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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11 00:32:17 作者: (法)皮耶爾·勒邁特

  「Credo um disea pater desirum, pater factorum, terra sinenare coelis et terrae dominum batesteri peccatum morto ventua maria et filii...」[6]

  啊,他是多麼喜愛這個啊!

  對拉丁語,戴西雷連一點兒的入門基礎知識都沒有,卻興致勃勃地投身於這種祈禱儀式之中。而由於早先也很少去教堂,他對一個神父究竟該怎麼做彌撒的概念也沒有多少。因此,他就即興發揮,以自己特有的方式來主持彌撒,並且用一種稍微帶那麼一丁點兒拉丁語外表的語言(儘管兩者的差距何止十萬八千里)來念誦,最終,還以他唯一掌握的一句拉丁語來標誌出禱告唱和中應有的節奏:In nomine patri et filii et spiritus sancti[7],對此,那些信徒很高興終於能找到一個標誌,於是也就眾口一詞地回答以一聲:「阿門!」

  愛麗絲是第一個對此提出疑問的人:

  「這種彌撒,我的神父,實在也太……令人費解了吧。」

  戴西雷神父小心翼翼地摘下從早先那個教士的旅行箱裡找到的祭披,而那個教士應該早就換上了戴西雷·米戈的衣服,被永遠地埋葬到了泥土中。這會兒,戴雷西回答道:

  「是的,這是依納爵教派[8]的禮拜儀式……」

  愛麗絲謙卑地承認,這對於她是完全陌生的領域。

  本章節來源於ʙᴀɴxɪᴀʙᴀ.ᴄᴏᴍ

  「還有這拉丁語……」她斗膽補充了一句。

  戴西雷神父為她送上了一絲仁慈的微笑,並且解釋說,它來自聖依納爵修會的傳統,而作為一種宗教禮拜形式,它早在「君士但丁堡的第二次主教會議[9]之前」就已經相當流行了。

  「我們的拉丁語,假如可以這樣說的話,才是最原始的。它更接近根源,更接近天主!」

  而後,看到愛麗絲告訴了他她心中的惶恐(「我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了,我的神父,不知道什麼時候坐下,什麼時候站起來,什麼時候又跪下,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怎麼歌唱……」),他便表現得很能安慰人:

  「這是一種很簡單、很樸實的禮拜儀式,我的孩子,不加雕琢,不加修飾。當我把手舉成這個樣子,信徒們就站起來。擺成這個樣子,他們就坐下來。在依納爵教派的禮拜儀式中,信徒們是不歌唱的,由神父替他們來歌唱。」

  愛麗絲便把這個意思轉告了眾人,於是,再也沒有人對禮拜儀式說什麼閒話了。

  「... Quid separam homines decidum salute medicare sacrum foram sanctus et proper nostram salutem virgine...」[10]

  在短短几天的時間裡,很多逃難者來到了這裡。造成的結果是,小小教堂內的祭壇本身也被侵占了,彌撒不得不改到半圓形後殿和側殿那邊去做,每次儀式,都是人滿為患,戴西雷取得了一種近乎瘋狂的成功,並不是所有人全都能擠進去的。結果,一些信徒只得留在墓地中,通過破損的花窗玻璃留下的豁口,遠遠地聽著彌撒。

  白天期間,一旦天氣條件允許,戴西雷就會在露天布道。孩童們你爭我奪地爭當輔祭,為主持彌撒的神父遞個聖水,捧個酒什麼的,在彌撒進展的間隙,他會突然朝他們轉過身來,給他們使個滑稽的眼色,就仿佛他也成了他們中的一員,他只是在模仿一個神父的樣子,跟他們一起玩著表演主持彌撒。

  「Confiteor baptismum in prosopatis vitam seculi nostrum et remissionem peccare in expecto silentium. Amen. 」[11]

  「阿門!」

  戴西雷的一大悲觀失落在於,他為讓他的那些教徒繼續存活下去,早已忙得手忙腳亂了,縱使有三頭六臂也難以應付眼前的千百項任務,他根本無法再儘可能地抽出那麼多時間,來扮演他最喜愛的角色,來聽取信徒們的懺悔。而實際上,他不無興趣地發現,這些人竟然有那麼多的罪孽,說實在的,他們可全都只是命運的犧牲品啊。由於戴西雷掌握著輕易的、慷慨的赦罪權,所有人都願意前來向他作告解。

  「我的神父……」

  來者名叫菲利普,是一個身材魁梧的比利時人,卻有著一種姑娘般的嗓門,人們懷疑他犯有重婚之罪,因為他跟一對實在難以分辨區別的雙胞胎姐妹一起旅行。戰前,他當過電工,也全靠了他,神父的那一台礦石收音機得以完美無缺地工作,讓這個偏僻的禮拜堂能夠跟軍隊總參謀部一樣消息靈通。

  「剛才最後一響,是七點鐘……」

  戴西雷神父從他的縫紉工作中重新抬起頭來(他正在為新來的人縫製睡覺用的被褥袋,一邊工作,一邊收聽著廣播,一個播音員正在宣布,德國軍隊已經占領了馬恩河畔夏龍和聖瓦萊里-昂-科)。

  「好的,我們這就去吧!」

  每星期兩到三次,他動身前往蒙塔日的專區政府,他坐的是在附近幾公里處找到的一輛軍用卡車,它因為耗盡了汽油被拋棄在那裡。戴西雷神父想辦法弄到了燃料,讓卡車得到了復活,他掀去了罩在車上的雨布,在車斗上緊貼著駕駛艙的地方,高高豎起了一個很大的耶穌受難十字架,還是因為早先的一次暴風雨而從禮拜堂的一道牆上沖刷下來的呢。這個接近兩米高的十字架總是面朝著汽車前進的方向。

  「耶穌由此為我們開闢了前進的道路。」戴西雷這麼說。

  由於這輛「天主之車」行駛時一直會排放一大團又濃又厚的白色煙霧,綁在十字架上的耶穌一路朝你奔來時,身後就會捲起成團成團的珍珠色雲彩,人們便會說,那是一群天使跟隨其後。見到卡車進入了蒙塔日,過路的人便紛紛畫起了十字。

  聽到響動,專區區長盧瓦索就知道他要接待戴西雷神父的來訪了,而對方,確實,也會很快地不經通報就走進他的辦公室,其實,也確實不需要什麼通報,因為還在這一行政機構中堅持工作的人已經寥寥無幾,除了我們的這位喬治·盧瓦索。這是一個平靜而又果斷的男人,他決定留在他的崗位上,直到侵略者來到,把他趕下台去。

  「我知道,我的神父,我知道!」

  「那麼,好吧,我的孩子,既然您都知道了,那您在做什麼呢?」

  戴西雷神父強烈要求見一個官員,這在當前階段實在是一個罕見的過分要求。他希望有人能來清點並統計一下貝羅禮拜堂那裡的逃難者,好讓他們得到應有的權利,他希望行政方面能為他發放一些補助,希望它可以拿出一些具體的確實措施,來解決這些人的睡覺、吃飯、醫療問題,他想要一個醫生或者一個護士。

  「我的神父,可我這裡已經沒有人了……」

  「不是還有您嗎!您就親自來吧。耶穌將會感激您的。」

  「因為耶穌他本人也到了您那裡了嗎?」

  是的,專區區長很願意跟戴西雷神父開玩笑,這也是他特有的自我超脫的方式,能幫助他一時從一項十分折騰人的任務中超脫出來,他總是會對手下的人指手畫腳地發號施令,會尋求種種幫助,提供給來到他這個專區的逃難者,會動用憲警、社會援助機構、醫院,這真是讓人累得要死的事。

  戴西雷微微一笑。

  「我有個主意。」

  「老天啊!」

  「您這麼說可就對了!」

  「我聽著呢。」

  「既然您只是在絕望的情況下才會過來親自關照,那您就永遠都不要來我們那裡了,因為,我們幾乎就要成功地擺脫困境了,假如我就讓,這麼說吧,讓十幾個逃難者就那樣活活餓死,您覺得怎麼樣?」

  「十幾個,還真不多嘛……」

  「應該死上多少人,才能讓您動手關照一下呢,專區區長先生?」

  「坦率地說,我的神父,在少於二十個人時,我是很難邁開腳去走動的。」

  「那麼,我是不是應該首先選擇婦女與兒童呢?」

  「從您這方面來看,還真的是個棘手的問題呢。」

  這兩個男人對視一笑。他們幹的是實際上是同一個職業。兩個人都在花時間堵上被戰爭打開的缺口。這一類的交流是禮儀性的,此後,人們會轉入嚴肅的具體事情上來。反正,戴西雷是從來不會空著手走出這間辦公室的。有一次,他獲得了好幾桶的汽油,靠著它們,他讓「天主之卡車」的輪子又滾動了起來(並且前來碰破了專區區長的腳),另外又有一次,他獲得准許,使得一個學校食堂的物資收歸國有。

  「我所缺少的,是人員到位,您明白嗎?能負責健康的工作人員的到位。」

  盧瓦索對神父始終隱瞞了一點,即他依然還擁有著數量不多的一小撮護士,但是,貝羅禮拜堂那邊的形勢讓他心中的擔憂日益增加。到目前為止,他依然還沒有辦法親自去走一趟,而這一臨時收留中心日益變得龐大的嚇人方式,則刺激著他要到實地去走一趟,仔仔細細地看它一個究竟。

  「我給您派一個女護士去吧。」

  「不。」

  「怎麼不呢?」

  「您就別說是把她派來給我,我這下直接把她帶走就是了。」

  「好極了。但是,由於您絕不會再把她還給我了,到時候,我就自己去找她好了。說好了,星期二。十點鐘啊。」

  「您將過來做一番統計清點嗎?」

  「我們到時候走著瞧吧……」

  「您將過來做一番統計清點嗎?」

  區長有些疲憊。他讓步了。

  「是的。」

  「哈里路亞!單為這一漂亮的行動,您就值得一次彌撒。一次彌撒,您覺得如何?」

  「那就到時候讓我們來它一次彌撒吧……」

  他是真的很疲憊。

  派過來的女護士是仁愛修女會的一個修女,很年輕,長了一張蒼白的臉,面部線條很堅毅。

  她把一隻又白又長的手伸給了菲利普。

  「我是塞茜爾嬤嬤。」

  那個比利時人,一時間裡啞口無言,恭恭敬敬地跟她打了個招呼,然後,扛起那個年輕修女隨身帶來的幾個硬紙箱和一個旅行箱,就往車斗上放。

  從蒙塔日返回的時候,卡車走的是一條蜿蜒彎曲的複雜線路,這就有助於戴西雷神父細細掃蕩了附近的幾個農莊,得到了他所能得到的供禮拜堂里的人吃的東西。他還走訪了幾個蔬菜園(「那邊我看到的莫不是西紅柿嗎?」),勘探了幾處地窖(「你們有足夠的土豆,完全可以扛得住敵人的一次圍困,你們應該可以把其中的一半奉獻給天主的事業,不是嗎?」)。

  「簡直就是搶奪!」愛麗絲早就這樣說過,那還是在她第一次參加他們巡行的時候。

  「根本就不是,您看到沒有,他們在給予的時候,內心是多麼幸福啊!」

  今天,當他們經過瓦爾-列-羅日的時候,戴西雷神父伸手跟西普里安·普萬雷打了個招呼,那人正在田裡幹活兒,離他不遠的地方,有一頭小牛被人捆住了四腳。

  「往右拐!」戴西雷神父高聲喊道。

  比利時人菲利普停下車來,並不是為了滿足戴西雷神父的要求,而是因為前面的路被一長列軍事車隊給堵死了。

  「假如那是法國軍隊,」戴西雷神父信口道,「我倒要問一問他們是不是走對了方向……德國人,應該是在那一邊,對不對?」說著,他指了指相反的方向。

  年輕的修女微微一笑。整整一個上午,在區長盧瓦索的辦公室,人們談論的就只有這個:法軍第七軍在羅亞爾河一線全面撤退,而他們現在看到的車隊無疑正是最早一批渡過了羅亞爾河的……

  「但是,他們到底要去哪裡?」戴西雷問道。

  「我倒是要說一句了,瞧這樣子,他們恐怕是要去蒙西埃納呢,」修女回答道,「不過,我並不太確信……」

  等到長得一眼望不到頭的軍車縱隊走過之後,天主之卡車終於開上了一條長長的土路,它一直通向普萬雷家的農莊,這地方只矗立著兩棟房屋。剛才在路邊看到的在田野中幹活兒的西普里安就住在這裡,他是一個性格孤僻、不太合群的農民,跟他門對門生活在對面房屋中的則是他的母親,雷翁蒂娜,母子倆經常拌嘴。似乎是一場遠古的戰爭讓母親與兒子成了死敵。從此,他們彼此不再說話,每個人分別占據著兩棟面對面的房屋中的一棟。就這樣,他們能夠透過窗戶瞧著對方,並且暗暗地詛咒著對方,而用不著挪動一步。

  天主之卡車停在了院子裡,戴西雷神父跳下車子,以一副滿足的神氣凝望著兩棟房子。陪同他一起過去的修女,幾乎是跟普瓦雷老媽同一時間來到房屋跟前的。

  「你好啊,我的孩子。」這位教士說。

  雷翁蒂娜點了點頭。身穿一襲黑色長袍的神父的到場,加上有著一身白衣的修女的陪同,給她留下了深刻印象,就仿佛救世主向她派來了一個使團。

  「我是來拿拖車的木板的,您能告訴我它們在哪裡嗎?」

  「拖車的木板……那是做什麼用的,我的神父?」

  「用來把小牛裝上卡車。」

  雷翁蒂娜的臉頓時變得煞白。這時候,戴西雷便解釋說,西普里安剛剛把那頭小牛當禮物送給了貝羅禮拜堂。

  「那頭小牛可是我的。」雷翁蒂娜抗議道。

  「可是,西普里安說那是他的……」

  「也許他說過那樣的話,但那頭小牛確實是我的!」

  「好吧,」戴西雷神父說,一副很隨和、好通融的樣子,「西普里安把它獻給了天主,而您又要把它給要回來……那您就自己看著辦好啦。」

  他掉轉腳跟,返身朝卡車走去。

  「等一等,我的神父!」

  雷翁蒂娜伸出胳膊,指了指柵欄圍起來的一塊地。

  「假如他把小牛給了您,那麼,我,我就可以把這個雞窩裡的雞給您。」

  在回去的路上,西普里安看到卡車上裝上了他家的雞,不禁驚訝得目瞪口呆,然後,他便痛痛快快地奉送上了本屬於他母親的小牛。他根本就不需要那塊木板,自己一使勁,就把那頭小牛送上了車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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