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菜湯

  內克達實施突襲的那天，天氣沒來由地又濕又熱。厚厚的烏雲籠罩著天際，像一床骯髒而潮濕的羽絨被。遠處傳來一陣轟隆隆的雷鳴，不甚清晰，可能是不遠處的一條狗的肚子裡發出的聲音。說實話，天氣悶得誰也不會去在意這個。

  在麗本機器人研究所里，內克達正在做著最後的準備。這天早晨，他心情愉悅地從巢里鑽出來，十分期待創建一支屬於自己的私人軍隊。這將讓他離控制整個國家更近一步。之後，他便能禁止野餐，整天吃冰激凌，以及隨心所欲地繞著垃圾桶嗡嗡叫了。他不費力氣地吃了三條巧克力棒作為早餐，再用那條長長的空心舌頭直接從瓶子裡吸完了整整一升橙汁飲料。實習生加里本想提醒他瓶子上寫著「搖勻後再飲用」，然而加里知道這只是徒勞。

  尼古拉斯·諾克斯在他身邊焦慮不安，像一位因為自己孩子第一天上學而過度緊張的母親：「現在，請問您確定已經做好萬全的準備了嗎，邪惡的內克達大人？」

  「是的，諾克斯，一切就緒。」內克達果斷地說道。他穿上了整套黃黑相間的制服——一雙黑靴子，一身黃黑相間的連體衣，以及一個能罩住他那對鼓起的昆蟲眼睛的頭盔。與其說他像個人蜂混雜的惡魔，不如說他是昆蟲裝扮的花樣摩托車隊隊員。這是他變成邪惡的黃蜂人之後第一次鼓起勇氣走出工廠之外，為此他想好好準備。

  「思想控制頭盔的中央控制器戴上了嗎？」諾克斯問。

  「我當然戴上了。」內克達有點兒發火，他的好心情一點點消散，「如果我不把這個思想控制頭盔的中央控制器戴上的話，那我第一次踏出工廠去實施這項利用戴著思想控制頭盔的『人類無人機』軍隊控制全國的邪惡計劃又有什麼意義？」

  「那是自然，先生。」諾克斯附和道，「只不過，那個中央控制器還放在桌上。」

  內克達走過去，抄起一個像是粗重的黑色手錶似的東西戴在手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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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央控制器是諾克斯研發的整個思想控制技術的核心。不管是誰，只要戴上這個腕錶似的東西，就能控制其他戴上頭盔的人去做任何事情。它會讓你變成一支奴隸軍隊的首領。比如，如果你讓羊駝戴上頭盔，你就是羊駝軍隊的首領。一支羊駝軍隊啊！你能命令它們集體發瘋，讓它們變成一支神經病羊駝軍隊。你也能讓它們穿著睡衣到地里去幹活，這樣你就變成了神經病睡衣羊駝農夫軍隊的首領，不過這話就扯遠了。

  尼古拉斯·諾克斯的機器人專家同事佩妮·帕西瓦爾站在一旁。如果你還有印象的話，她就是那位發明了一條能解決全球淨水問題的彩虹機器魚的女士，不過那條魚已經被內克達踩得稀碎了。然而在過去幾個月里，她將精力投入在了一個完全不同的項目上。她不得不這麼做，因為諾克斯偷偷地讓她戴上了頭盔，把她變成了一個沒用的奴隸。

  內克達轉臉問她：「人類無人機帕西瓦爾，攻擊型無人機已經準備就緒了嗎？」佩妮那雙黑黃相間的眼睛看上去毫無生氣。

  「一切準備就緒，尊敬的內克達陛下。」她用單一的語調回答道，並交給他一個小小的遙控器，「按下中間的按鈕就能召喚攻擊型無人機。它們將聽命於您，至高無上的陛下。」

  內克達咧嘴笑了笑，成為一支奴隸軍隊的首領那是相當讓人愉悅。不過內克達對諾克斯有些不放心，最近他那雙過於閃亮的皮鞋讓他變得有些刺眼了。

  「沒關係，」內克達在自己那顆刻薄的黃蜂腦子裡想著，「當我掌控了自己的奴隸軍隊，就把他扔到一邊去。」他對上諾克斯的眼睛，假笑了一下。

  諾克斯也回了一個十分不真誠的笑，他心想：「當我掌控了自己的奴隸軍隊，就把他扔到一邊去。」

  這就是作為大反派最大的問題：你很難找到不想造反的同謀。

  內克達按下那個黑色的遙控器中唯一的黃色按鍵，從外面的走廊上立刻傳來嘈雜的嗡嗡聲。加里跑過去一看，發出了一聲恐懼的尖叫，佩妮·帕西瓦爾的新發明沿著拐角從開著的門飛了進來。它們一共有四個：全是摩托車一般大小的巨型機器人黃蜂。

  它們藉助在金屬背上安裝的旋轉葉片盤旋在空中。它們布滿黃黑條紋的身體兩側安裝著黑色的射擊裝置。在這些攻擊型無人機的口中，燃燒著一團小小的藍色火焰——那便是發射火焰的指示燈。

  基本上，自從佩妮變成人類無人機後，她那個拯救地球的宏願也發生了巨大的轉變。

  創造出這些機器的目的只有一個：為持有中央控制器的人消除敵人。這個人現在就是內克達，他正興高采烈地欣賞著這些機器。

  他再次按下黃色按鍵。「攻擊型無人機，保持隊形，集中火力保護我。」他命令道。無人機自動列隊，在他加了皮革和金屬的黃色肩膀後站成兩列。

  「很好，現在馬上出發去實現我這骯髒的計劃，幫我帶回一支擁有超能力的奴隸隊伍，然後我就要從你手裡搶到控制器，並控制所有的行動。」諾克斯偷偷對自己說。

  然後他大聲說道：「您的攻擊型車輛已經在前院準備就緒了，內克達大人。學校的坐標已設置完成。我得留在這裡用間諜無人機監控所有的行動，並對您進行協助。」他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

  內克達朝他做了個鬼臉，然後出了房間走向電梯，並用他那黃蜂的嗓子發出誇張的嗡嗡聲。他馬上就要掌控全世界了，什麼都無法阻止他。只不過電梯壞了，他不得不走下樓去。

  內克達發起進攻的那天，也是墨菲覺得在學校里發生的一切都失去了意義的日子。在他得知了關於媽媽工作的消息後，第二天早晨，他們幾乎再也沒有跟對方說過話。像往常一樣，她早早地把他送到學校。進了學校，他就坐在入口大廳的空蕩蕩的桌子旁，愁眉苦臉地生著悶氣。

  「您還有必要去上班嗎？」媽媽離開之前，他朝她喊道，「他們都不要您了，還去幹嗎？而且送我去學校又有什麼意義？反正夏天我們就要搬走了。」

  「不能輕易放棄，這就是意義。」媽媽向他吼了回來，「我們不能僅僅因為又要搬家，就躲在家裡不敢出去啊，墨菲。」看見他那麼沮喪，她的聲音又軟了下來：「我也像你一樣討厭發生的事。明年，我保證會找一份能幹久一些的工作。」

  「您——」

  「去年也說了一樣的話。」媽媽幫他把話說完了，「我知道。」她嘆了一口氣，不過還來不及想出一些媽媽該說的安慰話，墨菲就把車門砰的一聲關上，步履沉重地走向空空蕩蕩的校園。

  此時此刻，別的同學都在練習超能力，他卻等著幫校工打打下手。這一天一定會過得很糟糕。

  帶著這樣的心情，墨菲甚至開始對自己的朋友們也產生了不滿。這還沒過幾周呢，他們就都把他給忘了，他惱火地想著，這種情況跟去年和前年一樣。等下一個學年到來時，他們就會拋開他繼續前進，而他卻要再去面對一個陌生的城市和一所新的學校。

  墨菲沉浸在悲傷的情緒中。希爾達在去更衣室的路上向他揮手時，他也只是哼哼了幾聲。比利高喊著跟他打招呼，他也裝作沒聽見。瑪麗興高采烈地對他說「早上好啊，墨菲」，他竟然氣沖沖地吼了一聲，氣得瑪麗走過來朝他跺了跺腳。

  「你今天怎麼啦？」瑪麗問道，但他拒絕回答。她只好氣鼓鼓地走開了。

  「我覺得你至少得說一句祝我好運吧，」她回過頭沖他喊，「我們今天有P-CAT測試啊。」

  墨菲確實忘記了班上其他同學那天要參加P-CAT測試，這場測試將決定下一年他們將去哪一個CT班上課。他感到陰鬱的心情里爆出了幾個開心的小火花：觀看別人測試應該很有意思。然而，福萊士先生再次登場了，他將墨菲那個代表希望的蛋糕碾成了悲傷的碎渣。

  「普通小子！」他大吼一聲，快步走向他，「歡迎來到英雄日。不過這跟你沒什麼關係，你不能跟其他人一起觀看P-CAT測試。」他像是能知道墨菲在想什麼似的，不懷好意地繼續說道：「蘇博曼先生認為你最好別待在這裡，所以我在教室里給你留了幾個桶和一把刷子，你去把牆壁和地板好好洗刷一遍怎麼樣？昨天德倫徹先生的課上，有幾個三年級的學生展示超能力時不小心弄灑了點兒東西，尤其是加雷斯。他能隨時召喚菜湯，但暫時還沒法靈活掌控。總之，如果你能把那攤蔬菜濃湯清理乾淨就再好不過了。」

  說完他就走開了，嘴裡還對沒用的超能力和菜湯罵罵咧咧的。

  「很好，」墨菲對福萊士先生漸漸遠去的背影說，「太棒了。」

  他抓起書包打算去教室，但突然覺得這完全是在浪費時間，實在受不了了。他才不管不久之前媽媽跟他說過的話，此時此刻他只想馬上回家把自己藏起來。他沒資格看所有人參加的P-CAT測試，這真是奇恥大辱。他看了看學校走廊周圍那些灰褐色的牆，覺得在這兒一分鐘也待不下去了。

  他滿腔怒火地把書包甩在肩上，沒有去CT課的教室清理菜湯，而是出了門走向學校的出口。

  「墨菲？」有人在他身後大喊道，那是瑪麗，「你去哪兒？」

  「我要回家，我受夠這所愚蠢的學校了。」墨菲大叫道，把火往她身上撒，「你們都沒錯，你們都有超能力。你知道我是什麼感受嗎？我只能清理菜湯！我甚至都不愛喝湯。」

  「這關菜湯什麼事？」瑪麗問道，她本想在參加測試之前來跟墨菲和解，卻沒想到他會髮菜湯的牢騷，「再說了，我的超能力也沒什麼讓人羨慕的——你知道的，福萊士先生認為沒有這把傘的話，我什麼也幹不了！不只你一個人沒用。」

  「哦，所以你承認我就是沒用的人嘍？」墨菲馬上說。

  「你當然不是沒用的人。我是說，是福萊士先生認為我們沒用而已。但這就是問題所在，不是嗎？他怎麼想你都沒關係，他就是個惡霸。」瑪麗把手叉在腰上，進入了演講模式，「你知道那些惡霸是什麼樣的嗎？只有當你相信他們說的話時，他們才敢欺負你。別上他們的當！」

  墨菲想努力擺脫快將他吞噬的陰鬱情緒，但他做不到：他陷入了深深的、讓人喘不過氣來的抑鬱心情中。雖然她說得沒錯，而且也讓他想起以前媽媽說過的話，但還是太晚了。他已經掉入福萊士先生的陷阱中。事實上，墨菲覺得自己是掉入了自己對生活設下的陷阱，現在他只想一個人待著。他把一臉失望的瑪麗甩在身後，徑直走向學校大門，回家去了。

  他氣得要命，以至於當他在街道盡頭拐進轉角時，都沒發現有四輛黃黑相間的大卡車轟隆隆地從他身邊駛過，往相反的方向開去，車身上還印著麗本機器人研究所的標誌。他更沒發現有一隻嗡嗡叫的小間諜黃蜂跟著他回到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