哪裡。你看。」

  梅格站在他身邊,看著星光閃耀。接著傳來一種超越聲音的高音,像是悄悄通了電的劇烈爆炸聲,梅格痛得不得不捂住耳朵。天空的另一頭群星聚集,像星河的星星一樣密;那裡有道裂開的縫隙在顫動,最後變成一條虛空。

  宇宙里發生這種事情,就算離地球和星河再遠,爸爸若因此被徵召去華盛頓和布魯赫文,她一點也不覺得奇怪。

  「波金,那是什麼?發生什麼事了?」

  「被艾克索伊畫叉。」

  「什麼?」

  「滅絕,毀滅,消失,被畫叉。」

  梅格又驚又懼,直盯著天空上的裂縫。她從沒看過這麼可怕的景象,比前晚看到的艾克索伊簡校長還恐怖。她緊緊挨著基路伯波金,她縮在翅膀、眼睛和一團團的煙圍繞之下,但還是看得到天空的裂縫。

  她受不了。

  梅格閉上眼睛不去看,儘可能想像最舒服、最安全、最合理,也最平凡的事物。那是什麼呢?家裡的晚餐時刻。冬天。遮蓋窗戶的紅窗簾,還有屋外從天上輕輕飄落的雪花;燒著蘋果樹木柴的暖爐,符廷霸窩在旁邊快樂地打著鼾;屋裡播放著霍爾斯特《行星組曲》的錄音帶——不對,這可能不太舒服;梅格在心裡改放學校樂團難聽的演奏錄音帶,桑迪和丹尼斯也在這不和諧的演奏里。吃過晚餐,梅格清桌子洗碗盤,爸媽悠閒地喝著咖啡,梅格漫不經心地聽他們之間的對話。

  一切都好真實,好像可以觸碰得到,好像自己正置身其中。接著她感覺波金奧士奇在她心裡推了一下,幫她一起想。

  她用熱水衝著盤子的時候,真有那麼專心地聽爸媽說話嗎?他們的聲音好清楚,她簡直像和他們在同一個房間。爸爸一定提到波金奧士奇剛剛要她看的恐怖東西;那個恐怖的東西之所以恐怖,純粹是因為那並不是什麼「東西」,因為那是虛空。梅格聽到爸爸對媽媽說話的聲音,冷靜而理智,清楚得不得了。「發生不合理怪事的地方,不只在遙遠的銀河。不合理的事物在不知不覺中悄悄地朝我們逼近,而我們根本沒察覺到。但是想想在我們國家發生的事情,幾年前根本不會相信有這種事。」

  莫瑞太太一面晃著杯底的咖啡渣,一面說:「我知道,不過我不會照單全收。」她抬頭看著雙胞胎和查爾斯·華萊士走出房間,看著梅格一邊刷鍋子一邊讓水流進水槽。「十年前,這個家連門匙都沒有,現在我們出門前要鎖門。大城市裡的瘋狂暴力比這裡嚴重得多。」

  莫瑞先生心不在焉地在桌巾上塗寫方程式。這一回莫瑞太太似乎根本沒注意到。他說:「他們不知道有過一段時間,雨水純淨得可以喝,雪可以吃,隨便哪條溪哪條河都可以跳進去游泳。我上回從華盛頓開車回家,一路上塞得要命,騎馬可能還快一點。路邊有大大的六十五英里限速標誌,但我們是以二十英里的車速慢慢爬。」

  「我和孩子等了三小時,最後先開動了,還一面吃一面假裝並不擔心你出了什麼意外。」莫瑞太太說,「我們現在處於偉大民主國家文明發展的高峰——上星期有四個十歲小孩在學校販毒被抓,這就是按時讓我們六歲小兒子眼圈發黑和鼻子流血的學校。」突然間,她注意到在桌巾上蔓延的方程式:「你在做什麼?」

  「你找出費拉多對線粒體的影響,我有預感這跟那個太空里沒辦法解釋的怪現象有關聯。」他用鉛筆添上一個分數,幾個希臘字母,最後求出平方值。

  莫瑞太太壓低聲音說道:「可我發現的結果並不是很讓人滿意。」

  「我知道。」

  「我把費拉多離析出來。因為除了越來越嚴重的空氣污染,還有某個東西讓死於呼吸衰竭的人數快速增加。這就是所謂的流感。我第一個線索來自微聲吶分析儀——」她猛然停下來,看著她先生說,「是一樣的聲音,對不對?生病線粒體的怪『吶喊』,和新拋物面儀器在遙遠銀河收集到的『吶喊』,這兩者間有可怕的相似處。我不喜歡。我不喜歡我們連自家後院發生什麼事都不知道。世界因恥辱和暴力變得麻木,大家漠不關心,對一切習以為常。地方相關人員在這種情況下已經盡了全力。我們在看到天空裂出誇張的大裂縫之後才可能開始重視危機。除非我用冷靜的學術態度研究費拉多,否則我會為我們的小兒子擔心得要死。」

  梅格聽到了媽媽聲音里的痛苦,於是轉身背過水槽,看到爸爸伸手橫過桌面握住媽媽的手。「親愛的,這樣可不像你。依我的領悟來說,我只看得到悲觀或是絕望的理由,但是我不相信一切就是如此,那不是事情的全貌。」

  「不然還有哪些?」莫瑞太太的聲音低而憤怒。

  「還是有星星按照美麗規律的節奏移動。世界上還是有守信用的人。甚至像是你利用本生燈燉菜之類的小事。你可能實驗做到一半,但還是記得餵飽家人。這點就夠讓人樂觀了。你和我的頭腦夠聰明足以明白頭腦其實有多狹隘,多有限。光憑才智下判斷,結果極度不準確。」

  波金奧士奇說:「你爸爸他是個聰明人。」

  「你聽得到我在回憶什麼?」

  「我剛剛是和你一起回憶。對話大部分的內容,都是你在無意識中聽到的。」

  「我的記憶力很強。」梅格正要說下去,但又停了下來,「好吧,我知道我不可能靠自己記起那麼多。我猜可能是在那時候接收了聲波,對吧?可是你是怎麼從我身上挖出來的?」

  波金奧士奇睜著一對貓頭鷹似的銅鈴眼看著梅格:「你正開始學心語。」

  「學什麼?」

  「心語。基路伯就是這樣溝通。這是不用字的說話方法;像我雖隱形,但我還是我,這道理是一樣的。」

  「可是我不能隱形,而且需要言語啊。」

  「梅格,我知道。」波金奧士奇溫柔地響應,「我還是會為你以言語詞彙呈現事物,不過要是你能記住,基路伯之間不用言語而是靠心語溝通會有幫助的。就人類這種生物來說,你有以心語溝通的天分。」

  梅格的臉泛著淺淺紅暈——她有種感覺,基路伯通常不隨便誇獎人。「波金,要是那時候我看到爸爸在桌巾上寫什麼方程式就好了。這樣一來,方程式應該就會存在我腦子某處,你現在就可以抓出來了。」

  「想想看。」波金奧士奇說,「我可以從旁幫你。」

  「媽媽把桌巾丟進洗衣機。」

  「可是你記得上面有希臘字母。」

  「嗯。」

  「我和你一起找。」

  梅格閉上眼睛。

  「好。現在放鬆。說不定這就是我們以心語溝通的方法。別太努力想,讓我推動你前進就好了。」

  梅格心靈之眼的眼角,似乎在桌巾上那串鬆散數字組成的方程式里,瞥見了三個希臘字母。她把意念傳給波金奧士奇。

  「εχθ[13],是艾克索。」基路伯對她說。

  「艾克索伊——可是爸爸怎麼可能——」

  「梅格,想想我們剛剛才回憶起來的對話。你的爸媽清楚知道世上的邪惡勢力。」

  「好吧。沒錯。我知道。是這樣。」梅格聽起來有點火大,「查爾斯還沒開學的時候,我希望我們可以別提這件事情,像鴕鳥還是什麼一樣。」

  基路伯波金把所有翅膀都從梅格身邊縮回來,讓她又冷又沒屏障地站在奇怪的山頂上。「睜開眼睛,看看天空被扯裂的地方。」

  「我不想看。」

  「快看。我有一大堆眼睛要睜開,你只有兩隻而已。」

  梅格睜開眼睛。天空的裂縫依舊。她疑惑地想,這個遙遠的現象會和查爾斯·華萊士變得蒼白,以及線粒體什麼的有什麼關係?「波金,艾克索伊是怎麼把天空弄成這樣的?」

  波金奧士奇和查爾斯·華萊士一樣,發現梅格心中不尋常的焦慮:「這和『除名』有關。如果說我們是命名使者,艾克索伊就是除名使者、奪名使者。」

  「波金,這又和簡校長有什麼關係?」

  她感覺一股恐懼襲來。「小不點,我想這就是我們必須解開的問題。我想這包含在第一項考驗裡面,走吧。」他把她拉回身邊,梅格再次面對那隻眼睛,將她吸進橢圓形張開的瞳孔里。接下來瞳孔縮成一條線,梅格和波金奧士奇一起站在觀星岩上頭,黎明正慢慢照亮東方天際。

  波金奧士奇展開翅膀,梅格走了出來。「我們現在該做什麼?」他問。

  基路伯波金在問她。「我不過是還沒長大的人類。」她回答,「我怎麼會知道?」

  「梅格,我之前沒來過你們的星球。這是你的家,查爾斯·華萊士是你的弟弟,而且你又是那個認識簡校長的人。你得跟我說我們現在要做什麼。」

  梅格氣得抬起腳,往又硬又冰的岩石表面重重跺去。「這責任太重了!我還是小孩子耶!這些又不是我要求的!」

  「你這是在拒絕接受考驗嗎?」波金奧士奇從她身邊撤開。

  「可是又不是我要求的!我沒求過布雷尼、你,還是這些事情出現!」

  「沒有嗎?我還以為你很擔心查爾斯·華萊士。」

  「當然擔心!我不管什麼事情都擔心!」

  「梅格。」波金奧士奇嚴肅認真地說,「你要踏入這一連串的艱困考驗嗎?我一定得知道。現在就得知道。」

  梅格又跺了跺腳:「當然要。你知道我沒其他選擇。查爾斯·華萊士身處險境,只要能幫他,我什麼都做,就算蠢事也一樣。」

  「那我們現在要做什麼?」

  她推了推鼻子上的眼鏡,似乎這樣能幫助她思考似的。「我現在最好先回家吃早餐,然後我會去搭校車。校車在山腳下有一站,我想你最好在那邊等我,否則符廷霸可能會咬你;我敢說就算你隱形,它還是會知道你進了屋子。」

  「你覺得好就好。」波金奧士奇溫順地說。

  「七點我會到山下。中學校車得經過很多地方,停靠站也多,車程要花上一個半小時。我會在前幾站上車。」

  梅格感覺到基路伯波金的默許,接著他就消失了;梅格連閃爍的微光都沒看見,也沒感覺到有白光在心裡一閃而過。梅格往家的方向走。手電筒開著,不是為了一路上已知的轉折,而是為了可能等著她的未知新驚奇。

  梅格走到了石牆邊,大露易絲在那裡,等待。不歡迎也不攻擊,等待。梅格小心翼翼地靠近它。露易絲看著她,眼睛在手電筒光線的照射下閃閃發亮,像是兩口深井。

  「露易絲,拜託,可以讓我過去嗎?」梅格怯生生地問。

  露易絲展開盤繞的身子,一面稍稍晃動以表歡迎,一面注視著她。接著它點了點頭,鑽回石縫去。梅格覺得露易絲刻意等在這裡,警告她將面臨挑戰,同時也祝她好運。說也奇怪,一想到自己帶著露易絲的祝福,梅格便覺得安慰起來。

  早餐有香腸和熱乎乎的燕麥粥。梅格想她應該大吃特吃,因為誰知道會發生什麼事?但她只吃得下幾口。

  「梅格,你沒事吧?」媽媽問。

  「沒事,謝謝。」

  「你臉色看起來有點蒼白。你確定沒生病?」

  看來媽媽在擔心家裡又有人線粒體出問題。「就青春期嘛。」她朝媽媽微微一笑。

  桑迪說:「香腸不吃的話就給我吧。」

  丹尼斯說:「我們一人一半?」

  查爾斯·華萊士緩慢而努力地吃掉一整碗燕麥粥,把香腸給了雙胞胎。

  「好啦。」梅格把盤子洗乾淨,放在碗架上,「我出門了。」

  「等我們一下。」桑迪說。

  梅格不想等雙胞胎,聽他們一路嘰嘰喳喳。但從另一方面看來,和他們一起走,就沒空去想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她帶著滿腔憎惡、厭煩和三不五時出現的暴怒,努力搜尋回憶里的簡校長,不過之前想到簡校長時,從沒有害怕的情緒。

  她走出家門的時候,有種恐怖的預感,總覺得要過很久很久才會再回來。她再次希望符廷霸能陪他們走到站牌,然後回來陪查爾斯·華萊士去搭車,可是今天早上它看起來並不想離開溫暖的廚房。

  他們迎著清晨的寒意走下小丘,桑迪問:「你覺得今天會發生什麼事?」

  丹尼斯聳聳肩回答:「沒什麼吧。和平常一樣。我們來比誰先跑到山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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