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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11 00:32:50
作者: (法)皮耶爾·勒邁特
第一個夜晚,在匆匆分享了從一個果園裡偷摘來的水果,並吃了一些生鮮蔬菜之後,他們就睡在了一個穀倉中。大狗米歇爾先是嗅了嗅水果與生菜,然後就跑掉了。
乾草的氣味很好聞,鄉村之夜十分安靜,加布里埃爾若不是對自己的傷腿還有些擔心,那麼他幾乎可說是幸福地安睡了一夜。
「依你來看,它是不是還會回來呢?」拉烏爾焦慮不安地問道。
穀倉陷入在了一片黑暗之中。
「它餓了,」加布里埃爾回答道,他選擇了實話實說,「它應該會走得相當遠,去尋找吃的東西。然後,我也不知道它是不是還會回來……」
兩個人時不時地感覺到,有一隻老鼠從他們的腿腳之間匆匆地溜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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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為什麼把那封信給撕了呢?」一段時間的沉默之後,加布里埃爾接著問道。
「我實在不情願去想它……但是,它一直不停地在我的腦子裡折騰……」
「是因為……」
「因為那個臭女人。」
「她對你真的是那麼兇狠嗎?」
「你根本想像不到的。像我這樣的孩子,你肯定不會見過太多,被關在一個沒有光亮的地窖中,一待就是那麼多個鐘頭。對此我從來都沒有說過什麼,而這更是讓她怒不可遏。她想要得到的結果,就是讓我哭,她想要的就是這個,看到我在那裡哭,看到我在那裡苦苦求情。但是,她越是想管教我,糾正我,她越是把我關起來,我就越是倔強,越是頑固。我還在十歲的時候,就強壯到了足以能殺死她。但是,我只是滿足於在想像中行動,從來沒有真的反叛過,她從來沒有聽到過我抱怨,我也從來沒有舉起過拳頭,打在她的身上,我只是死死地盯著她瞧,一聲不吭,而這更讓她發瘋。」
「你有沒有問過你自己,為什麼她會那樣……」
「我在心裡對我自己說,她那是想再生一個孩子,在生了一個女孩之後,她還想再生一個男孩。但是,她已經不會再生孩子了。我看不出還有什麼理由能解釋這個。於是,她就從國家的孤兒院那裡把我給收養了,並且……」
這個解釋其實很不合他的想法,反而,他越是這麼想,就越是覺得自己很痛苦。然而,他又沒有別的想法。
「我沒有辦法,只有大失所望。」
好可怕的句子。
「他們無法把我給還回去了,因為那樣做是行不通的,是法律規定了必須如此,你不是收養了一個孩子嗎,但是,假如你發現他是一個廢物,那你也得忍受著。」
「收養一個只有四個月大的小嬰兒……」
「要給自己一種感覺,覺得這孩子就是自己生的,那就沒有比這更好的辦法了。」
人們能感覺到,他的這個理論很久以來就已經成熟了,拉烏爾的回答能應對一切。
「在那個家裡頭,就沒有任何人能保護你嗎?」
「有昂麗艾特,但她還太年輕。至於那個老傢伙,他從來就不待在家裡頭,他總是在外出診。要麼在他的診所里。在他診所的候診室里,總是有病人等著,甚至要等上很長很長時間,這樣,要見他的面,似乎要比登天還難。他認定,我是一個很難養的孩子。他抱怨他的妻子……」
夜已經很深了,米歇爾回到了穀倉。它身上可怕地散發出一股腐屍的氣味,但是拉烏爾任由它過來靠著他。
黑夜並沒有給加布里埃爾的傷情帶來好結果。
到了早上,傷口的化膿比前一天還更厲害了。
拉烏爾作出了果斷的決定:
「我的中士長,現在,你必須有一個醫生,要有醫療用品,一個排膿的引流管,一些乾淨的紗布。」
他們實在不知道,這願望是不是有可能實現。離他們最近的城市就是羅亞爾河畔聖雷米,那個地方,他們早先一心只想快快地逃離開,而眼下,卻不得不直奔它而去。羅亞爾河應該就在他們左側的什麼地方,但是,要想找到一座橋,就得繞上好幾公里的路了……
他們給米歇爾掛上了套,他們一路奔向了羅亞爾河。
假如他們能找到一個辦法渡過河去,那麼,他們就得把那條大狗留在河的這一邊。這是拉烏爾的決定。要餵養它簡直就像玩雜技那麼艱難。更何況,這兩人一狗的結合也實在太有戲劇性了,免不了會引起人們更大的注意。米歇爾將不能參加這次旅行。
加布里埃爾感覺事情頗有些不妙,因為拉烏爾已經喪失了他的那種勃勃生機,而顯示出一張緊張而又焦慮的臉孔。他這麼一個有主意的人,現在卻既看不出他們該如何渡過羅亞爾河,也不知道該如何前往聖雷米,他們隨時隨地會被一個憲警或者一個士兵抓獲,他們甚至都不知道,德國軍隊現在挺進到了什麼地方。興許,他想到,他們也將不得不拋棄米歇爾,就像它的前主人所做的那樣,而這樣的一番前景,導致了他現在反覆不停地琢磨那些隱晦的想法,然而,千思萬想,也沒有想出什麼好辦法來。
在上午即將結束之際,他們來到了羅亞爾河的河岸邊。在這個地方,河面並不太寬,但那畢竟是一條氣勢雄偉的大河,必須穿越一百來米的水面,才能到達彼岸,這還沒有考慮到涌流的因素。
「你,」他對米歇爾說,「你來站崗。要是有人來,你就咬他,這將夠你吃一個飽了……」
說完,他就消失了。
一個小時就這樣過去了,然後,又是一個小時。加布里埃爾絕對不相信拉烏爾是逃跑了。這是一種奇怪的堅信。興許,它於他是必要的,因為他的腿讓他痛苦不已,現在根本不能碰觸它一下,「壞疽」一詞始終縈繞在他的腦際,要他想像拉烏爾會拋棄他,實在是他力所不能及的。
大約十六點的時候,米歇爾突然站了起來,伸出鼻子嗅著空氣,然後就消失了。二十分鐘之後,它陪同拉烏爾一起回來了,只聽得拉烏爾像一個趕大車的人那樣破口大罵。但他的嗓音不是從田野,也不是從左邊的道路上過來的,而是來自右邊,來自河流。他從河上游相當遠的地方偷來了一條釣魚船,從河岸上拉縴,一直把它拉到了這裡,這可是費了他九牛二虎之力。
「我們是要划槳渡過河去嗎?」加布里埃爾問道,目瞪口呆。
「當然不是啦,」拉烏爾說,「我這一回倒是有船了,但是,我們沒有槳啊。」
他的小腿上滿是泥漿,一直到膝蓋上全都是泥糊糊的,而且他累得汗流浹背,這是顯而可見的,看來,他已經使盡了渾身的解數。可若是沒有槳,也實在看不出來那船兒到底有什麼用。
「我認為米歇爾最終還是應該參與我們的旅行……」
長長的幾分鐘之後,那條狗又一次套上了拉繩,但這一次,它不再是拉著「夢撒瘋」牌子的肥皂箱跑在公路上,而是拉著船游在水裡頭。它在水裡撲通著,鼻子剛好露出在水面上,使勁地牽拉著那條船,而船里則穩坐著我們的那兩位逃亡者,就這樣,是大狗把他們送過了羅亞爾河。
可憐的畜生終於游到了河對岸,已經累得筋疲力盡,一上岸就癱倒在了草地上,久久不願意起來。它大口大口地喘著氣,舌頭伸出來,耷拉得老長,眼睛像是結了霜一般模糊。與此同時,加布里埃爾正踮著一隻腳,勉強對付著把那個大肥皂箱從船上弄下來,拉烏爾則拍打著他的肋部,說道:
「啊,這一番河上的營救,可真了不起啊!我可看到過,有人乾脆就活活累死了,可他們的任務還遠不如我們這一次來得艱巨呢。」
那條大狗的情況似乎很不好。首先是因為長時間以來一直缺少吃的,再加上在水中拖著一條老是被激流沖得偏向的小船時用盡了力氣,它現在已經累得脫了相,兩條腿鬆弛無力,嘴裡呼出的氣息很短促。
最終的結果是,兩個人走進了那個叫拉塞爾蓬提耶爾的地方,其中一個拄著一根拐杖,那是用在田裡撿到的支葡萄木桿臨時做成的,另外那一個則推著一輛推車,車子裡躺著一條體形跟小牛一樣大的奄奄一息的狗。這地方有四五棟房子,其中只有一棟沒有關上窗板,他們摁響了那一家的門鈴。
一個老婦人過來開門。她帶著一種疑慮的神情,把門打開了一小半,只有幾厘米寬的空隙,「請問有什麼事情?」
「您好,夫人,我們想找一個醫生。」
老婦人臉上的表情似乎在說,她已經有幾十年時間沒有聽到過這個詞了。
「這個嘛……就該看一看聖雷米是不是還有醫生留下來了。」
其實,就在稍稍不久之前,他們經過了那塊路標牌。要去那裡,還得走上八公里的路呢。老婦人從頭到腳地打量了一番加布里埃爾,她的審查以他腿上的繃帶以及胳肢窩底下的拐杖而告結束。最終,她的判斷顯得很不樂觀。
「依我看,你們只有去那裡了,聖雷米。」
她正要去關上門,突然一眼看到了被拉烏爾的身子擋住了一小部分的那輛推車,好奇心一下子就被激發了起來。她低下了腦袋,眯縫起了眼睛。
「你們這是還帶了一條狗嗎?」
拉烏爾趕緊閃開身子。
「它叫米歇爾。它的情況同樣也很不樂觀……」
轉變是立即發生的,她幾乎頓時就在門檻邊哭成了一個淚人兒。
「我的天啊……」
「我猜它的心跳正在漸漸地停頓下來。」
老婦人立即畫起了十字,然後張開嘴,咬住了自己的一隻握成了拳頭的手。
「聖雷米,那還有好長一段路呢。」拉烏爾說道。
「我是說,你們應該……對了,你們應該去找一下戴西雷神父。」
「他是大夫嗎?」
「那是一位聖人。」
「我倒是更願意去找一個醫生。或者,一個獸醫也成。」
「戴西雷神父並不行醫,但是,他能創造奇蹟。」
「奇蹟嘛,那倒是很不錯的呢……」
「你們可以在貝羅禮拜堂找到他。」
她伸出手臂,指了指那條從她左手邊開始伸展開去的小路。
「往那裡走,不過一公里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