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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二十五日 多雲

2024-10-10 23:58:55 作者: 櫻雪丸

  今天,明智光秀跑來見了我一次,說是有好東西要給我看。

  我看著他,說歸蝶嫁人了你沒太傷心吧?

  他看著我,一本正經地說道:「請主公大人不要再開這種玩笑了。」

  這孩子什麼都好,就是為人太死板,整天一副別人根本就搞不清是生氣還是高興的面容,不管是對上司還是對部下,永遠是一板一眼的樣子。

  我當然知道他是不會因為歸蝶出嫁而傷心的,雖然美濃一直有著明智光秀喜歡自己堂妹的傳聞,但我知道,這孩子心裡其實裝的是別人,而且是裝得滿滿的,已經到了不容任何人插足的地步了。

  那個人叫熙子,妻木熙子,光秀的老婆。

  他們兩人是在天文十年(1545)前後定下的婚約,只是聘禮才送過去沒多久,那熙子突然就生了天花,雖說是經過醫生全力搶救,總算是保住了一條性命,但女孩的臉上也因此落下了斑斑疤痕,就算說是毀容了也不為過。

  熙子本來是遠近聞名,僅次於我女兒歸蝶的美濃第二大美女,尤其是一頭秀髮烏黑亮麗,不知傾倒過多少男人,但眼瞅著現在就變成一麻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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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此,熙子的父親,也就是光秀的老丈人妻木廣忠感到非常過意不去,他主動對光秀提出,說要不我把熙子的妹妹嫁給你吧,姐妹倆本來就長得像,大白天看著都分不出來,更別說天黑吹滅蠟燭了。

  光秀先是非常誠懇地謝過了廣忠,然後又特別嚴肅地拒絕了他的好意,表示男人也是有三從四德的。

  之後,他如期娶了熙子過門。

  婚後,兩人的感情非常好。

  這樣的男人,是不會看上任何其他女人的。

  不過雖然是很欣賞他沒錯,但我確實不記得我有找過他,這次這小子主動跑來找我,估計是真有什麼寶貝要讓我看個新鮮。

  我說光秀你帶什麼東西進來了?拿出來讓我看看。

  他搖搖頭,說沒帶進來,放外頭了,大人你要看出來看。

  儘管覺得很奇怪,但我還是站起了身子,一邊跟著他往外走一邊還問,到底是什麼東西,弄那麼神秘?

  「鐵炮。」

  「鐵炮?」

  「就是大明國稱之為火槍的東西。」

  「哦,是那玩意兒啊?」

  「是的。」我真佩服明智光秀,說了那麼久的話,居然臉上的表情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這是我讓人在堺買來的。」

  堺在攝津國(大阪府),是一個自由都市,不光匯聚著全日本的各大商人商家,甚至還有無數從西洋來的南蠻商客,也都雲集於此。

  這鐵炮,便是從一個叫葡萄牙的南蠻國家給傳日本來的。

  說起來,這裡面故事我倒還真知道些。

  事情發生在天文十二年(1543)夏天的種子島上。

  種子島是個島,位於薩摩(鹿兒島)東部的一個小島,從鎌倉時代開始成為島津家的家臣種子島氏的領地而由此得名。此時管理這個島的,是種子島家的家主種子島惠時。

  某日,種子島惠時正在家中辦公,突然有人前來報告,說島上來了一條船。

  種子島惠時覺得很莫名,對於一個在大海中的小島來說,岸邊有船靠岸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有什麼好來特地報告的?

  「這…這船上下來了兩個長著紅毛,滿臉凶光,宛如天狗的高大漢子!」

  自種子島有人居住以來,各種海中的生物倒是見過不少,但像這位家臣這麼描述的傢伙,卻還是第一次聽到,於是種子島惠時當即就決定親自前去看個究竟。

  當然,似乎聽起來有些危險,所以他還是帶上了十幾名家臣同往。

  他們跑到岸邊 ,只見一艘怪模怪樣的船像是擱淺了一樣斜靠在岸邊,船上的人也已經走了下來,站在沙灘上嘰哩咕嚕地不知道說些什麼。為首的二人穿著有蕾絲和刺繡裝飾的怪模怪樣的衣服, 活像是身上套了幾個南瓜。兩人的手背上都長著絨毛,毛髮濃密捲曲,鬍子和頭髮都是絳紅色的,皮膚白里透著赤紅,長鼻子高鼻樑,如同傳說中的妖怪天狗。

  種子島惠時自守此島以來,見過的人,碰上的船可謂是不計其數,不過這副模樣的人倒還真是第一次看到。不禁有點心裏面毛毛的感覺,腳步也不由地停了下來,倒是對方很是坦然,一看到來了人,便一面微笑一面走了過來。

  種子島惠時不知道面對這幫形似妖怪的哥們兒到底是該和他們一起微笑好還是拔刀斬妖除魔的好,正在他站在那兒尋思的當兒,船上又走下來一人,約莫四十歲上下,穿著有點類似唐畫上裝束的男子。模樣倒和種子島等人並無區別,只見他輕輕地和那兩位怪客說了幾句之後,便徑直朝著日本人的方向走來。

  正在眾人心生疑惑,都在猜疑這廝是誰的時候,來人卻蹲下了身子,伸出手指,在沙灘上寫下了什麼,大夥連忙低頭去看,只見那是四個漢字:大明五峰。

  五峰其實是個化名,這傢伙真名叫王直,明朝人,生於安徽黃山,年輕的時候曾經經商,因經營不善也可能是別的原因,總之是賠了個底朝天,無奈之下只能去了福建,搞起了走私。

  雖說不是日本人,但王直在我們日本的知名度卻很高。

  那會兒明朝實行近乎於閉關鎖國的對外政策,要想公然地進行海外貿易是不可能的,於是便出現了很多走私商人,因為是走私,當然得不到政府的保護,所以走私商人們便私下自己募集兵勇組成武裝勢力,而肯給這些非法組織打工的,自然也不會是什麼好人,一般以海盜居多,而東南沿海的海盜里,戰鬥力最強的是一些在戰國亂世打了敗仗流亡海外的落魄武士,所以,明國人習慣把他們叫做倭寇。

  實際上在倭寇的隊伍里,真正的日本人占比很少,一般有「十倭一真」的說法,即十個海盜里真正的日本人不過一個而已。

  興許是在這方面有著驚人的天賦,反正自打做起走私生意之後,他的勢力不斷擴大,終於在大明朝嘉靖十九年(1540)的時候,拉起了一支隊伍,然後越做越大,勢力最鼎盛的時候,擁兵近十萬,並且還配備了能夠容納兩千人的巨艦,成為了當之無愧的海賊王。

  只不過,王直的「賊」,並非在燒殺搶掠方面,他只是一味地幹著走私的勾當,買賣軍火牟取暴利,這次之所以會經過種子島,也是因為生意上的原因——他帶了一批西洋玩意兒想販到九州北邊的長崎去。

  結果沒想到碰上了風暴,船擱淺了。

  「既是如此,就請不必客氣。在敝處多住些時日,修復船隻等需要也可儘管開口。」種子島惠時在聽說了他們的情況後表現得很熱情,「織部,幫遠來的客人準備休息的居所去吧。」

  織部就是西村織部,是種子島家的家臣。

  接到命令的他便匆匆離去,不過一會兒,便為客人們準備好了食宿以及洗澡水,而另一方面,經過王直的介紹,種子島惠時也明白,那幾個長得跟妖魔鬼怪似的傢伙也不是什麼惡鬼化身,而是來自南蠻被稱作葡國的遙遠國家的貿易商人。

  葡國就是葡萄牙。

  於是這幫外國人就在種子島上住了下來,幾天後,船修好了,風浪也過了,那就該繼續走路做生意去了。

  臨走之前,興許是覺得吃喝白拿了人家那麼幾天有些不好意思,所以那幾個葡萄牙人決定給點什麼以示感謝。

  只見從船艙里拿出兩根色澤黝黑鐵桿遞了過來。那鐵桿後邊是個小角度彎曲的手把,前邊是個中空的的鐵管,模樣和它的主人一樣古怪。

  「這是要做些什麼?」惠時不解的問道。

  「此物在我大明國被稱之為火龍槍。只要填上火藥和彈丸,扣動扳機,無需高超武技,即使是婦孺也可輕易殺傷敵人。」五峰從葡萄牙人手中拿過其中一根邊比劃邊說著,「就像這樣倒入火藥、鉛丸,用下邊的小棒捅進去……」

  他說著單手托起槍托的前半部,身子微微傾斜,瞄住遠處二十步開外一塊巨大礁石的隆起部位。隨著扣動扳機的機械聲,眾人只聽見「砰」的巨響,面前一陣灰煙飄過。再看那塊礁石,哪裡還有什麼隆角!原先隆起的位置,現在只留下一塊剛剛暴露出來的青灰色傷痕。種子島的人們不禁瞠目結舌,個個都瞪起眼睛,嘴巴張得老大,連見多識廣的惠時也整個人愣在了一邊。

  「怎麼樣,東西不錯吧?」王直問道。

  種子島惠時點頭表示不錯。

  「閣下要麼?」

  薩摩那地方挺窮的,因為土地質量不好的關係,同樣大小的土地,收成只有美濃的六成左右。

  所以種子島惠時弱弱地問,要多少錢。

  王直表示,既然你款待了我們那麼久,我們再抬你價也實在是顯得不夠意思,多少錢你隨便開,這邊絕沒二話,哪怕你就說一文錢,只要拿出那枚銅板,兩支槍連著火藥子彈你拿走,沒事兒。

  種子島惠時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中。

  大概想了約有五分鐘,他開口了:「黃金千兩一桿,如何?」

  王直頓時傻了,他之所以會說價格你隨便開,其實等於就是想把這兩桿槍送給對方,結果沒想到居然會有這種結果,一時間他本人也不知道該如何以對。

  「我留你們,本是盡地主之誼的分內之事。」種子島惠時說道,「所以也並沒有什麼收取謝禮的打算,你這兩桿東西,我是真心想要,故而才平心估價,倒不是我錢多,只不過若是給少了,實在是有愧這麼好的東西。」

  王直無話可說,當場拍板成交。

  這便是鐵炮到日本的由來,我們習慣性地稱之為鐵炮傳來。

  看著光秀手裡的那杆玩意兒,我唯一想到的就是黃金千兩的價錢:「光秀,你也不容易,能弄來那麼貴的東西。」

  「是啊,一挺要百貫呢。」

  「百…貫?!」

  「是啊。」

  「這麼便宜?種子島惠時千兩黃金買來的,現在的價格居然才百貫?」

  「當初是舶來品,當然貴了,現在早就能國產了。」光秀說道,「其實在鐵炮傳來之後沒多久,我們便也能自行生產了,而且質量根本就不比南蠻的差。」

  於是我這才知道自己這兩年太專注於各種爭權奪利,忘記了關心天下大事,以至於落伍了一大截。

  光秀告訴我,在鐵炮被種子島惠時買下來的當天,他就打起了仿製的主意,先是派人找到了薩摩數一數二的名匠八板金兵衛,給了他一桿子,要他在最多的時間內山寨出同樣的東西來。

  要說這八板金兵衛還真是個狠角兒,沒幾天就真的拿著一桿一模一樣的洋槍出現在了種子島大人的跟前,經過仔細觀察,這根山寨洋槍和原來的洋槍無論是外形還是內在都如同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唯獨只有一處不同——它打不響,不管裝多少火藥,都射不出子彈。

  畢竟是洋玩意兒,不是誰都能山寨出來的。

  種子島惠時本人倒是沒說什麼,反而還寬慰金兵衛,表示你也辛苦了,能把東西仿製到這種程度,估計全日本都沒幾個。

  但這樣褒獎的話在金兵衛聽來,比罵他都難聽。

  他是一個匠人,有著匠人獨特的自尊,那就是既然要做,就得做到最好,既然是仿製洋槍,那麼也要跟洋槍一樣,能放,能響,還能射。

  在經過無數艱辛的實驗之後,八板金兵衛終於鍛造出了一桿跟原版一樣,也能發射子彈的鐵炮了。

  但仍然有缺陷,那就是這桿槍打著打著,就會因為溫度過高之類的原因炸膛。

  種子島惠時這次是真心覺得很欣慰了,他誇讚金兵衛是日本第一的匠人,居然能把之前從未接觸過的西洋景兒仿造成這種程度。

  可八板金兵衛依然緊鎖雙眉,無法釋懷。

  數日後,他找到惠時,問在哪兒能找到懂鐵炮的葡萄牙人。

  惠時以為金兵衛是要找外國人取經,於是便推薦了一位常住薩摩,以前也幹過鍛造槍炮的葡萄牙人。

  金兵衛跑過去找人家,就說了三句話。

  第一句,你教我造鐵炮;第二句,我女兒是美人;第三句,教會了我把女兒嫁給你。

  在以女兒為代價的前提下,八板金兵衛終於造出了日本第一根能打能射不會炸膛的鐵炮。

  之後,紀州地區(和歌山縣)以及近江地區(滋賀縣)的鐵匠也紛紛學到了這一手,很快,鐵炮開始在全日本普及了起來。

  明智光秀手裡的那根鐵炮,正是薩摩產的,然後被賣到了堺,再由鐵炮商人向全日本的大名銷售。

  「光秀,你會玩這個?」我問道。

  「略懂一二。」

  「那麼就演示一下吧。」

  他面無表情地裝彈,再面無表情地點燃了引線,又面無表情地舉起了槍,對準了一塊專門準備好的厚木板。

  「砰!」

  木板被打得粉碎。

  「這東西,恐怕會成為今後戰爭中的主角吧?」面對我的稱讚,光秀還是面無表情地這麼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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