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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11 00:32:37
作者: (法)皮耶爾·勒邁特
拉烏爾背著他鑽進了樹林,走上了一百來米,然後才把他放在地上,自己早已是上氣不接下氣了。
「真他媽的臭狗屎,這些混帳王八蛋,到底有沒有個完了,嗯?」
他實在有些喘不過氣來,瞧了瞧四周,一副連自己都不願意相信的樣子,然後又把加布里埃爾架起來。
「不能在這裡拖延下去,來吧,趕緊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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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布里埃爾一直處在一連串的打擊所帶來的震驚中,上尉的那把手槍一直死死地瞄著他,年輕的共產黨人的腦袋上不停地挨著子彈,槍響的聲音始終震盪在他的耳畔,他為此而感到噁心,他的腿在戰慄,無法承受他全身的重量,他眼看著就要倒下,再也無法動彈了,只能等著被他們找到,被他們殺死。
實際上,德國的空軍中隊並沒有朝地面掃射。興許,那是一些偵察機,但它們為什麼要這樣衝著地面上的人群俯衝呢?為了嚇唬嚇唬逃難的人群嗎?這也有可能。關於這場戰爭,人們真的不知道它到底想要幹什麼。
他們興許已經在樹林中跑了三百米的路,一條公路遠遠地出現在了小樹叢的後面,隱約能夠瞥見。這時候,加布里埃爾突然意識到,那正是他們來的時候走的那條路。
他們原來已經走了一段回頭路!
稍稍更遠一些的地方,多爾熱維爾的屍體就躺在路溝中,應該開始腐爛了,小共產黨人的屍體也應該僵硬了,興許還有別人的屍體。
「來吧,從這裡走,我的中士長,你來爬到那上面去。」
這是一輛搬家用的汽車,就停在路邊上,篷布上寫有一個義大利語的姓名,不久之前,他們曾經路過它,記得當時,上尉舉著手槍,帶著他的越南兵,突然出現在他們的面前,而軍士長則氣喘吁吁地要求他們停下。
「他們不太可能回到這裡,你明白的。」拉烏爾一邊解釋說,一邊把加布里埃爾推到了車斗上,「他們不會想到這一點的。他們會在前面找我們,在逃跑的線路上,羅亞爾河的那個方向,絕不會向後回來找的。」
加布里埃爾身子蜷縮成一團,他實在是太想美美地睡上一覺了,拉烏爾則通過篷布的一個小洞,監視著公路。
「睡吧,我的夥計,」他說著,卻並沒有轉過身子來,「這會讓你感覺好點兒的。」
一陣倦意頓時襲來,加布里埃爾馬上就沉沉入睡了。
他回想到,早上的時候,他曾醒來過,然後,就仿佛那一番打擊還沒完全過去,加布里埃爾又一次昏昏沉沉地入睡了。
現在,只剩下了他獨自一人。
他成功地滾到了一邊,並爬向雨布那裡。汽車就停在公路的側邊,可以看得見,這條路懶洋洋地蜿蜒伸展在上午的陽光底下,步行者的人流稍稍有些枯竭下來。人流的密度反映了所謂的偶然性法則,它將人群排列成一串又一串。你的眼前本來有好幾百人,然後,幾個小時內都幾乎看不到人,再到後面,人流則再度出現。加布里埃爾明顯注意到一些騎自行車的人,車上馱著大包小包,因為汽油的短缺,幾乎看不到有機動車在路上行駛。
突然,加布里埃爾身子緊緊地貼在了汽車的底板上。一長列軍車縱隊經過了這裡,是法國軍隊,他們還有燃料。他們跟逃難者一樣,好像也在沿著羅亞爾河行駛。他們要去哪裡呢?這時候,他回想起來了:「留在這裡別動,」拉烏爾當時對他說過,「我去轉上他一圈。」我的老天啊……他們差點兒被人打死在一條公路的邊上。在他們逃跑並冒犯了上尉之後,假如再一次被抓住的話,那他們就只有挨槍子的份兒了,而現在,拉烏爾居然還說要出去「轉上他一圈」,就仿佛他們是在一座陌生城市的一家旅館裡訂了一個房間,而蘭德拉德現在只是急於出去觀光一下,閒逛一圈。軍車的車隊震得公路微微顫抖。「假如拉烏爾被人捉住的話,那我又會怎麼樣呢?」加布里埃爾問著自己,一想到可能會發生這樣糟糕的情況,他實在恨不得扇自己幾個耳光。蘭德拉德已經救了他的命,而他現在則為自己擔心起來了……
這一陣躊躇不安,持續的時間並不比軍用車隊駛過的時間更長,這一條盲目而又勤勞的毛毛蟲經過之後,身後留下的是一段可怕的空無,就像是一片荒漠。加布里埃爾瞧了瞧自己的身邊。他所待著的那輛卡車不算太大。一個亨利二世時代風格的食品櫃被緊緊地綁在擋板旁邊,占據了車上最基本的空間,竟然有人會帶著這樣的家具逃難……車斗的地板上,散亂地堆著幾個麻布面的包包,都被劃開了口子,還有幾個砸碎了的木頭箱子,一堆麥秸,看來,這裡已經被人搶劫過一番了。
加布里埃爾感覺自己的那條傷腿有些麻木,但是,裹在傷口上的那些布條並沒有血跡滲出的痕跡。他開始動手解開繃帶,想好好地檢查一下傷口。他發現,它有些化膿了。
這讓他有些害怕。正在這個時候,加布里埃爾突然聽到耳邊傳來一個嗓音,便趕緊把身子貼在了食品柜上。定睛一看,原來是拉烏爾回來了。
「整整一隻兔子啊,真是好運氣,嗯!」
他的腦袋從篷布那裡探了過來。
「我說,我的中士長,怎麼樣,你的情況還好吧?」
但他根本沒有給對方留出時間回答,這句話剛說完,他就已經轉身朝向了公路,重複道:
「該死的臭狗屎!整整一隻兔子啊,這可不是鬧著玩的!」
這一兔子的形象喚醒了加布里埃爾的飢餓感。他已經有多長時間沒有吃東西了?這一下,可有的是機會好好地填飽一下肚子了。但是兔子……
「我們該怎麼做,才能把它給煮熟呢?」他問道。
拉烏爾的臉又露了一下,好愜意的一副樣子。
「沒必要擔心這個了,已經不再有什麼兔子啦,我的老夥計!它已經把一整隻兔子都吃掉了!」
加布里埃爾朝卡車外邊俯下身來。
「我給你介紹一下,這是米歇爾。」蘭德拉德說。
原來是一條體形巨大的狗,一身灰色的毛,條紋清晰,胸口處有一片白色的斑點,一個黑色的大鼻子,一條粉紅色的舌頭,耷拉下來足足有三十厘米長……瞧它的個頭,估計體重應該有整整七十公斤。
「就這樣,我跟米歇爾交上了朋友。我找到了一隻兔子,送給它吃了。現在,它和我之間,就算是生死之交了。對不對,米歇爾?」
「但是,那隻兔子,」加布里埃爾怯生生地反駁道,「我們本來可以試著煮來吃啊……」
「那是當然,我知道,但只要是做了好事情,總會得到好報的。瞧瞧,證據就在眼前,你猜猜,它為你帶回來什麼好東西了呢。」
加布里埃爾不得不把腦袋伸出卡車的外,看到了一個很大的木頭箱子,箱子底下安裝有四個鐵輪子,箱子上還有藍色字母寫成的GG語「我的香皂,這是我的沐絲紛香皂」[18]。當他發現,拉烏爾用一根細繩套住了米歇爾的前胸部位時,一切就都變得清清楚楚了。
「假如男爵先生願意屈尊……」
就這樣,加布里埃爾鑽進了這隻肥皂箱子裡待著,米歇爾則乖乖地拉著箱子,跟隨在拉烏爾·蘭德拉德後面走,而走在前頭的拉烏爾則高聲地歌唱著:
「我們將戰勝他們!我們將獲得勝利,因為我們是最強大的!」[19]
這狗,應該是卡斯羅犬[20]跟其他什麼品種進行雜交後產生的某種奇特結果,它具有一種罕見的力量,另外還具有能忍受一切考驗的溫和性格,它這會兒正輕輕鬆鬆地牽拉著這輛小推車呢。當蘭德拉德停止唱歌時,一路上陪伴著他們的就只剩下肥皂箱的鐵輪子在路面上滾動時發出的尖厲的、令人煩躁的噪聲,聽得人心裡直發顫。
拉烏爾早已利用早上的那次出行,進行了辨向與定位。
「羅亞爾河畔聖雷米是在那邊,大約有十二公里遠,」他解釋說,「但是,從那邊走,我們就有可能被人家認出來。最好的辦法,是避開聖雷米,一直走到維爾納夫。到了那裡後,我們也就平安無事了。同時,我們還能找到治療你的腿所需要的一切。」
拉烏爾的計劃,是要向南走。他們是兩個逃兵,此外,還犯有所謂搶劫的罪,無疑,他們處在被追查的狀態中。另外,他們還是中途偷跑掉的在逃囚犯。因此必須小心翼翼地行動,儘可能地避免走人多車多的大路,避免經過帶有關卡的橋樑。向南走一段之後,他們就可以考慮重新向東拐,嘗試著穿越羅亞爾河,從那裡再走向維爾納夫,然後,依據當時的情況,再走著瞧。
從第一次途中休息起,他們倆就明白到,這一看似精明的戰略計劃很快就露出了好多處破綻來。米歇爾需要喝水,喝很多很多的水,他們還猜想,它必定還需要吃很多很多的食物,要不然的話……拉烏爾當時是在村口一戶人家那裡找見它的,發現它被拴在那家的院子裡。那家主人應該逃難去了,但是很怕這狗也會跟著去找他們,就把它留在了家中……他們剛一停下來,米歇爾就把自己的鼻子靠在了拉烏爾的膝蓋上。
「這條大狗真的很漂亮,對不對?」
加布里埃爾一下就回憶起了那隻馬戲團里的小猴子,蘭德拉德曾經十分喜愛它,但它最終並沒有一個好結果。米歇爾的高大個頭,使得拉烏爾無法把它扔到一個路溝里完事,但他們實在想像不出來,如今這次新的歷險,到頭來究竟會有什麼樣的結果。
他們的路線圖迫使他們不得不東繞繞西繞繞地轉來轉去,而且走的都是鄉間小路,為的是避免碰上逃難者的大隊人馬,跟他們交纏到一起。而那些逃難者,走的都是直通目的地的大路。由於有所忌諱,他們不僅不得不走更長的路,而且在一路上也更難找到吃的東西……更何況,加布里埃爾腿上的傷還需要得到治療。
「倒是沒什麼太大的問題,」拉烏爾說,「但是,必須給傷口排膿……」
顯然,他們實在是沒有條件來做到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