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英雄聯盟

  上課遲到總是讓人不舒服的事。更加不舒服的是，你遇到校長，被他用暴力威脅。

  

  墨菲走回教室，全班同學都在那兒了。他推開門時發出的嘎吱嘎吱的聲音，仿佛全世界都能聽見。每個人都回過頭來看他，他貼著教室快步走的樣子像一隻害羞的螃蟹。他走到自己的座位上時，注意到幾種不同的表情：驚訝、不解、惱怒，以及被尿給憋得不行。最後一種表情跟他可沒什麼關係。沒人告訴墨菲，索菲·克拉克的家長堅持讓她每天喝兩升水。

  「歡迎，歡迎。」老師在教室前面說，她面前有一架很大的鋼琴。她每說一個詞，都輔以一個和弦伴奏，這讓墨菲有一種正在出演《怪胎學校：音樂劇》的錯覺。

  這位愛搗鼓出樂聲的老師是這所學校的音樂負責人——鮑姆女士。

  「今天，我要為大家演奏一支本人最喜愛的曲子。」鮑姆女士繼續說道，「剛才我說了，埃爾加[5]的《謎之變奏曲-尼姆羅德》這支曲子表達的是友誼，以及朋友是如何激勵你們的。」

  此情此景，這支曲子正符合墨菲的心意。這本是一節普普通通的課，但在校長許諾他只要嚴守秘密就能繼續留在這所學校之後，任何一堂哪怕不完整的課對他來說也是額外的獎勵。他充滿感激地癱坐在一張空書桌後面。

  「現在，請欣賞我為你們演奏的音樂。」鮑姆女士用輕柔的聲音說。她捏了捏指關節，然後將手舉到琴鍵上方。墨菲注意到一旁的瑪麗露出了齜牙咧嘴的表情。

  鮑姆女士好像在整理思緒，全身靜止了好一會兒，然後開始彈奏。毫不意外，墨菲立刻發現，這節課沒他想像的那麼簡單。在這所學校，老師跟學生一樣，都擁有特殊能力。鮑姆女士的能力便是手能動得像閃電一樣快。僅僅兩秒鐘，她就把埃爾加那首動聽的、充滿激情的曲子給彈完了。

  這聽起來……好吧，實在沒法描述聽起來怎麼樣。聽上去好像有人同時按下了五千個音符，就像用音樂在描述流鼻血的感覺，又像是一隻水獺為了去參加水獺派對而從琴鍵上快速爬過。

  鮑姆女士睜開眼，期待地看著大家。「你們覺得怎麼樣？」她一臉天真地問道。

  墨菲茫然四顧後，把頭埋在了胸前的課桌里。他嘆了一口氣，這一口氣都比鮑姆女士的埃爾加音樂會持續得更久。

  二十分鐘後，這堂課終於結束了，鮑姆女士給大家分別高速演奏了完整版的莫扎特、貝多芬、施特勞斯的曲子，以及幾首不是同一風格的二十世紀八十年代的電視主題曲。所有人都跑到走廊外，想不通這樣下去怎麼聽得懂音樂……以及《氪元素》到底是什麼電視節目。

  墨菲聽見有人輕聲抱怨。「你怎麼還在這兒啊，普通小子？」蒂莫西和他的那群朋友勾肩搭背地從旁邊走過時問道。其他同學似乎已經決定忽視他了，走廊馬上就空了下來。只有瑪麗還站在後面，旁邊站著那位能召喚小馬駒的叫希爾達的姑娘，不過希爾達好像沒那麼情願留下來。「等等。」那群人靠近他時，他聽見瑪麗對希爾達低聲說。

  「對了，到底怎麼回事？」瑪麗問墨菲，還朝他高高揚起兩條眉毛，「你為什麼要跟我說你會飛？」

  「事實上，我從來沒跟你說過我會飛。」墨菲實話實說，「我記得你問我是不是掠影兒，而我根本就沒聽懂這個詞兒。」

  瑪麗噘著嘴，歪著頭看他：「你還真是神秘啊。那你跟蘇博曼先生之間又發生了什麼？我們看到德博拉·拉明頓過來把你拖去他的辦公室時，還以為你要被開除了。」

  「德博拉什麼頓？」

  希爾達尖叫起來：「德博拉·拉明頓，她是全校最酷的女生。她和德克——就是跟她在一起的那個男生，他們特別厲害。這是有一天我在廁所里聽說的。他倆特別棒。」

  「行了，希爾達，冷靜點兒，」瑪麗說，「他們也沒那麼酷。你看，希爾達的理想就是當英雄。」她對墨菲繼續說：「她瘋狂地想引起聯盟的注意——」

  「你們到底在說什麼？」墨菲脫口而出，打斷了兩人嘰里咕嚕的談話，「好吧——我們能從頭開始說嗎？我完全不明白髮生了什麼。我是無意間進入這所學校的。所以，拜託你們遷就一下我好嗎？請你們從最簡單的開始說，如果我有什麼不懂的，就學貓頭鷹叫來打斷你們。」

  瑪麗一臉生氣地看著他，繼而又消了氣，微笑起來：「好，那我們就從頭給你解釋。我來告訴你關於能力的事兒吧，怎麼樣？」

  「好的。」墨菲答道。

  「那是特殊能力的簡稱。」希爾達興奮地補充道。

  「嗚嗚嗚？」墨菲真像貓頭鷹那樣叫喚起來。

  「如果你發現自己有特殊能力，就會被邀請進入像這樣的一所學校，他們會訓練你使用能力，更重要的是，讓你學會隱藏能力。」瑪麗說。

  「嗚嗚嗚？」「貓頭鷹」問道，「這些學校怎麼知道你有沒有超能力？」

  「是能力！」希爾達糾正道。

  「這個嘛，顯而易見，是個秘密。」瑪麗說，「但我猜他們也許跟警察局和醫院這樣的機構有聯繫。每當發現有人擁有特殊能力的跡象，他們總能馬上知道。」

  「肯定是醫生把我的事告訴他們的，」希爾達說，「因為我告訴爸媽我能讓小馬駒出現之後，他們就帶我去見了醫生。不過，那個醫生的辦公室一看就跟別的不太一樣。牆上有一張掛毯，也沒幾扇窗戶。總之，我想她一定是通過某種途徑把這個消息傳出去了。第二天，蘇博曼先生就來見我爸媽了。」

  「我的話，應該是消防隊的人說了什麼。那次，我爸媽不得不打電話叫他們把我從屋頂上弄下來。」瑪麗說，「那是兩年前的事。蘇博曼先生說能力很早就會開始顯現出來——大概十歲。」

  「所以，」希爾達繼續說，「你來這所學校是學習操控自己的能力，加以練習，不斷進步，直到有一天你厲害到能完美地運用它。」

  「嗚嗚嗚？」

  瑪麗翻了一個白眼。

  希爾達還剩下一點兒耐心，而且似乎反倒很喜歡看到墨菲像只什麼都不懂的貓頭鷹，於是繼續說道：「運用，懂嗎？就是用你的能力去打擊犯罪、抓壞人吧，我也不是很懂，但我猜到了那個時候，你就能得到制服、豪車、口號，以及該有的一切！」

  「往那兒看。」瑪麗說，她帶墨菲來到剛剛經過的大廳。墨菲昨天在這兒吃了午餐，而現在這裡空蕩蕩的。「那就是意義所在。」瑪麗往上指著一塊他從沒留意過的石板，它嵌在台階上方的牆上。

  英雄誓言

  我發誓，拯救蒼生，不問榮耀，

  幫助眾人，不求回報，

  奮力鬥爭，不懼艱險。

  我發誓，嚴守秘密，恪守諾言，

  追尋成為真正英雄的意義所在。

  「如果你想加入『英雄聯盟』，那就是你要許下的諾言。」希爾達鄭重其事地說，「上學的第一天我就把它牢牢記在心裡了——」

  「但是，我們中還沒有人能加入英雄聯盟。」瑪麗插話道，戳破了希爾達的幻想。「學校基本上只會教你如何控制能力，以便隱藏它。只有少部分能力是對打擊犯罪有用的，你知道嗎？」她說完這話，有點兒擔心地看了一眼希爾達，「只有最厲害的人才能做到這點。我們其他人只能把能力深深地藏起來，以便能在學校之外過上常人的生活。其實有些人的能力非常罕見。畢業班有個叫巴里·塔爾伯特的孩子能讓自己的牙齒發出尖銳的聲音。但這又有什麼用呢？大概只能嚇嚇牙醫吧。」

  「有夢想不是錯，不是嗎？」希爾達堅定地說，「不管你怎麼想，渴望當英雄不是錯。設計服裝或提前想好英雄的稱號也沒什麼。說說而已，我可什麼都沒做。」她紅著臉飛快地補充道。

  「所以——你們中的大部分人都是來這兒學習如何隱藏超能力的？」墨菲問，暫時停止了扮演貓頭鷹，「不好意思——能力。你們得假裝自己沒有特異功能？很好，這好像是兩天來我唯一能做到的事。」

  跟瑪麗和希爾達聊完後，墨菲稍微振作了一點兒。他的腦子還是被各種問題困擾得嗡嗡直叫，但至少他感覺自己已經知道最重要的部分了，即使這部分總結起來只有下面幾個信息：

  瘋狂的神秘學校。沒有超能力。掉進陷阱里了。不能把這事兒告訴任何人。

  隔天，在這座小鎮的另一邊，尼古拉斯·諾克斯大步流星地從麗本機器人研究所的接待室里穿過，仿佛自己才是這裡的主人。他的頭髮梳得油光鋥亮，兩條長腿下的皮鞋閃閃發亮，將所有人的光芒都奪走之後，又輕蔑地反射了回去。他腋下夾著一隻黑皮包，裡面像是裝滿了邪惡的計劃。

  自從內克達接管這裡之後，安保工作就更加嚴格了。接待處後面是一排嶄新的旋轉玻璃門，進門時必須在門邊的機器上刷卡，然後聽到一聲煩人的「嗶」。接著，你就要走進門裡，然後被擠入一個玻璃三角空間裡，被這扇旋轉得極慢的門逼得踮著腳尖一寸一寸地往前挪動。這個安保系統是由內克達親自操刀設計的，他那顆與黃蜂雜交了的腦子最喜歡在每個工作日開始時，讓每個人心裡都窩著一團火。

  過了旋轉門之後，面前會出現三台電梯。門是明黃色的那台電梯專供擁有高級安全級別的員工使用。它能讓你直接升入內克達出沒的區域，即安裝了玻璃牆的工廠四樓。那背後就是這座建築盡頭的高塔，但只有內克達有出入那裡的自由。

  諾克斯刷卡進入了那台有明黃色門的電梯。

  「啊，諾克斯。」看見自己的親信走進董事會會議室，內克達瓮聲瓮氣地說，「我喜歡你的皮包。」然而由於擔心這話說得不夠邪惡，他立即補上一陣瘮人的大笑。但這樣一來卻顯得好像他覺得這隻皮包有點兒搞笑。

  「早安，內克達大人。」諾克斯舒舒服服地坐了下來，乾脆地說道。

  他才不像是第一天作為內克達的行動指揮官上任。諾克斯散發著自信的光芒，他身上須後水的味道引得內克達的觸角一陣顫動。

  「我認為，我們應該討論一下我的——不好意思，我們的計劃。」他開口說道。

  「啊，是的，我的指揮官，計劃嘛……」內克達摩拳擦掌地說著，露出貪婪的神色，「我有一個非常絕妙的邪惡想法。」

  「請繼續……」諾克斯鼓勵他接著說下去。

  「在這世界上，我們最最討厭的東西是什麼？」內克達問。

  「所有礙事的人。」諾克斯回答。

  「沒錯，我們確實很討厭他們，」內克達對此沒有異議，「但是我們真正憎恨的是什麼？」

  接下來是一段長長的尷尬的停頓，就像他們在一個一直緩衝的視頻里。

  「是什麼？」內克達厲聲追問。

  「對不起，黃蜂大人，我以為您是要自己回答這個問題。」諾克斯說。

  「我是要回答自己提出的這個問題。」內克達說。

  又是十秒鐘的相對無言。

  「野餐啊！」內克達終於把答案大聲喊出來了。

  「不好意思，」諾克斯猶豫地說道，「剛才您說的好像是野餐？」

  「是的，我說的就是——野餐。野餐！野餐！野餐！野野野野野……餐！我就想毀掉它們。所以，我的邪惡計劃就是：破壞儘可能多的野餐！」

  可能你已經發現，自意外發生的那天起，跟內克達的大腦混在一起的黃蜂基因就開始越來越頻繁地干擾他的想法。這一點先是表現在蜇別人的需求和對甜飲料的狂熱上。然後，他發現自己如果不一頭撞在門框上，就沒法從開著的門裡出去。最近由於意識里黃蜂的部分越來越強大，他開始生出一種強烈的欲望，想去破壞野餐、燒烤和各式各樣的戶外就餐。一想到有人在陽光下享受甜蜜的美食，他就氣得要命。

  「野餐？」諾克斯儘量語氣溫和地問。

  「是，野餐。這就是我的第一個計劃。毀掉所有的野餐。但是，諾克斯先生，這只是第一步。」

  感謝老天爺，諾克斯心想。剛才那主意聽起來真有點兒蠢。他加大音量問道：「那麼，之後還有什麼計劃呢？」

  「我想……」內克達向諾克斯勾了勾又細又長的手指，要他靠近點兒，「我想……鑽到別人的冰激凌里去！那樣的話，他們只要一舔，就會發現我了！哈哈哈哈哈！」

  諾克斯舉起手來想說話，但那隻發了瘋的黃蜂竟然興奮地翻起了跟頭。

  「還不只這些！有人喝飲料時，我要在他的杯子上到處爬，我還要躲在垃圾桶蓋下面，等有人來提時，我就突然出現。我還要跟他打招呼：『你好啊！』」

  「先生——」諾克斯尖聲叫道，但依然沒有什麼用。

  「我想在別人家的閣樓里搭個薄薄的窩住上一整個夏天，一旦有人上來拿手提箱，我就嗡嗡到處飛。」

  諾克斯希望內克達說得差不多了。「行吧，」他說，「必須的，大人，這些事很簡單，我完全贊成您的做法。不過我能否提個小小的建議？」

  「跟野餐、冰激凌、垃圾桶、飲料或者閣樓有沒有關係？」內克達問。

  「是的，有間接關係，肯定有關係。跟您說的所有這些都有關。」諾克斯說。

  「快跟我好好說說，你這拿皮包的機靈鬼。」

  「這個，」諾克斯說，裝作沒聽見後面那句關於皮包的奇怪稱讚，「我們擁有能控制思想的頭盔。我們還擁有一座機器人工廠。我們說不定能嘗試控制整個國家。」

  「哦，我們為什麼要那麼做呢？」內克達哼哼唧唧地抱怨道。

  「您還不明白嗎，先生？如果我——不好意思，我們，能夠控制整個國家，那我——我是說咱倆，哎呀，我們就能控制……所有的一切。」

  內克達的眼神緩緩向上移去，引得他的脖子咔咔直響。「所有的一切？」他貪婪地問道。

  「所有的一切，先生。」諾克斯肯定地說。

  「哪怕是……野餐？」

  「哦，是的，大人，尤其是野餐。只要幫助我控制世界後，您就能永遠地破壞所有野餐。」

  「那……我能鑽進冰激凌里嗎？」

  「可以。」

  「垃圾桶里呢？」

  「可以。」

  「閣樓里也行？」

  「哦，那還用說嗎？我是說，可以的，先生。當然沒問題，先生。」諾克斯說。他差點兒失態，但幸運的是，內克達興奮得根本沒注意到這點，於是他說出了自己的計劃：「我要下令，讓機器人研發部門開始直接大量製造思想控制頭盔。佩妮·帕西瓦爾的間諜無人機已經就緒。我可以派它們去附近尋找想要俘虜的目標——我們能找到最強壯最聰明的人，然後把他們訓練成我們的軍隊。」

  「幹得好，諾克斯！」內克達大聲地說，「我覺得你說得很有道理。是時候再多引誘一些候選人到我們的小蜂巢里了。」

  「您說的那是蜜蜂。」諾克斯嘆了一口氣。

  「諾克斯，發動無人機！」內克達誇張地喊道。

  他發現自己很喜歡這麼喊。

  感覺太棒了，以至於他用更大的音量又喊了一遍：「發動無人機！」

  喊了兩次都沒充分體現出陰險狡詐的感覺，這隻大黃蜂認為可能還得再喊一次。

  「發動——」

  諾克斯受不了了。「立即行動，先生。」他說，然後馬上離開了房間。

  內克達踱步到窗前，遠遠地俯瞰那些馬上要受他控制的街道和房屋。他對自己點點頭，覺得應該再把那句話練習一遍，改改剛才還不太完美的地方。

  「沒錯，發動那些無人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