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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11 00:32:40 作者: (法)皮耶爾·勒邁特

  露易絲先去停在外面的小推車上尋找孩子。然後,她就在咖啡店裡頭把孩子們都給餵了。在她做菜湯並熬米糊糊期間替她看管一下孩子的那個女人,把他們安頓在廳堂的最深處。

  「哎,那裡頭的!」老闆已經從櫃檯那邊嚷嚷起來,「別放在撞球桌上,您會把一切都弄壞的!」

  本章節來源於𝒃𝒂𝒏𝒙𝒊𝒂𝒃𝒂.𝒄𝒐𝒎

  「別放你的狗屁啦,雷蒙……」那女人回答他說,連看都不帶看他一眼。

  露易絲一直沒有弄明白她到底是誰:他的妻子?他的母親?一個女顧客?一個女鄰居?或者,他的情人?

  玻璃杯在櫃檯上的響聲,大咖啡壺的噓噓聲,瓷器與鋅皮板相碰時發出的叮噹響……這家店的聲音響動與儒勒先生的小放蕩者餐館的聲音有點兒像。現在,儒勒先生怎麼樣了?露易絲不能想像他已經死去。她試圖說服自己,相信他依然還活著,而絕大多數時間裡,她也確實成功地說服了自己。

  這最後時刻的一番努力把她給徹底掏空了。她也一樣,很長時間沒有吃任何東西了。她感覺自己很髒很髒。

  女人把她帶到了後廚間,那裡有一個水龍頭,一個洗滌槽。她從一個壁櫃裡找出兩塊粗抹布,指了指一塊肥皂,接著又說:

  「我去關上門。等您洗好了後,您就敲敲門,我會來給您開門的。」

  這樣一種清洗,簡直就像是妓女們在旅館房間裡應該做的那樣,奇怪的是,此時此刻,鑽入她頭腦中的,也恰恰正是這樣的一種想法。她匆匆地洗了洗她的內褲,然後就濕漬漬地又穿上了。

  在敲門之前,她踮起了腳尖,打開了壁櫃的門,抓起幾塊抹布,把它們塞在自己的上衣底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但是,接著,她又把它們給放了回去。

  「您還是把它們都拿著吧,」那女人說,「您以後會需要它們的。」

  露易絲不在的時候,那女人已經給孩子們換過了尿布。露易絲明白,自己這一下就該走了。那女人幾乎已經做了她所能做的一切。

  「謝謝,」露易絲說,「您可知道,我能把這些孩子送到哪裡去嗎?他們都不是我自己的孩子……」

  市政廳嗎?是的,她已經去過市政廳了。不,紅十字會,那是不可能的。那麼,興許去一下省政府吧。女人現在用一種顫顫巍巍、斷斷續續的嗓音回答著,就仿佛她害怕露易絲會把這三個孩子留在撞球桌上,自己溜之大吉。

  就這樣,露易絲又來到了大街上。

  他們給了她兩瓶水,一大瓶的米湯,還有幾塊抹布。那女人還塞給她小小的一塊用報紙包好的肥皂。露易絲感覺自己不那麼髒了,孩子們也已經換過了尿布,餵飽了肚子。但是,再過幾個鐘頭,這一切還得重新來上一遍。一種可怖的疲勞感攫住了她。想著想著,她突然發現,她並沒有把那個小女孩跟兩個雙胞胎放在一起,而是一直把她抱在自己的懷裡,自己實際上只用一隻手在推著小推車,而這樣做是很艱難的。

  在心裡,她盤算著她必須得到的物品清單。

  她遇上了一個推著一輛帶篷童車的女人。

  「對不起,請問一下,您有沒有富餘的尿布,能不能讓給我一塊呢?」

  那女人沒有富餘的尿布。

  在噴泉水池附近,她又問另一個女人:

  「您能不能給我一把洗衣粉呢?」

  由於她身上連一分錢都沒有,她又問別人:

  「您能不能給我兩個法郎,那邊有人在賣蘋果,我想……」

  不知不覺地,連自己都沒有意識到,露易絲就變成了一個乞丐。

  她離開了巴黎,為的是尋找一個叫拉烏爾·蘭德拉德的人,她本來可以成為她在巴黎火車北站看到過的那種女人,在人群中穿行,手中捏著一張照片,一個人一個人地問。相反,她伸出手去,向那些逃難的人討要一大塊麵包、一杯牛奶、一塊白砂糖。

  悲慘的生活是一個可靠的教師。用不了幾個小時,露易絲就學會了怎麼依據對方的身份來出口求援,依據對方是個男人還是個女人,是年輕人還是老年人,來合適地掌握自己的用詞用語,來決定是裝出窘困羞愧的紅臉,還是絕望的緊張表情。

  「我的小女孩叫瑪德萊娜,那麼,您的呢?」

  說了這一句之後,她就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問道:

  「您是不是有一件長袖子的內衣,可以讓給我,給這大孩子穿上,即便是兩歲孩子穿的,我想也是可以的……」

  下午近傍晚時分,她終於獲得了一些東西,得以給三個孩子換了一次尿布(她在噴泉水池那裡又重新排了一次隊),並且給兩個大一點的孩子餵了東西吃。她有了一公斤的土豆,三片尿布,幾個嬰兒別針,一小團一米多的細繩。一個年輕的父親,背著他的妻子,給了她一件兒童穿的短袖連衫的兜兜褲,當她給雙胞胎中的一個穿上時,她才發現它有點兒太大。她還找到了一塊雨布,把它卷了卷,鋪在了小推車中,下雨時可以用來擋擋雨。到了傍晚的時候,這輛小推車就變得很重很重,推起來很費勁。從女乞丐到女小偷之間的距離並不太遠,她覬覦著別人家有篷的兒童車。她長久地裝出一副正在等人的樣子,密切監視著一個可能會把嬰兒車留在人行道上一段時間的母親,但是,就在即將把這偷竊的意願付諸行動之際,她突然改變了主意,大踏步地遠去了,她很羞愧,並不是為她的偷竊計劃而慚愧,而是為自己的怯弱,「我會是一個很糟糕的母親。」她暗自思忖道,但她繼續用左手推著她的小推車,因為她的右手一直抱著那個小女嬰,她不斷對她說著話,對她唱著搖籃曲,就這樣,她行走在大街上,穿著她那波西米亞女人的奇裝異服,她的樣子實在像是一個女瘋子。

  白日將盡,她筋疲力盡。

  因為,現在她的那副樣子就像是一個要飯的女叫花子(這是儒勒先生愛用的一個詞:「叫花子」),露易絲實在是很厭惡這個城市。既然沒辦法為這些孩子找到一個庇護所,她決定乾脆離開它,也許在鄉村,她會找到更好的機會呢。她是不是應該到省政府去一趟呢,有人是這樣建議她的。或者把孩子們留在一個農莊裡呢?但是,想起戴納迪埃一家人[21]的遭遇,讓她不寒而慄,她不由得加緊了步子。

  她出了城,走上了一條前往維爾納夫的大路。

  小嬰兒的腹瀉又復發了,她不得不接連不斷地給她換尿布,這事兒不能這樣持續下去吧,所有的抹布全都用上了,小女孩的肚子都有些腫了,並且不停地啼哭,她真是為之而痛苦不堪。

  就是在這一時刻,天下起了雨來。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地就打了下來,而且越來越密,天空是一片烏黑,路上少有的汽車經過時,往路邊濺起很高的水花,很快地,她的腳就凍僵了。她趕緊拿出了雨布,試圖用細繩和別針系牢,撐在孩子們的頭上,但是,風一刮,就把它給掛掉了,她眼睜睜地看著它飛起來,拍打著翅膀,在天上旋轉著越飛越高,像是一隻隨風亂舞的風箏。

  她抓來她所擁有的一切用來做尿布的東西,儘可能地給小孩子們擋雨,而這幾個孩子,一聽到和看到電閃雷鳴,就嚇得哇哇直哭。

  她想拋棄雙胞胎。她要返回,把他們放到一座教堂里。既然她是從一個地方把他們給撿來的,那麼,假如她把他們留在一個教堂里,也應該會有別的人來把他們撿走的。她哭著,但雨水把一切全都沖刷掉了,她的眼睛、道路、樹木,三米之外,人們就什麼都看不清楚了。她繼續支撐起織物的篷帳,「不要害怕。」她嚷嚷著,一心想用自己的叫喊聲蓋過隆隆作響的雷聲,「是的,」她心裡想著,「一定會有人來照顧他們的,跟我不一樣的人。」一記電光閃起,霹靂聲在她右邊的田野中炸響,又引來了三個孩子的號叫。

  露易絲瞧了一眼天空,攤開了雙手,這就是終結。

  在這場大雷雨的刺激下,她變得極度譫妄,在一團團從頭頂上翻滾而過的巨大烏雲中,她看出了一張張可怕的面容,而在一道道刺目的閃電中,她則看出來一把把利劍與槍矛。當她發現,在烏雲深處一陣陣雷聲如食人魔的吼叫傳來,她的上方有一個巨大的十字架在公路上豎立起來時,她真的相信雷電剛剛已經滾落到了她的身上。但是,這個十字架其實是真實存在的,它就立在一輛大卡車上。

  一個男人跳下車子,直朝她撲過來,他的頭髮被雨水淋得緊緊貼在臉上,他滿臉微笑,活像一個天使,這是一個身穿黑色教士袍的年輕男子。

  「我的姐妹,」他叫喊道,似乎想蓋過隆隆的雷聲,「我相信,天主剛剛給您帶來了憐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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