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愚拙的與軟弱的
2024-10-11 01:26:29
作者: (美)馬德琳·英格
梅格什麼都沒看到,但她覺得自己的心因著希望而怦怦跳。所有野獸都站了起來,轉向其中一個拱形出口,低下頭,彎下觸手,致上歡迎之意。啥太太出現在兩根柱子之間,誰太太站在她身邊,後面則是閃爍的微光。她們三個和以前不太一樣:第一次看到她們的時候,她們的輪廓有些模糊,顏色像是水彩暈染成一團。但是這次可以看到她們確確實實地出現了。
梅格掙脫出野獸阿姨的環抱,跳到地板上,沖向啥太太。啥太太舉起手,梅格了解她還沒完全現身;她還是光,還沒實體化,現在擁抱她會像是抱光線一樣。
「我們動作得快一點,所以沒多少時間……你們需要我們?」啥太太問。
最高的野獸又鞠了一次躬,向前一步,離開桌子走向啥太太:「是那個小男孩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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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把他留在那裡!」梅格大叫,「他把查爾斯丟在卡馬卓茲星!」
啥太太的聲音冷淡得嚇人:「你要我們幫你什麼?」
梅格的手指關節抵著牙齒,牙套陷進皮膚。她伸出雙臂請求:「可是那是查爾斯?華萊士!啥太太,它俘虜了他!救救他,拜託你救救他!」
「你知道我們在卡馬卓茲星上什麼都沒辦法做。」啥太太說,她的聲音還是冷冷的。
「你是說你會讓查爾斯永遠留在它手裡?」梅格的聲音尖了起來。
「我說過那樣的話嗎?」
「可是我們一籌莫展!你知道我們沒辦法!我們試過了!啥太太,你得救救他!」
「梅格,我們不是這樣處理事情的。」啥太太哀傷地說,「我以為你懂。」
莫瑞先生向前走一步,鞠了個躬,三位太太也向他回禮。這大出梅格意料之外。「我想還沒有人為我們引見過。」啥太太說。
「這位是我爸爸,你知道他是我爸爸。」梅格不耐煩了起來,「爸,啥太太、誰太太,還有哪太太。」
「很榮幸……」莫瑞先生喃喃地說,然後繼續說下去,「抱歉,我的眼鏡破了,沒辦法把你們看清楚。」
「沒必要看到我們。」啥太太說。
「如果你教我如何把超時空挪移做得更好,那我就能回到卡馬卓茲星——」
「接……接……接下來……來……來呢?」哪太太驚訝的聲音傳來。
「我會想辦法把我的小孩帶離它。」
「你……你……你知道自……自……自己會不會……會……會成功?」
「除了試,沒有其他方法了。」
啥太太溫和地說:「抱歉,我們不能讓你去。」
「那就讓我去吧。」凱文提議,「我之前差一點兒就救出他了。」
啥太太搖搖頭:「不,凱文,查爾斯現在陷得比以前還深,你沒辦法進到他的腦子裡,你得明白現在的情況就是這樣。」
接下來是一陣長長的沉默。所有透進大廳的柔和光線,似乎都集中在啥太太、誰太太,還有閃爍微光(那一定是哪太太)的身上,沒有人說話。一位野獸卷卷的觸鬚慢慢在石桌上前後挪動。最後梅格再也受不了了,絕望地大喊:「你們要怎麼做?就把查爾斯扔在那裡不管嗎?」
哪太太響亮的聲音傳遍大廳:「孩……孩……孩子,安……安……安靜!」梅格沒辦法安靜下來。她緊緊靠在野獸阿姨身上,但野獸阿姨並沒有伸出觸手摟住她,帶給她安全感。「我不能去!」梅格大叫,「我辦不到!你們知道我辦不到!」
「有……有……有人說要你……你……你去嗎?」沉重的音調讓梅格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她突然大哭起來,開始像小小孩發脾氣一樣捶打野獸阿姨,她淚如雨下,濺在野獸阿姨的毛皮上。野獸阿姨靜靜地站著承受。
「好啦,我去!」梅格嗚咽著說,「我知道你們要我去!」
「如果你不是出於自願或理解,」啥太太說,「我們不會要你做任何事情。」
梅格的眼淚突然止住了,像剛剛開始哭時一樣突然:「可是我能理解。」
她覺得累了,也感受到意料之外的平靜。在野獸阿姨幫助之下,現在寒冷已經離開她的身體,也離開了她的心。她朝爸爸看去,心中糾結的憤怒消失了,她覺得心裡只剩下愛和自豪。她對他微笑,希望他原諒她,接著把身體貼緊野獸阿姨。這次野獸阿姨的手臂摟住了她。
哪太太的聲音沉重:「你……你……你理……理……理解了什……什……什麼?」
「去的人一定是我,別人沒辦法代替。我不了解查爾斯,可是他了解我,我是和他最親近的人。爸離家很久,他走的時候查爾斯?華萊士還是小嬰兒,他們彼此不認識。凱文認識查爾斯的時間太短了,要是他們認識久一點,該去的人就會是凱文,但是,噢,對了,對了,我明白了,去的人一定是我。沒有別人能代替。」
莫瑞先生一直坐在那兒,手肘撐在膝蓋上,拳頭頂著下巴。他站了起來。
「我不准!」
「為……為……為什麼?」哪太太追問。
「聽好,我不知道你是誰還是什麼東西,不過這點我不在乎。我不會讓我的女兒獨自陷入危險。」
「為……為……為什麼?」
「你知道結果可能是什麼樣子!她現在還很虛弱,比以前還要虛弱。她之前差點讓黑暗勢力給殺了。我無法理解你怎麼連這點都沒考慮到。」
凱文跳下長椅:「也許它說得沒錯!說不定你們和它是一夥的。如果真有人要去,那也該是我!為什麼不讓我一起去?好讓我照顧梅格!這是你自己說的!」
「可是你已經做到了。」啥太太向他保證。
「我什麼都沒做!」凱文大吼,「你不能送梅格去!我不准!我堅決反對!我不會允許!」
「梅格的任務已經夠艱難了,難道你不明白這樣是讓梅格的處境難上加難?」啥太太問他。
野獸阿姨把觸手伸向啥太太:「她的身體狀況可以做超時空挪移了嗎?你知道她經歷過了什麼。」
「如果哪太太帶她超時空挪移,她就可以應付得來。」啥太太說。
「如果我去有幫助,我可以和她一起去,抱著她。」野獸阿姨繞著梅格的那隻手臂摟得更緊。
「噢,野獸阿姨……」梅格開口。
可是啥太太打斷了她:「不行。」
「我想也是,」野獸阿姨順從地說,「我只是想讓你知道我願意。」
「呃……啥太太。」莫瑞先生皺起眉頭,把遮在臉上的頭髮撥到一旁。接下來他用中指在鼻樑上推了推,像是要把眼鏡推得更靠近眼睛,「你還記得她只是個孩子嗎?」
「而且她發展遲緩。」凱文咆哮。
「我最討厭別人這樣說。」梅格激動地說,心裡希望憤慨的情緒能控制住顫抖,「我的數學比你好,你清楚得很。」
「你敢一個人去嗎?」莫瑞先生問她。
梅格的聲音平淡:「不敢,可是這點不重要。」她轉向爸爸和凱文:「你們知道只有這個辦法,你們知道她們絕對不會讓我一個人去,除非——」
「我們怎麼知道她們和它不是一夥的?」莫瑞先生追問。
「爸!」
「沒關係,梅格。」啥太太說,「我不怪你爸爸生氣、懷疑和害怕。我不能假裝不是把你送到最危險的地方,我得承認你會有致命的危險。我知道這點,但我不相信事情會如此,快樂靈媒也不相信。」
「她不是能看到未來會發生的事嗎?」凱文問。
「噢,不包括這類事情。」啥太太聽起來像被他的問題嚇了一跳,「如果我們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麼事,我們就會……我們就會像卡馬卓茲星上的人一樣,沒有自己的生活,一切都計劃準備好了。該怎麼解釋呢?噢,我知道了,在你們的語言裡,有種詩的格式叫十四行詩。」
「對,對。」凱文不耐煩地說,「這和快樂靈媒有什麼關係?」
「聽我說完。」啥太太嚴厲地說,凱文一時像匹膽小的小馬,被嚇得不敢再亂踢地面。「這種詩的格式很嚴格吧?」
「對。」
「有十四行,我相信全都是抑揚格五音部,對吧?」
「對。」凱文點點頭。
「每行都要押固定的韻。如果詩人不按照這些規則,那寫出來的詩就不叫十四行詩吧?」
「沒錯。」
「可是在嚴格的規則下,詩人完全自由,可以寫他想寫的東西吧?」
「對。」凱文又點了點頭。
「所以嘍。」啥太太說。
「所以怎樣?」
「噢,你聰明點好嗎?」啥太太指責他,「我在說什麼,你清楚得很!」
「你的意思是你在比較人生和十四行詩?規則嚴格,但是其中又有自由?」
「對。」啥太太說,「有指定的格律,但十四行詩的內容得靠自己寫出來,完全由你自己決定。」
「拜託。」梅格說,「拜託,如果我一定得去,我想速戰速決。你們每拖延一分鐘,事情就變得更困難。」
「她……她……她說得……得……得對。」哪太太的聲音冒了出來,「該……該……該出發……發……發了。」
「你可以先跟大家告別。」啥太太表達的不是許可,而是命令。
梅格笨拙地對野獸行禮:「謝謝你們大家,非常感謝。我知道你們救了我一命。」她沒把腦子裡揮之不去的念頭說出來——救我是為了什麼?好讓它抓我嗎?
她摟住野獸阿姨,身體緊貼在柔軟芬芳的毛皮上。「謝謝。」梅格悄聲說,「我愛你。」
「小東西,我也愛你。」野獸阿姨用輕柔的觸鬚碰碰梅格的臉。
「凱……」梅格伸出手說。
凱文走到她身邊,牽起她的手,快快把她拉近身邊親了一下。他沒說什麼就轉身,來不及看到梅格因驚喜而發亮的雙眼。
最後她轉向爸爸:「爸……對不起。」
他捧住她的雙手,彎下身用一雙近視眼看她,對她說:「秒差距,你在對不起什麼?」
聽到爸爸溫柔地稱呼她以前的小名,梅格眼淚都快掉下來了:「我之前希望所有事情你都會幫我做得好好的,也把事情想得太簡單太容易……所以我才會假裝一切都是你的錯……因為我好害怕,不想自己處理這些事……」
「可是我的確想為你做些什麼。」莫瑞先生說,「天下父母都是這樣想的。」他凝視著她流露恐懼的深色雙眼,「梅格,我不會讓你去的。我去。」
「不行。」梅格從沒聽過啥太太的聲音這麼堅定,「你要讓梅格接受這個危險的挑戰。莫瑞先生,你是個聰明人,你會讓她去的。」
莫瑞先生嘆了一口氣。他把梅格拉近身邊:「秒差距,別害怕恐懼。我們會為你而勇敢,這是我們唯一能做的。你媽媽……」
「媽媽總是把我推向外頭。」梅格說,「她會希望我去的,你知道她會的。跟她說——」梅格話說到一半就哽咽了,接著抬起頭說,「算了,我還是自己跟她說。」
「好女孩,你當然會自己跟她說。」
梅格慢慢地繞著大桌子走,走到啥太太所在的兩根柱子之間:「你會跟我去嗎?」
「不會,只有哪太太會陪你過去。」
「黑暗勢力……」她的聲音因恐懼而顫抖,「爸爸帶我超時空挪移穿過的時候,我差點被它抓走。」
「你爸爸顯然沒什麼經驗,」啥太太說,「不過他很不錯,值得教。只是目前他還是把超時空挪移當成機器在操作。我們不會讓黑暗勢力抓到你,我想不會。」
聽起來讓人不太安心。
梅格短暫的願景和信心慢慢消失了:「可是假設我沒辦法把查爾斯?華萊士救出來——」
「別說了。」啥太太舉起手,「我們上回送你去卡馬卓茲星時送了東西給你,這回也不會讓你空手去的。不過我們能給你的不會是有形的東西,梅格,我把我的愛送給你。絕對不要忘記,我的愛永遠在你身邊。」
誰太太鏡片後的眼睛閃閃發亮,她朝梅格微微一笑。梅格伸手到上衣口袋,掏出在卡馬卓茲星上用過的眼鏡還給誰太太。
「你爸爸說得沒錯。」誰太太接過眼鏡,收進袍子的褶縫裡頭,「眼鏡已經失效了。我這次給你的東西,你一定要試著想明白。不是逐字逐句分析,而是瞬間心領神會,就像你明白超時空挪移時一樣。梅格,聽好了。神的愚拙總比人智慧,神的軟弱總比人強壯。弟兄們哪,可見你們蒙召的,按著肉體有智慧的不多,有能力的不多,有尊貴的也不多。神卻揀選了世上愚拙的,叫有智慧的羞愧;又揀選了世上軟弱的,叫那強壯的羞愧。神也揀選了世上卑賤的,被人厭惡的,以及那無有的,為要廢掉那有的。[20]」她停頓了一下,接著說,「願公理正義得勝。」她的鏡片似乎閃了一下。在她身後,一根柱子透過她變得清晰可見。眼鏡發出最後一絲亮光,接著她就消失了。梅格緊張地看著啥太太在誰太太開口說話前站的位置,可是啥太太已經不在那兒了。
「不!」莫瑞先生大喊,跨步走向梅格。
哪太太的聲音從微光中傳來:「孩……孩……孩子,我……我……我沒辦法牽……牽……牽……牽你的手。」
梅格瞬間被掃進黑暗和虛無中,接著進入黑暗勢力,整個人被刺骨的寒意淹沒。哪太太不會讓它抓住我的,她一次又一次地想。冰冷的黑暗勢力似乎要壓碎她的骨頭。
她們穿過了黑暗勢力,梅格氣喘吁吁地降落在山丘上。前一次來卡馬卓茲星也是在這座山丘降落。她覺得冷,身體有點麻,但情況不會比往常冬天在鄉間池塘上溜一個下午冰嚴重。她看看四周,一片孤寂。她的心開始怦怦怦地狂跳。
哪太太令人印象深刻的聲音似乎在四周迴蕩:「我……我……我還沒送你禮物。你……你……你有一樣……樣……樣它沒有的……的……的東西。這是你……你……你唯一的武器。不過你……你……你得自己找……找出來。」接著聲音消失,梅格知道只剩她一人了。
她慢慢走下山丘,猛烈的心跳讓她胸口發痛。下方是之前看過的房屋,一列模樣相同的房屋,房屋後頭是城裡排成直線的建築。她沿著安靜的街道往前走。天黑了,一路上沒有行人,看不到小孩在玩球、跳繩。看不到媽媽站在門口。看不到爸爸下班回家。每間房屋的窗戶都透出燈光,梅格經過時所有的燈都同時熄滅。是因為她出現呢,還是因為熄燈時間到了?
梅格覺得麻木,那感覺超越了憤怒、失望,甚至恐懼。她把一隻腳移到另一隻腳的前方,時間抓得精準,不容許速度改變。她不是在思考,不是在計劃什麼,只是緩慢地持續向前走,走向市區,走向那棟有它的圓頂建築。
現在她接近郊區,每棟房子的燈光自成一條垂直線,但燈光古怪又灰暗,不像地球城市中的溫暖燈光。此外找不到一扇窗戶亮著燈,沒有人在加班工作或打掃辦公室。每棟建築前面都有一個人,可能是值班警衛,全都在房子前面來回巡視。
他們似乎沒看到梅格。總之就是沒人注意她,梅格就直接從他們面前走過。
我有什麼它沒有的東西?她突然想。我有什麼呢?
她經過最高的辦公大樓。灰暗中光線變多了,大樓的牆壁微微發光,照亮了街道的一部分。中央情報總局就在前方,紅眼男還坐在那裡嗎?還是他上床睡覺了?雖然和它相較之下,紅眼男人的確像是他自己所說的溫和紳士,但她得去的地方不是那裡。尋找查爾斯?華萊士和紅眼男人無關,她得直接找上它。
它不習慣有人抗拒。爸爸說他就是靠這點撐下去的,我和凱文抗拒它就能撐下去。那時有爸爸救我,現在這裡沒有人會救我。我必須靠自己,得靠自己抗拒它。這是我有但它沒有的東西嗎?不是,我確定它會抗拒,它只是不習慣別人抗拒它。
巨大的長方形中央情報總局擋在街區盡頭。梅格轉向繞過去,不自覺地放慢腳步。
離它所在的圓頂建築不遠了。
我要去找查爾斯?華萊士。這才是重點,這才是我該想的事,真希望自己能像一開始那樣麻木。它會不會把查爾斯藏在其他地方?他會不會不在那裡?
無論如何,我得先去那邊。只有這樣才能找到答案。
梅格經過銅製大門和中央情報總局的石板,腳步越來越慢,最後終於看到發亮的古怪圓頂建築就在前方。
爸爸說害怕沒關係,他說懷著害怕向前走。誰太太說我不懂她在說什麼,可是我想是要我不討厭孤獨,不討厭自己的樣子。啥太太要我記得她愛我,這是我該想的。不去想害怕,不去想自己比不上它聰明。啥太太愛我,被啥太太這樣的人愛,算是不得了的事。
她到了。
不管速度放得多慢,最後還是到了。
那棟圓形建築矗立在她面前,牆壁閃著青紫色火光,銀色的屋頂隨著看起來瘋狂的光閃動著。她再一次感受那不暖也不冷,但像是向外延伸,想碰她、想把她吸到它那兒的光。
突然出現一股吸力,她發現自己進到裡面了。
那感覺像是被強風吹得昏頭轉向。她大口喘氣,努力擺脫它向四處蔓延的律動,用自己的節奏呼吸。她能感覺身體裡無法控制的律動,那律動控制著她的心,她的肺。
不過沒能控制她。沒能控制梅格。律動很難讓她屈服。
她飛快眨眼,對抗它的節奏,一直到眼前的那片紅消失,可以看清楚為止。那個腦子在那裡,它在那裡,在平台上顫抖律動著,暴露在空氣中,軟趴趴讓人覺得噁心。查爾斯?華萊士蹲在它旁邊,模樣和梅格之前看到他時一樣,前額跟著它的節奏抽搐,眼睛還是在慢慢旋轉,嘴巴還是張開的。
再一次看到他,梅格又像挨上了一拳。她得再一次確認,雖然自己看到的是查爾斯,但那根本不是查爾斯。查爾斯?華萊士,她深愛的弟弟查爾斯?華萊士到哪去了呢?
我有什麼它沒有的東西?
「你沒有它沒有的東西。」查爾斯?華萊士冷冷地說,「親愛的姐姐,有你在這兒,真好。我們一直在等你,我們知道啥太太會派你過來。你知道,她是我們的朋友。」
有那麼一會兒,梅格竟然相信了他的話,那時她覺得自己的腦子正被它吸進。
「不是!」梅格用盡全力尖叫,「不是!你騙人!」
片刻間她又掙脫了它的控制。
只要我夠生氣,它就沒辦法抓走我。
這就是我有而它沒有的東西嗎?
「胡說八道。」查爾斯?華萊士說,「你有的它都有。」
「你說謊。」她回答,接著發現自己對這個不是查爾斯?華萊士的小男孩只有滿腔怒火。不對,那感覺不是憤怒,那是厭惡;那是憎恨,全然而純粹的憎恨。她迷失在憎恨中,同時也開始迷失在它里。紅霧又出現在眼前,她的胃隨著它的節奏翻騰,身體隨著憎恨的力量和它的力量顫抖。
她用最後一絲殘留的意識動了動頭腦和身體。憎恨不是它沒有的東西,它很清楚憎恨。
「你說謊,你說啥太太的事情是在騙人!」她尖聲喊叫。
「啥太太恨你。」查爾斯?華萊士說。
它就是在這裡犯下致命的錯誤。梅格不假思索便回答:「啥太太愛我,她是這麼說的,她說她愛我。」突然間她明白了。她明白了!愛。那就是她有而它沒有的東西。
她有啥太太的愛、爸爸的愛、媽媽的愛、真正的查爾斯?華萊士的愛、雙胞胎弟弟的愛,還有野獸阿姨的愛。
而且她也愛他們。
可是該怎麼利用呢?她該做什麼?
她確定它沒辦法了解愛。要是她能愛它,或許它就會幹癟死掉。但是她的軟弱愚蠢卑微讓她無法愛它,也許這要求並不過分,但她就是辦不到。
不過她能愛查爾斯?華萊士。
她可以站在這裡,愛查爾斯?華萊士。
她的查爾斯?華萊士,真正的查爾斯?華萊士,為了他,她重回卡馬卓茲星對抗它,與她相比,他是如此重要,卻又全然脆弱的孩子。
她可以愛查爾斯?華萊士。
查爾斯,查爾斯,我愛你。總是照顧我的小弟,查爾斯?華萊士,快遠離它回到我身邊,回來吧,回家吧。查爾斯,我愛你。噢,查爾斯?華萊士,我愛你。
眼淚順著她的臉頰流下,不過她沒注意到。
現在她更能看著他,看著這個會動,卻不是查爾斯?華萊士的東西。她能看著他,愛他。
我愛你,查爾斯?華萊士,你是我心愛的寶貝,是我生命中的光,是我心中的寶藏。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他的嘴慢慢合上,眼睛慢慢停止旋轉,前額讓人反感的抽搐也停止了。他慢慢走向她。
「我愛你!」她大叫,「查爾斯,我愛你!我愛你!」
突然間他跑了起來,狂奔到她身邊,投進她的懷抱,一面啜泣一面顫抖:「梅格!梅格!梅格!」
「查爾斯,我愛你!」她又哭了出來,啜泣的聲音幾乎和查爾斯一樣大,兩人的眼淚都混在一起了,「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黑暗的漩渦引爆刺骨的寒意。一陣帶著憤怒憎恨的嚎叫聲像要撕裂她。又是一片漆黑。她在黑暗中感到啥太太在身邊,這感覺救了她,讓她明白抓住她的不可能是它。
接下來她覺得腳踩到地了,覺得有東西在懷裡,而自己正在秋天甜美芬芳的泥土上打滾,查爾斯?華萊士大喊:「梅格!噢,梅格!」
現在,她把查爾斯?華萊士拉近身邊緊緊抱住,他的小手緊緊繞著她的脖子,「梅格,你救了我!你救了我!」他一遍遍反覆說著。
「梅格!」有人在叫她。爸爸和凱文快速穿過黑暗朝他們走來。
梅格懷裡還抱著查爾斯,她掙扎著站起來,看向四周:「爸!凱文!這是什麼地方?」
查爾斯?華萊士緊緊抓住梅格的手,同時也四處張望。突然間他笑了出來,是屬於他,有感染力的甜美笑法。「這裡是雙胞胎的菜園!我們降落在包心菜上!」
梅格也笑了出來,她同時試著擁抱爸爸,擁抱凱文,手上還緊牽著查爾斯?華萊士,一秒都不放開。
「梅格,你成功了!」凱文大喊,「你救了查爾斯!」
「孩子,我以你為榮。」莫瑞先生慎重地親了她一下,接著轉身看向他們的家,「我現在一定得去找你媽媽。」梅格看得出來他壓抑著不安與渴望。
「看!」她往家的方向一指,雙胞胎和莫瑞太太正穿過濕漉漉的草地,朝他們走來。
「明天第一件事就是配副新眼鏡。」莫瑞先生說。他在月光下眯起眼睛,朝妻子奔去。
丹尼斯生氣的聲音從草坪另一頭傳來:「嘿,梅格,該睡覺了。」
桑迪突然大叫:「爸爸!」
莫瑞先生跑過草坪,莫瑞太太朝他奔去,他們抱在一起。接下來他們陷入了充滿快樂的混亂,莫瑞夫婦、梅格、查爾斯?華萊士,還有雙胞胎手忙腳亂擁抱成一團,凱文則是在一旁咧著嘴笑,後來梅格把他拉了進去,莫瑞太太給了他一個特別的專屬擁抱。他們一邊笑一邊說話,這時符廷霸已經受不了處在歡樂氣氛之外,又黑又亮的身子衝過廚房的紗門,飛奔而出。它飛快跑過草坪,加入他們快樂的行列,而且十足熱情,差一點就把他們全撞倒了。
梅格立刻明白啥太太、誰太太、哪太太一定在附近,因為她全身洋溢著比剛剛更多更深的愛和喜悅。
她收起笑容仔細聆聽,查爾斯也聆聽著,「噓。」一陣呼呼聲響起,接下來啥太太、誰太太、哪太太就站在他們面前。愛和喜悅具體到讓梅格覺得只要知道方向伸出雙手就能摸得到。
啥太太氣喘吁吁地說:「親愛的,很抱歉我們沒時間和你們好好說再見。我們得……」
不過他們永遠都沒辦法知道啥太太、誰太太,還有哪太太趕著去辦什麼事情。因為一陣風吹過,接著她們就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