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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11 00:24:31
作者: (法)皮耶爾·勒邁特
說到對嗎啡的依賴,年輕醫生的態度毫不動搖,切不可這樣繼續下去啦,一旦習慣了這一毒品的服用,就會產生種種傷害,總之,絕不能老是動不動就靠嗎啡,懂了吧,不行的,必須停止。從手術的第二天起,他就已經在減少劑量。
愛德華慢慢地回歸現實,隨著他意識的逐漸恢復,便又開始忍受極大的痛苦,而阿爾貝則擔心起了向巴黎轉移一事,不過,一直還沒有聽到轉移的消息。
那個年輕醫生聽到提問後,舉起雙臂,做了個表示無能為力的動作,然後他低下嗓音說:
「他在這兒已經三十六個小時了……早就該轉移走了,我真是弄不明白。請您注意,這裡總是不停地產生滯留問題。但是,他留在這裡真的不是個好辦法,您是知道的……」
他的臉上掛滿了極度的焦慮。從這一刻起,阿爾貝就急死了,心裡頭只惦記著一件事:在最短時限內把他的戰友轉移走。
他不停地東奔西忙,向嬤嬤們打聽,儘管現在醫院裡安靜得多了,嬤嬤們還是繼續在走廊中跑來跑去,就像閣樓上的老鼠。可這樣的打聽方法一丁點兒用處都沒有,這是一所戰地醫院,也可以說是一個幾乎不可能打聽到什麼消息的地方,甚至連真正負責此事的人的身份都不知道。
他每隔一個小時都會回到愛德華的床邊,並等待著年輕人穩穩地重新睡去。剩下的時間裡,他就跑一個個辦公室,跑在通向那些主樓的一條條走道上。他甚至還去了區公所。
有一次,一通跑下來之後,阿爾貝看到走廊中直挺挺地站著兩個士兵。他們軍裝整潔,鬍子也颳得乾乾淨淨,周身透出一種自信滿滿的光環,一切都顯示出,他們是司令部的警衛。其中一個士兵交給了他一份蓋過印章的文件,而第二個士兵,興許是為了故意裝個樣子,把一隻手放在了他的手槍上。阿爾貝心裡想,他那充滿懷疑的反應不會是毫無來由的。
「我們已經進去了。」第一個士兵說道,像是在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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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手指了指病房。
「但是,之後,我們就更願意等在外邊了。那裡頭的氣味……」
阿爾貝進到屋裡,立即扔下已經啟封的那封信,匆匆地跑向了愛德華。自從這年輕人來到這裡後,今天還是第一次大大地睜開了眼睛,兩個枕頭墊在他的背後,肯定是一個路過的嬤嬤乾的,他被捆住的雙手消失在被單底下,他輕輕搖晃著腦袋,發出沙啞的嘰里咕嚕的抱怨聲。看到這樣的情況,人們恐怕不能說這是一種積極的明顯好轉,但是,迄今為止,阿爾貝面對的一直都是一個高聲號叫、劇烈抽搐,或者是昏昏沉沉地處於一種近乎昏迷狀態中的軀體。他眼下看到的情況,與之前相比簡直是強太多了。
我們很難知道,在阿爾貝睡在一把椅子上,日夜照看愛德華的那些日子裡,這兩個人之間吹過的到底是一股什麼樣秘密的風,但是,一旦阿爾貝把手伸到床沿上,愛德華就會突然地扯動束縛帶,成功地抓住對方的手腕,死命地把它握住。這個動作中所蘊含的一切,沒有人能說得清楚。這裡頭濃縮了一個只有二十三歲的傷兵所有的恐懼,所有的鬆弛,所有的要求,所有的問題,他不知道自己的身體情況究竟如何,卻疼痛得要命,而且,根本就無法界定他疼痛的部位。
「喂,我說,你終於醒啦,我的老兄。」阿爾貝說著,試圖在這句話中注入儘可能多的熱情。
他背後響起的一個嗓音嚇了他一跳:「你該走了……」
阿爾貝轉過身去。
那個士兵把落在地上的那封信撿起來,遞給了他。
他坐在一把椅子上,等了差不多四個小時。這段時間就足夠他用來琢磨種種理由,為什麼一個像他這樣默默無聞的士兵能夠得到莫里厄將軍的召見。從戰功榮譽勳章,到愛德華的傷情,讓我們來一番這樣的盤點吧,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想像。
當他看到普拉代勒中尉的高大身影出現在走廊盡頭時,這整整幾個小時思考的結果在一秒鐘內便轟然倒塌。這位軍官一面拿眼睛死死地盯著他,一面甩著肩膀走過去。阿爾貝感覺仿佛有一個小球從喉嚨口落到了胃裡,一陣噁心感突襲上來,他好不容易才穩住心神。這一感覺來得極快,就像當初把他推向炮彈坑的那一記猛推一樣。中尉走到他的跟前時,就停止了瞧他,而是一轉身,去敲將軍勤務辦公室的門,並立即消失在了那道門後。
為了好好消化這個,阿爾貝真的需要好些時間,但他沒有時間。門又一次開了,有人吼叫著他的姓名,他便搖搖晃晃地走進了這個散發著白蘭地與雪茄氣味的聖之又聖的地方,興許,人們正在那裡慶賀即將到來的勝利。
莫里厄將軍看來年紀很老了,很像是那些把他們兒子輩和孫子輩的整整好幾代人全都打發去見了死神的老人,反正就是那些長壽老人中的隨便哪一個。您就把霞飛和貝當的肖像糅合到一起,再加上一點尼維爾、加里艾尼和魯登道夫[18]的線條好了,這樣,您就能得到莫里厄的輪廓模樣了,紅紅的臉皮,刻著一道道皺紋,滿眼的眵目糊,海豹一般的鬍鬚,天生就帶有一種自命不凡的意氣。
阿爾貝像是癱在了那裡一動也不動。很難知道這將軍眼下是精力集中,還是快要打瞌睡了。真的有庫圖佐夫[19]的一面。他坐在辦公桌後面,埋頭於一大堆文件中。他面前站著普拉代勒中尉,背對將軍,臉朝向阿爾貝,面部線條紋絲不動,正從頭到腳地仔細打量著他。中尉雙腿分開,雙手交叉在背後,像是在接受視察,身子似乎還稍稍有些晃動。阿爾貝明白其中的意思,趕緊調整了一下姿勢。他挺直身板,昂首挺胸,但他的腰很難受。一陣沉默,氣氛很壓抑。那頭老海豹終於抬起了頭。阿爾貝感覺必須把頭抬得更高,胸挺得更鼓。假如他繼續挺胸抬頭下去,幾乎就要向後翻跟鬥了,就像馬戲團里的雜技演員。通常情況下,將軍應該會讓他從這個彆扭的姿勢中放鬆下來,但是,今天,不,他凝視了一眼阿爾貝,清了一下嗓子,又低下頭,去看他的文件了。
「您就是士兵馬亞爾吧。」他開口道。
阿爾貝本應該回答說「是的,將軍,悉聽吩咐」或者類似的某種套話,但是,儘管將軍說得已經是那麼慢吞吞了,他的言語對於阿爾貝卻還是顯得過快。將軍又看了他一眼。
「我這裡有一份報告……」他又接著說,「當您的部隊在十一月二日發起進攻時,您竟然故意逃避,不執行任務。」
這個阿爾貝完全沒有料到。他想像過各種各樣的場景,但是這個,絕沒有想到。只聽得將軍念道:
「當時,您『躲進了一個炮彈坑裡,以逃脫您作為戰士應履行的責任』……您的三十八名勇敢戰友在戰鬥中獻出了他們的生命。為國捐軀。您是一個可憐蟲,士兵馬亞爾。我甚至可以告訴您我心底里的想法:您就是一個渾蛋!」
阿爾貝的心情是如此沉重,他真的很想哭出來。好幾個星期以來,他一心希望這場戰爭趕快結束,但是,誰承想,現在竟然會是這樣的一個結果……
莫里厄將軍始終凝視著他。他覺得這種懦弱實在是太卑劣了,真的。面對著這個渺小的士兵所代表的有失尊嚴的行為,他感到萬分遺憾,他決定了:
「但是,臨陣脫逃這件事不歸我管。我,我只管打仗,您可明白?您會被送往軍事法庭,由戰事委員會[20]來裁決,士兵馬亞爾。」
阿爾貝的姿勢松垮下來。他的雙手開始在褲腿上發抖。死到臨頭了。那些臨陣脫逃者或者為逃避上前線而自傷自殘者的故事,存在於每個人的頭腦中,並不新鮮。人們經常聽說戰事委員會的事情,尤其是在1917年,那時候,貝當將軍著手重新整頓,在一片混亂中稍稍建立起了秩序。他們用武器不知道解決了多少人;對於臨陣脫逃的問題,法庭從來就沒有姑息妥協過。當然,並沒有槍決太多人,但是,那些人全都確確實實死了,而且死得很快。處決的速度也屬於處決本身的一部分。對於阿爾貝,他的命只剩下三天時間了。最多三天。
他必須解釋清楚,這是一個誤會。但是那位普拉代勒一直就死死盯著他,中尉臉上的表情不給任何誤會留有地位。
這已經是中尉第二次送他去見死神了。我們可以從一次活埋中死裡逃生,這已經帶有很大的運氣了,但是,戰事委員會的裁決,那可就……
汗水從他的肩胛骨之間流淌下來,還從他的額頭上流下,模糊了他的視線。他身體顫抖得越來越厲害,儘管還站在那裡,尿卻不由自主地慢慢流了出來。將軍和中尉看著尿濕印在他的褲襠處漸漸地擴大,並越來越向腳下蔓延。
總得說些什麼吧。阿爾貝尋找著,卻什麼都沒找到。將軍又發起了進攻,這是一件他身為將軍十分了解的事,進攻。
「奧爾奈-普拉代勒中尉很肯定,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您自己跳進了坑洞裡。是不是啊,普拉代勒?」
「報告將軍,看得清清楚楚的。沒問題。」
「那麼,士兵馬亞爾,您還有什麼話要說?」
阿爾貝不是想不到該說些什麼,而是根本沒辦法清楚地說出一個字。他嘟嘟囔囔地說:
「不是這樣的……」
將軍皺起了眉頭。
「怎麼就不是這樣的呢?您難道自始至終都參加了進攻嗎?」
「嗯,沒有……」
他本應該說:「報告將軍,沒有」。但在如此的狀況下,他是不太可能想到周全的客套禮節的。
「您沒有參加進攻戰,」將軍叫嚷起來,一拳砸在了桌子上,「因為您待在一個炮彈坑裡!是這樣的,還是不是這樣的?」
接下來對話就很難進行下去了,更何況將軍又用拳頭捶了一下桌子。
「是,還是不是,士兵馬亞爾?」
檯燈、墨水瓶、書寫墊板,一下子全都反彈起來。普拉代勒的目光一直盯著阿爾貝的腳下,只見尿跡在辦公室磨損了的地毯上漸漸擴大。
「是的,但……」
「當然是的啦!普拉代勒中尉全都看得清清楚楚,是不是,普拉代勒?」
「報告將軍,是的,看得清清楚楚。」
「但是,您的懦弱還沒有得到相應的回報,士兵馬亞爾……」
將軍豎起一根報復性的食指。
「您甚至還差點兒因您的懦弱而嚇死!您就等在那裡,並沒有失去任何什麼!」
在生命中,總是有一些說真話的時刻。很稀少,這是肯定的。在士兵阿爾貝·馬亞爾的生命中,接下來的那一秒鐘就是。而一切全都在凝聚了他的信念的這三個字中:
「不公正。」
一句大言不慚的話,一種解釋的嘗試,莫里厄將軍本可以惱怒地反手一揮就把它抹除掉,但是……他低下了頭,像是在思索。普拉代勒瞧著阿爾貝的眼淚在鼻尖兒上打轉轉,而這個人又無法把它擦乾,因為他死死地凝定在了立正的姿勢中。淚珠悲傷地掛在眼角,在搖晃,在滾動,遲遲不肯落下來。阿爾貝使勁吸了吸鼻子。淚珠顫抖了一下,但就是沒有落下來。這只不過讓將軍擺脫了麻木狀態。
「不過,您入伍期間的表現還算不錯……我還真的弄不明白了!」他一邊得出結論,一邊很無奈地聳了聳肩膀。
某種東西剛剛發生了,但那是什麼呢?
「馬伊兵營,」將軍念道,「馬恩河……對了……」
他俯身在他的文件上,阿爾貝只能看到他花白的頭髮,稀稀朗朗的,讓人猜想那底下腦袋瓜的粉紅色。
「在索姆河戰役中受傷……對了……啊,還有埃納戰役!擔架員,對了,啊……」
他搖了搖腦袋,像是一隻濕了羽毛的鸚鵡。
阿爾貝鼻根上的淚滴終於決定掉下來,摔碎在地面上,並在他的心中激起了一種啟示:將軍只是在做樣子。
其實將軍是在刺激他。
阿爾貝的腦神經元正縱情馳騁於那些地方,那些故事,那些現實,那些場景。當將軍抬起眼睛瞧著他時,他知道了,他明白了,權貴的回答並非一個驚喜:
「我會認真考慮您平時在部隊中的表現的,士兵馬亞爾。」
阿爾貝又吸了吸鼻子。普拉代勒在一旁忍著。他已經在將軍那裡嘗試過了那一招,誰知道最終結果會怎樣。假如成功了的話,他就能擺脫阿爾貝這個礙事的證人了。但是,看來手氣不佳,時運不濟,目前軍隊不槍斃逃兵了。他可是一個漂亮的賭徒,普拉代勒低下了頭,沉住了氣。
「我的老弟,在1917年,您幹得真不錯喲!」將軍又說,「可是,後來……」
他聳了聳肩膀,一臉苦惱的神色。你能感覺到,在他的頭腦中,一切全都無所謂了。對一個軍人來說,一場已結束的戰爭,那才是最糟糕的。這位莫里厄將軍,他一定是搜索了枯腸,絞盡了腦汁,但是,他不得不屈從於顯而易見的現實,儘管在停戰之前幾天,發生了那一次出色的臨陣逃脫行為,他還是無法實施一次行刑隊的處決。那不再具有現實性了。沒有人能准許,甚至會適得其反。
阿爾貝的生命只取決這麼一丁點兒東西上:他不會被槍決,因為,這個月,槍斃的做法不時髦了。
「謝謝,我的將軍。」他說道。
莫里厄帶著宿命論的想法接受了這些字詞。感謝一位將軍,在另外一些時間和場合,幾乎就是一種侮辱,但是,眼下……
事情就這樣了結了。莫里厄伸出一隻疲倦的手,頗有些消沉地揮了揮,掃走了一巴掌空氣,何等的失敗啊!「你可以走了。」
那麼,現在又該由誰來管他呢,這個阿爾貝?真應該知道一下。剛才,他差一點就被送交給行刑隊了,不過,這對他來說還不夠。
「報告將軍,我有一個訴狀要提出。」他說。
「哦,是嗎,是什麼呢?」
奇怪的是,這一件訴狀的事,讓我們的將軍很感興趣。有人在求他,這說明他還是有點兒用處的。將軍揚了揚眉毛,表示有些疑問,同時又有些鼓勵。他等待著。可以說,站在阿爾貝邊上的普拉代勒開始緊張起來,身子有些僵硬。仿佛他已經改變了自身的質地。
「報告將軍,我希望能提出一次訴訟。」阿爾貝又重說了一遍。
「啊,瞧瞧,一次訴訟!該死的,關於什麼呢?」
他這麼問是因為,我們的將軍越是喜歡征服,也就越是憎惡訴狀。這就是一介武夫。
「報告將軍,涉及兩個士兵。」
「他們怎麼啦,這兩個士兵?」
「報告將軍,他們死了。這件事情最好還是弄個明白。」
莫里厄皺起了眉頭。他不喜歡死因有疑的死者。在戰爭中,人們要的是光明正大的死,勇敢壯烈的死,正因如此,對那些受傷者,人們是能忍受的,但是說到底,人們是不喜歡他們的。
「等一下,等一下……」莫里厄嗓音顫抖地說,「首先,您說的這兩個兵,他們究竟是誰啊?」
「報告將軍,是士兵加斯東·格里索尼埃和路易·泰里厄。大家很想知道他們是怎麼死的。」
這個「大家」說得實在有些大言不慚,是不假思索地順口迸出來的,不過,說到底,它還是有一定根據的。
莫里厄用眼光來質問普拉代勒。
「報告將軍,那是113高地戰役中的兩個失蹤者。」中尉回答道。
阿爾貝驚詫萬分。
他在戰場上看到了他們,死了,確實,但全屍全骨,他甚至還推了一下那個老兵,他很清楚地回想起了那個場景,這老兵中了兩顆子彈。
「這是不可能的……」
「那就見鬼了,既然有人對您說,他們是失蹤了!怎麼回事,普拉代勒?」
「報告將軍,是失蹤了。絕對無誤。」
「我說,」老將軍大聲問道,「您是想拿失蹤者的事來煩我們嗎,嗯?」
這可不是一個問題,這是一道命令。他發怒了。
「這件蠢事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對自己咕噥道。
但是,他需要一點點的支持。
「嗯,普拉代勒?」他突然問道。
他讓他做證。
「報告將軍,我說的絕對是真話。人們不會拿失蹤者的事來尋我們開心的。」
「啊!」將軍一邊說,一邊瞧著阿爾貝。
普拉代勒也瞧著他。人們在這混帳王八蛋的臉上難道沒有發覺一絲微笑的陰影嗎?
阿爾貝放棄了。現在他渴望的一切,就是戰爭早早結束,讓他儘快回巴黎。假如可能的話,還得全須全尾。這一想法又把他帶向了愛德華,他有些擔心。他匆匆地向老頑固敬了一個禮(他甚至都沒有啪地碰一下鞋跟,他只不過是把一根食指馬馬虎虎地指了一下太陽穴,就像一個剛剛乾完了活兒的工人,準備立即回家),躲避開中尉的目光,一眨眼間,就已經跑到了走廊中,他的心已經被一種只有父母才可能有的直覺所緊緊揪住。當他一下子推開病房的門時,早已經喘得上氣不接下氣了。
愛德華一直就沒有改換姿勢,但他一聽到阿爾貝湊近過來就醒了。他伸出手指頭,指了指床邊上的窗戶。沒錯,在這間病房中,散發著一種令人眩暈的惡臭。阿爾貝把窗戶打開了一些些。愛德華隨著他的動作。年輕的傷兵堅持道:「再開大一點。」他用手指頭比畫著,「不,別那麼大」「再大一些」。阿爾貝聽令操作,把窗扇開得更大,等他明白過來時,則已經太晚了。愛德華拼命想說話,不斷地聽自己發出一些嘀哩咕嚕的聲音,他想知道的只是事實真相;現在,他終於在窗玻璃中看到了自己的樣子。
炮彈的碎片奪走了他的整個下顎;鼻子以下全都是空的,只能看到喉嚨、軟齶、硬齶,還有一排上牙。那下邊,是一大團鮮紅的血肉模糊的黏液,更深處好像還有一些什麼東西,那應該就是聲門了,舌頭再也沒有了,食道成了一個濕漉漉的紅顏色窟窿……
愛德華·佩里顧只有二十三歲。
他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