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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11 00:29:49
作者: (法)皮耶爾·勒邁特
「這裡,有一些蠻有意思的東西,我相信……」
瑪德萊娜猛地轉過頭去。
「是的,來一杯錫蘭茶,謝謝,小姐。哦,不!稍稍有點兒晚了,請來一杯維希礦泉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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迪普雷的食指指向了《強硬派》某一頁的最底下,那是一篇文章:
勒蘭西的兇殺案
遇害的年輕女子已懷孕四個月
被害人瑪蒂爾德·阿尚博小姐,三十二歲。兇案的發現純屬偶然,因煤氣公司一位抄表員的登門,人們才於近傍晚時分在被害人家中發現了她的屍體。死亡時間可推算到兩天或三天之前。年輕女郎在跟擅入者搏鬥了一陣之後,被捅了多刀,大約十好幾刀。兇器沒有找到。死者已經懷孕「四到五個月」,這就讓罪行更顯得令人髮指。
沒有撬鎖的跡象,這表明,被害人應該認識兇手。
這次兇殺存有頗多疑點。兩年前,阿尚博小姐的父親去世後,她就搬來居住於此,住在勒蘭西鎮吉拉爾丹死胡同盡頭祖傳的小樓中。在該街區的鄰居與商販的描述中,死者是一個文靜的年輕女子,但在最近幾個星期中,人們很少見到她的面。
市鎮的警察在做了最初的偵查之後,通知了巴黎警方的科學實驗室。年輕女子的屍體被運到了停屍房,準備做屍檢。關於死者的情況目前還掌握得不多,這讓警方有些為難,但調查結果已經送交了塞納省檢察院的法官巴希爾。
文章所刊的版面底部這一位置,反映出《強硬派》對這樁社會新聞的內幕所知甚少,因而它也沒什麼希望變成各家日報與畫報越來越喜愛報導的一樁油水十足的犯罪案件。
瑪德萊娜抬起了腦袋。
「是的。興許……」
她像是被逼到了牆角,很有些擔心。她慢慢地重讀了一遍文章,試圖讓自己投射到這個年輕女子的生命中去。
「瑪蒂爾德。」她說。
「我看不出還有什麼別的辦法。」
安德烈·戴爾庫的苦行僧生活沒有給人落下任何把柄。 「假如您不得不做出決定,他……」
「我知道,迪普雷先生,我知道!」
她神經質地敲打著桌面。他等待著。
他的那杯維希礦泉水還沒有動過,不管怎麼說,她再也沒有欲望了。她頗有些慍怒地把報紙摺疊起來。
「好的……是該結束了。」她說,嗓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隨您的便吧,瑪德萊娜,但是……興許得好好地再想一想。」
這一建議不但沒有讓她心生疑惑,反倒像是激勵了她。她帶著一種苦笑回答,這讓她的面相變得有些醜陋:
「還是好好想一想保爾吧,迪普雷先生,您會看到,這是有幫助的。」
她的口吻很苦澀,她沒有緩和下來,家傳的那種固執勁冒出了水面。
迪普雷感覺到自己被很不公正地指責為漠不關心,因而還有些殘忍,這確實有些不公正,因為他很明白瑪德萊娜都經歷了什麼。他關於正義的概念既沒有受到古斯塔夫·茹貝爾,也沒有受到夏爾·佩里顧的敗落的太大震撼。安德烈·戴爾庫並不比別人更值得同情,說到底,困惑著他的是方法,他還沒有想好該採用什麼方式來行動。
「請原諒我一再堅持,但是您必須堅信您自己,這是一個決定,是很重……」
「很顯然,這個問題您還在討論之中……」
他沒有低下眼睛。她現在正面對著的,是她年初時所遇到的那個迪普雷,直接、冷漠,如同礦物一般。
「我可以做。」
「以什麼名義呢,迪普雷先生?」
「您雇用我,為的是一項工作。這個(他指著報紙)不屬於合同的內容。」
為了擺出個樣子來,瑪德萊娜抓住了她的維希礦泉水杯子,喝了兩口,眼睛瞧著別處,然後,目光又回到他身上。
「假如您的原則在逼迫著您,那您可以把我丟棄在這裡,確實,您有您的道理。我們之間的約定並沒有預料到……會走到這一步。」
「而您的倫理道德,它會准許這個嗎?」
「哦,是的,迪普雷先生,」瑪德萊娜回答道,帶著一種真誠的口吻,直接打動了他的心,「它甚至在命令我做出更要命的事來……」
她憂傷地補充了一句,仿佛帶著遺憾:
「而您也看到,我都已經準備好了。」
迪普雷面對著一項選擇,而在他的心底里,他早已有了決定。
「好的。」
瑪德萊娜沒有站起來。迪普雷很理解她,但他並不贊同她。他們的關係剛剛經歷了嚴峻的一個階段,對此,他們誰都沒有預想到。
很快地,他們就將不再見面了。本應該找一個藉口的,但它就是說不出來。
「好的,」她說,「看來,我還得答應一下戴爾庫先生的可愛邀請。一次晚餐,興許就在今天晚上……這對您合適嗎,迪普雷先生?」
「對我非常合適。」
他站了起來。再沒有什麼好說的了。他向瑪德萊娜點了點頭,算是告了別,然後就要走。
「哦,迪普雷先生!」
他轉過身子。
「什麼事?」
「謝謝。」
瑪德萊娜很長時間地盯著桌子,她的杯子、報紙。她準備要做的,還沒有做就讓她提前疲竭了。她內心中一切道德和謹慎的因素都對此加以反對,而她所有的憤怒與怨恨卻在把她往前推。
她向怨憤讓步了。向來如此。
「瑪德萊娜!」
心底里的吶喊。半為驚訝,半為懼怕。
「興許,我打擾您啦?」
「不,沒有!」
幾個月以來,安德烈一直在細心注意這一類表達,覺得它們很優雅,很有教養。
他突然把自己給抹除了,仿佛被什麼人的一隻手揪住衣領猛地拉走。瑪德萊娜進來了。迪普雷先生經常為她描述他定期要來的這個地方。她情不自禁地把目光落到了五斗柜上,第二個抽屜,牛皮鞭子就在那裡。
「我們前天療養剛回來,路過您家附近,我想,該是機會回答您的那張小字條了。」
安德烈被這大量的信息弄昏了頭腦。來到他家的瑪德萊娜,她那謎一般的電報,古斯塔夫·茹貝爾這位前佩里顧銀行代理人的下場。還有在一個如此私密的地點,跟她的這次再見面,在這一使他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他們往昔曖昧關係的情境中……
書架上有那麼多書,成摞成摞的文件,成堆成堆的紙張,而這一整體仿佛構成了一幅繪畫,可名為「新聞生涯初期的大作家安德烈·戴爾庫的簡陋公寓」。
「您有空晚上一起吃個飯嗎,親愛的安德烈?」
她希望他有事去不了,這樣會更簡單,但他有空。
「哎……對了,這就是說……」
「那麼,我就不耽誤您太長時間了。二十點三十分在利普餐館怎麼樣?」
一切變得越來越糟。他沒能拒絕這一邀請,這家餐館中,全巴黎的精英會看到他們在一起……
「很好,嗯,利普餐館……」
「我已經有很長很長時間沒有去過那裡了……」
「那麼,既然如此……」
她在她身後留下了一股香水味,安德烈打開了窗戶,開得很大。
勒內·戴爾加斯的反應就跟上一次那樣,一旦瑪德萊娜進入到問題實質,他就在自己臉上蒙上了一層看不見的帘布。
「這是字跡的模本。信件的文本。還有該用的紙張。」
某些東西已經變了。這一回,他戴上了眼鏡。職業病,瑪德萊娜心想。他匆匆瀏覽了一遍那封信之後,就把眼鏡放到了桌子上。他剛張開了嘴,瑪德萊娜就搶在他之先:
「您所製造的……一件假貨,跟真貨的……逼真度有多少?我是說,警察……」
「說實話,警察掌握了越來越確實的偵查手段。而在巴黎,像我們這樣能製作出令人難辨真假……的文獻的人,還真的是不多。」
即便再繞彎子,人們總是要回到價錢問題上來的。
瑪德萊娜沒有得到回答,她只能滿足於叉起雙手,放在桌子上。
「一開始時,」戴爾加斯補充說,「毫無疑問。警察會把這份文獻當作真的。法官自然也會跟進。很久之後,困難才會開始,當辯護方提出覆核鑑定時。從那時起,就沒有人能說這枚錢幣落下來時會是哪一面朝天了。」
對於瑪德萊娜,這個時間差也就足夠了。
「這封信嘛,要一千五百法郎。」他說。
「您是不是還想來我們的老一套呢?我殺價三百法郎,您說同意,我要求您今天晚上就完成,您就再漲價三百法郎。」
「不,這次不會的。上一次您給我的那個小本子並沒有付足它本來應有的價。」
「您這是在勒索我啊,您改職業了嗎?」
「不,我當初低估了這一工作。」
「那是您的問題,不是我的問題。我,我可是付了您要的價呀。」
「確實如此。但既然您來請我做一個新工作,我就只能稍稍彌補一點點上次的虧空啦。」
「一點點?」
「一千法郎。這是我能接受的最低價格。這也就把這封信的價格帶到了一千五百法郎。」
瑪德萊娜心裡暗暗在想,這一回是不是還值得一試,值得燒這炷香,拜這個佛,而這個問題猛地讓她陷入了疑問中。
戴爾加斯把瑪德萊娜的沉默看作了一場必勝談判中多餘的一步。
「不過,」他說,「期限方面就不再加錢了。就今天晚上,二十三點,在這裡。」
「好的……」瑪德萊娜說,「哦,我沒有帶定金來……」
戴爾加斯舉起了一隻手,表示放心。
「我們都是講信用的人。」
迪普雷瞧著安德烈·戴爾庫上了計程車,他更多地是猜出而不是聽到那年輕人對司機說出了利普餐館的地址。
一種遺忘,一種意外的回歸,這些總還是有可能發生的。最謹慎的做法就是等上半個小時,讓汽車有時間來到聖日耳曼林蔭大道。
「我就以您的名義預訂了……」
安德烈點頭稱是,好的,當然。
他們穿越了大廳,一直走到左邊的大通道上,那裡,鏡子之間畫出來的綠色植物給人感覺像是要長到你的頭上來了。
這可不是安德烈想選的桌子,若是換了一張最盡頭的桌子,興許更隱蔽,也更便於說話。但那是瑪德萊娜預訂的,只因為這對他而言是最礙事的。一個侍者拉了一下,好讓瑪德萊娜安坐到鼠皮緞面的椅子上。
「對不起,親愛的安德烈,讓我坐到椅子上對您並不礙事吧,橫座長椅我實在是坐不慣。我這腰疼是好不容易才治療好的,我可不願意重犯毛病……」
「那是當然。」安德烈說,其實,他倒是更願意脊背沖向大廳,而恰恰也正是為了這一點,瑪德萊娜才讓他那樣坐的。
「能允許我暫時離開一小會兒嗎,親愛的瑪德萊娜……?」
她做了一個小小的動作,請便請便。
於是,安德烈去那邊各張桌子轉了一圈,去跟熟人打招呼,這裡,有一個反對派議員,那裡,則是《事件報》的經理,還有阿爾芒·夏多維厄,一個贊同法西斯主義的工業家,他正猶豫著想參加安德烈的那份日報的創刊呢。
順便,他點了一大杯清涼的白葡萄酒。
「親愛的,您也太上流社會了。」見安德烈終於回來了,瑪德萊娜說,一副很欣賞的樣子。
他表現得很謙遜。上流社會,上流社會……
「告訴我,那份新的日報,很快就將發行了吧?」
她知道他是非常非常迷信的人。
「流言而已……」
瑪德萊娜放下了菜單。選好菜品之後,她把雙手交叉放在了身前。
安德烈的注意力全都被夏多維厄的在場給吸引過去了。他剛剛不是已經朝這個方向悄悄地舉了一下酒杯嗎?安德烈滿足於回報一個表示感謝的飛眼。我的天!假如夏多維厄最終決定入伙,那麼此事就十拿九穩了!
「對不起,您剛才說什麼來著?」
「您分心了,安德烈……您跟您的老朋友一起吃晚餐時,這可有些不像話啊。」
「對不起,瑪德萊娜,我……」
她哈哈大笑起來。
「我在逗您呢,安德烈!」
她從他的肩膀上瞧過去,看到了他身後遠處的夏多維厄,她很熟悉這張臉,報紙上見過的。
「我覺得今晚正在發生某件對您很重要的事,我沒有弄錯吧?」
侍者拿來了那一大杯清涼的白葡萄酒。他給他們倒了酒。瑪德萊娜第一個舉起了酒杯。
「為了我們兩個人晚宴的成功……」
「謝謝,瑪德萊娜,很樂意。」
安德烈居住的那棟樓房,有很多套公寓。迪普雷輕手輕腳地爬上了五層樓。撬開門鎖是很容易的,他已經來過多少次了,興許都有七八次了吧。今天是他最後一次光顧。
「這次療養怎麼樣?」
瑪德萊娜放下了手中的刀叉。
「好極了。您也應該去試試,安德烈,您不是總是高度緊張嗎,我向您保證,他們是創造奇蹟的人。」
「怎麼會呢,『高度緊張』?」安德烈微笑道。
「是的,我覺得。我知道您總是很神經質,甚至有些陰鬱。但是,當我看到您時,儘管越來越少見,您得承認,我覺得您極其焦躁不安。」
「是的,興許,是工作……」
她專心吃她的海鮮,為了對付它們,她開始了一場持久戰。
「在療養期間,一個護理人員對我說,在某些偏僻的部落中,人們通過……鞭打來治療神經系統的功能紊亂,您能想像的吧。」
她抬起了腦袋。
「的確。那些人好像要鞭打自己的脊背,直到打得流血。那真的是一些野蠻人,您不覺得嗎?」
安德烈可不是個傻瓜。他帶著一種令人擔憂的冷靜接受了這個故事,仿佛他在破譯其中的每個詞,並把它們放到收支欄中該償還自己之物的那一欄上。
「這個療養站,它在哪裡?」他直接問道。
「巴尼奧爾-德-羅爾納。假如您願意的話,我可以把地址給您。」
猶豫還在持續。關於鞭子的這個說法可能只是一次偶然的提及嗎?安德烈看不到別的可能性,但他的警惕性由此覺醒了。
「我讀到您關於我叔叔夏爾的那篇文章了……」
安德烈沒有發覺任何指責的意味,這再好不過了,若是需要自我辯護的話,他會很不舒服的。
「是的……我很痛心。」
「我也是,我為這可憐的夏爾而抱歉。他本來是一項美好使命的領導者,現在卻為了一個再骯髒不過的故事而倒下,您會承認吧……」
安德烈從她的嗓音中聽出一種他所不熟悉的生硬語調,從她的目光中看出一道邪惡的閃光。她是出於什麼原因來找他的呢?一絲疑問鑽入了他的心中,他卻對此說不出什麼來。
「您曾經表現得很嚴厲,安德烈,對我那個不幸的叔叔,但是我能理解。您這是職業行為。而且,就像另一位會說的那樣,他只能做到不作弊!」
安德烈選擇返回到當晚的中心話題,想看一看那到底是不是一種藉口:
「感謝您告知的有關蕾昂絲·茹貝爾的信息……」
瑪德萊娜放下了刀叉。
「還有古斯塔夫,誰能想得到呢!您自己,在您的專欄文章中,您就曾經很多次祝願他任何可能的成功!多麼令人鼓舞的計劃啊……而突然,僅僅導致一次破產還就不夠了,還得把他的想法出賣給我們誓不兩立的敵人。真的,我倒是要問問您了,安德烈,我們還能夠相信誰去呢?」
「但是,您,瑪德萊娜……」
「怎麼?」
「您是從哪裡得到這一如此……機密的消息的?」
「我可憐的安德烈,可惜,我沒有權利來告訴您。在您的行話中,您把這個叫作什麼來著?……消息來源的秘密!我是通過某個人知道的,但我若是把他的名字告訴您,他可就會遇到大麻煩的……這個人為法蘭西做出了不可估量的重大貢獻,人們不該往他身上扔石頭的,您不覺得嗎?」
真邪性啊。就是這個詞,在瑪德萊娜身上,有一種很邪性的方式在引導會話,在做暗示。而現在,她則是通過連他本人都不會使用的論據,來拒絕回答他。他不知不覺地在椅子上向後縮。他再也沒有了胃口。他感覺形勢正在擺脫他的掌控。
迪普雷走向了廚房,一個小小的空間,戴爾庫自己從不在那裡做什麼吃的。他每天基本的一餐是晚餐,因為他常常應邀赴宴。其他時間,他就在他那小小的食品櫃裡找點什麼隨便對付一頓,那是朝外的那扇窗戶底下的一個小箱子。迪普雷尋找著器皿,只找到一些杯子、匙子、盤子,全都非常乾淨。
「都經歷過了什麼樣的道路啊,快給我講講……」
瑪德萊娜也跟著後縮了一下身子,打量著安德烈,如同在看一幅她特別為之自豪的畫。
「我還記得我當初為儒勒·基約多介紹的初出茅廬者的那個樣子。」
在所有話題中,他們倆共同的往昔是他最不準備忍受的,但是,在對話中突然出現的姓名是一種警示。繼夏爾·佩里顧和古斯塔夫·茹貝爾之後,現在輪到了儒勒·基約多……
安德烈做了一番迅速的計算。他的文章將在次日發表,秘密就不再耍弄了。在這一情境中,合乎邏輯的做法就是告訴她他所知道的。不然,她就會因此指責他,「怎麼回事?您都已知道了,可您又什麼都不對我說……」
「基約多先生將面臨大麻煩了……」
瑪德萊娜睜大了眼睛,表現得很感興趣。
「他的姓名跟您叔叔的出現在了同一張單子上。他也一樣,將被司法部門盯上。」
「儒勒·基約多嗎?我們說的是同一個人嗎?」
在她的嗓音中,又一次,出現了跟她的話語作對的這一口吻。仿佛面對著她早已掌握的一條消息,她硬是裝出來了那種驚訝。
「您是怎麼知道的,安德烈?哦,請原諒,消息來源的秘密,又是它……」
他能不能很有道理地說,他是從一封匿名信中得知的這一切?
他敢肯定,瑪德萊娜嘴裡提到的雖是她叔叔或者儒勒·基約多,而實際上正在跟他暗示別的事情呢。在她那種假天真的反應背後,她到底想對他說什麼呢?
「我直接就吃一份甜品了,安德烈,您呢?」
在廚房的操作台上,迪普雷把一隻杯子放到他的手帕中,透著光觀察了一下,然後塞進了他的馬桶包裡頭。然後他打開了五斗櫃的第二個抽屜,把水牛皮的鞭子放進了他帶來的小口袋裡。
然後,他原路返回。出門時,小心翼翼地把房門帶上。
瑪德萊娜吃完了她的冰淇淋,仔細地擦了擦唇角。
「既然我把您給留住了,我可不可以趁此機會求您給我一個建議,安德烈?」
「我生性並不太傾向於給人什麼建議的……」
「瞧您說的,假如還不能向一個未來的報紙總編求得建議,那我還能去找誰啊!」
在說到這些話的時候,她難道沒有稍稍提高一下嗓門兒?
「是關於保爾的問題。」
保爾這個名字讓安德烈心中一驚。他肯定,十分肯定,今天晚上他們之間的會話中出現的所有名字實際上都只有一個目的:最終引向這個名字。他頓時面色變得蒼白。
「您想像一下,自從那次不巧的機會,您來看望我們……保爾從一個可怕的噩夢中驚醒過來,您還記得嗎?是這樣,不僅這些噩夢還在繼續不斷地驚擾他(今天他還做了夢呢!),而且我心裡還想,這一切可能開始得要遠遠早得多,我說不出是什麼時候。您是不是已經注意到它呢,在您還住在……總之,我是說,您還住在那裡時?」
安德烈的喉嚨直發緊。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呢?保爾的噩夢……這一切都已是那麼地遙遠,跟保爾在一起的歲月,他還有什麼要自責的嗎?他如今幾歲了,這孩子?人們能夠回憶到一段如此遙遠的時光嗎?
「我不該是這麼個……我是說,我……」
「我之所以問您這個,安德烈,是因為您很熟悉保爾。」
她咧開嘴微笑,直視著他。
「您曾是他的家庭教師。沒有人會比您更熟悉保爾的,安德烈。」
句子之間,她留下了一種幾乎難以察覺的寂靜。
「您非常疼愛他,您帶著令人讚賞的、無私的關心,細心地照應他,所以我這才來討問您的看法,但是,假如您沒有什麼看法,那也該我倒霉。這也阻止不了我要對您說,既然現在我們得告別了(謝謝您帶來美妙的今晚),我要對您說,我知道您對我兒子而言曾經是什麼,您對他所做的一切又是什麼。而我想對您保證(她輕輕地握住了他的手腕,仿佛他們依然還是情人),這樣的善行是永遠都不會丟失的。」
迪普雷讓車子把他送到勒蘭西的市政廳,然後步行走完最後一段路,但是迷霧讓人很難看得清方向。人們勉強能看到一段四十來米的路,這之外,一切形象就變得模糊了。按照那篇文章的說法,負責技術分析的警察將在第二天一早第一時間趕到現場,看來,勒蘭西的警察並沒有採取措施,派人整夜在那房屋的前後值勤,這一點已經得到了證實。
那小樓,是一棟磨石粗砂岩的建築,正面頂上有一個挑棚,為大門前的四級台階做了覆蓋,整個房屋到處都貼著封條,一塊市府的牌子立在門前,上面寫著,禁止入內,違者監禁。迪普雷輕鬆地翻越了柵欄,繞過小樓,一直來到後面的花園。這一側也都貼著封條。他仔細地觀察了一番樓上,把目標選定在了一個牛眼窗上。他打開了耳房,拿出一把梯子,爬了上去,藉助於一根很軟乎的橫杆,他動手開始撬那圓圓的窗洞。有兩次,他差點兒就要從梯子上掉下來。只聽咔嗒一聲響,封閉的窗終於打開了。迪普雷把他的工具放回包里,把包背好,然後靠著臂力一直爬上了窗框欄。
他一跳,落地,踩在了衛生間的磚地上。出於小心,他靜靜地聽了幾分鐘,然後,他脫下鞋子,戴上手套,開始了對小樓的巡查。
兩個房間有悶悶的霉味,沒有人住過,但所有的抽屜都被打開,查看過了。走廊的地上還有乾涸的血跡,他小心地繞了過去。
在姑娘的臥室,曾經有過搏鬥,床頭櫃被推翻了,床頭燈碎在了地上。兇手是不是拿著廚用刀追在姑娘的後面?她是不是隨手抓起什麼東西就往他臉上扔去,試圖掙脫他?她已經受傷了嗎?
抽屜都已經掏空了;在壁櫃裡,衣服被翻得亂七八糟。在小小的衛生間裡,沒有刮鬍子用的肥皂水,沒有明礬,也沒有刮鬍刀。在一個翻轉的抽屜下亂糟糟的一堆里,迪普雷放下了一桿用舊的鋼筆,還有一隻舊墨水瓶,那都是從他的馬桶包里拿出來的。在壁櫃裡,他還掛上了一件睡袍,在睡袍的衣兜里,他塞進去一張已經揉成一團的紙。
他打開了他的手電,走近五斗櫃,斜向地照了照,又看了看表面。可以看到抹布擦過的痕跡。這是好兆頭,那傢伙把一切全都抹除了,迪普雷也就用不著幹了。他證實了門鈴:擦過了。門框:擦過了。樓梯的欄杆:擦過了。他回到瑪蒂爾德的臥室,從他的包里拿出一個玻璃杯,讓它巧妙地滾到了床底下,然後,他又返回到樓下,依然小心地繞過樓梯上一級比一級更多的血跡。
在客廳中,能明顯看出警察發現屍體的那個地方。他跪下來,觀察了地板。有腳印,但不是兇手的腳印。一個有時間抹除掉自己腳印的傢伙,是不會這樣傻乎乎地踩到被害人的血跡的,不,這個,是警察的。報紙上不停地呼籲,絕不能動犯罪現場的任何東西,它們算是白呼籲了。這就跟所有其他地方一樣,技術專家們會來做的。那些專家,那些實驗室的老鼠,在警察局中不怎麼受歡迎,他們總是在教訓警察,而警察一年四季都在出現場。人們看得很清楚,他們往往引導不了對小流氓的審訊。因為如此,就得要有身強力壯肌肉發達的警察,他們可不是用拔毛的鑷子、駱駝毛的刷子、放大鏡來幹活的……
一道門通向地下室。沿牆,擺開了一些小木筐,裡面放了種種的工具、小五金製品。其中的一個是空的,迪普雷打開了他隨身帶來的包,拿出來裝了水牛皮鞭子的小袋子,掏出鞭子,放在空筐子裡。然後,他證實了一下所有的痕跡是否擦淨了。桌子:擦淨了;椅子背:擦淨了;碗櫃的上面:擦淨了;壁櫃的門:擦淨了。
他重返樓上,始終踮著腳尖走。床是鐵製的,四個角上帶有小小的圓球,一種很流行的式樣。他把其中的一個球旋下來,把戴爾加斯交給他的那封信捲成一個細條,塞進了床的柱子中,然後再把圓球旋上。他遲疑了一下。旋到頭,還是不旋到頭呢?是的,一直旋到頭,就像瑪蒂爾德會做的那樣。但不旋得太緊。
迪普雷穿上鞋子,重新爬上牛眼窗,並把窗扇拉上。他用他那柔軟的拉杆,成功地讓那個長插銷轉動了小半圈,這就足夠了。瞧一眼他的表。四點多了。
最早一批上班的工人將要在一個小時之後出門。
至於他,則該回家了。
預審法官近中午時分趕來時,小樓里已經擠滿了人。巴希爾先生,一個身材魁梧的人,衣著緊身,面容變化無常,目光炯炯,提出一個個問題來,迫使人回答。此人在業內的名聲不怎麼樣。經他的手批捕的疑犯數量驚人,裝飾著他光榮榜的是不止一次的死刑,還有八次苦役和終身監禁。辦案有效的名聲傳得很廣。
在現場,技術人員提取了兩種不同的指紋。
然後,人們帶預審法官來到花園裡,在那裡挖出了一個大約六個月大嬰兒的屍體。
「屍體的腐爛程度讓人推測事情發生在一年半之前。」
「這可不是太……」
警察的神情確實有些憂煩。他是有道理的。
法官沒有去碰桌子上那封被捋平了的信,他只是彎下腰來讀著。
「你們是在哪裡找到的?」
「在小姐的壁櫃裡。在一件男人睡衣的衣兜里。」
太讓人憂煩了。
法官真想查一查他的級別。
「我的天!我親愛的,可得萬分小心地對待這個案件啊!」
沒有軒然大波,沒有不合時宜的揭露,沒有需要隨後否認的聲明。法官很明白,他必須獨自一人來對付,不動聲色地得出結果,不連累任何人,除了眼前的這一個,這樣一來,若是沒能成功,也不會牽連到任何人。
現場兩種不同的指紋把事情搞亂了,其中一個,在四個地方都能明顯看到,得到了法官的青睞,因為跟另一個不同的是,它得到了其他一些因素的確認。
經過再三掂量,法官決定只向報刊提供一種局部的信息,並且繞開第一個障礙:
在受害人家裡床腳柱子中找到的一封男子筆跡的信,證實了這樣的一種假設,即這次兇殺是因為年輕女郎拒絕了情郎懇求她再次墮胎所造成的。瑪蒂爾德·阿尚博之所以把這封信藏在那裡,無疑是擔心事情會變成一場悲劇,在這封信中,能猜測出兇手央求對方別留住胎兒,他懇求,他威脅,他呼籲他情人理智一些。在調查者看來,這封信措辭還相當講究,體現出寫信人受過良好的教育,儘管他有剽竊的嫌疑,因為他幾乎一字不差地抄襲了著名專欄作家安德烈·戴爾庫八月份發表在《巴黎晚報》的一篇文章的套式,其中寫道:「愛則是超然於任何價值之上的,高於機緣,高於命運,高於苦難……愛是上帝所創之生命萬物中最神聖的善。」
在巴黎,一大早就開始有報紙賣了,但安德烈在中午之前是不會去瀏覽的。他信奉一個準則,認為極其有規律的生活是長壽的保證,更有甚之,還是成功性格的象徵。他常常回顧康德的一個小故事,說的是,康德一向都有早上散步的習慣,只是在聽說法國大革命爆發的消息時,才有過違背(戴爾庫,康德,讀者將看重他們的相似性……)。
「怎麼回事,一個剽竊者?」
那是在《晨報》的頭版上:「兇手剽竊了一位著名的專欄作家」;《小報》上也刊登了這一消息:「兇手在寫給被害人的一封信中,抄寫了凱洛斯的一段專欄文字。」
「請看了,請讀了。」報刊零售商吆喝道。
竟然被牽扯進了一樁如此可怕的罪行中,離他的報紙創刊僅僅只剩下幾個星期時間!
究竟是為什麼,《事件報》編輯部沒有給他打電話?他們一定跟別的報紙一樣得到了消息。安德烈徑直趕往了報社,而沒有順道去家中轉一下。
經理並不在巴黎,但是有一封電報正等著他:「 糟糕的GG—標點—讓它停止或者不再做回應—蒙泰-布克薩爾。」
怎麼辦?找誰去?都已經登在報紙上了!在《晚報》中來一次闢謠,這才是必須做到的。
而這位經理卻不在報社。
代替他到位的,卻是一個警察。
案件升級了,它跨越了勒蘭西的地界,奔向了首都巴黎。法官指定一個名叫費謝的警長參與破案。讀者已經認識他了,正是在古斯塔夫·茹貝爾家的盜竊案中出現場的那一位,一個上了年紀的傢伙,滿臉皺紋,彎腰弓背,穿一件米黃色的外套,身上散發出一種冷雪茄的氣息。
「可是……這個故事,它跟我有什麼關係呢?」
「它當然跟您沒有半點關係,戴爾庫先生!而正是因為這個,我才來找的您。假如您能向我證明您並不認識這位瑪蒂爾德·阿尚博……」
「我當然可以向您證明這一點啦!」
安德烈轉過了腦袋。
「那就來吧。」
他們當時站在報社編輯部的一條走廊中,所有人來來往往都經過此地,不免聽上一耳朵,然後就去別處兜售。安德烈對新聞界實在是太了解了,不會不提防的。他帶著警長來到他的辦公室。警長並不脫下他的外套,他不想來打擾,他只想待上一分鐘。
「這是個荒誕透頂的故事!」安德烈說,「有人抄寫了你的一段話,然後去殺了人,這就足以讓警察來你這裡走一趟嗎……此外,為什麼要來審訊我呢?」
費謝做出的鬼臉清楚地表明了,問題恰恰就在這裡。
「我得承認,先生,沒有任何理由……這就像有人說的那樣,是一種『方法論上的謹慎』。兇手會是任何人,這您明白嗎?」
安德烈嚇壞了。
「因此……就有可能是我了?我是……嫌疑人嗎?」
女秘書端著盤子送來了咖啡,就像平常為早上的來訪者所做的那樣。他們停了嘴,一直等著她走掉。安德烈的雙手在顫抖,他的臉色變得蠟白蠟白,徹底不知所措。杯子放到碟子上之後,發出了一記水晶般的、可怕的聲響。曾經面對過那麼多罪人的費謝警長恐怕想要砍下他的腦袋,而他自己卻根本看不出自己與這樣一樁罪行有絲毫關聯,有一些真相的腔調是騙不了人的。但還是得了結它。
「有人留下了一封信,信中引用了您的一些話。換作您坐到我們的位子上來試一試吧。我們對此會有什麼感想?我們應該會想儘量排除掉對您的懷疑。」
「很好,」安德烈感謝道,嗓音中還帶有一絲焦慮,「來吧,讓我們來結束這一切。您想知道一些什麼呢?」
儘管心中很亂,但他開始想到,假如警方立即證明他的無罪,那麼晚上出版的報紙就會刊登這一消息,事情也就徹底解決了。
「這麼說,您一點兒都不認識這個人了。」
「一點兒都不。」
「她住在勒蘭西。」
「我從來沒去過那裡。」
「被推定的那個兇手留下了一封信。」
警長用鉛筆撓了撓腦袋,似乎在想著什麼。
「您瞧瞧,先生,我在想,為了立即了結這個事,最好還是請您給我們提供一份您的筆跡。」
安德烈驚呆了。他坐在那裡,無法動彈。
「一次很簡單的目測比較,」警長說,「這就完結了,我們將不再談起。但這完全隨您的便,我們不想強迫您。」
安德烈的腦袋瓜開始不轉了。
「我該寫一點什麼呢?」
他站起來,一直來到他的辦公桌前,拿起鋼筆。他動作機械地拿過一張紙來,但他現在十分緊張,他都不知道該做什麼了。
「您想寫什麼就寫什麼,先生,這本來就沒有什麼太要緊的。」
安德烈瞧著白紙。在那上面隨便寫一句簡單的話,給他感覺就像是在寫一段供詞,這實在太可怕了。他寫道:「我跟這件事毫無關係,我希望警方立即向報界說明這一點。」
「請您簽名,有請,純屬形式上的需要。」
安德烈簽了名。
「好了,我這就告辭。謝謝,先生,謝謝您的合作。」
「您將很快就會公布消息的,是嗎?」
「哦,是的,那是當然。」
警長很滿意地瞧了瞧那張紙,把它小心地折了四折,然後放進了外套的內側衣兜。
「哦,對了,還有一件事,先生……」
安德烈僵在了那裡,真是可怕,這情況……費謝撓著下巴,瞧著窗外,像是在遲疑,但他決定不說,他怕安德烈會打他的耳光。
「指紋……」
「什麼指紋?」
「我並不想拿太過技術性的細節來糾纏您,但筆跡的對比並非一種完全科學的方法。它是『經驗論的』,就像我們行話中所說的那樣。而指紋,則是百分之百的科學!」
安德烈明白這一概念,但看不太明白,人們會從他身上期待什麼。他先是提供了一份字跡的樣本……他完成了……人們又要求得到……他的指紋嗎?
「你們到底想要我什麼呢?」
「這個嘛,通過對照您的筆跡與現場發現的那封信的筆跡,假如所有人都一致認為,它們沒什麼關係,那麼法官就會通知報刊的,事情與您的關係就歸於了結。但是,假設有某個人遲疑,說是:『我,我不太確信,我不敢保證……』那麼,我兩個小時之後就還得回到您的辦公室。而當我再帶著您的指紋離開,實驗室就有時間馬上把它們跟現場提取的指紋進行比較,我們就將公布結果,沒什麼可爭論的,這很科學,您明白嗎?」
二十分鐘後,警長帶著安德烈·戴爾庫的指紋離開了《事件報》的編輯部。
安德烈癱坐在了那裡。
費謝用非同一般的腕力抓住了他的食指,把指頭狠狠地摁在紙上,又向左向右滾了滾,不等預告,又輪流抓起他的大拇指和中指,安德烈看到自己的手指頭被墨染得黑黑的。一開始,取走了筆跡,他還只是想像自己有嫌疑。後來又取走了指紋,他就感覺自己有罪了……
他任憑這個警察為所欲為……
他本該叫一位律師的。他離開辦公室,來到林蔭大道上透氣,好了,必須保持鎮定。最終,他的指紋和筆跡將會讓他徹底擺脫嫌疑。
必須做的事,是讓這一消息快快地見報。
他遲疑著給不給蒙泰-布克薩爾去電話。不,他要等到手中有了闢謠的證據才會那樣做。
他大步走著,他的決心已定,這些官員顯然都有著善良的意願,但這一切要做起來恐怕會拖上很長時間,然而,他所最缺少的,恰恰就是時間。必須加快行動了。
生命中第一次,他準備做他總是成功地避免去做的事:請動一個關係,實施一個干涉。但是,時針在旋轉。他攔住一輛計程車,來到了司法部,要求見辦公室主任。
「您做得很有道理,我親愛的安德烈。我們不會無動於衷的。我會親自給預審法官打電話的。他是幾點鐘來見的您,那個警官?」
「一個小時前。」
「這用來對比兩種指紋完全夠了,我敢擔保!最晚到十二點整,事情就將結束!我去以部里的名義發一份公告,中午一過就發。」
「謝謝,我親愛的,至少,您明白形勢……」
「那是當然!此外,就憑您與我之間的關係,我實在看不出來他們是憑什麼證據來這樣騷擾您的。被人引用或剽竊,這根本不是什麼過錯,我心裡清楚得很!」
時值九月末。風和日麗。近幾天來的迷霧一掃而空。林蔭大道散發出夏天的最後一絲熱度。樹木開始懶洋洋地落葉。安德烈輕鬆下來了。
闢謠將會在下午開始時發表,十四點鐘,或者十五點鐘。
他走進一家郵局,要了一個電話號。
「這件事,實在有些麻煩啊。」蒙泰-布克薩爾說。
「一份公告會在兩個小時內發出,這是部里向我擔保的。」
「好的,我們走著瞧。」
「但是,說到底!受害的人是我!」
「我,我知道,但是……這是個形象問題,您可明白?好的,部里的公告一旦發表就立即寄給我,嗯?」
這一對話又給了他警示。這是一場已經失敗的戰役嗎?他無法相信。
還有什麼可做的嗎?
沒有。等著吧。
回家之後,他又琢磨了一遍上午發生之事的種種細節。他非常消沉。他有些後悔,卻並不知道應該做一點什麼。
他不餓。
他脫下襯衣,他真想大哭一場。
正準備跪倒在書房中央之前,他打開了抽屜。
他的心猛的一下提了起來:鞭子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