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英雄的學校

2024-10-11 00:39:28 作者: 格雷格·詹姆斯

  這一天終於過完了,墨菲知道自己在CT課上大膽的發言已經像野火一樣傳遍了全校——大家交頭接耳的速度堪比蝗群飛過。然而,儘管擁有如此高的知名度,墨菲卻感到非常孤獨。通常情況下,這種感覺對他來說並不陌生。在以前的學校里,他總是獨來獨往,一段時間後,其他孩子也差不多習慣了。但是,在這所學校里做獨行俠,則是一種全新的體驗,因為這兒所有的人都在盯著他看。

  「哪怕這所學校里儘是能讓自己的腦袋膨脹好幾倍的怪胎,我也淪為邊緣人了。」他鬱悶地想。

  同時,他認為自己新交的朋友瑪麗也是靠不住的,因為他猜測她應該也想同自己保持點兒距離,畢竟現在他已經承認自己不是像她那樣的掠影兒了。好幾次,他看見她帶著一臉下定決心的表情向他走來,但他只覺得尷尬,便埋著頭想法子躲開了。

  墨菲在這所學校里似乎成了一個話題人物,一天到晚——不管是課間、休息時間、午餐時間——任何時間都有探究的眼神和竊竊私語傳來。他裝作不知道人們在議論自己,並試圖忽略這一切,但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這一點在有些人想在相對平靜的數學課上為難他時表現得更加明顯。

  「普通小子,你到底是怎麼進來的?」讓電視機爆炸的蒂莫西挑釁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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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菲甩了甩頭,希望自己能想出一個合適的答案。他不想因為說出讓人無法接受的實情而再次被羞辱了。數學課後,全班走向下一節課的教室,但大家都躲著墨菲,仿佛他生著三個長滿水痘的腦袋。

  然而,在他們還沒走到教室前,那把懸在墨菲頭上的斧子還是在最後關頭劈了下來。「誰是庫珀?」有個聲音喊道。

  墨菲向上看去。兩個高大很多的學生從走廊上朝他走下來。

  又怎麼了?他想著。

  這兩人是一男一女,外形出眾。男孩英俊瀟灑,穿著件緊身夾克;女孩戴著一副墨鏡,有一頭又長又直的黑髮。墨菲注意到,那女孩的手在不停擺弄一台閃著綠光的手機,但她在靠近教室時將它收了起來。

  「庫珀?」她重複道,「誰是庫珀?」

  他壓根兒不用回答。所有人都向後退去,只留他一人在走廊中間,像一座悲傷的孤島。

  「走吧,」頭髮有些捲曲的男孩兒說,「去校長辦公室。」他用大拇指向肩膀後指了指,抬腿就走。

  站在遠處觀望的其他人看見墨菲被帶走,都開始小聲地討論起來。「你覺得他應該來這兒嗎?」有人低聲說。「普通小子回普通學校讀書去。」他走過拐角後有人這樣說。「發生什麼事了?」另一個問道。他拖著沉重的步伐走遠了,只剩下班裡的同學悄悄地議論著,空氣中充滿了嘈雜的興奮和無盡的猜測。

  一切都要結束了,墨菲想著,拖著腳步走在走廊上。至少,他也許可以申請在怪胎學校停留時間最短的世界紀錄吧。突然間,他感到很沮喪,因為自己再也無法多了解這裡的一切了:他確實對在此發生的一切感到困惑,但長這麼大,這所學校是他待過最有趣的地方。就像假期結束時要離開機場前那樣,他深情地看著周圍的一切,過不了多久,這些都將成為不真實的回憶。

  他們走過一間間剛開始上課的教室,聽見老師們的聲音。當他經過一間教室時,突然聽到一聲巨響,並夾雜著那些即將成為過去式的同學們的吸氣聲。那位上了年紀的校工拿著一隻滅火器從走廊那頭匆匆跑過來,看見墨菲時,他臉上露出驚訝的表情。墨菲注意到,在他那身藍色的工作服上,別著一塊白色的胸牌,上面繡著「卡爾」這個名字。

  「以防萬一。」卡爾越過他的肩膀喊著,用已經準備就緒的滅火器撞開了教室門。

  不一會兒,墨菲的兩位同伴停下腳步為他指路:「一直走到這條走廊的盡頭,然後上樓梯。就是從運動場上看過去的那個圓塔樓。有印象嗎?」

  墨菲確實注意過,外表傳統的校園建築邊緣連接著一座塔樓,於是他開始沒精打采地往那上面爬去。

  墨菲有些氣喘吁吁地來到了蘇博曼先生的辦公室前。他發現自己正在一間被書架分隔成一排一排、凌亂而狹小的房間內。這些書架的頂端都有特殊的裝飾。例如一些木刻動物,像鯊魚頜骨的東西,以及像是從舊機場撿來的黑色金屬撥號盤。牆上貼著一幅泛黃的海報,上面是落滿雪的山頂,旁邊是一張大瀑布的黑白攝影作品。

  他似乎不小心走進了一家二手貨商店,但這話他沒敢跟坐在一片雜亂中的桌子後的那位上了年紀的女士說,那樣做太無禮了。不過,他發出了一聲國際通用的禮貌用語:「請先別在電腦上打字了,看看我吧。」——其實聲音很小,也就輕輕地、緊張地咳嗽了一聲。

  那位女士停下打字的手,抬眼看向他。她有一頭蓬亂的白髮,像是有人在她頭髮上塗了膠水,然後把它們捲成了棉線圈(但是你可不能對上了年紀的女士這樣做,太無禮了)。她的眼睛被包裹在三角狀的皺紋里,眼神明亮而慈祥。

  「你好。」她向墨菲簡單地打招呼。

  「您好,」墨菲回答,「我是來找……您知道的……」

  「蘇博曼先生?他現在沒時間。你就是墨菲?」

  他點點頭。

  「先坐一會兒吧,怎麼樣?」

  墨菲看了看四周,發現一個書架前有一排堅硬的塑料凳。他不自在地坐下後,房間裡只剩下尷尬的沉默,四周的空氣都變得令人侷促起來。

  那位白髮女士,對了,儘管她還沒向我們透露,但她的名字是芙洛拉——她沒有繼續打字,而是專注地盯著墨菲,此時他正在那個塑料凳子上動個不停,就像是這世上最不幸的侏儒。

  「嗯,你特別喜歡閱讀嗎?」過了一會兒,她問。

  墨菲抬起眉毛作為回應。

  「我在想,你怎麼會來這兒?」她說得心不在焉,仿佛在自言自語。

  她說話時微笑著,皺紋在慈祥的臉上擠在一起,像是一個皺巴巴的、裝滿善意的盒子——墨菲突然就像倒豆子似的向她傾訴起來。媽媽的工作,想念的那些朋友們,糟糕的新房子,他全都說了。當他說著這些時,意識到其實這些話早就想跟媽媽說了。但他一直保持沉默,因為媽媽對現狀已經感到很內疚了。可是現在,他再也無法控制自己。面對這樣一位像外婆一樣慈祥的女士,他打算敞開心扉。

  「現在,他們發現我沒有任何『特殊能力』,我想他們很快就會開除我了。」他終於說完了。

  在這個噩夢般的時刻,墨菲以為自己會哭,但他已經是管理情緒的高手了,擅長及時收起悲傷。那位白髮蒼蒼的女士又對他露出微笑。

  「看來,你很喜歡操心,對吧?我發現聊天能緩解這個問題。」她歪了歪頭,認真地說。「選擇正確的對象去分享你的擔憂,這一點很重要。這些問題總會有解決辦法的。」她繼續說著那些上了年紀的女士常會說的話。

  其實,這正是墨菲的外婆最喜歡說的話,由於年歲久遠,他已經不太記得她說這些話時的樣子了。

  「對了,我叫芙洛拉,」芙洛拉告訴他,「我就在校長辦公室外工作——所以,以後當你覺得自己被壓得喘不過氣來時,就來找我,跟我傾訴,好嗎?只要你需要,我都在。我去看看他有時間了沒。」芙洛拉給了墨菲一個讓他放心的眼神,然後消失在校長辦公室的門後。

  儘管墨菲仍然認為自己即將被勸退,他還是感覺稍微好了一點點,這可是近幾周以來取得的跨越式進步,而這一點讓他感覺又好了一點點。他發現跟人傾訴確實是有幫助的。

  芙洛拉從辦公室出來,給了他一個鼓勵的手勢,他嘆了一口氣隨後振作起來。他進門後,芙洛拉向他友善地點點頭,然後關上門拖著步子走開了。

  「沒錯,庫珀先生,請進、請進。」校長先生說著,把墨菲帶到辦公桌前,然後自己大步走向窗戶處,他覺得自己眺望窗外的樣子應該更有說服力。墨菲只覺得他看起來怪怪的,由於沒辦法直視蘇博曼先生的臉,墨菲只好在房間四周瞎看。

  這間辦公室是圓形的,牆上都有寬大的窗戶,用以俯瞰學校背面的運動場和運動場後面的小樹林。窗外美景如畫。窗戶之間則掛著裱在相框中的照片,那是年輕時的蘇博曼先生,他穿著一身緊身的紅色制服。在其中一張照片上,他正在與一位穿著藍色制服、頭髮蓬鬆的女士握手,他們身後是一扇寫著數字「10」的黑門。另一張照片上,他手裡抱著一隻小貓咪,看上去很開心。第三張照片上,他雙手叉腰,一隻腳踩在一個高大的、昏迷著的小丑身上。背景處,一頂已經坍塌了的馬戲團帳篷正在燃燒著。

  蘇博曼先生突然轉過身來,看見墨菲正在看那些照片。「派對狂,這是他給自己起的名號,而且還有自己的口號:『這是我的派對,我想要你死你就得死。』這活兒完成得不輕鬆啊。請坐吧。」

  那張寬大的木製辦公桌前放置著三張舒服的皮椅,墨菲在其中的一張上沉沉地坐下。桌上除了一部手機,什麼也沒有,那部手機倒是跟那個戴著太陽鏡的女生手裡那部長得很像——但墨菲沒法確認型號。蘇博曼先生把視線從他身上移開,又望向窗外。

  「我想,這一切對你來說都很奇怪,庫珀先生。」

  墨菲點點頭,心想,「奇怪」這個詞可遠遠不足以概括自己的遭遇。

  「你和你那,呃,迷人的母親誤闖入了一所不是為普通孩子開設的學校。」

  說到點子上了,墨菲心想。他們會把媽媽叫來,把我接走,然後我們又將開始重新找學校。

  「但是,經過深思熟慮,我決定暫時讓你留下來。畢竟,與外界進行接觸對我們的小圈子也有益。」蘇博曼先生這話說得有些盛氣凌人。墨菲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但他選擇一言不發,這個策略曾經救過自己好多次。

  這時,蘇博曼先生再次轉過身來面對著他。蘇博曼先生藏在灰色夾克下的兩隻胳膊看上去比平時更加健壯了。他的肱二頭肌像隨時都會掙脫出來似的。

  「我想知道,」他用冰冷的眼神盯著墨菲說,「我們是否能相信你足夠謹慎。」

  鑑於早些時候的「飛翔」事件讓他陷入如今這種像黏人的太妃糖布丁般難以擺脫的境地,墨菲認為最好還是先問個清楚:「您說的謹慎,具體是什麼意思?」

  蘇博曼先生端起一直放在窗戶邊上的一杯咖啡,將它一飲而盡。咖啡已經涼了,喝了讓人反胃,但他裝得跟沒事人似的。

  「我是說……」墨菲繼續道,「如果我不小心把學校里發生的事情透露了一些給媽媽,會讓您感到不高興嗎?」

  「不只是這樣,庫珀先生。」蘇博曼先生挑了挑眉毛,動了動胳膊,回答道。

  「或者您是想說,『任何情況下,都不允許向任何人透露關於這所秘密學校的任何信息,否則,你就死定了』?」墨菲問。

  「哈哈!」蘇博曼先生重重地砸了桌子一拳,桌子上面出現了一道凹痕,笑容一下就從他臉上消失了。「是的,你猜對了。」他緩了緩臉色。「好吧,也許不至於去死,」他輕聲補充道,「但肯定,嗯……好了,正如我剛才說的,我們肯定可以相信你足夠謹慎。」

  兩人沉默了好一會兒,就像在差勁的校園戲劇表演中忘記了各自的台詞。墨菲主動拾起話頭:「我——」

  他立刻就被打斷了,還輪不到他開口。

  「庫珀,你要做的其實很簡單:不要把這所學校的事情告訴學校之外的任何人。明白了嗎?」

  嘎吱嘎吱的聲音響起,蘇博曼先生用一隻手輕而易舉地把那隻咖啡杯捏成了細粉,然後扔進垃圾桶里。墨菲想,他完全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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