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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11 00:20:44 作者: (法)皮耶爾·勒邁特

  阿歷克斯幾乎什麼都沒吃,她越來越虛弱,但最重要的是,她的精神狀況越來越差。這個籠子關住了她的身體,卻把她的大腦拋到了平流層。維持這樣的姿勢一小時,會讓人哭泣。一天,會讓人想死。兩天,形容枯槁。三天,人就瘋了。現在,她已經不知道她是什麼時候被關進來,被吊起來的了。幾天吧,好幾天。

  她已經記不清了,她的肚子不停地發出痛苦的嘆息。她呻吟著。她再也哭不出來,她用頭撞著木板,向右邊,一次,又一次,再一次……她敲打著自己的腦袋,一次又一次地往上砸,呻吟變成了號叫,前額開始流血,腦袋充斥著瘋狂的念頭,她想去死,越快越好,因為活著已經變得不可忍受。

  只有當男人在場的時候,她才不呻吟。他在那裡的時候,阿歷克斯說話,她問那些問題並不是為了得到回答(反正他從來不回答),而是因為當他離開的時候,她覺得如此孤獨。她理解了那些人質的感覺。她求他留在那裡,因為她太害怕孤獨,孤獨地死去。他是殘忍的劊子手,但似乎只要他在場,她就不會死去。

  當然,事實恰恰相反。

  她在傷害自己。

  心甘情願地。

  她想要死去,因為沒有人會來救她。這具殘破的肉體已經癱瘓,她再也不能自我控制,她直接尿尿了。身體因為痙攣而衰弱,從頭到腳地僵硬。於是出於絕望,她用腿在粗糙的木板邊緣上摩擦,最初這產生一種燃燒的感覺。但是阿歷克斯沒有停下,她繼續,繼續,因為她憎恨這具讓她受苦的肉體,她想殺死它。她用盡全身力氣擦著木板,燃燒變成了一個傷口。她的雙眼盯住一個想像中的點。一根刺刺進了小腿肚,阿歷克斯還是一次又一次地摩擦,她等著傷口流血,她希望它流血,她想要它流血,把血流干,然後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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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被全世界拋棄了。沒有人會來救她。

  她需要多少時間才能死去?又要多少時間才會有人發現她的屍體?會不會有人為她收屍,入土?哪裡呢?她做著噩夢,看見自己的身體裹在一塊篷布里,凌亂不堪地,夜裡,一片森林,一雙手把她扔進一個坑裡,發出一個陰森絕望的聲響,她看到自己死去。她好像已經死去了。

  恍如隔世,當時她還能分辨時日,她想起過她的哥哥。他總是瞧不起她,她知道。他比她大七歲。總是這樣。什麼都比她懂得多,總是隨心所欲,無拘無束。總是比她強大,從來如此。總是給她上課。最後一次她見他,當她拿出一管藥劑準備吃下睡覺時,他抓住了她半空中的手說:這是什麼鬼東西?

  他總會扮演父親的角色、人生導師、她的老大,對她的人生有主導權。向來如此。

  「嗯?這是什麼鬼東西?」

  他瞪大了眼睛。他暴躁易怒,阿歷克斯很怕他。這天,為了使他冷靜,她伸出手臂,慢慢伸手撫摩他的頭髮,她的戒指鉤住了一縷髮絲,她迅速收回手,他發出一聲慘叫,打了她一巴掌,就這樣,在所有人面前。他總是這麼容易暴躁。

  她也想起了她的母親。她們不怎麼講話,可以一個月不打電話。她母親從來不主動打電話。

  至於她的父親……正是在這樣一些時刻才讓人覺得應該有一個比較好。想像他會來救你,相信他,期待他,這或許可以讓你平靜下來,這樣或許也會讓你絕望,阿歷克斯完全不知道有一個父親是什麼樣子。平常,她從來不會想這些。

  但這些想法,是在她剛被關進來時才有的,今天,她連兩三個理智的想法都說不清楚了,她的精神已經做不到了,除了記錄肉身帶來的痛苦,別的已經無能為力。之前,阿歷克斯還想過她的工作。男人綁架她那會兒,她正要結束一份工作。她還想要結束一些家裡的事,說到底,是生活中的事。她有些存款,能輕鬆堅持兩到三個月,她沒有什麼需求,所以她沒找新的工作,也沒有人找她。有時候,當她還在工作的時候,她還有些同事會打電話給她,但現在,她連同事都沒有。

  沒有丈夫,沒有未婚夫,沒有情人。她在那裡,獨自一人。

  或許她在這裡死了幾個月,人們才會擔心起她吧,她已經筋疲力盡,神志不清。

  如果她的精神還能正常運作的話,阿歷克斯也不知道該問些什麼問題:臨死還有多少天?死的時候會是怎樣的痛苦?一具屍體在天地之間會如何腐爛?

  現在,他在等著她死,他就是這麼說的:「看著你死。」這也正是現在所發生的。

  這個一直纏繞心頭的「為什麼」突然之間就像個氣泡一樣破了,阿歷克斯睜大了眼睛。她不知不覺地動了這個念頭,這個念頭便在她不知曉時生根發芽了,像是一個骯髒又頑固的植物。就在剛才,她豁然開朗,天曉得為什麼,反正她的大腦一片混亂。但那像是一种放電。

  其他都不重要了,現在,她知道了。

  是帕斯卡爾·特拉里厄的父親。

  兩個男人看起來並不相像,甚至一點兒都不像,關於這一點他們甚至自己都不知道。哦不,或許鼻子有點兒像,她早該想到了。是他,毫無疑問,這對於阿歷克斯來說是個非常糟糕的消息,因為她現在堅信他所說的,他帶她來這兒就是為了讓她死。

  他想她死。

  直到現在,她依然拒絕真正相信這個事實。而這種確信又重新從她心底冒出來,完好無損地,就像最初那些瞬間,並且這種確信鎖住了所有的門,消融了她最後一點兒殘留的希望。

  「啊,就是這樣了……」

  她完全沉溺於自己的恐懼中,沒有聽到他回來。她扭動脖子想看他,但還不等她看到,箱子已經開始輕輕晃動,然後開始自己打轉。很快,他進入了她的視野。他靠著牆,正把籠子緩緩下降。當她降到合適的高度,他就把繩子固定住,向她靠近。阿歷克斯皺起眉頭,因為他與往常不同。他看的並不是她,可以說他的目光透過了她,他走得很慢,像是怕踩到地雷一般。現在,她更湊近地看到了他,是的,事實上,他還是和他兒子有一種相似的,一張固執的臉。

  他停在離籠子兩米遠的地方,他沒有動。她看著他拿出手機,她感到頭頂一陣摩擦。她想轉身,但她做不到,她已經嘗試了千萬次,完全做不到。

  阿歷克斯感覺糟糕極了。

  男人把手機夾在手臂下,他微笑,阿歷克斯看到過他這種微笑,絕不是個好的預兆。她又聽到了頭頂的摩擦聲,接著是相機拍照的聲音。他點點頭,像是不知道對誰表示同意,然後他又走到屋子的角落裡,重新把籠子升上去。

  阿歷克斯的目光現在被那個裝滿飼料的柳編籃子吸引了,就在她的邊上。它莫名地搖晃著,伴隨著小小的顛簸,像是活了起來。

  阿歷克斯突然明白了。這不是貓糧或者狗糧,像她之前所想的那樣。

  當她看到一隻巨大的老鼠腦袋從籃子的邊緣冒出來時,她明白了。在她視野範圍,籠子頂上,另外兩隻黑影快速閃過,伴隨著她已經聽到的窸窸窣窣聲。兩隻黑影停了下來,腦袋穿過木板中間的縫隙,就在她的頭上。兩隻老鼠,比之前的更大,眼睛烏黑髮亮。

  阿歷克斯已經不能自已,她聲嘶力竭地驚叫起來。

  原來他是為此才放這些飼料的,不是為了給她吃,而是為了引誘那些老鼠。

  他不會親手殺她。

  那些老鼠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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