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超級湯匙

  麗本機器人研究所總部位於郊區那座幾乎荒廢的大工業園邊緣，公司創建者正是看中了這裡偏遠的特點。阿拉貝拉·麗本一直在研究一系列攻擊型無人機，並希望將它們賣給軍方。

  她希望自己的飛行機器人能夠代替士兵被派往戰場進行戰鬥，並能夠像電子昆蟲一樣互相進行溝通。但顯而易見，阿拉貝拉·麗本不再是這裡的負責人。不僅如此，在她消失了六個月後，公司政策也改變了。

  在麗本機器人研究所總部的頂樓，有一間長長的、明亮的房間，那是阿拉貝拉專門用來開會的。擺在房間盡頭那張原本屬於她的皮椅上，現在卻坐著一個外表醜陋得讓人噁心的生物。之前，他是一位名叫克里夫·米克的青年機器人工程師。但最近，他的名字改了。

  「尊敬的內克達大人！」名叫加里的僕人叫道，他端著一個托盤走進房間，上面放著甜膩膩的汽水飲料。

  實際上，加里並非真正的僕人，他是被派來麗本機器人研究所實習的學生。他本來應該在三個月的時間中，學習一家真正的機器人工廠是如何運行的。然而，在上班的第一天他就被帶到了內克達面前，這讓他大為震驚。不過，當這個半人半蜂的生物任命他為自己的僕人時，他似乎只能選擇接受了。

  明媚的陽光從繞了董事會會議室一整圈的窗戶流淌進來。內克達像是在用那雙圓鼓鼓的黑眼睛吮吸著那些顏色鮮艷的易拉罐飲料。他伸出一隻手指長長的手，選了一罐飲料，將它打開，舉到齊胸的位置。

  加里努力讓自己看起來沒那麼害怕，因為內克達的嘴裡耷拉出一條長長的舌頭，他喝著那罐甜得讓人反胃的飲料，發出嘖嘖的聲音。這也太噁心了。

  「無所不能的內克達！」加里開始誇讚道，同時拼命將一小滴剛剛湧上喉嚨的嘔吐物咽了回去，「候選者都在前廳等著見您。」

  對於內克達來說，接管機器人研究所的工廠只是一個開始。他腦子裡裝滿了邪惡的想法，而現在，他決定指定一個人來充當指揮官，幫助他實現那些邪惡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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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顯然，工廠里的其他工作人員都不知道，他們現在正在為一個怪異的生物工作，由於實驗失敗，這個生物融合了人類和黃蜂的腦電波和基因。對於這點，他們有權向人力資源部投訴。可他們沒有這麼做，因為他們以為自己的老闆還是那位傲慢、忙得不見蹤影的阿拉貝拉·麗本，她平常就極少跟員工交談，現在更是完全隱居起來了。但是，還是有幾個被精心挑選出來的員工知道這其中的真相，而他即將從他們中間挑選出一個親信。

  拋開其他的不說，內克達考慮到對他們進行壓力面試可能會占用中午的時間。如果問黃蜂最愛做的事情是什麼，那就是在人們的午飯時間搗蛋。

  「我是不是現在帶他們進董事會會議室？」加里問。

  「還不行！」內克達發火地吼，他的聲音任性而尖厲，還伴著嗡嗡的雜聲，「你去前廳，我準備好後自然會叫他們。」

  此時，他那條長長的空心舌頭正在吸著第一罐飲料里剩下的最後一點兒，發出可怕的吮吸聲。加里的雙頰鼓起來，他彎著腰離開了房間。

  內克達等了一會兒，然後斜著身子靠近面前桌子上的通話機。他按下了按鈕。

  「加里，你在前廳嗎？」沒人回答。

  內克達啪的一聲打開另一罐甜飲料。他試著耐心等待了大約三秒鐘。

  「加里！」他咆哮道，再次捅了捅通話機的按鈕。

  「是、是，無所不能的內克達，有何吩咐？」這個來實習的孩子終於回答了。他的聲音在話筒里有點失真，但還是能聽出似乎剛剛在花壇里吐過。

  「請把候選者們叫到董事會會議室來。」內克達嗡嗡地說。他像個對甜食上癮的大傻子似的斜坐在那張皮椅上。待會兒肯定很好玩，他想。

  過了一會兒，三個人陸續走進這扇對開門，站到了房間的盡頭。每人面前都放著一個蓋著白布的物品。

  其中兩位候選者——一男一女，穿著白色實驗外套。第三位，是一個臉色蒼白、長著鷹鉤鼻、頭髮梳得整整齊齊的男人，他穿著緊身套裝和一雙擦得鋥亮的尖頭黑皮鞋。看這雙鞋的檔次你就知道不是人人都能穿的。他撣了撣椅子上的灰才小心翼翼地坐下，還扯了扯褲子正面，防止弄亂上面的褶子。另外兩位看上去很緊張，不停翻看著帶進來的資料，而他則冷靜地看著內克達，禮貌地等待他發話。

  「歡迎歡迎，我最信任的手下們。」內克達開口了。「你們也聽說了，我決定把一個非常特殊的機會賜予你們中的一位。」他頓了頓，貪婪地喝著手裡的飲料，「但這項工作只能由配得上它的人來做。你們中的哪位能打動我，成為我能信任的男人？人！能信任的人！」他看到那位準備發作的女性候選人，迅速更正道。哪怕是大黃蜂，也得知道什麼話該說，什麼話說不得。「誰先來？」他問道。

  穿白色實驗外套的男人決定先試試，他站了出來。他緊張兮兮的，胸前還沾著食物的污跡，戴著副黑框眼鏡，一頭亂髮讓他看上去像個瘋子。哦，對了，他講話還帶著濃厚的德國口音，奇怪的是他其實來自英國的雷丁。我們說這些，是為接下來要發生的事做鋪墊。

  「我叫——」他開始了（操著一口濃濃的德國口音，請記住這點，別忘了），「格雷厄姆·史密斯教授。我想與您分享一個由我創造的邪惡發明。請仔細看！」

  話音剛落，他揭開了面前的白布，露出一把看上去很普通的湯匙，湯匙的手柄上有一個紅色按鈕。

  「這是超級湯匙！」史密斯得意揚揚地說，他帶著勝利的神色看著另外兩位候選人，「有了它，我們再也不用忍受攪拌熱茶之苦了。」他試圖找到不同於「請仔細看」的話，但沒有成功，只好莫名其妙地說了句：「因為！」

  整個房間都沉默了。有人咳了兩聲。

  史密斯動作誇張地按下湯匙上的按鈕，緊接著，它的末端開始轉動，發出輕微的嗖嗖聲。史密斯高興地笑著，直到內克達起身蹦跳著繞過桌子，把他蜇了個不省人事，那湯匙才停止轉動。值得一提的是，那只是輕輕一蜇。然而，史密斯突然像一個在聖誕派對上喝多了酒，在最後一班回家的火車上睡著的商人一樣，從椅子一邊重重地倒下了，嘴裡還流著口水。

  「下一位！」內克達尖聲叫道。

  「邪惡大帝內克達，我叫佩妮·帕西瓦爾。」這位女性候選人正色道，「我負責的是您的機器人昆蟲項目。根據您的研究，我們研製出了一批間諜無人機來聽從您的命令。常人幾乎無法分辨出它們與普通黃蜂的區別。但實際上，每一隻機器昆蟲身上都植入了精密的攝像頭、話筒和導航系統。它們是當今最先進的間諜機器人。」

  她沾沾自喜地瞥了一眼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格雷厄姆·史密斯，他的嘴邊已經匯聚了一大攤口水。聽到這裡，內克達露出了微笑。

  「不過，今天我要向您展示的是完全不同的東西。」她繼續說道，「人類的一些所作所為對地球並無多大益處，對於這一點，我有些擔心……」

  內克達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殆盡，這讓佩妮感到不安。她揭開面前的白布，露出了一個魚缸，魚缸底部有一條長著彩虹色條紋的魚。這個魚缸旁邊，還有一個裝著褐色污泥的玻璃罐。

  「這條機器魚將解決全球的淨水問題，」佩妮向大家宣布，「請仔細觀察。」

  她向魚缸里倒入發臭的液體，透過那黑色的污水，內克達的球狀眼睛只能看見那條魚來來回回地游著。穿尖頭皮鞋的男人也傾著身體饒有興致地觀看著。

  漸漸地，隨著這條魚的遊動，魚缸里的水開始變清澈，幾分鐘之後，魚兒就愉快地在完全乾淨的水中遊了，臉上似乎還帶著可愛的微笑呢。對於任何一個不是邪惡的黃蜂雜交體的人來說，這一幕都是震撼人心的。

  不幸的是，內克達正是那樣的邪惡的雜交體，他討厭剛才發生的那一幕。他跳起來，飛快地衝到會議桌的另一頭，從魚缸里把魚一把撈出來，扔到地上反覆地踩著。「這麼做——」踩踩踩——「有什麼——」踩踩踩——「意義？如果我整天淨幹些清理池塘的活兒——」踩踩踩——「還怎麼變成超級大反派？」接著繼續一通猛踩。

  佩妮·帕西瓦爾將這一地的神奇金魚碎渣撿起，哭著跑出去了。

  內克達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雙手交叉放在腦後，一言不發地看向那個穿著十分講究的男人。

  「諾克斯，先生，我叫尼古拉斯·諾克斯。」他說，「三個月前我加入了公司，致力於不斷提高您的私人機器人的攻擊力，我一直十分渴望見到您。您真是聲名遠揚。」

  即使剛剛目睹自己的一位同事被蜇暈過去，以及另一位同事的發明被踩了個稀巴爛，諾克斯還是面不改色。他確實剛剛開始在麗本機器人研究所工作，卻憑著油嘴滑舌和尖酸刻薄一路高升，就像抹了油膩的沙拉調料一樣。他把一綹精心修飾過的髮絲捋到腦後，然後才沉著地掀開蓋在自己發明上面的白布。

  這東西乍一看跟一頂黃黑條紋的自行車頭盔沒什麼兩樣，只是更加輕薄、精緻。但這肯定不是一頂普通的自行車頭盔，諾克斯即將介紹它的特殊之處。

  「這不是一頂普通的自行車頭盔，」他強調，「有沒有人自願嘗試一下呢，先生？」

  內克達摁下通話機的一個按鈕：「加里，請你進來一下好嗎？」

  沒人回答。

  急不可待的內克達大步沖向門口，把門一把推開。「加里！」他用力咆哮。

  「大人，有何吩咐？」加里回應道，他就蹲在走廊里的一個小凳子上，隨時恭候著。

  「去前廳的通話機那兒。」內克達命令道。

  「可我人就在這兒啊，黃蜂大人。」不過，加里只能絕望地照做，他不敢看內克達的表情，直接一溜煙跑了。

  內克達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等了一會兒，他又按下面前那個按鈕：「加里，請你進來一下好嗎？」

  「是，內克達大人。」加里回答道，偷偷地翻了個白眼。他磨蹭了一會兒才慢吞吞地走到董事會會議室：「請問有何吩咐，先生？」

  「試試大小。」諾克斯指示他。加里順從地把那頂黑黃條紋的頭盔戴在頭上。

  「剛好合適！」他喊道。

  「當然合適了，」諾克斯面露得意之色地說，「這是一頂適合所有尺寸的思想控制頭盔……」

  「一頂控制什麼的頭盔？」加里尖聲尖氣地問。

  「沒什麼！」諾克斯收斂地說。「現在，加里先生，」他繼續道，「您要接受的挑戰很簡單：請您以最快的速度沖向那堵牆。」

  「什麼？我才不要，很痛的。」加里說。

  諾克斯走過來，按下頭盔後面的一個按鈕。突然間，頭盔的兩側閃現出光芒，加里瞬間就瞪大了雙眼，更讓人害怕的是，他連眼睛的顏色都變了。只見他的眼白變成了一種亮黃色，中間有一個巨大的黑色瞳孔。

  「現在，讓我們再嘗試一下，怎麼樣？」諾克斯語氣強硬地說。「無人機，我要你用最快的速度沖向那堵牆。」他重複了一遍。

  話音剛落，加里就全速跑向那堵牆。他砰的一聲撞在上面，接著就不省人事了。

  內克達興奮地笑著咆哮道：「他被諾克斯擊敗了！」

  「啊，說得好，先生。」諾克斯假意稱讚，「正如您所見，我能控制人類的大腦。我能讓任何人做任何事情。」

  「你的意思是……我們兩人能讓任何人做任何事情？」內克達問。

  「沒錯，我就是這個意思，先生。」諾克斯說，他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我們能讓任何人做任何事情。那麼，這個工作機會是我的了嗎？」

  「哦，當然，」內克達貪婪地說道，他伸手去拿諾克斯從不省人事的加裡頭上取下的頭盔，「歡迎加入蜂房。」

  「蜜蜂才住蜂房，你這傻子。」諾克斯嘆了一口氣後說道，但他的聲音很輕，內克達壓根兒沒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