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三日 晴

2024-10-10 23:58:58 作者: 櫻雪丸

  今天,信長來美濃了。

  一大早,我就開始梳妝打扮了起來,拿出了那套只有在歸蝶成年,出嫁時候才穿過兩回的禮服,讓他們給披在了自己的身上。

  我很重視,因為我知道,這並非是簡單會面,從小的方面來講,那叫岳丈看女婿,即便是在平常老百姓家裡,也是一樁頭等大事;如果往大的方面講,那就更不得了了,那可是美濃國主和尾張國少主的會面,這次會見的成功與否,不僅關係到兩國未來今後的發展,甚至有可能直接干係到全天下的局勢,總之,這是絲毫馬虎不得怠慢不得的事兒。

  我一邊穿著衣服,理著頭髮,一邊派人把蜂須賀正利給叫了過來:「你讓人在各個路口候著,隨時來告訴我信長的動向。」

  到了快吃午飯的時候,有人來報:織田信長已經快要抵達聖德寺了。

  我點了點頭:「他穿了什麼衣服?」

  手下看了我一眼,沒說話。

  我說你幹嘛不吭聲,他穿什麼顏色的衣服總能告我一聲吧?藍的白的還是黃的?

  

  「織田大人沒怎麼穿衣服…」

  一旁的蜂須賀正利忍不住開口了:「什麼叫沒怎麼穿衣服?」

  「他就弄了一塊布披在身上,然後露出半個肩膀…就那種打扮…」

  雖說有些出人意料,但一想到那是織田信長,似乎也又在情理之中。

  我對蜂須賀正利說,我們先去看看他,你去聖德寺附近安排一處民宅,我偷偷地看一眼。

  正利很快就借來了一處沿街的宅子,透過上面的小窗,能夠清楚地看到街面上發生的一切。

  「來了!」他指著外面正走過來的一隊人馬小聲說道。

  這是一隊約莫一百人的隊伍,讓我感到驚奇的是,這些人大多數手裡面的武器,並非是傳統的長槍,而是鐵炮。

  粗略數了數,竟然有七十多杆。

  也不知道該說這小子標新立異好,還是說他走在了時代前頭好。

  位於隊伍中間騎著一匹高頭大馬的,自然是織田信長,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憑良心講小伙子長得還是很不錯的,一身雪花般的小肌肌,周圍圍觀的老百姓里幾個大媽看得眼神都發直了。

  只不過他的穿著打扮確實極為操蛋,真如正利的那位部下所描述的那樣,是「沒怎麼穿衣服」—— 只是將一塊布將自己的半個身子包了起來,另外半邊則裸露在外,腰間扎了一根草繩,掛著一個葫蘆。

  時不時的,他還把那葫蘆舉起來,放在嘴邊喝上一口,估計裡面裝的是酒。

  跟著我一起偷窺的家臣們頓時暗罵聲一片,各個都在說他裝X。

  「他這是想效仿東床啊。」我輕輕地嘆了一聲,「這小子,讀書倒是讀了不少。」

  「東床?」蜂須賀正利一看就是個半文盲,根本就沒明白我在說什麼。

  「這是對面大明國晉朝時候的故事了。」當著全體部下的面,我開始抖起了書袋子,「話說在東晉,有太尉郗鑒,欲跟同為超級大豪族的王導家通婚,派了個僕人跑王家選女婿,王導說,我們家的兒子都在東廂候著呢,你自個兒去選,我就不陪著了。那僕人到了東廂,果然看到全體的王家子弟都正襟危坐地戳那兒,不是雙目緊閉裝正經,就是兩眼空虛地扮文藝,要說郗家的僕人也有眼光,看出來這幫傻小子各個都是裝X犯,沒一個有能耐的,不禁把頭直搖。正當他準備失望而歸的時候,突然聽到東廂裡屋有奇怪的聲音,心生好奇的他不由地循聲而去,看到一個年輕人正躺在床上,穿著極為隨便,還露著個肚子,人也喝得爛醉,一手還拿著東西正吃著。打聽之後才知道這也是王家的兒子。」

  「然後呢?」正利問道。

  「然後?然後僕人回去把王家發生的一切都原原本本地告訴了郗鑒,結果郗太尉說,那個躺東床上不做作的傢伙,才是我的女婿啊。於是,那兩人就結婚了。織田信長玩這套,無非就是想告訴我,第一,他是個灑脫豪爽的人;第二,他放蕩歸放蕩,但也是個飽讀詩書,通文曉武之人。」

  手底下發出了一片由衷的讚嘆聲,大家紛紛都敬佩我是個大學者。

  而蜂須賀正利還是有個疑問:「那麼那個王家的兒子,到底是誰?」

  「王羲之啊。」

  他點點頭。這傢伙至少《蘭亭集序》還是應該知道的。

  而我則是一臉的不屑。

  幼稚,真是幼稚,相當幼稚,極其幼稚。

  就你這熊孩子,還跟老子裝書聖?

  要比長相,那我估計是比不過你信長,畢竟歲月是把無情的刀,長你幾十歲,要還比你帥,那你真該哭了。

  但要論比智慧比才華,你小子還差了遠。老子當年做和尚的時候,可是人稱聰明的日蓮房的高僧,就連方丈有事情都要問我的看法,想玩小聰明,你還不夠格哪。

  我緩緩的將自己的衣服脫了下來,然後叫過左右:「來,給我一塊布,要破的,越破越好,我也這幅打扮去見他,看看他那吃驚的樣子。」

  「走,準備上聖德寺。」穿戴一「新」之後,我說道。

  莫裝X,裝X遭雷劈啊,既然你想扮東床快婿,那我就陪著你演一出東床快丈。

  小子誒,爺還真是期待你到時候的表情啊。

  按照規矩,他是小輩,要現在裡面候著。

  當我裹著一身破布,散發著怪味,慢慢踱著方步走進會客廳後,眼前的信長卻著實讓我傻了眼。

  此時的那廝已經全然不是剛剛我們看到的那副樣子了。而是規規矩矩穿著一身正規的流紋禮服,用極為標準,極為美觀的姿勢,端端正正地坐在坐墊上。小伙子人長得本來就帥,再加上這身禮服,一表人才啊。

  我眼前一抹黑,腦中一片白。

  尷尬了。

  我對自己說道。

  真的尷尬了。

  別的已經都無關緊要了,關鍵是現在的這種情況,一個穿得整整齊齊漂漂亮亮的美男子尾張少主,一個整就一破衣爛衫宛如討飯歸來的美濃國主,兩向這麼一對比,我簡直無地自容。

  信長要是腹黑一點,估計就該跳起來大喝一聲:「呔!哪兒來的要飯的,給我叉出去!」

  反正他是著名的尾張大傻×,就算這麼喊別人也會覺得正常。

  可我就不一樣了,我可是蝮蛇,美濃蝮蛇,永遠是一副嚴謹而又陰險,狡詐並且虛偽的道貌岸然形象,現在卻在此丟了大人,以後還怎麼混?

  然而,就在我倍感尷尬的時候,更加尷尬的事情發生了。

  這尷尬的事情就是——什麼也沒有發生。

  通常女婿看到丈人穿成這德行,普通一點的麼問一句,爹您今天路上碰打劫的了?文藝一點的則會說,泰山大人,您何故如此打扮哪?二逼的麼就像我剛才想像的那樣,跳起來叫板。

  這不但是一種關心,也是一種給台階的方式。

  至少能夠給我一個機會,讓我解釋一下發生了什麼,掩飾一下自己,同時順溜地下了這個台階。

  可織田信長卻只是站起來,非常彬彬有禮地來了一句:「岳父大人在上,受小婿一拜。」

  說著,畢恭畢敬地行了個大禮。

  一切的一切都顯得那麼自然,那麼理所應當。仿佛在他信長眼裡,自己的岳父就該是這幅模樣,自己的岳父本身就是一個老叫花子。

  連下台階的機會都給我堵死了,夠狠的啊。

  見面談些什麼已然是不重要了。因為這次勝負,是我輸了,而且輸得非常徹底。

  同時,我也深深地見識到了自己這位女婿的可怕之處。

  首先,這是一個不按常理出牌的傢伙,他早就知道我們在暗中窺探他,也算準了當我們看到他那一身破布裝裹之後會認為他會就穿著這一身來參加會見。

  其次,他是個極其聰明的人,這一點我是事後才回過味兒來的。

  恐怕他早就預料到當我看到他的裝扮之後,會覺得他是在效仿當年的王羲之,甚至連我會將計就計也穿一身破衣服去聖德寺這茬兒都已經算到了。

  聰明,真聰明。

  第三,也是最可怕的——這小子今年不過十五歲。

  再過十來年,誰知道會是個怎樣的人物?

  「恐怕,我的兒子和孫子們,都得給這小子牽馬啦。」

  我對蜂須賀正利這麼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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