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戰慄之沙

  墨菲很快適應了地心引力的作用，漸漸回過神來，坐起身，開始打量四周。

  機艙里沒有任何多餘的東西，兩側的艙壁上各有一排圓形的小窗戶，窗戶下放著幾張黑色長凳。任何一位室內設計師看到這一幕，都會毫不猶豫地將其定義為「極簡抽象派」，只不過在我們這個故事裡，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會憑空跳出個室內設計師來。

  站在墨菲身邊的那個人顯然對室內設計不感興趣，她雙臂抱胸，一臉嚴肅地望著墨菲。身為英雄聯盟的首領，她根本無暇顧及牆紙之類的小事。弗林特小姐身材高挑，為人嚴厲，就連髮型都散發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氣勢。她身邊站著一個膀大腰圓、面無表情、身穿黑色制服的男子。墨菲猛然意識到眼前這個男人應該就是傳說中的「清道夫」。這是一個極其神秘的團體，其任務就是掩護英雄開展行動，不讓世人發現任何蹤跡。在確認墨菲沒有受傷後，他立刻轉身，走向位於機頭的駕駛員座艙。

  墨菲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他瞟了一眼窗外，發現他們已經飛到了雲層之上，而且飛得很快，但他依然聽不到任何聲音。電視裡的直升機大都會發出巨大的嗡嗡聲，就像……呃，就是直升機的那種聲音。然而，這架直升機飛得很穩卻沒有任何聲音。

  「啊，」他對弗林特小姐說，「這架直升機可真不賴。」這是一種很禮貌的做法。如果別人有架相當不一般的直升機，出於禮貌，你一定要大加讚賞。

  「這是電動的。」弗林特小姐回答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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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麼可能有電動直升機？」墨菲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等到他想閉嘴的時候，發現已經遲了。

  「恭喜你，普通小子，你錯了。不然，你現在怎麼可能在三千米的高空之上呢？」弗林特小姐瞟了一眼窗外，「這下面可是大海——沒遮沒擋的。」

  墨菲凝視著窗外飛速閃過的景象，確定他們正在飛越海岸線。透過雲層縫隙，他偶爾能瞄到一眼沙灘，還有小碼頭。

  他這才真正意識到他們的速度有多快——他生活的那座小城根本不靠海。夏天時，媽媽曾開車帶他去海邊，他記得那一次她開了好久的車。當她發現他們距離最近的海邊還有三十多千米的時候，立刻變得怒不可遏，他和安迪還戲稱要「隨時戒備」，提防媽媽火山爆發。那一次，他們頂著炎炎烈日被堵在路上，目睹許多人被堵車磨光了耐心，直接掉頭回家。

  「對不起，喬恩蒂，可我真的受不了了！」一個熱得滿臉通紅的男人大叫一聲，然後就開著他那輛看起來很貴的車駛出車道，掉頭走了。當時，他們三個被這一幕逗得哈哈大笑，媽媽的壞情緒也隨之煙消雲散。想到這兒，墨菲也笑了。

  「很抱歉……這次召喚實在是……太突然了，」弗林特小姐坐在一張長凳上，示意墨菲也坐下，「希望我們沒打亂你今晚的計劃。你今晚有安排嗎？」

  「我今晚打算點個比薩餅……」墨菲答道，但他很快就意識到弗林特小姐其實並不在意他今晚到底有何安排。這是一個不需要回答的問題，提問者僅僅是出於禮貌才有此一問——如果非要給這種問題下個定義，這其實是一個自說自話，還會讓人稍感不悅的問題。

  「聽我說，」她假裝沒聽到墨菲的話，繼續說道，「我遇到了一點兒小麻煩。」

  她的話讓墨菲驚訝地揚起了眉毛，在那一瞬間，墨菲忽然覺得自己是個舉足輕重的大人物。也許，在福萊士先生眼中，他和他的朋友們是堆不值一提的垃圾，但是當英雄聯盟的首領遇到麻煩時，她會去找誰呢？

  想到這兒，他默默地說出了一個名字：

  墨菲·庫珀！

  直升機在空中轉了個彎，機身微微傾斜，弗林特小姐伸出手抓住長凳，墨菲在慣性的作用下順著凳子滑出去一小截，好在他反應敏捷，立刻雙腳發力讓自己停了下來。穩住重心後，他在心裡默默地給自己叫了個好。他心想，數一數二的超級英雄正要給你分配秘密任務，這時候摔個屁股蹲兒可不太雅觀。

  「那麼，」他大聲問道，「我能幫您做點兒什麼呢？」

  弗林特小姐一臉正色地望著他，過了好一會兒才回答說：「庫珀先生，你還記得幾個月前你立下的誓言嗎，尤其是關於保密的那部分？」

  「我發誓，嚴守秘密……」墨菲在心裡默念道，肅穆地點點頭。

  「因為，」弗林特小姐接著說，「你現在要去的是英雄聯盟的絕密基地。」

  酷！太酷了！墨菲在心中大喊，但表面上他必須保持平靜。他努力擺出一副嚴肅認真的樣子，讓自己看起來更像個英雄。「什麼基地？」他問道。

  「要回答你這個問題，我必須首先申明一點，英雄聯盟是一個致力於發現罪惡、打擊犯罪的組織。」弗林特小姐說，「我們的所有行動都是秘密進行的，因此直到現在大眾也不知道這世上存在超能力。我們執行的任務大都與日常事件相關，面對的也都是沒有超能力的普通人。今年夏天，你和你的朋友們執行的任務也幾乎都是這種。順便說一句，特拉維斯夫人那個項目難度不小，但你們出色地完成了任務！當然，這一切都不能讓任何人發現。事後，我們會把所有的功勞都讓給他人。」

  「我發誓，拯救蒼生，不問榮耀，」墨菲記起了他立下的誓言，「幫助眾人，不求回報……」

  「不過，如果為非作歹的罪犯也有超能力，這時候——保守秘密就會變得極其困難。」

  直升機開始下降，機身微微傾斜。

  「您是說像內克達那樣的人？」墨菲問道。

  「是的，對於那些隱藏的超級壞蛋以及利用超能力為非作歹的人，聯盟把他們稱為『盜匪』。此外，更大的危險來自曾經的超級英雄，他們曾是我們的戰友，但因為種種原因最終站到了我們的對立面。」弗林特小姐面色沉重，「這些人威脅要將我們的秘密公之於天下。我們決不能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墨菲覺得有點兒暈。他一直以為宣誓「嚴守秘密」就意味著他決不能向任何人透露任何關於超能力世界的事情，可直到現在他才意識到，這還意味著他必須對抗那些威脅要泄露這一秘密的人。「真的有聯盟成員最後變成了……變成了壞人？」他問道。

  弗林特小姐一臉嚴肅地點了點頭。「是的，成了盜匪，」她承認，「這種情況不多，但的確存在。你想想，他們了解聯盟的運行機制，一旦反叛，後果不堪設想。」

  「將他們繩之以法後，你們會怎麼處置這些盜匪呢？」墨菲小聲問道，他有種感覺，這一次他要面對的任務非同小可，「或者說，怎麼懲罰這些盜匪？」

  弗林特小姐站起來，一言不發地走向機頭，三位身穿黑衣的清道夫正在操作台前忙碌著。她抬起手，向擋風玻璃外指去。

  「我們會把他們送到這兒來。」她冷冷地說道，「我們會把他們送到戰慄之沙。」

  「戰慄之沙控制台，哈羅5號請求降落，請關閉安保系統。降落地點，2號塔樓。」一名清道夫對著耳麥說道。

  墨菲眯起眼睛向玻璃窗外望去，想看一看周圍的環境。直升機穿過一層薄薄的雲，機身隨之微微震動。

  「收到，哈羅5號，准許降落。」無線電台里傳出一陣刺啦刺啦的聲音。

  在他們正下方的大海上，聳立著一座巨大的風力渦輪機——層層疊疊，在微風中懶洋洋地轉動著。直升機開始傾斜飛行，直到這時，墨菲才終於看清楚他們此行的目的地。數根粗壯碩大的金屬支架矗立於海面的波浪之上，支撐著一連串巨大的圓形金屬堡壘。這個金屬的龐然大物看起來年代久遠，似乎已經荒廢，外立面上布滿了大塊大塊的棕色鏽跡，早已看不出本來的顏色。一個個小窗戶也都結滿了白色的鹽霜，看上去髒兮兮的。

  從表面上來看，戰慄之沙空無一人，不過是海面上一個被人遺忘了的廢墟，在海水和海風的侵蝕下漸漸分崩離析。

  然而，當直升機徑直飛向塔樓，第二次在空中來了個急轉彎之後，墨菲才意識到事情並非如此。

  位於這個複雜的鋼鐵建築正中心的是中央塔樓，多座棧橋如同蜘蛛網一般由中央塔樓向四周蔓延開來。塔樓的頂部停著幾架巨大的黑色直升機。儘管這些塔樓的側面看上去鏽跡斑斑，布滿鹽霜，但它們的頂部卻是嶄新的。所有塔樓頂部都被塗成了黑色，光滑的塗層在陽光下亮閃閃的，一排排紅色和綠色的著陸信號燈錯落有致地分布在塔頂。墨菲看到每個塔頂都站著好幾個黑衣人，他們都是清道夫。

  在其中一名清道夫的指引下，這架電動直升機穩穩地降落在一座位於外圈的塔樓上。

  墨菲看著飛行員有條不紊地扳動儀錶盤上的各個開關，同時在那個和他的小哈羅機幾乎一模一樣的控制面板上飛快地滑動和點擊。他本想再多看會兒，可就在這時，弗林特小姐拍了拍他的肩膀，帶著他走向機尾。隨著艙門開啟，向坡道下延伸，明晃晃的光線照進來，刺得人睜不開眼，夾著咸腥味的海風撲面而來。空氣中透著寒意，海鷗的叫聲和海浪的拍打聲不絕於耳。海面上一片霧茫茫，他依稀能夠分辨出位於遠處的風力渦輪機的輪廓，但完全見不到海岸線的蹤影。

  「歡迎來到戰慄之沙。」弗林特小姐伸出胳膊向他介紹四周的建築物。

  「這……這是座監獄。」墨菲這才意識到。

  「這可能是這個星球上守衛最森嚴的監獄。」弗林特小姐肯定了他的猜測，「我們進去吧！」

  她帶著他走下滑溜溜的台階，向下面的防禦門走去。他們剛走到門口，防禦門就自動開啟。隨著大門在他們身後關閉，海浪聲和海鷗的叫聲也戛然而止。

  出現在他們面前的是一條一塵不染的走廊，走廊上的照明很好，還安裝了空調。正如墨菲所猜測的，塔樓外立面上的鏽跡不過是層偽裝。戰慄之沙配備了這個世界上最先進的技術。他掃了一眼周圍那些亮閃閃的金屬配件，竟迫不及待地想去衛生間裡看看他們用的是什麼烘手機。

  一個女人朝他們走來，手裡拿著一個寫字夾板。

  「情況如何？」弗林特小姐問。

  「常規模式運行中。」那個女人快速答道。弗林特小姐滿意地點了點頭。

  「很好。1號塔樓一切就緒了嗎？」

  「一切就緒，就等您了。」

  弗林特小姐轉過身，對墨菲說：「普通小子，往這邊走。我希望你沒有恐高症。」

  說完，她也不多做解釋，徑直走向鑲嵌在拱形金屬牆上的一扇對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