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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11 00:21:39
作者: (法)皮耶爾·勒邁特
這讓他感到可笑,這個在娜塔莉房間裡的小憩。他為什麼會想進去睡一會兒?他完全不知道。一個咯咯作響的木頭樓梯,一級鋪著舊地毯的台階,一個瓷質門把手,像是凝結在空氣里的房間裡的熱度。鄉村別墅的氛圍,一家人的房子,在度假季節還留有專門的客房,其餘時間保持關閉。
這間房間如今被當作儲物間。它看上去從來沒有過太多個性,像是一個賓館的房間,一間旅店老闆房間。幾張蹩腳彩色畫片歪歪斜斜貼在牆上,床頭櫃缺了只腳,用書墊上了。床下陷得很深,像個棉花糖,令人印象深刻。卡米爾重新坐起來,爬向枕頭,然後靠著床頭坐著,他找著他的本子和鉛筆。當那些技術人員在花園裡清理著加熱器周圍被雨水弄濕的土地時,他在速寫一張臉。他自己的。他年輕時準備美院的考試,當時他畫了好些自畫像,他的母親堅持說這是唯一真正的練習,真正能夠讓他找到「適當的距離」的練習。她自己就畫了幾十張,現在他還留了一張油畫,精美絕倫,他不願意想這些。莫德說得對,卡米爾的問題,在於找到適當的距離,他總是要麼太近,要麼太遠。或者他自我沉溺,什麼都看不見,他為了不被淹沒自我掙扎,或者他離得太遠,小心謹慎,結果什麼都看不明白。「現在缺的,是事物的肌理。」卡米爾說。在他的本子上,出現了一張瘦削的臉,目光渙散,一個被傷痛摧殘的男人。
在他的周圍,屋頂傾斜著,住在這裡,走動幾乎都得屈著背。除非是對於像他這樣的人。卡米爾胡亂塗鴉著,但他感覺噁心,心情沉重。他又想起和桑德里娜·邦騰在一起時的畫面,他的神經質,他的焦躁不安,有時候他拿自己也無能為力。他想儘快解決這件事,徹底了結。
他感覺很糟糕,他也知道為什麼。找到合適的肌理。
剛才,娜塔莉·葛蘭吉的肖像給了他這種效果。至今,特拉里厄手機里的照片只不過是展現了一個受害人,或者說一個事件。是因為這,他才把這個女孩降級為一個普通的綁架案受害者。但在身份組的肖像畫上,她變成了一個活生生的人。一張照片,這不過是一個事實。一幅素描,這是一種實在性,是你自己的實在性,有著你自己的想像,你的幻境,你的文化,你的生命。當他把這肖像畫放到桑德里娜·邦騰眼前,他顛倒著看了這張畫,像是一個游泳運動員的臉,它在這個角度對他展現出一種全新的面貌。是她殺了這個蠢貨帕斯卡爾·特拉里厄?這非常有可能,但不重要了。在這張素描上,倒著看,他發現她攝人心魄,她是個囚徒,她的命運全在他的手中。對於失敗的恐懼抓住了他的胸口。伊琳娜,他沒有能夠救她。這個他要怎麼辦?也眼睜睜看她死去嗎?
從第一步開始,從這件事的第一秒開始,他就努力克制在牆後積聚的情感,現在,牆正在瓦解,缺口一個一個崩裂,一切都像是要瞬間坍塌,把他擊潰,把他吞沒,讓他直接滾去太平間,回到心理診療師的格子間。他在本子上畫了一塊巨大的石頭,一塊岩石。卡米爾的自畫像,西西弗斯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