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2024-10-11 00:17:08
作者: (美)馬里奧普佐
最終,一切都很容易。亞蒂並沒有問我從瓦萊莉和孩子們身邊逃走的原因。他有了輛新車,一輛大旅行車,他妻子又懷孕了,那將是他們的第四個孩子。我恭喜他,並提醒自己幾天後記得送花給他妻子,接著,我取消了這個提醒。你怎麼能送花給一個你欠了好幾千塊的男人的老婆,而且你可能會找他借更多錢。亞蒂不會在乎,但他妻子說不定會覺得這太搞笑。
在駛向我居住的布朗克斯區的廉租房時,我問了亞蒂最重要的那個問題:「瓦萊莉怎麼想?」
「她很理解,」亞蒂說,「她沒有生氣,也會很高興見到你。聽著,這沒有那麼難理解,你每天都寫信,還打過兩三次電話。你只不過想透透氣而已。」他讓它聽上去很正常,但我看得出來,我這一個月的出走嚇到他了。他是真的很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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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繼續開車穿行在總令我壓抑無比的廉租房中。這片區域內全是高高的六邊形建築,是政府建起來專為安置窮人的。我每個月交五十美元,租一套五間房的公寓,包括水電費用。最初幾年還不錯,政府出錢,還有排查程序,最初的居民也都是努力工作遵紀守法的窮人。但他們通過努力,開始在經濟結構中向上爬,搬出去住進了私宅。現在這裡全是真正的窮人,那些永遠也不可能誠實謀生活、也不願那麼做的人,全是癮君子、酒鬼、父親跑掉只靠救濟的家庭。大部分新住戶都是黑人,所以瓦萊莉覺得不能抱怨,不然人們會覺得她種族歧視。但我知道我們得儘快搬出去,搬去一個白人區,我不想被困在又一個孤兒院。我才不在乎別人會不會覺得這樣是種族歧視,我只知道自己現在被那些不喜歡我的膚色、不管做什麼都沒什麼可再失去的人包圍了。常識告訴我,這樣很危險,且只會越來越糟。我也不怎麼喜歡白人,那為什麼要愛黑人呢?當然了,瓦萊莉的父母會幫我們付一棟房子的首付,但我不願從他們那兒拿錢。我只願意從亞蒂那兒拿錢。亞蒂真走運。
車子停了下來。「上來休息一下,喝點咖啡。」我說。
「我得回家了,」亞蒂說,「再說了,我可不想看你們鬧。像個男人一樣面對吧。」
我探進后座,拿出行李箱。「好吧,」我說,「謝謝你去接我,過兩天去看你。」
「好,」亞蒂說,「你確定身上有錢?」
「我告訴過你我贏了錢。」我說。
「魔法師梅林。」他說,我們大笑起來。我離開他,走向通往公寓的那條路,等著聽到他離開時引擎的轟鳴,但我猜他一直注視著直到我走進大樓,我沒有回頭看。我有鑰匙,但還是選擇敲門。不知何故,就好像我喪失了用那把鑰匙的權利一樣。瓦萊莉打開門,等待著,直到我走進去把行李箱放在廚房才擁抱了我。她極其安靜蒼白,很沉默。我們非常隨意地親吻對方,就像十年來第一次分別不算什麼大事一樣。
「孩子們想等你,」瓦萊莉說,「但太晚了,他們可以明早上學前再見你。」
「好。」我說。我想進臥室去看他們,但擔心會把他們弄醒,他們如果不肯睡覺會累壞瓦萊莉。她看上去非常疲憊。
我把行李拖進臥室,她跟著我,開始整理行李,我坐在床上看著她。她效率很高,把一看便知是禮物的盒子都拿出來放到梳妝檯上,髒衣服分成機洗和乾洗的堆,然後把髒衣服拿去衛生間扔進髒衣簍。她沒出來,我跟進去,她正靠在牆上哭泣。
「你拋棄了我。」她說。我開始大笑。因為那不是真的,那不是她應該說的話。她本可以更俏皮、更感人或更聰明,但她只是簡單地告訴我她的感受,不帶任何修飾。就像她在學校里寫的那些故事一樣。正因為她如此真誠,我才大笑起來。我猜自己笑的原因是,現在我確定自己能搞定她和這整件事了。我能俏皮、風趣和溫柔地讓她開心起來。我可以讓她看到我沒別的意思——只是離開她和孩子一會兒。
「我每天都給你寫信,」我說,「我至少打了四五個電話給你。」
她把臉埋進我的懷抱。「我知道,」她說,「我只是不敢肯定你會不會回來。我什麼都不在乎,我只愛你,只想你跟我在一起。」
「我也是。」我說,這樣說最容易。
她想給我做點吃的,我拒絕了。我迅速沖了個澡,她已經在床上等我了。即使我們就要做愛了,她仍穿著睡袍。這是她天主教童年的產物,我喜歡這一點。這讓我們做愛時帶有某種儀式感。看著她躺在那兒等我,我很慶幸自己沒有對她不忠。我有足夠多的罪惡感要面對,但至少在這一點上,我無須內疚。在那樣的時期、那樣的地方,這一點很值得一提。我不知這對她有沒有好處。
關上燈,小心地不發出聲響吵醒孩子們,我們以認識十多年以來一向的方式做愛。她擁有一具可愛的身體和可愛的胸脯,她自然又純真,令人激動。她身體的所有部分在觸碰下都很敏感,而她又帶著理智的激情。我們做愛幾乎總令人滿足,今晚也一樣。之後,她陷入沉沉的睡眠,她的手握住我的,直到她翻身側臥,我們的聯繫才被斷開。
但我,或者說我的生物鐘比紐約時間快了三個小時。現在,當我安全地跟妻子和孩子們在家時,我無法想像自己為何逃走。為何我會在拉斯維加斯待了將近一個月,如此離群索居。我感到一種動物找到避難所般的放鬆。我樂意當個窮人,被困在婚姻中背負著孩子的重擔,我樂意總不成功,只要能躺在我妻子身邊,她愛我,支持我對抗整個世界。然後我想起,喬丹聽到壞消息前肯定也這麼想。但我不是喬丹,我是魔法師梅林,我會讓一切都達成。
技巧就在於記住所有好事情和快樂時光。這十年中的大部分都算快樂。其實,某段時間我甚至因為自己變得太為收入、環境和雄心而欣喜,以至於悶悶不樂起來。我想著沙漠中熊熊燃燒的賭場,黛安娜作為陪賭,沒機會輸也沒機會贏,沒機會開心也沒機會不開心,還有卡里,穿著他綠色的圍兜站在桌邊,為莊家發牌,還有死去的喬丹。
但躺在床上,我一手締造的家庭環繞在我身邊呼吸著,我感到一種可怕的力量,我會保證他們的安全,為此反抗全世界甚至反抗我自己也在所不惜。
我確信自己能再寫一本書變成富人,我確信瓦萊莉和我會永遠快樂,分隔我們的那個奇怪的中立地帶會被摧毀,我永遠不會背叛她,或用我的魔法沉睡千年。
我永遠也不會成為另一個喬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