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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治元年(1555) 閏十月二十一日 多雲

2024-10-10 23:59:04 作者: 櫻雪丸

  也不知道怎麼搞的,最近這幾年,周圍的人似乎都跟約好了似的,紛紛死去了。

  繼織田信秀之後,平手秀政也死了。

  天文二十二年(1553),這老頭在家切腹自盡。

  切腹的主要原因是織田信長,這小子永遠只長個子不長腦子,都老大不小了還整天正經事情不干光知道耍寶,雖然我是挺能理解這孩子的,但在這個時代,這種行為勢必會被絕大多數人所不齒,平手秀政自然也是「絕大多數」中的一員,他的境界或許達不到信長那麼高。他擁有的,只是一顆守護自己學生,自己主公的勇敢的心而已。

  當信長聞訊趕來的時候,政秀已經成了一具冰冷的屍體。信長抱著屍體當場放聲痛哭。其實這兩人看上去是一個鬧騰一個苦逼的絕配冤家組合,但實際上師生兩人的感情非常深厚,被他一手帶大的信長對於政秀有一個專用的稱呼:老爹。

  不過此時的信長連悲傷的時間都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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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年後,織田信友在清州城起兵造反。同時起事的,還有鳴海城城主山口教繼。

  信長二話不說,起兵親征,沒費多大功夫便將兩人打敗,並且連他們的城池都給奪了。

  信友是個比較有恆心的人,不久之後,他策劃暗殺信長,不過因為事先有人泄密而失敗。

  還是沒學乖的信友,於天文二十三(1554)年再次起兵,再次被信長打敗。自殺身亡。

  總體來說,信友的數次謀反,在某種程度上促進了尾張的統一。信長接連收拾了幾個不跟他走的親戚,算是穩定了形勢。

  今年十月的時候,噩耗又一次地傳來,太原雪齋在駿河去世,享年五十九歲。

  太原雪齋就是今川家重臣太原崇孚。

  我讓日護去了駿河,代我參加追悼會。

  這事兒除了我和他之外整個美濃無人知道,就如同其實我跟太原雪齋是舊識沒人曉得一樣。

  當年我在妙覺寺當和尚的時候他也正好同在京城的建仁寺里出家,曾經有過那麼幾面之緣,聊得也還算投機。

  昨天日護從駿河回來,本來想問問他情況的,後來轉念一想也沒甚好問,追悼會嘛,哪兒都一樣,太原崇孚也沒有織田信長那樣的兒子,出不了什麼狀況。

  但日護卻告訴我,在追悼會現場,他看到了一個本不該出現在那兒的人:三河松平家的竹千代。

  「那小子不應該在尾張麼?」我一愣。

  「早去駿府了,都搬過去好幾年了。」

  「誰弄過去的?」

  「當然是今川義元讓太原崇孚給弄的。」

  在日護的講解下,我才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其實今川義元那胖子與其說是渾身肥油太多了才變胖,不如說是因為一肚子壞水都快溢出來了才顯得肥。

  這廝的缺德實在是當世罕見,就連我這種以蝮蛇為名號的主兒看了都得甘拜下風。

  話說天文二十年(1551)織田信秀剛死的那會兒,今川家趁著尾張不穩,想渾水摸魚一把,便派太原雪齋率軍攻打了織田家的安祥城。

  安祥城守將是信長的哥哥織田信廣,這位哥們兒打仗平平,文化平平,基本上就是個啥都平平的人,面對東海地區屈指可數的智將太原雪齋,安祥城很快便被攻破,不過雪齋並沒有進一步的動作,只是將他困在本丸。

  接著便派出談判使者,條件很簡單:交出竹千代,我便放過信廣。

  在今川家眼裡,織田信廣這種玩意兒純粹就是一浪費糧食的造大便器械,拿來了一點用都沒有,可竹千代就不一樣了,有了他,便等於有了三河一國。

  此時的松平廣忠已經死了。

  死法相當詭異,跟他爹清康一樣,也是被誤殺的。

  這回的兇手叫片目彌八,仍是松平家的家臣。

  話說天文十八年(1549)三月六日,那位片目殿下在看到松平廣忠之後,突然就激動的渾身直抽抽,拔出腰間掛刀就迎了上去,手起刀落地就把自己的主君給做掉了。

  所以竹千代等於是國主了,能夠把他弄到手,三河一國等同於變成了今川家的領地。

  此時尾張極端不穩,信秀一死,便失去了強有力的手腕,幾個姓織田的都在蠢蠢欲動,打算推翻了大傻瓜信長另立爐灶。若是放任信廣不管,必然會引起其他人的不滿,這樣便麻煩了。

  信長考慮了很久,同意了這個要求。

  就這樣,八歲的竹千代從尾張來到了岡崎,十天後,他來到了駿府(今靜岡市)。

  我估計他要是運氣不好的話能在那地方呆到老死,就算運氣好,那至少也得度過童年。

  但卻是相當悽慘的童年。

  嚴格來說,和貧農流民比起來,至少飯還是有的吃的,當然還管飽。不過,竹千代的生活中缺少著兩樣很重要的東西——自由和尊嚴。

  自由當然不必說了,竹千代小朋友表面身份是三河國國君,真實身份是少年人質,說白了就是囚犯。人質有了自由,那就不叫人質而叫自由人了。

  至於尊嚴,那更是沒有了,確切地說,不是沒有,而是被剝奪了。

  當然是被今川義元給剝奪了。

  為了更好的控制三河,那胖子又想出了一個相當齷齪的辦法。以「陪伴少君」為名,將三河重臣的子弟如數帶到駿河,組成了三河少年人質集團。

  少年人質們在駿河基本不怎麼受待見,走在路上,莫名都會挨上一兩下石塊。平時其他的駿河武士子弟玩耍也不會去招呼他們。

  而且駿河人一般都叫他們是三河的野狗,其中竹千代畢竟是一國之主,叫狗不合適,於是便給提升了一個台階,算是人,叫三河野種。

  血氣方剛的三河少年當然不爽了,他們不止一次的打算當場用手中之劍給予回禮,卻總是被竹千代拉住。

  雖然年幼的竹千代小朋友應該不懂得「小不忍則亂大謀」之類的大道理,但是經過多年顛沛流離的生活,讓他早早的明白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的常識。

  竹千代面對著侮辱和鄙視,仍然悠然自得的過著屬於自己的人質生活。直到有一天,當他在寺(他住在寺廟中)里亂溜達時,聽到了一聲叫喚。

  「三河君。」

  當他聽到這個聲音的第一個反應是——沒反應過來,繼續溜達。

  「三河君。」叫聲再起。

  竹千代想了想,回過了頭去。看到了一個老和尚。

  「老師傅,您叫我?」

  「叫的就是你。從今天起,做我的學生如何?」

  竹千代第二個反應是,心中很溫暖。聽慣了三河狗三河野種的稱號,這是第一次被駿河人叫做「三河君」。他從心底里認定,這是個好人。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當他認定你是他定義中的「好人」後,便會一直跟著你了。

  竹千代有了第一個老師——太原雪齋。

  在名師的指導下,竹千代學會了兵法,和歌,字也練的像模像樣,劍道和騎馬也有那麼兩把刷子。甚至還學了弓術,不過十二歲,便相貌堂堂,文武皆通,儼然一個像模像樣的小諸侯。

  聽完日護的講述,我不經搖頭長嘆,說可憐啊,太可憐了,這年頭這麼個當諸侯法,那真是生不如死。

  「聽說竹千代跟你的那位寶貝女婿還是朋友呢。」日護說道。

  我驚詫了。

  前不久歸蝶給我寫信,說她婚後的生活很幸福,信長其實是個很有趣的男孩。當時我看了信之後的第一反應是我閨女在騙我。

  因為我實在想像不出這世界上怎麼會有人能跟信長合得來。

  但從她侍女那裡得到的情報顯示,這是真的。

  可歸蝶畢竟是人老婆,夫妻兩人生活了幾年磨合磨合互相愛上了也很正常。但竹千代就不同了,這孩子跟信長完全就是兩類人,哥倆是怎麼給湊一塊兒去的?

  只是日護信誓旦旦地告訴我,說這是真的,當時在追悼會上竹千代就很彬彬有禮地掛著淚花問他,您是美濃齋藤道三那裡來的吧,在得到肯定回答之後,又說,我師傅當年在京城受您家大人照顧,我在尾張的時候也受您家大人女婿的照顧,真是非常感謝呀。

  接著又說,除了親爹媽之外,這世上對自己最好的兩個人,居然都和山城守(我官位)有關,這真是不淺的緣分哪。

  我點點頭,表示師弟我沒覺得你在騙我,只是這事兒忒不可思議了。

  同時也覺得有趣。

  信長和竹千代,不管從成長曆程,成長環境以及性格氣質幾乎都是截然相反的:一個是從小被當大少爺給慣著,長大了肆無忌憚別人不讓幹什麼他偏要幹什麼,做盡了出格的事兒,干絕了喪天良的活兒,活生生純粹粹的活土匪;另一個則是雖然貴為一國之主可從生出來之後就沒過過一天富貴的日子,長大了不是被別人欺負就是被別人用餘光看待,想要幹什麼都幹不成,活脫脫一苦大仇深的可憐娃娃。

  這兩個完全不同的傢伙成了好朋友,除了讓人感到不可思議之外,更多的卻是有種期待。

  說真的,我倒是真想看看,十年後,二十年後,這對朋友的關係會是如何,是不是還依然是朋友,或者早就反目成仇了。

  儘管這是一個連親爹老子都靠不住更別說朋友了的戰國亂世,但對於這一對,我還真覺得挺值得期待的。

  沒有任何理由和證據,單純的直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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