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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11 00:32:47 作者: (法)皮耶爾·勒邁特

  「暴風雨有沒有下到我們這裡來呢?」從卡車上跳下來的時候,戴西雷神父很驚訝地問道。

  「沒有,謝天謝地,天主保佑!」愛麗絲說,她想到了緊急情況下必須做的那一切,假如暴風雨選擇了到貝羅禮拜堂來歇腳的話,就必須保護好營地外面的那一切。

  「是的,謝天謝地,天主保佑!」戴西雷神父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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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這是怎麼啦,我的神父?」

  他從頭到腳淋了一個落湯雞。他的教士袍都在往下滴水。

  「上天給的一份厚禮,我的孩子。或者不如說,四份厚禮!」

  說著,他打開了卡車駕駛艙的門,讓一個女人下了車,只見她懷裡抱著一個小嬰兒,眼睛中露出了驚慌的神色。愛麗絲立刻感受到了一陣激動。人們從來不會把聖母瑪利亞的形象想像為一個胖胖的小個子女人,而假如愛麗絲不得不說出她心中想像的聖母形象,那麼她恐怕會說:就是這一個。這位面容堅毅,幾乎有些嚴肅的漂亮女子一定受了很大的苦,但那無疑是因為她把這個嬰兒緊緊地抱在懷中,因為她把這嬰兒緊緊貼在自己的心口,她的身上才散發出某種質樸簡單而又粗獷野蠻的東西,某種類似於動物性肉慾的東西。她同樣也被暴雨淋得濕漉漉的。愛麗絲趕緊跑去找來了一條毯子,給她披在了肩膀上。

  戴西雷神父為了給這位母親以及她的孩子們留出足夠的地方,一路上就待在了被暴風雨肆意掃蕩的卡車車斗中。每當露易絲轉過身去,透過小小的後車窗瞧著他的時候,她都會看到,他不顧一路的顛簸,直挺挺地站立在車上,大大地伸展開雙臂,臉孔朝向那一片漏了底似的天空,面對著耶穌受難十字架高聲大喊道:「謝謝你,救世主,感謝你的仁慈!」

  戴西雷身體狀況十分好。

  露易絲走了兩步,試圖展露出一絲笑容來,把小嬰兒遞給了愛麗絲,接著,他又把兩個雙胞胎也抱下了駕駛艙,這兩個小傢伙被嚇壞了,來來回回地瞧著四周,眼神中帶著一種摻雜了恐懼的渴望。

  「我的天啊……」愛麗絲說。

  「這恰恰也是我一路上對自己說的。」戴西雷神父回應道。

  露易絲看到的情景完全超出了她的理解能力。

  她剛剛離開了一個被戰爭攪和得野蠻不堪的城市,在那裡,要想讓三個小小年紀的孩子活下來,簡直就是一番跟命運的挑戰。而現在,她的眼前是一個波希米亞人的營地,它由一塊塊掛起來的布、一根根拉開來的繩子、一條條充當褥子的裝有麥秸的口袋、一個個摞起來的木頭箱子組成,這裡頭充滿了勃勃生機;那邊有一個烤肉架,轉軸上轉著幾隻正在烤制中的家禽;後面,是一個菜園子,上面架設了幾根土灰色的引水管道;更遠一些的地方,一隻小牛崽待在一圈籬笆牆之中,它的目光溫柔而又幼稚;再邊上,則是一塊荒蕪的苗圃地,放養著四口豬;而在那一圈的最中心,則停著那輛巨大的帶有紅十字標誌的軍用卡車;而在通向車門的金屬樓梯的上面,是一個臨時搭建的簡易的擋雨披檐。到處,都可見到一些東奔西忙的男人,忙忙碌碌的女人,在帳篷之間鑽來鑽去的孩子,晾曬著的衣物,在墓碑上支撐起來的桌子,還有一些新鮮的魚,已經被什麼人傾倒在了草地上,而幾個女人正忙著用刀子剖著魚肚子,刮著魚鱗。在右邊,是一個四四方方的院落,很像是某一種古代的元老院,在各種各樣修補過的帶扶手或不帶扶手的椅子上,坐了一些上了年紀的人,正在東拉西扯地閒聊,而在那左邊,則是一個帶圍欄的小院,很像是一個養雞場,但是,裡面待著的,是一些小孩子。他們開心地玩耍著,又是跑,又是跳,一邊嬉笑著,一邊往對方的臉上撩水。不一會兒,有一個身穿黑色罩衫的農婦模樣的女人走過來,一抬腿跨過了圍欄,帶著一種堅定而又溫柔的口氣說:「夠啦,夠啦,孩子們,現在,也該安靜安靜啦!」

  「我的姐妹,歡迎您來到救世主之家。」

  露易絲迴轉過身來,瞧著這位年輕的神父,他像一個幽靈那樣突然就出現在了跟前。定睛看去,只見他三十來歲的樣子,雙目炯炯有神,眉毛細長細長的,一個似乎很倔強的下巴。他的臉上洋溢著一絲簡單、爽直的微笑,那是一種清澈透亮的開心。

  「我說,這小嬰兒,他到底怎麼啦?」

  塞茜爾嬤嬤已經觸摸了一下她的小肚子,顯出一道憂鬱的眼神。

  「我沒能正確地餵她……她現在有些……」

  「得給他做一個奶瓶,一切就將走向正軌,這您就放心好了。」

  說完,她馬上就走遠了,去對付別的事情了。

  「好的,」戴西雷神父說,「愛麗絲會來照顧您的,等那位天使拿來奶瓶的時候,我們也就將為您找到一個小小的住處了。那些事情,就由我來辦好了,您不用擔心的,對了,這兩個是雙胞胎吧,是不是?」

  「那不是我自己的孩子……」露易絲開始說,但是,這時候,神父早已經走掉了。

  在禮拜堂的另一端,有著一個即興造就的臨時兒童室,那裡晾曬著很多的尿布,而在一張床上,放著一整套清潔衛生用品,肥皂、滑石粉、潤膚露、清潔劑、奶瓶、橡皮奶頭,雜七雜八的,什麼牌子的都有,來自什麼地方的都有。

  露易絲給小嬰兒換了尿布。愛麗絲則準備好了一個奶瓶,裡面裝了煮開過的某種糊糊,她還在自己的手背上試了試溫度,沒問題,挺好的。露易絲朝愛麗絲瞥去羨慕的一眼,還格外地瞧了一眼她的乳房,真的是所有女人都夢寐以求的那種類型。

  露易絲一邊這麼遐想聯翩,一邊在那裡跟襁褓較著勁。

  「您看,假如您把這一側的邊往那裡這麼一折,不就很順當了嗎?」

  「對呀,當然是啦,」她結結巴巴地說,「是疲勞讓我的腦子……」

  「然後再從下面,這樣,再然後,您從這裡過去一下……」

  小嬰兒終於終於被包裹得像模像樣了。

  「她叫什麼名字呢?」愛麗絲問道。

  「瑪德萊娜。」

  「那麼,您呢?」

  「露易絲。」

  接著,就輪到奶瓶的莊嚴儀式了,孩子立即就貪婪地吞吃起來。

  「請從這裡走,」愛麗絲說著,把她拉到了稍遠處,「這裡,我們將待得更自在一些。」

  戴西雷神父正手裡捏著鐵錘,忙著加固關著幾頭豬的那個圍欄呢。夜幕已經降臨。兩個女人坐到了一條石頭長椅上,就在禮拜堂的入口旁邊。從那裡,她們看得見整個收留中心的宿營地。

  「真是讓人印象深刻啊……」露易絲說道。

  她是發自真心的。

  「是啊。」愛麗絲說。

  「我說的是神父。」

  「我說的也是。」

  她們相對一笑。

  「他是從哪裡來的呢?」

  「這個我實在不太清楚,」愛麗絲回答說,皺起了眉頭,「他對我說起過的……但這些都不太要緊,關鍵的是,他現在就在這裡!那您呢,您是從哪裡來的呢?」

  「巴黎。我們是這個星期一從巴黎出發的……」

  這時候,小不點兒打了一個嗝兒,開始睡著了。

  「是因為德國人嗎?」

  「不是的……」

  露易絲回答得實在太快了。她難道能夠解釋說,她離開巴黎是為了來尋找一個兄弟,而她只是在幾天前才知道自己還有這麼一個兄弟活在世界上,她難道還能夠說,她自己是不知不覺地投身到了逃難者的潰敗之路上,而且一路上還有一個穿著方格莫列頓呢便鞋的餐館老闆陪同著她,而他現在……

  「說到底,是的,」她接著說,「還是因為德國人。」

  於是,愛麗絲對露易絲解釋起了她所知道的營地中的情況,她說了戴西雷神父是如何親手把它給建造起來的。在她描繪他孜孜不倦地積極活動的話語中,有著一種讚賞,但同時也摻雜有一種搞笑的、甚至是嘲諷的口吻。

  「戴西雷神父讓您覺得開心嗎?」

  「我承認,是的。一切取決於您瞧他的方式,一方面,他是個教士;另一方面,他又是一個孩子。我從來就不知道,到底是其中的哪一方面超越了另一方面,這實在是相當驚人啊。」

  緊接著,是短短的一陣沉默,愛麗絲尋找著適當的詞語,之後,她又接著說:

  「您的孩子們……應該有一個父親吧?」

  露易絲臉一紅,張開了嘴,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愛麗絲連忙把目光移到了別處。

  「您的雙胞胎在那邊(她指著禮拜堂的方向)。白天裡,人們會把那些最小的孩子都集中到那裡去,專門有三個女人輪流著負責照看他們。」

  「假如我能夠幫上忙,我也可以去的……」

  愛麗絲朝她露出溫柔的笑容。

  「這事先不忙,您這才剛剛到,還是先好好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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