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己書:無奈的選擇

2024-10-11 01:10:36 作者: 趙益

  「萬方多難,罪在朕躬」,自古以來,天子的「罪己」有時不過是一種退讓策略,或者只是一種姿態。真正的引咎自責以求重建道德,並不多見。

  時間是興元元年(公元784年)正月。策劃者是陸贄。

  皇上當然知道這不是一篇普通的制書。一段時間以來,天子的心裡也很不好受,他常常憤憤地揮劍亂斫,向天仰望,喃喃自語。每次與陸贄交談後,皇上一方面為自己的輕躁而後悔自責,但同時又忿忿不平,不明白一腔壯志換來的為何是滿目的災難。在奉天的朝會上,他望著垂手肅立的文武百官,經常是心潮起伏,感慨萬端。

  陸贄堅信,只有一條路可走。

  「陛下,」陸贄深思熟慮已非一日,「方今盜賊遍布天下,輿駕播遷,陛下宜痛自引過以感人心。昔成湯以罪己勃興,楚昭以善言復國,陛下誠能不吝改過,以言謝天下,使書詔無所避諱,臣雖愚陋——」說到此處,陸贄已是奮發激昂,「亦可以仰副聖情,使反側之徒革心向化!」

  德宗心中充滿了一種悲劇感,他也只有做這樣一個無奈的選擇。他對翰林學士說:

  

  「國家厄運,罪在朕躬!」此話一出,皇上竟已是淚光晶瑩,「朕……願照卿之意,大謝天下,凡所反側者,一概赦免,諸將赴難奉天者盡加忠臣名號,——蒼天不負予!」

  「吾皇萬歲!」

  罪己是自古以來的傳統。天子替天行道,假如橫遭危難或者民心怨騰,自然是因為違背了天道的意旨,才使上天降厄示警。在這種情況下,為免遭天譴,收拾民心,只能是痛自引咎。著名的經典《左氏春秋傳》記載了最早的先例,也就是陸贄所說的「成湯罪己」。然而在後來的天子看來,天子的權威豈可如此等閒視之!所以就一般的情形而言,如狂風暴雨地震乾旱等表現出來的「天威難犯」,帝王為天下計,倒是會下詔罪己以求上天的寬恕,這已經是司空見慣的了。但在人事方面,似乎還沒有哪一位天子像古代先王一樣深切自責、痛心疾首過。德宗的罪已是一個典範。

  這年大年初一發布的詔書表面上是大赦,中心內容卻緊緊圍繞著自我譴責展開,是一篇真正的《罪己詔》。陸贄寫得懇切深痛、誠摯感人,可謂是發自肺腑。這當然是陸贄在某種程度上堅持的緣故,否則皇上不會下決心走這條無奈的道路。

  當然,罪己絕非是盲目地丟棄原則。李、田、王等不過是自封王號,而朱泚卻有性質上的不同,塗炭宗廟還罷了,僭越稱帝,這是大逆不道的極致,是無論如何不能原諒的,這是天下的共識。如果皇上對他姑息,那就是整個帝國的恥辱和道德倫常的失序,沒有人會同意。所以詔書嚴正但同時不失理節地宣告:對朱泚,「朕不敢赦」。

  天子在痛苦的抉擇下作出了聖明的決定,這是國運攸關的大事。詔書在最後規定:

  「赦書日行五百里,布告遐邇,咸使聞知。」

  一匹匹快馬,一級級驛站,把奉天的詔令傳向四方。在戰時狀態下,帝國的交通雖然有所損害,但訊息的渠道並未完全隔絕。發布的方向當然也是有重點的:一是「山東」的田悅、王武俊和李納、朱滔,二是河南的李希烈,三是占據京城長安的朱泚之眾。德宗特別命令兵部員外郎李充具體負責河北地區的宣慰任務。

  天下大悅。有消息表明,詔書傳到山東地區,士卒們聽後,皆感極而泣,其他方面的情況也大致相同。陸贄和德宗的努力沒有白費,但這只是事情的一方面。

  在另一方面,詔書提到的那些叛亂首領,卻是各有各的想法,各有各的打算。已自稱大秦皇帝的朱泚不用說了,他只有一條路走到底,於是又更國號為「漢」,自號「漢元皇帝」,改元「天皇」。

  王武俊起事多少出於一時的衝動,充其量也不過是因為獎賞不公而已。涇原兵變後,朱滔、田悅想乘機進兵攻擊河北的官軍主力之一李抱真部,氣焰頗盛。如果再與王武俊合力進軍,河北官軍不要說回師勤王,就是單單對付正面之敵都非常困難。李抱真感到壓力很大,思前想後,只能用計。於是,派了一位謀士賈林前去王武俊處詐降,希望能用他的機智緩衝一下局勢。

  賈林此人果然有勇有謀,一見面就實話實說,言明此來非降,是來傳話的。王武俊是契丹人,很有點胡人的豪爽之氣,在賈林對利害的分析下一聽動容,拒絕了朱滔的聯兵之議,暗地裡與抱真和馬燧達成了停戰協議,這使得河北官軍大大地鬆了一口氣。在這種情況下,德宗《罪己詔》一下,王武俊便立即集合三軍,宣布撤去偽號。

  淄青的李納、魏博的田悅無非是謀求名位世襲,現在朝廷既然有所表示,天子又如此通情達理,一時無話可說,便也上表請罪,表示歸順。

  至於為人暴虐的李希烈,因為獨霸淮西,又自恃強大,並不把朝廷放在眼裡,此刻竟效法朱泚,也乾脆自稱皇帝,國號「大楚」,以汴州為基地,四出攻掠。

  只有朱滔最工於心計。此時他已是朱泚的皇太弟,年初還以重金邀請回紇合兵五萬西攻貝州,與朱泚首尾呼應。他也許沒有想到德宗的赦書居然對他也網開一面,但這時他信心正足,自不會就此罷休。不過,他也給自己留了一點後路以備不時之需,並沒有公開抵抗,只是不滿于田悅對自己的陰奉陽違,發兵攻打,田悅閉城不出。

  東方的局勢稍有好轉。但禍起蕭牆:勒兵京畿的李懷光正怨氣衝天。

  懷光勤王功不可沒,要不是他擊退了增援的叛軍並及時趕到,奉天之圍絕非輕易能解。懷光性格粗野,語無遮攔,一路上都在大罵盧杞誤國,為這事連續上表,直到德宗不得已而貶盧杞、趙贊、白志貞以示安慰。懷光還不罷休,又上奏彈劾宦官翟文秀,力請誅殺。翟氏可是皇上信任的人,此刻為安撫大將,德宗也顧不得許多了,只好舍卒保車。

  德宗作出這些犧牲,只是希望懷光能立即去收復長安,使得自己儘早重坐龍庭。但懷光的不滿並未就此消歇,他也知道皇上的用意,故意屯兵咸陽,逡巡不進。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值此生死存亡關頭,幸好帝國還有一位忠臣,這就是檢校工部尚書、神策軍行營節度使李晟。兵興以來,李晟所部一直是絕對忠誠朝廷的直屬力量之一,他也是急急從河北趕赴關輔的,此刻正駐紮東渭橋,逼視長安。

  李晟治軍有方,號令嚴肅。進駐東渭橋後,當機立斷,馬上合併了不受節制的劉德信部,秣馬厲兵,準備進兵。懷光眼見李晟獨當一面,十分擔心。

  懷光自忖,目下自己手中砝碼頗重,可以有恃無恐。遂上奏皇帝說:克復長安事關重大,務須諸軍協調行動,請求准予與李晟部合軍。其用意無非是欲藉此控制李晟。

  德宗只要懷光能進兵,無有不可,下詔同意。

  二軍在咸陽西面的陳濤斜會師,築壘未畢,朱泚就派兵殺到。接到探報,李晟急忙去見懷光。

  「明公,」李晟為人向不倨傲,「朱泚若固守宮苑,倒是不易攻取,此番賊眾敢輕離巢穴,可謂天賜明公以良機,不可失之!」

  懷光此刻已是身在曹營心在漢,只是苦於沒有藉口,哪裡還想去和朱泚交戰。

  「我軍甫至,人馬未飯,豈可應敵!」一口回絕。

  李晟長嘆而出。

  懷光對手下略有不滿的將佐說道:「諸位有所不知,此間各道軍馬,賜糧皆薄,獨神策軍最厚。薄此厚彼,於理何安?我已表奏聖上,聖上不日將派翰林學士陸贄前來宣慰,且觀旨意如何。」

  德宗真是無可奈何。他對陸贄說:

  「眼下財用窘迫,哪裡有這許多糧草!然若逆李懷光之意,勢必使其軍失望,橫生事端,這真叫朕難辦!卿可見機行事。」

  陸贄一到,懷光當著李晟的面,拍著几案:

  「將士們同是為國戰鬥,然而待遇迥異,如何叫他們心安?」

  陸贄無話可說,暗中給李晟打著眼色,希望他能先退一步。李晟會意,大度地說:

  「明公是元帥,晟不過是領軍受命而已。至於說到增減衣食,只要明公下令,晟無有不遵。」

  懷光這下倒不好再說什麼了。他也怕就此引起李晟手下士兵的不滿,本來是想讓李晟自己走這一步,現倒反讓李晟將了一軍。心中惱怒,但又不好發作,只好將怨氣撒向陸贄,言下大是驕狂。

  其實李晟知道情形已是箭在弦上,很擔心被懷光吃掉,在此之前已秘密奏上一本,請求移軍返回東渭橋。這時陸贄也已回到奉天,向德宗匯報了此行的情況,結論是:李懷光不僅奔寇不迫,師老不用,而且阻沮手下將士進取之志。皇上若一味姑息,不採取有效手段,變故將不可避免。德宗憂心忡忡:「然則李晟奏請移軍之事,如何處之?」

  「臣在彼處,懷光已提到此事。臣當時擔心他生疑慮,遂故意誇讚其軍力強盛,懷光很得意,反而有輕視李晟之心,曾答應若聖旨同意,不反對李部移軍。陛下不妨以此為由下詔懷光,就說既然卿已同意,遂敕李晟軍允其所請了。如此辭直理順,不怕他有藉口。」

  德宗半信半疑,還不相信懷光會就此造反。到了二月,一個個消息證明這已是一觸即發的事時,皇上還心存僥倖,以為是小人的離間,又派中使去曉慰懷光。但李晟已等不及了,率部從咸陽結陣徐徐而退,從而免遭虎口。不幾日,李懷光果然反叛,另外二支兵馬鄜坊節度使李建徽、神策行營節度使楊惠元部由於德宗不同意移營,被懷光吞併。

  二月二十六日,因為懷光將趙升鸞的密報,皇上終於得知懷光將在第二天偷襲奉天挾持天子,方才龍顏大驚。渾瑊當機立斷,堅請輿駕即離奉天。於是,德宗再一次倉皇逃奔,從奉天又逃至陝西南部的梁州。

  這才是二月份,看來新年並沒有立即使形勢好轉,相反卻越來越糟。不過,矛盾既然全面激化,那麼,一切不是在衝突中滅亡,就是在崩潰後再生。帝國尚未走上絕路,朝廷的力量和號召力依然存在,正義也仍在天子一邊,人情已經厭惡戰爭,叛亂諸鎮的聯防亦開始分崩離析,這一切表明,帝國政權在紛爭的夾縫中依然存在著生機。

  李晟開始發揮決定性的作用。他和陸贄、渾瑊一樣,以自己的忠誠和勇敢在這個事態迫切之際盡到了人臣的責任。此時此刻,他的狀況是最危險的:一是處在朱泚和李懷光兩支強敵之間,二是由於朝廷轉移,部隊供給也發生困難。可謂是內無資給,外無救援,處境十分艱難。

  這是一支舉足輕重的力量,德宗在出奔的路上不住地問渾瑊:

  「渭橋位於賊兵腹部,李晟與敵軍兵勢懸殊,是否能行?」

  「陛下,」渾對李晟信心十足,「李晟秉義執志,勢無能奪,以臣看來,必能破賊!」

  德宗輕吁長氣。

  然而李晟卻焦慮萬分。從戰略上講,克復長安成為扭轉整個戰局的關鍵,既可以恢復天下臣民平叛的信心,又能重新掌握關中之地,從而與各道兵馬對反叛力量形成夾擊之勢;相反,假如一旦遲緩,朱泚、朱滔、李懷光、李希烈以及其他一些猶豫觀望的地方勢力必然會再行勾結,對朝廷形成新的威脅,這無疑將是致命的。長安務須收復,李晟鐵了心。

  在這種危急時刻還想要有所作為,精神支柱絕對不可或缺。李晟一向能以忠義激勵將士,以自我的獻身精神來調動全軍的士氣,此刻更是不敢鬆懈。但李晟在策略上做得更為成功。

  他先是藉手下大將張少弘之口,假傳聖旨,宣布自己已被任命為尚書僕射、同平章事,以安眾心;又寫了一封措辭謙卑的信給李懷光,字裡行間卻諭以禍福利害。李懷光見了,一時倒也躊躇起來。接著,李晟憑著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便利,搶先在部隊所在的京畿一帶地區,以皇帝的名義征糧,這一下軍不乏食,聲威大振,連李懷光都暗暗叫苦。

  此後事態的發展證明了李懷光的輕躁之舉純粹是錯誤地估計了形勢。原因是李懷光的朔方軍是一代功臣郭子儀的舊部,部下的將士對朝廷有著一種不能割捨的情感聯繫,許多人本就不願跟著李懷光背叛朝廷。加上糧餉將竭,在李晟的影響下,軍眾漸多離散。先是邠州的朔方留守將領韓游瓌殺死留後張昕,上表請受李晟節制;接著原神策將孟涉、段威勇率兵譁變,投歸李晟。此後,類似情況更是一發不可收。懷光無奈,只得燒營東走,退向河中。李晟兵不血刃,解除了後顧之憂。

  三月,渾瑊派來的步將上官望懷著詔書從小路抵達渭橋,傳旨加李晟官銜,李晟流涕承詔。許多兵馬開始向李晟靠攏,包括李懷光軍中反正的幾支軍隊。同時,渾瑊與借來的吐蕃兵大敗朱泚於武亭川。在河北戰場上,已去王號的田悅被堂弟田緒殺死,田緒由此繼任魏博節度使,並和王武俊與河北官軍主將李抱真大敗朱滔於貝州,迫使朱滔逃歸幽州。攻克長安的時機已經成熟。五月三日,李晟引軍抵達通化門。

  形勢又朝有利的方向發展,不過,德宗故態復萌,一下子又急功起來,差一點壞了大事。

  皇上先是迫不及待地向吐蕃借兵,不料吐蕃隨渾瑊擊敗朱泚後大掠而去,又使他很著急。

  陸贄道:「吐蕃貪狡,有害無益,得其引去,實可慶賀。陛下何憂之有?」

  德宗一心只想著帝京能不日光復,又不便明說,便道:

  「李晟、渾瑊兵少,怕實力不夠吧?」

  「吐蕃反覆多端,一旦深入郊畿後暗結賊兵,則後果不堪設想。」陸贄何嘗不知皇上的心情,於是把話說得很重:

  「臣以為,戎兵不去,寇不能滅!」

  陸贄這話一出,德宗也不好再說,但又擔心眾將逼近長安,不要又像李懷光那樣逡巡不前,又道:

  「李晟、渾瑊軍破敵攻城,當有規劃,朕欲賢卿條疏計議,部署下去。」

  陸贄一聽之下,驚出一身冷汗,皇上的疑懼之心又來了,趕緊上言:

  「賢君選將,委任責成,故能有功。何況長安、梁州距離千里,兵勢無常,遙為規劃,未必合宜。決策九重之中,定計千里之外,豈得成功!」說到此處,陸贄乾脆把話點透,「陛下,君上之權本迥異於臣下之權,所謂:惟不自用,乃能用人呵!」

  此語觸到德宗的痛處,皇上緘口無語。

  五月二十一日,李晟正式發動攻擊,只用了八天就一舉克復。同時,西路的渾瑊、戴休顏、韓游瓌也收復了咸陽,並分兵追擊逃竄的朱泚。朱泚逃至彭原縣時,被部將射殺。

  當李晟的破敵文告傳到梁州時,天子下淚了。

  「天生一李晟,是為社稷萬人,不為朕也!」

  隨駕群臣無不動容。

  七月,流亡數月的天子還駕帝京,隨行的各路騎步兵有幾十萬人,一路連亘數十里,長安士庶,夾道歡呼。李晟跪迎於路左,上賀「元兇殄滅,宗廟再清」,又使天子揮淚不已。

  長安收復的消息迅速傳遍。河中的李懷光處在官軍的正面,顯得有些孤立,權衡再三,只能上表請罪。帝國喘息甫定,自也無力再追窮寇,皇上下詔表示原宥也是順理成章的事。不料前去宣撫的使節孔巢父處事欠妥,引起懷光和手下一些胡人的不滿,又鼓譟起來,殺死巢父,再次抗命。

  但不管怎麼說,平叛的戰事還是一步步走向成功。在河南方面,負責軍事的王子曹王李皋擊退了李希烈,收復了安州。在河北,馬燧協同李抱真、王武俊再攻朱滔,迫使朱滔上表待罪。

  轉眼又到了深秋九月。德宗信步皇苑,眼見亭台依舊,池柳依然,不由得心潮翻滾,思緒萬千。正是去歲的此時,一次突來的嚴寒也捲來一場嚴重的災難,使得輿駕西遷,飽受顛沛流離、失國喪廟之痛。每念及此,皇上就十分惱恨那誤事的白志貞,同時,也想起自危難之始就不離左右的宮官竇文場來。「近衛之任,還是內侍可信!」這次變故使德宗徹底推翻自己早先的想法。

  在一路逃難中,皇上既離不開陸贄,也離不了竇文場,似乎兩人都是患難之交。其實,宦官和陸贄輩的忠誠是不能類比的,此中道理很簡單:在武人得勢的紛爭之秋,文臣尚可以入幕為僚,而無兵無權的家奴除了跟隨主子,是無處可投的。不過,家奴一旦擁有權勢尤其是兵權,情況就不同了。

  所以還在奉天時,有位大臣蕭復就上言曰:「宦官自艱難以來,多為監軍,恃恩縱橫。此輩只應掌官掖之事,不宜委以兵權國政。」皇上聽了就不高興。此番有了藉口,德宗主意已定。

  本月的三十日,德宗正式任命竇文場監領神策軍左廂兵馬使,王希遷監領右廂兵馬使,開始以宦官分典貼身禁軍,他當然不可能預料到後果是如何的嚴重。又是一年過去。由於戰事和蝗災,財政再一次成為迫切的問題,新的一年,就是在江淮轉運使韓滉發來的一船船粟帛中開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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