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2024-10-11 00:20:41
作者: (法)皮耶爾·勒邁特
四天,四天了,調查毫無進展。分析全是徒勞,證詞毫無作用。這裡有人說看見了白色貨車,那邊,有人說是藍色的。更遠一點兒,有人說一個鄰居女人失蹤了,他們打了電話,發現她在工作。另一個他們調查的被報失蹤的女人從她妹妹那裡回來了,她的丈夫居然不知道她有個妹妹,簡直一團糟……
檢察官任命了一個法官,一個活躍主動的年輕人,這一代人都喜歡激情。報紙幾乎沒有任何報導,社會新聞版被通知報導了,但立刻又被潮水般的信息淹沒。總而言之,警方沒法確定綁匪所在的位置,也始終不知道受害者身份。所有失蹤報案都被核實過了,沒有一件是可能發生在法勒基耶爾路的。路易擴大了搜索範圍,他查了前幾天發生的失蹤案,然後是幾個星期前發生的,甚至幾個月前的,然而都是徒勞。沒有符合情況的:一個女孩,年輕,據說非常漂亮,可能從巴黎十五區的法勒基耶爾路經過。
「所以沒有人認識這個姑娘嗎?她消失了四天,沒有人擔心她嗎?」
差不多晚上十點。
他們坐在一把長椅上,看著運河。好一群警察。卡米爾把辦公室留給新實習生看管,自己帶著路易和阿爾芒去吃晚飯了。至於餐廳,他既沒有想像力也沒有經驗來找一個合適的地點,這總是件費神的事情。問阿爾芒,這是不現實的,他自從上一次別人請他吃飯以來就再也沒有去過餐廳,那家店應該也關了好久了。至於路易,他能推薦的餐廳不在卡米爾的預算範圍內。晚餐,路易的食堂是塔耶凡餐廳[3]或者勒杜瓦楊餐廳[4]。於是,卡米爾當機立斷。瓦勒米河堤的拉瑪莉娜餐廳,從他的大樓過去只需幾步路。
他們應該有很多話要說。當年他們一起工作時,如果收工收得晚,他們常常一起吃了晚飯再各自回去。老規矩,是卡米爾買單。在他看來,當著大家的面讓路易買單是有失顏面的,儘管公務員的待遇一般,但這點錢不是問題。至於阿爾芒,沒有人會問這個問題,當你邀請阿爾芒和你一起晚餐,這就意味著你買單。至於馬勒瓦勒,他總是缺錢,大家也知道他後來怎麼樣了。
這天晚上,卡米爾很樂意付帳,他雖然嘴上什麼都沒有說,但他很高興重新和他的兩個昔日部下團聚。這是個驚喜。三天之前,他根本連想都不敢想的。
「我不理解……」他說。
還沒到餐廳,他們穿過馬路,沿運河走著,看那些停泊的駁船。
「她工作的地方,沒有人嗎?沒有丈夫,沒有未婚夫,沒有男朋友,沒有閨密,什麼人都沒有嗎?沒有家人嗎?再說,在這樣一個城市,那麼多時間,就沒有一個人需要她嗎……」
今天的談話和他們往常的一樣,都伴隨著長久的靜默。每個人沉浸在自己的沉默里,思考,反思,聚精會神。
「你每天都有你父親的消息吧?」阿爾芒問道。
當然沒有,連每三天都沒有,他的父親可能是突然在家去世然後待在那裡一個星期……他有個經常見面的朋友,是她發現了他的屍體,然後通知卡米爾。卡米爾在他父親下葬前兩天見到了她,他的父親曾經有意無意提起過她,像是有一種曖昧不明的關係。甚至她還留了一大堆東西在他家裡,需要開三趟車才搬得完。一個嬌小的女人,像蘋果一樣新鮮,近乎玫瑰紅的膚色,就算有一些皺紋,還是看著年輕,聞起來有薰衣草的味道。對於卡米爾來說,這樣一個女人在他父親的床上取代他母親的位置,實在是,難以想像。兩個女人看上去幾乎沒有相似之處。這是另一個世界,另一個星球,說到底,他問自己父母之間又有什麼聯繫呢,可以說沒有。莫德,藝術家,嫁給了一個藥劑師,天知道是怎麼回事。他已經問過自己上千遍這個問題了。長著好看皺紋的小蘋果倒是似乎更搭一些。不論從哪個角度去看,我們的父母,他們為什麼會在一起總是個謎。這麼說著,幾個星期之後,卡米爾發現小蘋果在幾個月內吸了藥店好些財產。卡米爾笑了。他們已經斷了聯繫,真遺憾,她是個厲害角色。
「我,」阿爾芒繼續說,「我父親已經被安置好了,這還是不一樣的。對於一個人生活的人來說,你還想怎麼樣?他要是死了,想要立馬被大家發現,這完全得靠運氣。」
這個想法讓卡米爾心煩意亂。他想起一些相關的事情。他說了起來。一個叫喬治的傢伙,出於各種原因,他消失了五年,沒有人驚訝於沒有他任何消息。他是行政意義上消失的,沒有人對此有任何疑問,斷水斷電。自從1996年起,門房以為他在醫院,其實他早就掩人耳目地出院了。2001年的時候,人們在他家發現他的屍體。
「這個故事我是在……那個什麼上……讀到的。」
他忘了名字。
「埃德加·莫林,一本叫想法之類的……什麼東西。」
「為了一個文明的政治。」路易淡定地說道。
他用左手捋了捋頭髮,好像在說:「抱歉了……」
卡米爾笑了。
「能重新這樣聊天真好,不是嗎?」卡米爾說。
「這太讓人想念愛麗斯了。」阿爾芒脫口而出。
顯然。愛麗斯·哈吉斯,一個來自美國阿肯色州的姑娘,被發現死在烏爾克運河河岸上的一輛翻斗卡車裡,三年都沒有查明身份。總而言之,不留任何蹤跡地消失,並不像我們所想像的那麼罕見。然而,這還是讓人費解。你望著眼前聖馬丁運河綠幽幽的河水,你知道過不了幾天,大家就會結案,你會告訴自己說這個神秘姑娘的消失不關任何人的事。她的生命,不過就像水裡的幾層漣漪。
沒有人知道卡米爾為什麼一直沒有放棄這個案子,雖然他當初說什麼都不願接手。前天,勒岡打他電話跟他確認莫萊爾來接手。
「別拿你的莫萊爾來煩我。」卡米爾回答。
這樣說著,卡米爾意識到自己從開始就知道,臨時接手這樣一個案子就等於決定負責到底。他不知道是不是應該感謝勒岡在這件事上推了他一把。從案子等級來看,這個案子並不是處於優先級的。一個來路不明的綁匪綁了一個身份未知的女人,除了一個所謂目擊者被審問千百次後的證詞,沒有任何證據能「證明」這起綁架案。陰溝里有許多嘔吐物,貨車輪胎的尖叫聲幾個人都聽到了,一個居民在沿街停車,他記得一輛麵包車在人行道上胡亂地橫著停車。但這一切不意味著一具屍體,死得真真切切的屍體。由於這個緣故,卡米爾在留住路易和阿爾芒在身邊這件事上遇到了不少困難,然而內心深處,勒岡,和其他人一樣,很高興看見范霍文的隊伍重組。這不會持續很久,一天或者兩天,目前,大家閉著眼睛。對于勒岡,如果這不是一個案子,那這就是一個投資。
三個男人飯後一起散了一會兒步,然後他們發現了這把長椅,便坐在這裡觀察沿街過往的行人,大部分是情侶,以及帶狗散步的人們。讓人感覺置身外省。
「這真是個神奇的隊伍。」卡米爾自言自語。一邊是一個巨富的傢伙,另一邊是個無可救藥的吝嗇鬼。「我就從來不會遇到錢方面的問題嗎?」這樣想著就挺奇怪的。幾天前,他收到了一些資料,通知他他母親作品的拍賣事宜,他還沒有打開信封。
「所以,」阿爾芒說,「事實上你不想賣掉這些畫作。在我看來,這樣更好。」
「當然,對你來說自然是要全部留著。」
尤其是莫德的作品。這對阿爾芒來說真的是如鯁在喉。
「不,不是全部,」他說,「但是他母親的作品,依然是……」
「感覺你是在說皇冠上的珠寶!」
「好吧,但這依然是家族的珍寶,不是嗎?」
路易什麼都沒說。他,當涉及私人問題……
卡米爾回到綁架案:「貨車車主的事兒,你查到哪兒了?」他問阿爾芒。
「在查,在查……」
唯一的線索,目前只有車子照片。多虧了貝爾迪尼亞克藥店的監控攝像頭拍下了貨車的型號。這樣的型號有上萬輛在通行。科技服務組已經檢驗了上面覆蓋的顏料,並且提供了可能合適的名字列表。從「阿巴德簡」到「澤東」。三百三十四個名字。阿爾芒和路易一個一個檢測。一旦發現在這個名單上有任何人擁有或者只是租借了一輛這種類型的貨車,他們就去核實,然後找到他們轉賣給了誰,如果可能和他們找的人符合,他們就派人去看車。
「如果這是在外省,你說這該多簡單。」
何況,這些麵包車不停地轉賣,像永不停息的瀑布,要找到那些人還要和他們攀上話……越是找不到線索,事情就越艱難,阿爾芒就越心花怒放。儘管「心花怒放」可能不是一個特別適合他的詞。卡米爾一整個早上看著他工作,脖子縮在舊舊的粗毛線衫里,面前是再生紙,他手上拿著一支GG筆,上面印著:聖安德烈洗衣店。
「這需要好幾個星期。」卡米爾總結說。
並不是真的。
他的電話振動了。
是他的實習生,非常激動。他結結巴巴語無倫次,甚至忘了卡米爾給他的建議。
「老大?綁架者叫特拉里厄,我們剛剛認出他。局長讓您趕快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