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2024-10-11 00:17:54
作者: (美)馬里奧普佐
卡里一下飛機就打了輛車,直奔曼哈頓一家非常著名的銀行。他看了看表,已經過了早上十點,格羅內維特將會給銀行副總裁打電話,卡里則把錢給他。
一切照計劃進行。卡里被帶進副總裁辦公室,鎖上門後,他交出了公文包。
副總裁用自己的鑰匙打開,當著卡里的面清點了一百萬美金,然後填好銀行存款單,簽上自己的名字,把存款單給了卡里。他們握了握手,卡里便離開了。在銀行外的一個街區,他從外套口袋裡拿出一封寫好地址貼好郵票的信封,把存款單塞進去封好,然後把它扔進街角的一個郵筒。他很好奇整件事如何運作——那位副總裁如何才能掩蓋這份存款,誰又會去取錢。總有一天他會知道的。
卡里和梅林在廣場上的橡樹間碰頭。直到吃完午飯,在中央公園散步時,他們才開始談梅林的麻煩。梅林告訴卡里整件事,卡里點著頭,說著些同情的話。從他所了解的來看,這只是FBI正巧碰上的一個小案子。即使梅林被判有罪,也只會被判緩刑,沒什麼好擔憂的。不過梅林那么正直,會因為檔案里有犯罪記錄而感到恥辱。那應該是他最大的擔憂,卡里想。
穿過中央公園時,梅林提到了保羅?赫姆西,卡里覺得耳熟。梅林說他與老赫姆西在服裝中心見面時,卡里終於記起來了。在喜歡在賭城度過長周末和聖誕、新年假期的服裝業巨頭之中,查爾斯?赫姆西是個大賭徒,也愛極了婊子們。即使他帶著妻子,卡里也會為他安排個女人。就在赫姆西夫人玩輪盤賭的樓層,卡里會塞一把掛著房間號標牌的鑰匙給查理?赫姆西,並悄聲告訴他姑娘何時會出現在房間裡。
查理?赫姆西假裝去咖啡館,以躲開他妻子懷疑的視線。從咖啡館那裡,他會溜到鑰匙上標的那間房,一個性感女郎正等著他。那隻花不到半個小時,查理會給那姑娘一個黑色百元籌碼。然後,完全放鬆下來的他會沿著鋪著藍色地毯的走廊回到賭場。經過輪盤賭桌時,他會看妻子賭博,給她幾句鼓勵和幾個籌碼,當然,從來沒有黑色的。之後,他就快活地栽進骰子區那一團混亂之中。他是一個幾乎總是在輸的糟糕賭徒,一個贏的時候永遠都不知道離開的無可救藥的賭棍。卡里之所以沒有立即想起他,是因為查理?赫姆西正在戒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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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姆西在全賭城都欠了債,香格里拉就有他五萬塊的賭債,有些賭場已經發了警告信,格羅內維特卻叫卡里暫時不要追債。「他說不定會還的,」格羅內維特說,「那時他就會記得我們是好人,從此以後只來我們這裡,那混球賭博時,錢就全歸我們了。」
卡里很懷疑。「那混球在城裡一共簽了超過三十萬的債,」他說,「過去一年沒人見過他,我覺得他會搞洗心革面那一套。」
「也許,」格羅內維特說,「他在紐約生意不錯,如果賺了錢,就一定會回來,他沒法抗拒賭博和女人。聽著,他陪著老婆孩子,偶爾參加鄰里聚會,也許會在服裝中心招妓,但那會讓他緊張,因為會被太多朋友知道,而在拉斯維加斯這裡,一切都是如此安全。再說,他喜歡擲骰子,才不會輕易離開賭桌呢。」
「要是他今年沒賺到錢呢?」卡里問。
「那他就會用他的希特勒資金。」格羅內維特說,他注意到了卡里禮貌的疑問。「服裝中心的男孩就是這樣稱呼的。在戰爭期間,他們在黑市交易上賺了大錢。當政府開始管制布料時,有很多桌面下的交易,他們不需要也不能上報內務部。他們發了大財,但不能讓人知道。如果你想在這個國家發財,就得在黑暗中發財。」
卡里永遠都記得那句話。「你得在黑暗中發財」,這是拉斯維加斯的信條,同時也是很多來拉斯維加斯的生意人的——擁有超市和現金支付生意的人、建築公司的老闆、從聖箱中拿現金的聲名狼藉的教會公職人員,和那些擁有大把能在法律範圍內製造法律真空的法律顧問的大公司。
卡里漫不經心地聽著,感謝上帝,梅林不是個多話的人,他很快就講完了。當他們沉默地穿行在公園裡時,卡里把一切都想清楚了。為了確保不弄錯,他讓梅林再形容了一下老赫姆西的樣貌。不,肯定不是查理,應該是他的某個兄弟,或是生意上的合伙人,而且是做主的那個。卡里可從來不覺得查理是個努力工作的管理者。卡里在心中算計著,清楚地看到他將邁出的每一步。這計劃很美妙,他敢肯定格羅內維特會贊同的。距離梅林面對大陪審團只剩三天,但時間應該足夠了。
現在,卡里享受著跟梅林一起在公園散步的時光,他們聊著過去,問關於喬丹的老問題——他為什麼要那麼做?為什麼一個剛贏了四十萬的人要爆了自己的頭?他們倆都太年輕,做夢都想像不到成功的空虛感,即使梅林曾在小說和教科書里讀到過它。卡里完全不相信那套鬼話。他清楚「鉛筆」——不受限制的那種——會讓他有多開心。他會變成一個皇帝,富有又有權力,美麗的女人將會成為他的座上賓,他可以讓她們從天涯海角免費飛過來,香格里拉酒店將會買單,只要有「鉛筆」就行。他可以一次同時賜予奢華的套房、豐盛的食物、美酒和美人,一次賜予一個、兩個、三個都行,而且是真正的美人。他可以把普通人送入天堂,三天、四天、五天,甚至一周,完全免費。
當然,他們得去買骰子,綠色黑色的骰子,他們還得去賭博。只是很小的代價,畢竟,如果走運的話,他們會贏錢。如果他們明智地下注,也不會輸太多。卡里慷慨地想,他會把「鉛筆」用在梅林身上,無論他何時來賭城,都可以擁有他想要的。
現在,梅林也變壞了,至少沒那么正直了。但對卡里而言,梅林很明顯只是暫時誤入歧途。任何人都會在一生中至少學壞一次,梅林表現出了他的羞恥感,至少在卡裡面前是這樣。他喪失了一些平靜和自信,這打動了卡里,他從未如此單純過,所以無比珍惜他人的單純。
所以,當和梅林道別時,卡里擁抱了他。
「別擔心,我會搞定的。走進那間大陪審團室,然後否認一切,好嗎?」
梅林大笑:「除此之外我還能做什麼?」
「等你去賭城,一切開銷都我請客,」卡里說,「你是我的客人。」
「可我丟了我的幸運贏家夾克。」梅林微笑著說。
「別擔心,」卡里說,「如果你輸太多,我會親自給你當21點發牌員。」
「那是偷竊,不是賭博,」梅林說,「我自從收到大陪審團的通知後就放棄偷竊了。」
「只是開玩笑,」卡里說,「我不會那樣對格羅內維特的,如果你是美女,也許另當別論,但你太醜了。」他驚訝地看到梅林縮了縮,這才意識到梅林是那種認為自己長得很醜的人。很多女人會那麼覺得,但男人不會,卡里想。最後告別時,卡里問梅林是否需要那筆存在香格里拉的黑錢,梅林說暫時不用,他們便分了手。
卡里回到在廣場酒店的套房後,給賭城的各家賭場都打了電話。是的,查爾斯?赫姆西的賭債仍然很多。他打電話給格羅內維特,想告訴他自己的大致計劃,但臨時改了主意——誰也不知道FBI在賭城裡到底安裝了多少竊聽器,所以他只是隨意地跟格羅內維特提到自己會在紐約多待幾天,找紐約一些欠了賭債的客戶追追債。格羅內維特言簡意賅。「態度好一點。」他說。卡里說當然了,不然他能怎麼做?他們都明白這是說給FBI聽的。但格羅內維特已經收到了他的警告,會等他回去再聽詳細解釋。卡里不會有事,他從未突然襲擊過格羅內維特。
第二天,卡里找到了查爾斯?赫姆西,不過並不是在服裝中心的辦公室找到的,而是在長島的一處高爾夫球場。卡里租了輛豪車,很早就到了球場,在俱樂部餐廳里點了杯酒等待著。
兩小時後他才看到查爾斯?赫姆西走下球場,卡里起身來到戶外,查爾斯正邊往更衣室走,邊跟他的球友聊天。卡里看到赫姆西給了其中一個人一些錢。這混球真是去哪兒都輸,高爾夫也不例外。卡里隨意地閒逛著走向他們。
「查理,」他帶著賭城東道主的那種熱忱說,「很高興再見到你。」他伸出手,赫姆西握了握。
他能看到赫姆西臉上那種覺得眼熟卻認不出的好笑表情。
「我是香格里拉酒店的卡里,卡里?克洛斯。」
赫姆西的臉色為之一變,害怕與惱怒兼有,然後這位生意人做了個苦澀的鬼臉。卡里釋放出他最有魅力的微笑,拍了拍赫姆西的背,說道:「我們很想念你,很久都沒見到你了。上帝,我這樣碰上你的機率多么小啊?就像押輪盤賭,一猜就准。」
其他人開始往俱樂部餐廳里走,查理跟著他們,完全無視卡里,他是個大塊頭,比卡里壯實得多。卡里在赫姆西身後喊:「查理,給我一分鐘,我是來幫忙的。」他的語調充滿真誠,毫無哀求感,但同時又強硬如鐵。對方遲疑了一下,卡里立即趕到他的身邊。
「查理,聽著,這不會花你一分錢。我可以擺平你在賭城的所有債務,你一分錢也不用付。只要你哥哥幫個小忙就足夠了。」
查理?赫姆西虛張聲勢的臉變得蒼白,他搖頭:「我不想讓我哥哥知道這些,他會殺了我的。你絕對不能告訴我哥哥。」
卡里溫和地說:「賭場都受夠了等待,查理。馬上就會有追債人出場,你知道他們會怎麼行事,他們會去你做生意的地方大鬧一場,嚷嚷著要收回自己的錢。兩個三百磅的七尺巨漢嚷嚷著問你要錢,那場面是很嚇人的。」
「他們嚇不到我哥哥,」查理?赫姆西說,「他很強硬,關係也多。」
「當然,」卡里說,「他們不能在你不願意的情況下逼你付錢,但你哥哥就會知道這事,他會被卷進來,然後整件事就會更亂。聽著,我能跟你保證,只要讓你哥哥見我,我就能暫時不追你在香格里拉的所有賭債。你可以繼續賭,我保證一切都像以前一樣,全部免費。當然,你不能再簽帳單,只能用現鈔,贏了的話,還能隨時還點賭債。這是筆好交易,不是嗎?」
卡里做出一個謙卑的手勢,他能看出查理的淺藍眸子中泛出了興趣。這傢伙已經一年沒去拉斯維加斯了,他肯定很想念賭博。卡里記得他在拉斯維加斯時,從未要求免費用高爾夫球場,那說明他對高爾夫並不怎麼感興趣。這傢伙絕對是悶到不行了。不過查理還在猶豫。
「無論如何,你哥哥總會知道,」卡里說,「我總比追債人強,你了解我,知道我絕對不會過分。」
「那個小忙是什麼?」
「很小,很小的事,」卡里說,「他一聽我的提議就會答應,我發誓,他不會介意的,反而會很高興那麼做。」
查理悲傷地笑了笑。「他不會高興,」他說,「但一起來俱樂部餐廳吧,我們一起喝一杯。」
一小時後,卡里在回紐約的路上。在查理跟他哥哥打電話安排見面時,他一直站在查理身邊。他用各種方式說服了查理?赫姆西。卡里承諾會搞定拉斯維加斯的所有債務,其他人絕不會再因為錢而找他麻煩。查理下一次去拉斯維加斯,一定會有最好的套房,一切費用全免,額外還會有一個高挑的金髮長腿女郎,她是香格里拉酒店最好看的舞者,從英國來的,帶著那種好聽的英國口音,加上查理見過的最可愛的屁股。查理可以跟她銷魂一整夜,查理一定會愛死她,她也會愛死查理的。
他們安排好了查理在月底去賭城的行程。等到卡里最終說服他時,查理以為自己在喝蜜糖,而不是被人強行灌了汽油。
卡里回到廣場酒店洗漱,換上最好的那套塞德維洛西裝、絲質襯衫和保守的褐色方格領帶,然後用袖扣扣上襯衫袖子。他退了那輛豪車,準備步行去服裝中心。從查理口中,他對伊萊?赫姆西已經有了一定認識,不想給對方留下不好的第一印象。
穿行在服裝中心裡,卡里為這座城市的骯髒和那些穿行於街道上的痛苦面孔感到痛心。黑人或是因酒精而滿臉發紅的老頭推著手推車,上面滿載掛在金屬架上的鮮艷裙子。他們穿行在街道中,堵塞交通,碰撞行人,手推車碾壓著被扔掉的舊報紙、食物殘渣和空鐵管,碎屑濺在行人的鞋面和褲腳上。人行道上擠滿了人,令人幾乎無法呼吸。建築看上去像是患上了癌症,灰色的腫瘤直指天際。有那麼一刻,卡里為自己喜愛梅林而感到後悔,他痛恨這座城市,很驚奇竟然有人選擇住在這裡。人們居然還嘲笑拉斯維加斯,嘲笑賭博,狗屎,至少賭博能讓賭城保持乾淨。
赫姆西大樓的入口看上去比其他地方乾淨,電梯門廳牆上貼著的普通白色瓷磚上的髒東西似乎要薄一些。上帝,卡里想著,真是個骯髒的行業。但當他在六樓走下電梯時,他不得不改變自己的看法。接待員和秘書都比不上拉斯維加斯,但伊萊?赫姆西的辦公室一定可以。伊萊?赫姆西——卡里一看便知——絕非易與之輩。
伊萊?赫姆西穿著慣常的黑色西裝,一條灰貝殼色領帶系在白得耀眼的襯衫之上。卡里說話時,他巨大的腦袋專注地偏著,帶著警覺,眼窩深陷的雙眼顯得有些憂愁,但他的精力和力量絕不可能被抑制。可憐的梅林,竟跟這樣的人攪到了一起,卡里不由想到。
在這樣的情形下,卡里儘可能簡短,像做生意一樣嚴肅,魅力在伊萊?赫姆西那裡毫無作用。「我來這裡是想幫助兩個人,」卡里說,「你弟弟查爾斯和我一個叫梅林的朋友。這是我唯一的目的,請相信我。為了能幫到他們,您得幫我個小忙。如果您拒絕,我就沒辦法幫他們了。但即使您拒絕,我也不會做出任何傷害他們的事。一切都會維持原樣。」他頓了一頓,好讓伊萊?赫姆西說點什麼,但那顆巨大的公牛般的頭顱一動不動,陰沉的雙眸毫無波瀾。
卡里繼續說:「你弟弟查爾斯欠了我開在拉斯維加斯的賭場超過五萬美金。他在賭城其他地方還欠了二十五萬美金。我要先申明,我的賭場絕不會逼他還債,他是個很好的客戶,人也非常好。其他賭場也許會讓事情變得不那麼愉快,但你只要運用自己的關係,他們就不能逼他付帳,我知道你有關係。但這樣一來,你就會欠那些關係人情,最終也許會讓你付出比我所要求的高得多的代價。」
伊萊?赫姆西嘆了口氣,然後用柔和卻有力的聲音說:「我弟弟是個好賭徒嗎?」
「並不是,」卡里說,「不過那並沒有任何分別,人人都輸錢。」
赫姆西再次嘆息。「他在生意上也不太好,我將會買下他的股份,甩掉他。他熱衷賭博和女人,這讓他變成了個大麻煩。他年輕時曾是個出色的銷售員,最好的,但他現在太老了,對生意失去了興趣。我不知道自己能否幫他。但我不會幫他付賭債,我不賭博,也不享受那種快樂,憑什麼他的快樂要我來付帳?」
「我沒要求你付,儘管我可以這麼做。」卡里說,「我的酒店會把他欠其他賭場的債全部買下來,他不用付欠款,除非在我們賭場賭博時贏了錢。我們不會再讓他賒帳,我會確保賭城的其他賭場也都不會再讓他賒帳。他只要用現金賭,就不會受到傷害,這對他來說也是力量的體現,就像讓人簽帳也是我們這一行的力量體現一樣。我可以為他提供這種保護。」
赫姆西仍非常專注地盯著他:「我弟弟要繼續賭博?」
「你永遠也沒法制止他,」卡里簡潔地說,「很多人都跟他一樣,極少有跟你一樣的。真實的生活對他而言再沒刺激可言,他沒興趣。這十分常見。」
伊萊?赫姆西點點頭,用他水牛似的腦袋琢磨了一會兒,「對你而言,這不是一樁壞買賣,」他對卡里說,「沒人能收我弟弟的債,你自己也說了,所以你什麼都沒付出。然後我的笨蛋弟弟會揣著一兩萬塊錢繼續去你那裡賭,你又全部贏走。所以你有收益,不是嗎?」
卡里非常小心地說:「情況有可能會改變,你弟弟可能會欠下更多債務,錢多到會讓某些人認為值得更努力地追債。人犯起傻來會怎麼做誰知道呢?相信我,你弟弟絕不可能遠離賭城,他血液中流淌著賭博的因子。全世界都有像他那樣的男人跑去賭城,一年三四次,甚至五次。不知道為什麼,他們就是會去。那對他們來說,有你我無法理解的意義。記住,我需要買下他的所有債務,那會讓我花大錢的。」當卡里說出這句話時,他根本不知道如何才能說服格羅內維特接受這一項提議,但他可以晚點兒再擔心這個。
「要幫什麼忙?」最終,這個問題被以一種溫柔但有力的口吻問了出來,就是那種會散發出靈性的聖人般的口吻。卡里對此刮目相看,第一次感到些許擔憂。也許這確實行不通。
卡里說:「你兒子保羅,他作證指控了我的朋友梅林。你記得梅林吧,你曾保證過,要讓他餘生都快樂。」卡里的語調中透出冷硬,他被這人身上散發出來的力量激怒了。赫姆西的這種力量來自他金錢上的極大成功,也來自他在這個糟糕的世界裡由貧窮搖身變成百萬富翁的經歷,還來自他帶著笨蛋弟弟卻仍舊贏得人生之戰的勝利。
但伊萊?赫姆西並不為這句挖苦所動,他甚至沒有微笑,只是繼續聆聽。
「你兒子的證詞是對梅林不利的唯一證據,當然,我能理解,保羅肯定嚇壞了。」突然,那雙盯著卡里的黑眼睛中閃過一絲危險,為這個陌生人知道自己兒子的名字並如此熟稔甚至輕蔑地說出它而感到憤怒。卡里回以一個得體的笑容。「您有個很乖的兒子,赫姆西先生。人人都相信他肯定是被騙了,被威脅了,才會給FBI作證。我問過一些非常好的律師,他們說他可以在大陪審團室里改證詞,用一種特殊方式作證,既不會誤導陪審員,也不會在FBI那邊惹上麻煩。他甚至可以否認證詞。」卡里研究著對面這張臉,對方沒有泄露一絲情緒。「我估計您兒子已經得到了豁免,」卡里說,「他不會被指控。您大概已經安排好了一切,他甚至不用再服役。他會毫髮無傷。如果他能幫這個忙,我向您保證,一切都不會改變。」
現在,伊萊?赫姆西說話的語調改變了,更強硬,沒那麼柔和,但仍然很有說服力。「我真希望自己能那麼做,」他說,「那孩子,梅林,他非常善良。他幫助了我,我永遠都感激他。」卡里注意到,這個男人使用「永遠」這個詞的頻率很高,而他實際上沒有絲毫真心。他曾對梅林保證會讓他餘生都快樂,現在他又會永遠感激不盡,該死的,他就這樣躲避義務。卡里第二次覺得有些憤怒,這傢伙竟然把梅林像笨蛋一樣玩弄,但他仍帶著贊同的微笑繼續聽下去。
「我什麼都做不了,」赫姆西說,「我不能讓我兒子陷入危險,這樣我妻子永遠都不會原諒我,對她來說,他就是全世界。我弟弟是個成年人,現在誰還能引導他、決定他的人生之路呢?但我兒子得有人照顧,他才是我最關心的。這事過後,相信我,我會為梅林先生做任何事,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我永遠都不會忘記他。等這件事結束之後,你要求我做任何事情都行。」赫姆西從桌邊站起身,伸出手,充滿力量的軀體帶著感激和關切傾過來,「我真希望我兒子有你這樣的朋友。」
卡里沖他一笑,握了握他的手。「我不認識你兒子,但你弟弟是我的朋友,月末他會去賭城拜訪我。不用擔心,我會照顧好他,不會讓他惹麻煩。」他看到伊萊?赫姆西在沉思,決定對他強硬到底。
「既然你沒法幫我,」卡里說,「我就得給梅林找個真正的好律師。地區檢察官大概告訴過你,梅林會認罪並得到緩刑,一切都會煙消雲散,這樣一來,你兒子不僅能免於起訴,還永遠都不用再回陸軍了。也許會這樣。但梅林不會認罪,將會有一場審判,你兒子得出現在公開庭審中,他得去作證,這件事會被公之於眾。我知道你不在乎,但那些報紙會知道你兒子保羅在哪裡,他在做什麼。我不在乎誰向你保證過什麼,你兒子必須去參軍,媒體將會施加壓力。除了這些,你和你兒子還會樹敵,用你的話說,『我會讓你的餘生都不快活』。」
現在,卡里公開說出了這一威脅,赫姆西靠在椅背上瞪著卡里,他棱骨分明的臉上更多的是陰鬱的悲哀而不是憤怒。卡里又加了幾句:「你認識很多人,打電話給他們,聽聽他們的建議,打聽一下我,告訴他們我為香格里拉酒店的格羅內維特做事。如果他們同意你的做法,並給格羅內維特打電話,我當然就束手無策了。但這樣,你就得欠他們人情了。」
赫姆西繼續靠在椅子裡。
「你保證如果我兒子按照你的要求做,一切就會搞定?」
「我保證。」卡里說。
「他不用再回陸軍?」
「這一點,我也向你保證。」卡里說,「我跟你一樣,在華盛頓有朋友,但我的朋友能做你的朋友做不了的事,儘管這也許只是因為你的朋友不能透露他們跟你的聯繫。」
伊萊?赫姆西引著卡里往門邊走。「謝謝你,」他說,「非常感謝,我得想想你說的這一切,我會跟你聯絡。」
他把卡里送到門口,兩人又握了握手。「我住在廣場酒店,」卡里說,「我明天一早就回拉斯維加斯,所以,如果您能今晚給我打電話,我會十分感激。」
打電話給卡里的是查理?赫姆西,他喝得醉醺醺的,很快活。「卡里,你這聰明的小混蛋,我不知道你怎麼做到的,但我哥哥叫我告訴你,一切都搞定了,他完全同意你的看法。」
卡里放鬆下來。伊萊?赫姆西打電話查過他的底細了,格羅內維特肯定是支持了他的做法,卡里對格羅內維特生出巨大的喜愛和感激。他對查理說:「那太好了,月末跟你在賭城見,你會享受到終身難忘的時光。」
「我不會錯過,」查理?赫姆西說,「別忘了那個舞者。」
「我不會忘的。」
在那之後,卡里穿好衣服出門吃晚飯,在餐廳大堂,他用付費電話打給梅林:「沒事了,一切都是誤會,你會沒事的。」
梅林的聲音聽起來既遙遠又模糊,完全沒有卡里所希望的那麼滿懷感激。
「謝謝,」梅林說,「不久後拉斯維加斯見!」他掛斷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