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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11 00:29:18 作者: (法)皮耶爾·勒邁特

  委員會的工作進展順利。夏爾感覺自己信心滿滿。他根本無法想像,將從根本上改變他境遇的事情,竟會來自一個叫拉古德里納的地方,那是佩羅訥附近的一個小村莊,就在索姆省,而他自己也好,別的人也好,誰都沒有聽說過它,那裡居住著一個名叫索維爾·皮龍的自耕農,堅定地拒絕繳稅。他跟眾多的農民一樣,極其不屑於「養肥那些巴黎的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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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33年8月16日星期三,一個執達員帶著無數的稅單前來敲響了他家的門,有兩個憲警陪同執達員一起,說是要扣押他的財產,直到他向國庫繳清該繳納的九千法郎數目的稅款為止。附近的農民聞訊紛紛趕來聲援他,人們同仇敵愾,交口相罵,憲警只得灰溜溜地跑了。但不久後,他們又強行返回,而農民們也針鋒相對,同樣返回……若是在平時,這樣的社會新聞恐怕只會停留在該省範圍內流傳,但這一次,它卻成了人們更為廣泛的不滿情緒的催化劑,他們只求找到機會來表達這種不滿。

  抗稅鬥爭的號角已經吹響。

  人們組織了一系列的示威抗議。到了八月下半月,全法國的示威活動就不下四十次,在這之外,還有一系列其他抗議,什麼愛國青年團啦,老兵委員會啦,工會啦,同業公會啦,反共和派啦,到處都是不滿的人,到處都是造反者,他們認定自己被榨取、被剝削、被掠奪了。而最大的罪人,就是稅收。最大的敵人,就是國家。

  政府焦慮不安地觀察著這一正在不斷燎原的野火的顏色。到處都有成千上萬的人在集會,在色當、艾皮納爾、魯貝、格勒諾布爾、勒芒、內維爾、夏多魯等地。而到處,各級政府也不得不動用強大的力量來維持秩序。一些汽車被燒毀,同樣被燒的還有店鋪,救火車不停地來來往往,疲於奔命。

  在貝濟埃,一個集體性的決定已然下定,它形成於所有人的腦子中:「納稅人共同簽名,號召所有人參加總動員,必要時,甚至組織拖欠繳款活動。」

  大話已經說出去了。而這並不是由共產黨人,而是由商人、藝匠、藥劑師、公證人、醫生說出的!很多納稅人聲稱,他們已經準備把他們並沒有繳款的稅單轉給他們的議員。

  政府看到,它已到處遭到災難性的叛亂形式的威脅:全民總抗稅。

  「他說他要全都賣掉嗎?」瑪德萊娜問道。

  「是的,全部,破房子……哦,對不起……」

  她說的是瑪德萊娜童年時代的房子,那是她父親讓人建造起來的。瑪德萊娜靜靜地舉起了一隻手,您不用道歉。蕾昂絲遲疑了一下,然後說:

  「我想,既然,我已經做了您想要做的一切……」

  「是嗎?」

  「我很想拿回我的護照。」

  「這是不可能的,我很遺憾。」

  蕾昂絲現在急於離開法國。她知道她要去哪裡,用什麼方法,這一切,她已經想了很多很多。她缺的就是錢了。她沒有錢。她能從其身上偷到錢的唯一的人,就是茹貝爾,而他,現在,同樣也沒有錢了。一邊,是緊緊掐住了她脖子的瑪德萊娜,另一邊,則是一有人派給他一樁骯髒的差事便歡實地搖頭擺尾的羅貝爾,蕾昂絲根本就看不出她在這個故事中還有什麼光明的出路。

  瞧,骯髒的差事,說來還真就來了。

  兩天之後。

  一個巨大的梅克靈-抵特靈牌的精鑄鐵保險柜,那是佩里顧先生戰前就讓人擺在那裡的。威武,銅綠色,帶有石墨與黃銅的裝飾。古斯塔夫始終很熟悉它,當年他得到這棟府邸時,根本就沒想過要把它替換掉。這是一種很老式的保險柜,一個稍有經驗的小偷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把它一下子拿下。

  羅貝爾的手腳已經有些不利索了,不過,之前,也不好說他的手腳就真的利索過,他顯然無法順利地完事。他跪在保險柜前,懷著一顆貪得無厭的心,拿出幾件小工具,開始劃擦鎖眼邊上的金屬。蕾昂絲瞧著他干,將信將疑,即便是在最簡單的任務中,他往往也很難一下子就能得手。

  「這樣興許就夠了,我的寶貝,不是嗎?」

  「再來它一下。」

  他又補颳了幾下,接著,後退一步,觀看了一眼他的作品,這讓他很開心。

  在這期間,蕾昂絲已經打開了地球儀,她知道茹貝爾把保險箱的那把大扁鑰匙放在了地球儀里,因為她早就偷偷地觀察他許多次了。她打開了那個沉重的櫃門。他們按照瑪德萊娜的命令,偷走了藏在裡頭的那些計劃與文件,清空了中間的那些小抽屜,羅貝爾就喜歡幹這個,人們簡直會說,這是一個在玩枕頭大戰的小少年。蕾昂絲趁著這一機會,暗地裡悄悄地偷了一個信封,但是晚上打開看時,她才發現那是一個巨大的失望。她本希望能從中找到一大筆財富,找到足夠的錢,能買下護照,一張船票,或機票,然後消失,把瑪德萊娜以及她的那些私人故事統統甩在那裡。信封里有兩千法郎。她沒有對羅貝爾說這些,要是說了,他恐怕不會等到周末就去賽馬場把它們給揮霍掉的。

  從那專門派給他的卻又誰都能替他完成的小小任務中解脫出來後,羅貝爾開始在房子裡頭到處亂跑一氣,一邊跑,還一邊「哦」「啊」的亂叫。

  「嘿,你瞧瞧!」他叫道,仿佛蕾昂絲不熟悉這個地方似的。

  他發現了一些銀器,便把一大把一大把的餐刀餐叉往他的兜兒里塞。

  「可是,我的寶貝,我們也不能把這些全都帶走啊,那也太重了!」

  他想了那麼一會兒。餐具的重量戰勝了他的信念,但是,一等蕾昂絲轉過頭去,他又情不自禁地把一小包咖啡匙塞進了上衣口袋中。

  蕾昂絲攏集起所有的錢與金銀首飾,甚至還順手抄走了裝傭人們平時買東西用的零用錢的錢包。羅貝爾就像一個未來的買家,繼續邁著好奇的大步,在房子中溜達來溜達去,直到最終倒在那張帶有華蓋的大床上,而自從蕾昂絲有了她的房間,古斯塔夫也有了自己的房間之後,也就是說,自從他們結婚後,這張床就一直沒有用過。他對這一切十分驚訝,羅貝爾,對這奶油色的華蓋,對這雕刻有露著美臀的小天使的柱子,對這帶有垂花飾花邊的床罩……

  「這真的是……」

  當蕾昂絲回過頭來找到他時,他還在搜腸刮肚地尋找適當的詞,半天都說不上來呢。

  「你在這裡幹嗎呢,我的寶貝?」

  還沒等她閉上嘴,他就把她一把抱起來,掀翻在床上。

  「不,羅貝爾,這不可能!」她叫嚷起來,「我們沒有時間。」

  他把他的上衣扔到地上,這引來一陣勺子落地的嘩啦啦響聲,但蕾昂絲根本就來不及注意到這些,羅貝爾已經撲到了她身上。

  「現在不行,羅貝爾!」

  假如茹貝爾此時回來,就將是一場災難。蕾昂絲喃喃著,不,不,但她還是抬了抬身子,好讓他把她的裙子脫掉,我的天,他每一次都給她帶來如此的效果,他像螺絲鑽那樣鑽得她都快透不過氣來。古斯塔夫會突然闖進房間來的,她不僅會聽不見他,而且還會一刻都不停地吊在那根把她眼淚都引出來的繩子上來回晃動。她發出一陣陣長久的號叫,眼睛睜得老大,癱作一團泥,面色蒼白,立即昏昏睡去。

  「不應該去那裡嗎?」羅貝爾問道。

  她這樣待著已經有多長時間了?現在幾點了?她支著一個胳膊肘,撐起身體來。哦啦啦,這都什麼事呀,我都快受不了啦。她只睡過去了幾分鐘。請把我的裙子遞給我,好嗎?她笑了,你嘛……他們收拾起他們的戰利品,下樓去了。

  「羅貝爾!」

  蕾昂絲指了指落地窗。

  「啊,對了,真他媽的!」

  他忘記了該做的事。

  「想一想她到底是怎麼說的呢?」

  瑪德萊娜早把一切都交代得清清楚楚。羅貝爾一個胳膊肘撞去,就把一大塊玻璃砸了個粉碎,然後他們從邊門中出去,走到房屋後面,經過朝向小巷的花園深處。蕾昂絲的腿始終是軟綿綿的。

  他們並沒有撞上茹貝爾,他只是在日落時分才匆匆過來了一下,差不多快到晚上七點的時候。哈,是您啊,先生,廚娘驚了一下。她才剛剛回到府上,先生,先生,她激動得說不出話來,先生,她儘可能地做著解釋。

  「夫人在哪裡?」他問道。

  她從一早起就沒有看見過她(「真可怕,太可怕了」)。他沿著半開的落地窗走過,看到打碎了的玻璃,但只是到了書房後(「我一下子還沒有意識到呢」),他才明白災難的程度。保險柜大開著(「說實在的,這讓我好害怕」),抽屜撂在地上……他是如此地震驚,簡直都無法正確地捋順思路(「於是,我就打電話給警察局」)。

  「您說什麼?您打電話給誰了?」

  其實,換作他,他也會這樣做的,他一下子有些措手不及。他只是還缺少一兩分鐘時間來好好想一想,但是,一切都為時已晚。

  「有人在嗎?」

  一個嗓音從樓底下傳來。茹貝爾一把推開廚娘,從樓梯欄杆上俯身往下看。只見在螺旋形的大樓梯腳下,站著一個穿便裝的以及兩個穿警察制服的男子。

  「我是警長費謝。有人向我們報警,說是你們這裡發生了一件盜竊案……」

  茹貝爾遲疑了一下才回答。那警察是一個相當老的傢伙,強壯,略微有些駝背,穿了一件米黃色的外套,臉轉向落地窗,面對著被打碎的玻璃,嚼著一小截雪茄。

  「是的,就是這裡……」

  廚娘從欄杆上瞧著警察,一個拳頭放在了嘴前,像是面對著一條響尾蛇。

  「我猜,」警長說,「事情就發生在這樓上……」

  他對兩個警員做了一個手勢,他們立即走開,一個去了客廳,另一個去了廚房,他自己則邁著緩慢的步子上了樓。

  茹貝爾努力裝出一副很冷靜的樣子。每一秒鐘都讓他逼近他剛剛開始大略看清其輪廓的新的處境。

  在一片狼藉的書房中,巨大的保險柜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似乎它被開了膛。

  「家裡頭就沒有人嗎?大白天的?」

  他轉身朝向茹貝爾和廚娘。

  「今天是下人們的休息日。」她說。

  「但是,您,您不是就在這裡……」

  「哦,其實並不真正在……」

  既然現在有人讓她做解釋,既然終於有人願意聽她說話,她便重新振作起了精神。

  「我整個白天都在外面買東西。夫人給了我一個像胳膊那麼長的購物單子。」

  「好啦,」茹貝爾打斷了她,「現在,您就讓我們清淨一下吧,泰萊絲。我要跟先生單獨談一談。」

  她認定警察是一個比老闆更高的權威人士,倒是更希望得到警長的准許,但警長正拿著一副圓眼鏡,就像舉著一個單柄眼鏡那樣,全神貫注地仔細檢查著保險柜的門。

  「快點兒,泰萊絲……」茹貝爾有些不耐煩了。

  「這裡頭有很多錢嗎?」警察問道。

  「很少。幾千法郎而已,我可以算出帳來的。」

  「一些有價證券,興許?」

  「是的,總歸,不,總歸,有價證券,這就取決於它們還有沒有價值……」

  「一些值錢的東西。」

  「我得好好算一下總帳……」

  「很有必要。為了報案,為了起訴……尊夫人應該有些首飾的吧……」

  「我要跟她核實一下……」

  「茹貝爾夫人不在家嗎?」

  罪犯選擇的是一個沒有僕人在的日子,連廚娘也遠離了,很顯然,是精心策劃的:蕾昂絲剛剛帶著錢箱走了,至少是帶著錢箱中還剩餘的錢。

  「她應該在她的一個朋友家,她不會待得太久的。」

  警長又在走廊中走了起來,試圖搞清楚東南西北。

  沒有任何一個房間遭遇到書房那樣的洗劫,除了一個非常女性化的臥室(「夫人的那一間,我猜想……」),那裡的抽屜都被打開了,珠寶盒翻轉在了小梳妝檯上。警察然後邁著沉重的步子走下樓梯,回到了落地窗前。把眼鏡收回到衣兜,撓了撓腦袋。

  「很奇怪……通常,一個小偷是從外入內的。當他打碎一塊玻璃時,玻璃片應該落在室內,而這裡,正好相反,這也實在太奇怪了。」

  茹貝爾走上前來,微微地噘了噘嘴,在這一推理前表現出了驚訝。

  一個警員從廚房回來了。

  「廚娘說,有人拿走了家務用的零用錢。」

  警長用目光詢問著茹貝爾。

  「那是我們為日常開支所用留在那裡的一個錢包。從來不會有太多的錢,最多也就是幾十法郎什麼的。」

  警察若有所思地走了幾步,走進了寬敞的餐室,那裡,食品櫃的抽屜同樣都大開著。

  「廚房也被翻找了嗎?」

  「啊,不,頭兒,正相反,那裡整整齊齊的!」

  「這就很奇怪了,不是嗎?」

  他瞧著茹貝爾。

  「我們可以說,小偷知道該偷的東西在哪裡,他並沒有特地尋找廚娘的首飾與錢,他毫不遲疑地直奔目標所在……」

  在這兩個男人的腦子中,各種因素開始各歸原位,而且幾乎是以同樣的方式。

  「此外,保險柜上還有一些刮痕。」他對茹貝爾說,食指指了指天花板。

  茹貝爾攤開了兩隻手:

  「我看不出來……」

  「當小偷強行打開保險柜的鎖時,工具往往會側滑。小偷會刮擦一次、兩次。若是他手腳實在太笨,可能會留下四道或五道刮痕,你明白吧,但是,十幾道,二十來道,這就很罕見了。依我的經驗,一個如此頻繁地滑手的小偷是不可能打開此類的保險柜的。那是需要有一定的指法的……而這一次,給人的印象是要故意留下那些劃痕。為的是刻意假裝一次偷竊。」

  「您是想指責我,說我……」

  「根本不是,先生!我是在推理,我想竭力弄個明白,僅此而已。指責您,不,先生,您想不到的……」

  然而,很明顯,他想到了。

  「但是您想想,有人要攻擊一棟這樣的房子,他們還碰上了好運氣,相當罕見的好運氣,大白天的,居然所有人都出去了,不在家,他們帶上了箱子,還把一輛卡車停在不遠的地方,以便運走一切有價值的玩意兒。」

  他走近一個抽屜。

  「他們沒有拿廚娘的錢包,還把銀器留在身後……」

  警察看到,他的對話者真的不知道該怎麼狡辯了,種種想法似乎在他的腦子裡彼此打架。

  「好吧,我們就來做一個匯總。您來列一份單子,寫上都被偷走了一些什麼,明天把這些都交到我們警察局去。越快越好。」

  警察離開的時候,古斯塔夫還是百思不得其解。他猛地一抖身子,開始在房子裡跑了起來,飛快地打開一扇扇門。沒錯,別的什麼都沒有丟失,他回到了書房。

  一定是蕾昂絲前來偷錢,卻沒有找到。他大步走在房間裡,把散落在地上的東西踩得粉碎。但是,她為什麼帶走了那些文件,那些計劃!這也太荒唐了!所有這一切對她沒有絲毫價值嘛,她絕對不可能拿這樣的東西換得什麼錢!除非她已經跟他的某個競爭對手有了接觸,不過,那樣的話,對於她,事情也只會更糟糕,人們甚至都不會把這些東西所值的三十分之一給她的!那麼,她是不是受到了她情人的脅迫?茹貝爾搖了搖腦袋,事到如今,為什麼還要去管這些呢,他必須把注意力集中在關鍵問題上。

  情況變得很嚴峻。

  他的妻子逃跑了。他已經犧牲掉了他的企業。而他的戰爭寶貝,也隨同他的計劃圖紙、他的發明專利,剛剛消失了一個無影無蹤。

  給他剩下的只有佩里顧家族的府邸。這實在太少了。

  這一切怎麼就會被拆得如此七零八落?而且,竟然如此迅速。

  這樣的一種神奇表演讓他十分擔心。他根本無法為它賦予什麼意義,也無法明白自己究竟處在了什麼樣的新境遇中。

  瑪德萊娜排除掉那些明顯沒有什麼價值的東西。關鍵部分就在那兩個大文件夾中了。在第一個夾子上,茹貝爾用龍飛鳳舞的狂草字跡寫道(那一天他的心情一定不太好):「被拋棄的設想。」這應該相當於在五月份被拋棄的那些研究。第二個夾子上寫著:「正在進行的研究。」

  瑪德萊娜悄悄地把它們放到她身旁的長椅上,壓制住一種滿足的心情,好極了,但是她竭力避免當著蕾昂絲的面做出任何反應。羅貝爾則目瞪口呆地凝視著這一切。當你看到他們這樣在一起時,你不禁會問,這樣的兩個人又怎麼會湊到一起的,甚至還結了婚。在別人的身上,還真有一些東西是你遠遠無法理解的。

  瑪德萊娜只是微微一笑。

  「您得躲藏起來了,蕾昂絲,趕緊換一家旅館。」

  「為什麼呢?」

  在她的嗓音中有著一種膽怯的調子。瑪德萊娜迫使她偷竊了她自己的丈夫,但是,她又把她變成了一個逃亡者……

  「我們現在住在茹貝爾街!」羅貝爾說。

  他總是為他的這一新發現感到奇妙。

  「你閉嘴吧,我親愛的。」蕾昂絲說著,把自己漂亮的手放到他的小臂上,她的神情略略有些慌亂。

  她的眼睛直愣愣地盯住了瑪德萊娜。

  「首先,我們得換到別處去住,但是,用什麼錢呢?」

  「哦,對了,這確實是個問題……我想起來了,蕾昂絲,請您告訴我,在您第二號丈夫的保險箱裡,除了一些計劃文件,難道就真的沒有一些什麼……其他東西嗎?」

  「真的什麼都沒有!」

  蕾昂絲幾乎是在吼叫。她十分失望,很明顯。

  「什麼都沒有……大概是多少?」瑪德萊娜堅持問道。

  羅貝爾在酒杯上面吹著氣,用他的鼻子尖畫出了一些形狀。

  「多少什麼來著?」他問道。

  「親愛的!這是女人之間的爭辯!」

  羅貝爾舉起了雙手,啊,這多麼神聖,女人之間的故事。他轉身朝向了侍者,又要了一杯啤酒,假如這裡有撞球桌的話,他就該去試一試他的運氣了。

  瑪德萊娜微笑著瞧了瞧蕾昂絲。

  「那麼……」

  蕾昂絲瞧著她的雙手。「二。」她伸出手指頭回答道。

  「您敢肯定嗎?」

  「啊,是的,肯定!」

  「肯定什麼來著?」

  是羅貝爾又來打岔了。蕾昂絲轉身朝向他。

  「親愛的,你能不能讓我們稍稍安靜一會兒,求你了,行不行?」

  她們需要在女人之間談談,羅貝爾真想表現出一個真正紳士的樣子,他連忙站起來。

  「假如這對你們不合適……也請不要怪我……我就不來打擾你們了,夫人們,我出去抽一口煙再說。」

  「請便。」瑪德萊娜說。

  等他一出門,她就說:

  「蕾昂絲,首先的首先,我求求您了(她抓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手裡),請告訴我……您是怎麼做到的呢,竟然能跟一個這樣狂熱的男人一起生活?」

  對於性的問題,蕾昂絲向來主張輕鬆以對,從來就不做刻意的迴避,但是,對那些她的錯而導致的卑劣行為的回憶,會妨礙她表現得咄咄逼人。眼下,她只是把瑪德萊娜的手指頭一根一根地掰開,就仿佛她想靠著它們計算什麼。

  「親愛的瑪德萊娜,在一個……怎麼說呢……私密的層面上,我向您保證,假如您找到一個像他那樣的人,那麼,您是不會對我提出這樣的問題的。」

  這很殘酷,而這一點,她們倆全都知道。她們彼此抽開了手。

  「我想要我的護照。」蕾昂絲宣布道。

  「我會在四天之後還您的,但它已經徹底失效了。更糟糕的是,它會讓您直接進監獄的。」

  蕾昂絲臉色唰地變得蒼白。這難道就是終結來臨了嗎?不再有護照,這就等於說,不再能逃亡,因而就等於,不再有希望。這就仿佛她已經落在水中,快淹死了,她以令人驚詫的飛速,重走了一遍那條人生道路,那條從她的童年起一直把她引導到現在,到今天的這家咖啡館的人生道路,種種考驗,父親、卡薩布蘭卡、憂傷、肚子、性、男人、逃亡,還有羅貝爾,還有巴黎、瑪德萊娜·佩里顧,還有茹貝爾……

  「您什麼時候能讓我走?」

  「很快。幾天後,您就將自由了。」

  「自由!用什麼樣的錢?」

  「是的,我知道,生活是艱辛的。您已經夠幸運的了,我都沒有把您送進監獄裡去呢……」

  「誰能對我說,當您不再需要我的時候,您一定不會那樣做呢?」

  瑪德萊娜久久地盯了她一陣。

  「行了。此外,我從來就沒有答應過您。要想讓我斷了送您進監獄的念頭,我建議您表現出合作的姿態來……」

  瑪德萊娜走進了保爾的臥室。

  「告訴我,我的小貓咪……」

  這是一個溫和的夜晚,所有的窗都打開了,室外的溫暖空氣一團團地吹了進來,仿佛前來在你耳邊喃喃細語。

  「我再三考慮過了。決定讓你前往柏林聽索朗日的音樂會,你高興不高興?」

  保爾高聲叫嚷起來:

  「媽……媽媽!」

  他一把摟住了他母親。她咯咯地笑出了聲。

  「但是,你把我抱得都喘不過氣來了,鬆開一點,我的天啊……」

  保爾早已又變得嚴肅起來,他抓過了他的小黑板,寫道:

  「但是,錢呢?我們沒有錢啊!」

  「沒錯,我們並沒有很多錢。但是自從我們來到這裡後,我已經迫使你做了很多犧牲,你不再買唱片了,儘管得到了邀請,你不再旅行了……總之,簡單一句話……」

  她盯住他,一臉貪吃的神情。

  「那麼,是去柏林,還是不去柏林?」

  保爾快樂得直嚷嚷。弗拉迪聞聲趕緊走了進來:

  「Wszystko w porza?dku?」[26]

  「是的,一……一切……都……都……很好,」保爾喊叫道,「我要……去……去……柏林啦!」

  但他突然又心生疑雲,他抓過小黑板來,扔下一句話:「媽媽,就是後天啊!我們根本來不及的!」

  瑪德萊娜在她的衣袖中掏了一會兒,掏出三張火車票來。一等車廂。保爾皺起了眉頭。他母親是在最後一分鐘才決定的這次旅行,對此,興許會有種種的解釋。而且,她買的是最貴的車票,這就不免讓人驚詫萬分了。但是,比這一切更為神奇的是,她自己的那張車票上寫的姓名卻是蕾昂絲·茹貝爾夫人。保爾使勁撓著下巴,不得其解。

  「從正式名義上,」她說,「我並不跟你一起旅行。你將和弗拉迪一起走。」

  「W porzadku!」[27]

  「她說什麼呢?」瑪德萊娜問道。

  「她說……同……同意。」

  「但是我必須跟你解釋一下……我會需要你的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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