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其他類型> 王安石全集(全六冊)> 全集.4臨川先生文集上6

全集.4臨川先生文集上6

2024-10-10 23:52:28 作者: 王安石

  東江

  東江木落水分洪,伐盡黃蘆洲渚空。南澗夕陽煙自起,西山漠漠有無中。

  北望

  欲望淮南更白頭,杖藜蕭颯倚滄洲。可憐新月為誰好,無數晚山相對愁。

  驪山

  六籍燃除士不磨,驪山如此盜兵何?五陵珠玉歸人世,卻為《詩》《書》發冢多。

  縣舍西亭二首

  本書首發𝑏𝑎𝑛𝑥𝑖𝑎𝑏𝑎.𝑐𝑜𝑚,提供給你無錯章節,無亂序章節的閱讀體驗

  山根移竹水邊栽,已見新篁破嫩苔。可惜主人官便滿,無因長向此徘徊。

  二

  主人將去菊初栽,落盡黃花去卻回。到得明年官又滿,不知誰見此花開?

  鐵幢浦

  憶昨初為海上行,日斜來往看潮生。如今身是西歸去,回首山川覺有情。

  臨吳亭作

  補穿葺漏僅區區,志義殊嗟士大夫。欲致太平非一日,謾勞使者報新書。

  蘇州道中順風

  北風一夕阻東舟,清早飛帆落虎丘。運數本來無得喪,人生萬事不須謀。

  臨川先生文集卷三十四 律詩 七言絕句

  送僧惠思歸錢塘

  淥淨堂前湖水淥,歸時正復有荷花。花前亦見餘杭姥,為道仙人憶酒家。

  松江

  來時還似去時天,欲道來時已惘然。秪有松江橋下水,無情長送去來船。

  秋日

  莫言草木未知秋,今日風雲已自愁。獨傍黃塵騎一馬,行看蕭索聽颼颼。

  中秋夕寄平甫諸弟

  浮雲吹盡數秋毫,爚爚金波滿滿醪。千里得君詩挑戰,夜壇誰敢將風騷?

  靈山

  靈山寧與世為仇?斤斧侵凌自不休。水玉比來聞長價,市人無數起相讎。

  荷花

  亭亭風露擁川坻,天放嬌嬈豈自知?一舸超然他日事,故應將爾當西施。

  殘菊

  黃昏風雨打園林,殘菊飄零滿地金。擸得一枝猶好在,可憐公子惜花心。

  竹窗

  竹窗紅莧兩三根,山色遙供水際門。只我近知牆下路,能將屐齒記苔痕。

  出定力院作

  江上悠悠不見人,十年塵垢夢中身。殷懃為解丁香結,放出枝間自在春。

  寄育王大覺禪師

  山木悲鳴水怒流,百蟲專夜思高秋。道人方丈應無夢,想復長吟擬慧休。

  送僧游天台

  天台一萬八千丈,歲晏老僧攜錫歸。前程好景解吟否?密雪亂雲緘翠微。

  次韻張仲通水軒

  池雨含煙暝不收,草根長見水交流。愛君古錦囊中句,解道今秋似去秋。

  送陳令

  長溪流水碧潺潺,古木蒼藤暗兩山。把臂道人今在否?長官白首尚人間。

  無錫寄正之

  健席高檣送病身,亂山荒隴障歸津。應須一曲千回首,西去論心更幾人?

  謾成

  清時無路取封侯,病臥牛衣已數秋。日月不膠時易失,感今懷昔使人愁。

  初晴

  一抹明霞黯淡紅,瓦溝已見雪花融。前山未放曉寒散,猶鎖白雲三兩峰。

  釣者

  釣國平生豈有心,解甘身與世浮沉。應知渭水車中老,自是君王著意深。

  將次鎮南

  豫章江面朔風驚,浩蕩帆船破浪行。目送家山無幾許,千年空想蟪蛄聲。

  出金陵

  白石岡頭草木深,春風相與散衣襟。浮雲映郭留佳氣,飛鳥隨人作好音。

  酬王微之

  一雨回飆助蓐收,炎曦不復畏金流。君家咫尺堪乘興,想岸烏紗對奕秋。

  題玉光亭

  傳聞天玉此埋堙,千古誰分偽與真?每向小庭風月夜,卻疑山水有精神。

  贈僧

  紛紛擾擾十年間,世事何嘗不強顏。亦欲心如秋水靜,應須身似嶺雲閒。

  嘲叔孫通

  馬上功成不喜文,叔孫綿蕝共經綸。諸君可笑貪君賜,便許當時作聖人。

  和淨回有作

  朝紅一片墮窗塵,禪客翛然感此辰。更覺城中芳意少,不如山野早知春。

  張工部廟

  使節紛紛下禁中,幾人曾到此城東?獨君遺像今如在,廟食真須德與功。

  次韻和張仲通見寄三絕句

  高山流水意無窮,三尺空弦膝上桐。默默此時誰會得?坐憑江閣看飛鴻。

  二

  收拾乾坤付一壺,世間無物直錙銖。醉鄉舊業拋來久,更欲因君稍問塗。

  三

  欹枕狂歌擊唾壺,直將軒冕等錙銖。醉鄉岐路君知否,不似人間足畏塗。

  宣州府君喪過金陵

  百年難盡此身悲,眼入春風秪涕洟。花發鳥啼皆有思,忍尋《棠棣》《鶺鴒》詩。

  觀王氏雪圖

  崔嵬相映雪重重,茅屋柴門在半峰。想有幽人遺世事,獨臨青峭倚長松。

  韓子

  紛紛易盡百年身,舉世何人識道真?力去陳言夸末俗,可憐無補費精神。

  宰嚭

  謀臣本自系安危,賤妾何能作禍基。但願君王誅宰嚭,不愁宮裡有西施。

  郭解

  藉交唯有不貲恩,漢法歸成棄市論。平日五陵多任俠,可能推刃報王孫?

  古寺

  寥寥蕭寺半遺基,遊客經年斷履綦。猶有齊梁舊時殿,塵昏金像雨昏碑。

  越人以幕養花回遊其下二首

  幕天無日地無塵,百紫千紅占得春。野草自花還自落,落時還有惜花人。

  二

  尚有殘紅已可悲,更憂回首秪空枝。莫嗟身世渾無事,睡過春風作惡時。

  魚兒

  遶岸車鳴水欲干,魚兒相逐尚相歡。無人挈入滄江去,汝死那知世界寬。

  離鄞至菁江東望

  村落蕭條夜氣生,側身東望一傷情。丹樓碧閣無處所,秪有溪山相照明。

  信州回車館中作二首

  太白山根秋夜靜,亂泉深水遶床鳴。病來空館聞風雨,恰似當年枕上聲。

  二

  山木漂搖臥弋陽,因思太白夜淋浪。西窗一榻芭蕉雨,復似當時水遶床。

  天童山溪上

  溪水清漣樹老蒼,行穿溪樹踏春陽。溪深樹密無人處,唯有幽花渡水香。

  鄞縣西亭

  收功無路去無田,竊食窮城度兩年。更作世間兒女態,亂栽花竹養風煙。

  寄和甫

  水村悲喜拆書看,聞道并州九月寒。憶得此時花更好,舉家憐女不同盤。

  寄伯兄

  身留海上去何時?秪看春鴻北向飛。安得先生同一飲,蕨芽香嫩魚肥。

  別鄞女

  行年三十已衰翁,滿眼憂傷秪自攻。今夜扁舟來訣汝,死生從此各西東。

  真州馬上作

  身隨飢馬日中行,眼入風沙困欲盲。心氣已勞形亦弊,自憐於世欲何營。

  登飛來峰

  飛來山上千尋塔,聞說《雞鳴》見日升。不畏浮雲遮望眼,自緣身在最高層。

  讀漢功臣表

  漢家分土建忠良,鐵券丹書信誓長。本待山河如帶礪,何緣葅醢賜侯王?

  詠月

  追隨落日盡還生,點綴浮雲暗又明。江有蛟龍山虎豹,清光雖在不堪行。

  金山

  怪秘陰靈與護持,重丹復碧煥參差。滄江見底應無日,萬丈孤根世不知。

  迭翠亭

  煙籠遠浦迷芳草,日照澄湖浸碧峰。幸有清樽堪酩酊,忍陪良友不從容。

  默默

  默默長年有所思,世間談笑強追隨。蒼髯欲出朱顏謝,更覺求田問舍遲。

  達本

  未能達本且歸根,真照無知豈待言。枯木岩前猶失路,那堪春入武陵原。

  寓言二首

  太虛無實可追尋,葉落松枝謾古今。若見桃花生聖解,不疑還自有疑心。

  二

  本來無物使人疑,卻為參禪買得痴。聞道無情能說法,面牆終日妄尋思。

  偶書

  穰侯老擅關中事,長恐諸侯客子來。我亦暮年專一壑,每逢車馬便驚猜。

  揚子

  千古雄文造聖真,眇然幽思入無倫。他年未免投天祿,虛為新都著《劇秦》。

  讀維摩經有感

  身如泡沫亦如風,刀割香塗共一空。宴坐世間觀此理,維摩雖病有神通。

  春日即事

  池北池南春水生,桃花深處好閒行。細思擾擾夢中事,何用悠悠身後名。

  贈安大師

  獨龍岡北第三峰,逋客歸來老更慵。敗屋數椽青繚繞,冷雲深處不聞鍾。

  送李生白華岩修道

  白華岩主是金仙,假作山僧學道禪。珍重此行吾不及,為傳消息結因緣。

  寄道光大師

  秋雨漫漫夜復朝,可嗟蔀屋望重霄。遙知宴坐無餘念,萬事都從劫火燒。

  示報寧長老

  白下亭東鳴一牛,山林陂港淨高秋。新營棗棫我檀越,曾悟布毛誰比丘?

  紅梨

  紅梨無葉庇花身,黃菊分香委路塵。歲晚蒼官纔自保,日高青女尚橫陳。

  鴟

  依倚秋風氣象豪,似欺黃雀在蓬蒿。不知羽翼青冥上,腐鼠相隨勢亦高。

  驢二首

  力侔龍象或難堪,唇比仙人亦未慚。臨路長鳴有真意,盤山弟子欠同參。

  二

  雖得康莊亦好還,每逢溝壍便知難。由來此物非他物,莫道何曾似仰山。

  臨川先生文集卷三十五 輓辭

  仁宗皇帝輓辭四首

  去序三朝聖,行崩萬國天。憂勤無曠古,治洽最長年。仁育齊高厚,哀思罄幅員。欲知千載美,道德冠遺編。

  二

  憑几微言絕,群臣涕泗揮。哀號三級陛,縞素九重圍。天上仙遊遠,宮中御座非。最悲帷幄侍,不復未明衣。

  三

  厭代人間世,收神天上游。遽然虛玉座,不復望珠旒。待旦移巾幘,饔人改膳羞。尋常飛白幾,寂寞暗塵浮。

  四

  同軌群方至,因山十月催。永違天日表,空有肺肝摧。帳殿流蘇卷,鈴歌《薤露》哀。宮中垂曉軔,西去不更回。

  英宗皇帝輓辭二首

  御氣方尊極,乘雲已泬寥。衣冠萬國會,陵寢百神朝。夏鼎傳歸啟,虞羹想見堯。誰當授椽筆,論德在瓊瑤。

  二

  玉冊上鴻名,猶殘警蹕聲。忽辭千歲祝,虛卜五年征。羽衛悲哀送,山陵指顧成。謳歌歸聖子,世孝在持盈。

  神宗皇帝輓辭二首

  二

  城闕宮車轉,山林隧路歸。蒼梧雲未遠,姑射露先晞。玉暗蛟龍蟄,金寒雁鶩飛。老臣他日淚,湖海想遺衣。

  慈聖光獻皇后輓辭二首

  國賴姜任盛,門歸馬鄧高。《關雎》求窈窕,《卷耳》念勤勞。聖淑才難擬,休明運繼遭。岡原今獻卜,帷扆正攀號。

  二

  塗山女德茂,京室母才難。具美多前志,餘光永後觀。遺衣遷館御,祖載出宮菆。終始神孫孝,長留萬國歡。

  正肅吳公輓辭三首

  公嘗舉賢良,終河南守,葬鄭。予舉進士時,公知舉。

  從容邊塞議,慷慨廟堂爭。曲突非無驗,方穿有不行。朝廷終倚賴,贈襚極哀榮。豈慕公孫貴,平生學董生。

  二

  應世文章手,宜民政事才。朝多側目忌,士有拊心哀。書蠹平生簡,香寒後夜灰。悠悠國西路,空得葬車回。

  三

  昔繼吳公治,今從子產游。里門無舊客,鄉國有新丘。謀讓禆諶遠,文歸賈誼優。此時辜怨寵,西望涕空流。

  文元賈公輓辭二首

  功名烜赫在三朝,經術從容輔漢條。儒服早紆丞相紱,戎冠再插侍中貂。開倉六塔流人復,出甲甘陵叛黨銷。東第秖今空畫像,當時於此識風標。

  二

  銘旌蕭颯九秋風,《薤露》悲歌落月中。華屋幾人思賈傅,佳城今日閉滕公。名垂竹帛書勛在,神寄丹青審象同。天上貂蟬曾夢賜,歸魂應佩紫陽宮。

  元獻晏公輓辭三首

  文章晉康樂,經術漢公孫。舊秩疑丞貴,前功保傅尊。傳呼猶在耳,會哭已填門。蕭瑟城南路,鳴笳上九原。

  二

  終賈年方妙,蕭曹地已親。優遊太平日,密勿老成人。抗論辭多秘,賡歌跡已陳。功名千載下,不負漢庭臣。

  三

  感會真奇遇,飛揚獨妙齡。他年西餞日,此夜上騎星。宿惠留藩屏,余忠在禁庭。音容無處所,髣髴寄丹青。

  忠獻韓公輓辭二首

  心期自與眾人殊,骨相知非淺丈夫。獨斡斗杓環帝座,親扶日轂上天衢。鋤耰萬里山無盜,袞繡三朝國有儒。爽氣忽隨秋露盡,但留陳跡在龜趺。

  二

  兩朝身與國安危,典策哀榮此一時。木稼嘗聞達官怕,山頹果見哲人萎。英姿爽氣歸圖畫,茂德元勛在鼎彝。幕府少年今白髮,傷心無路送靈輀。

  正憲吳公輓辭

  丙魏雖遭漢道昌,豈如公出值虞唐?秀鍾舊國山川氣,榮附中天日月光。更化事功參虎變,贊元時序得金穰。傷心鼓吹城南陌,回首新阡柏一行。

  孫威敏公輓辭

  功名一世事,興廢豈人謀?重為蒼生起,終隨逝水流。淒涼歸部曲,零落掩山丘。許國言猶在,奸諛可使羞。

  崇禧給事同年馬兄輓辭二首

  慶曆公偕起,元豐我獨傷。兩楹終昔夢,五鼎繼前喪。熏歇曾攀桂,甘留所憩棠。素風知不墜,能世有諸郎。

  二

  藏室亡三篋,得之公最多。露晞當晚景,川逝作前波。惠寄輿人誦,悲傳挽者歌。竹西攜手處,清淚邈山河。

  陳動之秘丞輓辭二首

  年高漢賈誼,官過楚荀卿。望古君無憾,論今我未平。有風吹畫翣,無日照佳城。空復文章在,流傳世上名。

  二

  人間三十六,追逐孔鸞飛。似欲來為瑞,如何去不歸?琴樽已寂寞,筆墨尚光輝。空復平生友,西華豈易依?

  贈工部侍郎鄭公輓辭

  地蟠江漢久知靈,通德門中見老成。南去伏波推將略,北來光祿擅詩名。密章贈襚連三組,畫翣喪車載一旌。陰德故應多後福,可能生子但升卿。

  致仕虞部曲江譚君輓辭

  同時獻賦久無人,握手悲歡跡已陳。它日白衣霄漢志,暮年朱紱水雲身。虛容劍幾今長夜,小隱山林秖舊春。豈惜埋辭追往事,齒衰才盡獨傷神。

  馬玘大夫輓辭

  冠蓋青門道,知君自少時。從容他日喜,奄忽暮年悲。江月明丹旐,湖風冷繐帷。音容雖可想,材力竟何施?

  宋中道輓辭

  文史傳家學,聲名動帝除。蘭堂空作賦,金匱不讎書。勝事悲疇昔,清談想緒餘。吹簫索上去,歸國有魂車。

  王中甫學士輓辭

  同學金陵最少年,奏書曾用牘三千。盛名非復居人後,壯歲如何棄我先?種橘園林無舊業,采苹洲渚有新篇。蒜山東路春風綠,埋沒誰知太守阡?

  王逢原輓辭

  蒿里竟何在,死生從此分。謾傳仙掌籍,誰見鬼修文?蔡琰能傳業,侯芭為起墳。傷心北風路,吹淚濕江雲。

  葛興祖輓辭

  憶隨諸彥附青雲,場屋聲名看出群。孫寶暮年猶主簿,卜商今日更修文。山川凜凜平生氣,草木蕭蕭數尺墳。欲寫此哀終不盡,但令千載少知君。

  河中使君修撰陸公輓辭三首

  文采機雲後,知名實妙年。銀鉤工壯麗,金薤富清研,批鳳多新貴,憑熊數外遷。空令猗氏監,遺愛有良田。

  二

  皖城初得故人詩,嘆息龍媒踠壯時。太史滯留終不偶,中郎製作遂無施。二千石祿今何有?四十車書昔漫知。海曲冷雲埋拱木,延州空掛暮年悲。

  三

  前旌一幅粉書名,行路知君亦涕零。遂失詞人空甫里,謾留悲鶴老華亭。主張壽祿無三甲,收拾文章有六丁。歸處仙龕終不遠,新墳東見海山青。

  王子直輓辭

  多才自合至公卿,豈料青衫困一生。太史有書能敘事,子云於世不徼名。丘墳慘澹箕山綠,門巷蕭條潁水清。握手笑言如昨日,白頭東望一傷情。

  孫君輓辭名適。

  喪車上新壟,哀輓轉空山。名與碑長在,魂隨帛暫還。無兒漫黃卷,有母亦朱顏。俛仰平生事,相看一夢間。

  處士葛君輓辭

  楚人黃歇地,晉代葛洪家。特擅山川秀,相承黻冕華。猗君有清尚,於世不雄夸。令子能傳業,流光未可涯。

  永壽縣太君周氏輓辭二首鄧忠臣母。

  永壽開新邑,長沙返舊塋。金葩冷鈿軸,粉字暗銘旌。薤久露難濕,蘭餘風尚清。慶鍾知有在,令子合升卿。

  二

  子引金閨籍,身開石窌封。靈輴悲吉路,象服儼虛容。楚挽雖多相,萊衣不更縫。誰知逝川底,劍自喜相逢。

  致仕邵少卿輓辭二首

  謝朓城中守,梁鴻基下歸。素車馳吉路,丹旐卷寒輝。撫幾虛容在,瞻圖實貌非。無因置一酹,空此嘆長違。

  二

  杯酒邗溝上,紛紛已十年。音容常想見,風跡每流傳。老去元卿位,新開太守阡。慶門當更大,子弟固多賢。

  葛郎中輓辭二首

  卷卷繐帷輕,空堂晝哭聲。衣冠遺故物,杯案若平生。白馬有悲送,赤車非古行。低徊九原日,光景在銘旌。

  二

  蠻荊長往地,湖海獨歸時。旅櫬蛟龍護,銘旌雁鶩隨。此生要有盡,何物告無期。一片幽堂石,公知我不欺。

  悼王致處士

  處士生涯水一瓢,行年七十更蕭條。老妻稻下分遺秉,弱子松間拾墮樵。豈有聲名高后世,遂無饘粥永今朝。窮魂散漫知何處,甬水東西不可招。

  蘇才翁輓辭二首

  空餘一丹旐,無復兩朱轓。寂寞蒜山渡,陂陀京口原。音容歸繪畫,才業付兒孫。尚有故人淚,滄江相與翻。

  二

  翰墨隨談嘯,風流在弟兄。浮名同逆旅,壯志負平生。使節何年去?喪車故老迎。悠悠京口外,落日照銘旌。

  悼慧休

  休公遂不起,難料復難忘。玉骨隨薪盡,空留一分香。

  臨川先生文集卷三十六 集句 古律詩

  送吳顯道五首

  五湖大浪如銀山,問君西遊何當還?以手撫膺坐長嘆,空手無金行路難。丈夫意有在,吾徒且加餐。屏風九迭雲錦張,千峰如連環。上有橫河斷海之浮雲,可望不可攀。飛空結樓台,動影褭窕沖融間。沛然乘天游,下看塵世悲人寰。泊舟潯陽郭,去去翔寥廓。君今幸未成老翁,衰老不復如今樂。

  二

  滕王高閣臨江渚,東邊日出西邊雨。十五年前此會同,天際張帷列樽俎。公今此去何時歸,我今停杯一問之。春風兩岸水楊柳,昔日青青今在否?偶向東湖更向東,杏花兩株能白紅。落拓舊遊應記得,插花走馬月明中。荏苒荏苒瞻西海,明年花開復誰在。杏花楊柳年年好,南去北來人自老。少壯幾時奈老何,與君把箸擊盤歌。歌罷仰天嘆,六龍忽蹉跎。眼中了了見鄉國,自是不歸歸便得。欲往城南望城北,此心炯炯君應識。

  三

  臨川樓上柅園中,羅幃繡幕圍香風。觥船一棹百分空,看朱成碧顏始紅。杏花楊柳年年好,南去北來人自老。舊事無人可共論,惟君與我同懷抱。

  四

  忽憶舊鄉頭已白,牙齒欲落真可惜。臨江把臂難再得,江水江花豈終極。

  五

  百年多病獨登台,知有歸日眉放開。功名富貴何足道,且賦淵明《歸去來》。

  送吳顯道南歸

  君不見蔡澤棲遲世看丑,豪氣英風亦何有。忽然變軒昂,盛事傳不朽。君今幸未成老翁,二十八宿羅心胸。何不上書自薦達,封侯起第一日中。秋月春風等閒度,山中舊宅無人住。宅中青桑葉宛宛,澗水流過田中路。遙知楊柳是門處,萬里蒼蒼煙水暮。我欲尋之不憚遠,君又暫來還徑去。紅亭驛路掛城頭,憶君秖欲苦死留。天際張帷列樽俎,君歌聲酸辭且苦。人生憔悴生理難,使人聽此凋朱顏。勸君更盡一杯酒,明日路長山復山。

  送劉貢甫謫官衡陽

  劉郎劉郎莫先起,遇酒當歌且歡喜。船頭朝轉暮千里,眼中之人吾老矣。九疑聯綿皆相似,負雪崔嵬插花里。萬里衡陽雁,尋常到此回。行逢二三月,好與雁同來。雁來人不來,如何不飲令心哀。莫厭瀟湘少人處,謫官樽俎定常開。

  贈寶覺並序

  予始與寶覺相識於京師,因與俱東。後以翰林學士召,會宿金山一昔。今復見之。聞化城閣甚壯麗,可登眺,思往游焉,故賦是詩。

  大師京國舊,興趣江湖迥。往與惠詢輩,一宿金山頂。懷哉若留戀,王事有朝請。別來能幾時,浮念劇含梗。今朝忽相見,眸子清炯炯。夜闌接軟語,令人發深省。化城出天半,遠色有諸嶺。白首對汀洲,猶思理煙艇。

  金山寺

  招提憑高岡,四面斷行旅。勝地猶在險,浮梁褭相拄。大江當我前,颭灩翠綃舞。通流與廚會,甘美勝牛乳。扣欄出黿鼉,幽姿可時覩。夜深殿突兀,太微凝帝宇。壁立兩崖對,迢迢隔雲雨。天多剩得月,月落聞津鼓。夜風一何喧,大舶夾雙櫓。顛沉在須臾,我自檝迎汝。始知像教力,但度無所苦。憶昨狼狽初,只見石與土。榮華一朝盡,土梗空俯僂。人事隨轉燭,蒼茫竟誰主?咄嗟檀施開,繡楹盤萬礎。高閣切星辰,新秋照牛女。湯休起我病,轉上青天去。攝身凌蒼霞,同憑朱欄語。我歌爾其聆,幽憤得一吐。誰言張處士,雄筆映千古。

  化城閣

  曾宮憑風回,兩岸聞鍾聲。百里見秋毫,構雲有高營。化城若化出,仰攀日月行。俛視大江奔,眾山遙相迎。大江蟠嵌根,旋流自成浪。卻略羅翠屏,秀色各異狀。楞伽海中山,迥出霄漢上。中有不死庭,天龍盡回向。惜哉不得往,側坐渺難望。擁掩難恕宥,意欲鏟迭嶂。登臨獨無語,一望一怊悵。忽憶少年時,孤嶼坐題詩。空懷焉能果,唯有故人知。

  明妃曲

  我本漢家子,早入深宮裡。遠嫁單于國,憔悴無復理。穹廬為室旃為牆,胡塵暗天道路長。去住彼此無消息,明明漢月空相識。死生難有卻回身,不忍回看舊寫真。玉顏不是黃金少,愛把丹青錯畫人。朝為漢宮妃,暮作胡地妾。獨留青冢向黃昏,顏色如花命如葉。

  懷元度四首

  秋水纔深四五尺,扁舟斗轉疾於飛。可憐物色阻攜手,正是歸時君不歸。

  二

  舍南舍北皆春水,恰似蒲萄初醱醅。不見秘書心若失,百年多病獨登台。

  三

  思君攜手安能得,上盡重城更上樓。時獨看雲淚橫臆,長安不見使人愁。

  四

  自君之出矣,何其掛懷抱。孤坐屢窮辰,山林跡如掃。數枝石榴發,豈無一時好。不可持寄君,思君令人老。

  招元度

  早知皆是自拘囚,年少因何有旅愁。自是不歸歸便得,陸乘肩輿水乘舟。

  示黃吉甫

  三山半落青天外,勢比凌歊宋武台。塵世難逢開口笑,生前相遇且銜杯。

  送張明甫

  觥船一棹百分空,十五年前此會同。南去北來人自老,桃花依舊笑春風。

  贈張軒民贊善

  潮打空城寂寞回,百年多病獨登台。誰人得似張公子,有底忙時不肯來。

  望之將行

  江涵秋景雁初飛,沙尾長檣發漸稀。惆悵無因見范蠡,夕陽長送釣船歸。

  招葉致遠

  山桃野杏兩三栽,嫩葉商量細細開。最是一年春好處,明朝有意抱琴來。

  獨行

  朱顏日夜不如故,深感杏花相映紅。盡日獨行春色里,醉吟誰肯伴衰翁?

  江口

  六朝文物草連空,今古無端入望中。江上晚來堪畫處,參差煙樹五湖東。

  戲贈湛源

  恰有三百青銅錢,憑君為算小行年。坐中亦有江南客,自斷此生休問天。

  與北山道人

  可惜昂藏一丈夫,生來不讀半行書。子云識字終投閣,幸是元無免破除。

  梅花

  白玉堂前一樹梅,為誰零落為誰開?唯有春風最相惜,一年一度一歸來。

  即事五首

  漸老逢春能幾回,蓬門今始為君開。莫嫌野外無供給,更向花前把一杯。

  二

  一樹籠松玉刻成,游蜂多思正經營。攀枝弄雪時回顧,還繞櫻桃樹下行。

  三

  幽棲地僻經過少,鍾梵聲中掩竹門。唯有多情枝上雪,暗香浮動月黃昏。

  四

  遮莫鄰雞下五更,願為閒客此閒行。欲知前面花多少,顛倒青苔落絳英。

  五

  春光冉冉歸何處,細雨斜風作夜寒。猶有數葩紅好處,老年花似霧中看。

  春風

  春風吹園雜花開,青天露坐始此回。一杯一杯復一杯,笑言溢口何歡咍。古人白骨生青苔,我獨不飲何為哉?何時出得禁酒國,壘曲便築糟丘台。

  春雪

  春雪墮如簁,渾家醉不知。泥留虎鬭跡,愁殺路傍兒。

  花下

  花下一壺酒,定將誰舉杯?雪英飛落近,疑是故人來。

  春山

  春山春水流,曲折方屢渡。荒乘不知疲,行到水窮處。依然舊童子,要予竹西去。歸時始覺遠,草蔓已多露。

  金陵懷古

  六代豪華空處所,金陵王氣黯然收。煙濃草遠望不盡,物換星移度幾秋。畢竟江山誰是主?卻因歌舞破除休。我來不見當時事,上盡重城更上樓。

  沈坦之將歸溧陽值雨留吾廬久之三首

  天雨蕭蕭滯茅屋,冷猿秋雁不勝悲。床床屋漏無干處,獨立蒼茫自詠詩。

  二

  檐雨亂淋幔,風悲蘭杜秋。相看更促膝,人老自多愁。

  三

  片雲頭上黑,淅淅野風秋。室婦嘆鳴鸛,分為兩地愁。

  示蔡天啟三首

  蔡子勇成癖,能騎生馬駒。銛鋒瑩鷿鵜,價重百硨磲。脫身事幽討,禪龕只晏如。劃然變軒昂,慎勿學哥舒。

  二

  蔡子勇成癖,劍可萬人敵。讀書百紙過,穎銳物不隔。開口取將相,志氣方自得。偪仄何偪仄,未見有一獲。蕭條兩翅蓬蒿下,未能生彼升天翼。焉能學堂上燕,絢練新羽翮。

  三

  身著青衫騎惡馬,日馳三百尚嫌遲。心源落落堪為將,卻是君王未備知。

  烝然來思並序

  烝然來思,送程公也。公來以薧麋饋我,我飲餞之,宿西水滸,故作是詩。

  念我獨兮,亦莫我顧。烝然來思,程伯休父。我有旨酒,爾殽伊脯。酌言酬之,式歌且舞。不留不處,適彼樂土。言秣其馬,率西水滸。有客宿宿,於時語語。山有橋松江有渚,式遄其歸不我與。作此好歌,倡予和女。

  示楊德逢

  我行其野,春日遲遲。有菀者柳,在水之湄。有鳴倉庚,豈曰不時。求其友聲,頡之頏之。嗟我懷人,何日忘之。六日不詹,方何為期。期逝不至,我心西悲。跂予望之,其室則邇。一者之來,我心則喜。我之懷矣,升彼虛矣。愛而不見,云何吁矣。

  示道光及安大師

  春日載陽,陟彼高岡。樂彼之園,維水泱泱。維筍及蒲,既生既育。拚飛維鳥,集於灌木。嚶其鳴矣,亂我心曲。有懷二人,在彼空谷。既往既來,獨寐寤宿。陟則在巘,或降於阿。瞻望弗及,傷如之何。

  老人行

  老人低心逐年少,年少還為老人調。兩家挾詐自相欺,四海傷真誰復誚。翻手作雲覆手雨,當面輸心背面笑。古來人事已如此,今日何須論久要。

  離昇州作

  相看不忍發,慘澹暮潮平。語罷更攜手,月明洲渚生。

  倉頡

  倉頡造書,不詁自明。於乎多言,秖誤後生。

  臨川先生文集卷三十七 集句 歌曲

  胡笳十八拍十八首

  中郎有女能傳業,顏色如花命如葉。命如葉薄將奈何,一生抱恨常咨嗟。良人持戟明光里,所慕靈妃媲簫史。空房寂寞施繐帷,棄我不待白頭時。

  二

  天不仁兮降亂離,嗟余去此其從誰?自胡之反持干戈,翠蕤雲旓相盪摩。流星白羽腰間插,迭鼓遙翻瀚海波。一門骨肉散百草,安得無淚如黃河。

  三

  身執略兮入西關,關山阻修兮行路難。水頭宿兮草頭坐,在野只教心膽破。更鞴雕鞍教走馬,玉骨瘦來無一把。幾回拋鞚抱鞍橋,往往驚墮馬蹏下。

  四

  漢家公主出和親,御廚絡繹送八珍。明妃初嫁與胡時,一生衣服盡隨身。眼長看地不稱意,同是天涯淪落人。我今一食日還並,短衣數挽不掩脛。乃知貧賤別更苦,安得康強保天性。

  五

  十三學得琵琶成,繡幕重重卷畫屏。一見郎來雙眼明,勸我酤酒花前傾。齊言此夕樂未央,豈知此聲能斷腸。如今正南看北斗,言語傳情不如手。低眉信手續續彈,彈看飛鴻勸胡酒。

  六

  青天漫漫覆長路,一紙短書無寄處。月下長吟久不歸,當時還見雁南飛。彎弓射飛無遠近,青冢路邊南雁盡。兩處音塵從此絕,唯向東西望明月。

  七

  明明漢月空相識,道路只今多擁隔。去住彼此無消息,時獨看雲淚橫臆。豺狼喜怒難姑息,自倚紅顏能騎射。千言萬語無人會,漫倚文章真末策。

  八

  死生難有卻回身,不忍重看舊寫真。暮去朝來顏色改,四時天氣總愁人。東風漫漫吹桃李,盡日獨行春色里。自經喪亂少睡眠,鶯飛燕語長悄然。

  九

  柳絮已將春去遠,攀條弄芳畏晼晚。憂患眾兮歡樂鮮,一去可憐終不返。日夕思歸不得歸,山川滿目淚沾衣。蓽圭苑裡西風起,嘆息人間萬事非。

  十

  寒聲一夜傳刁斗,雲雪埋山蒼兕吼。詩成吟詠轉淒涼,不如獨坐空搔首。漫漫胡天叫不聞,胡人高鼻動成群。寒盡春生洛陽殿,回首何時復來見?

  十一

  晚來幽獨恐傷神,唯見沙蓬水柳春。破除萬事無過酒,虜酒千杯不醉人。含情慾說更無語,一生長恨奈何許。飢對酪肉兮不能餐,強來前帳臨歌舞。

  十二

  歸來展轉到五更,起看北斗天未明。秦人築城備胡處,擾擾唯有牛羊聲。萬里飛蓬映天過,風吹漢地衣裳破。欲往城南望城北,三步回頭五步坐。

  十三

  自斷此生休問天,生得胡兒擬棄捐。一始扶床一初坐,抱攜撫視皆可憐。寧知遠使問名姓,引袖拭淚悲且慶。悲莫悲於生別離,悲在君家留二兒。

  十四

  鞠之育之不羞恥,恩情亦各言其子。天寒日暮山谷里,腸斷非關隴頭水。兒呼母兮嗁失聲,依然離別難為情。灑血仰頭兮訴蒼蒼,知我如此兮不如無生。

  十五

  當時悔來歸又恨,洛陽宮殿焚燒盡。紛紛黎庶逐黃巾,心折此時無一寸。慟哭秋原何處村,千家今有百家存。爭持酒食來相饋,舊事無人可共論。

  十六

  此身飲罷無歸處,心懷百憂復千慮。天翻地覆誰得知,魏公垂淚嫁文姬。天涯憔悴身,託命於新人。念我出腹子,使我嘆恨勞精神。新人新人聽我語,我所思兮在何所。母子分離兮意難任,死生不相知兮何處尋?

  十七

  燕山雪花大如席,與兒洗面作光澤。怳然天地半夜白,閨中秪是空相憶。點注桃花舒小紅,與兒洗面作華容。欲問平安無使來,桃花依舊笑春風。

  十八

  春風似舊花仍笑,人生豈得長年少。我與兒兮各一方,憔悴看成兩鬢霜。如今豈無騕褭與驊騮,安得送我置汝傍?胡塵暗天道路長,遂令再往之計墮眇芒。胡笳本出自胡中,此曲哀怨何時終?笳一會兮琴一拍,此心炯炯君應識。

  虞美人

  虞美人,態濃意遠淑且真。同輦隨君侍君側,六宮粉黛無顏色。楚歌四面起,形勢返蒼黃。夜聞馬嘶曉無跡,蛾眉蕭颯如秋霜。漢家離宮三十六,緩歌慢舞凝絲竹。人間舉眼盡堪悲,獨在陰崖結茅屋。美人為黃土,草木皆含愁。紅房紫莟處處有,聽曲低昂如有求。青天漫漫覆長路,今人犁田昔人墓。虞兮虞兮奈若何,不見玉顏空死處。

  甘露歌

  折得一枝香在手,人間應未有。疑是經春雪未消,今日是何朝?盡日含毫難比興,都無色可並。萬里晴天何處來,真是屑瓊瑰。天寒日暮山谷里,的皪愁成水。地上漸多枝上稀,唯有故人知。

  桂枝香

  登臨送目。正故國晚秋,天氣初肅。千里澄江似練,翠峰如簇。歸帆去棹殘陽里,背西風、酒旗斜矗。彩舟雲淡,星河鷺起,畫圖難足。念往昔、繁華競逐。嘆門外樓頭,悲恨相續。千古憑高,對此謾嗟榮辱。六朝舊事隨流水,但寒煙、芳草凝綠。至今商女,時時猶歌,《後庭》遺曲。

  菩薩蠻

  數家茅屋閒臨水,單衫短帽垂楊里。今日是何朝?看予度石橋。梢梢新月偃,午醉醒來晚。何物最關情,黃鸝三兩聲。

  漁家傲二首

  燈火已收正月半,山南山北花撩亂。聞說洊亭新水漫。騎款段,穿雲入鳥尋遊伴。卻拂僧床褰素幔,千岩萬壑春風暖。一弄鬆聲悲急管。吹夢斷,西看窗日猶嫌短。

  二

  平岸小橋千嶂抱,柔藍一水縈花草。茅屋數間窗窈窕。塵不到,時時自有春風掃。午枕覺來聞語鳥,欹眠似聽朝雞早。忽憶故人今總老。貪夢好,茫然忘了邯鄲道。

  清平樂

  雲垂平野,掩映竹籬茅舍。闃寂幽居實瀟灑,是處綠嬌紅冶。丈夫運用堂堂,且莫五角六張。若有一巵芳酒,逍遙自在無妨。

  浣溪沙

  百畝中庭半是苔,門前白道水縈迴。愛閒能有幾人來。小院迴廊春寂寂,山桃溪杏兩三栽。為誰零落為誰開。

  浪淘沙令

  伊呂兩衰翁,歷遍窮通。一為釣叟一耕傭。若使當時身不遇,老了英雄。湯武偶相逢,風虎雲龍。興王秪在笑談中。直至如今千載後,誰與爭功?

  南鄉子二首

  嗟見世間人,但有纖毫即是塵。不住舊時無相貌,沈淪。只為從來認識神。作麼有疏親,我自降魔轉法輪。不是攝心除妄想,求真。幻化空身即法身。

  二

  自古帝王州,鬱鬱蔥蔥佳氣浮。四百年來成一夢,堪愁。晉代衣冠成古丘。繞水恣行游,上盡層城更上樓。往事悠悠君莫問,回頭。檻外長江空自流。

  訴衷情五首和俞秀老鶴詞。

  常時黃色見眉間,松桂我同攀。每言天上辛苦,不肯餌金丹。憐水靜,愛雲閒,便忘還。高歌一曲,岩谷迤邐,宛似商山。

  二

  練巾藜杖白雲間,有興即躋攀。追思往昔如夢,華轂也曾丹。塵自擾,性長閒,更無還。達如周召,窮似丘軻,秪個山山。

  三

  芒然不肯住林間,有處即追攀。將他死語圖度,怎得離真丹?漿水價,匹如閒,也須還。何如直截,踢倒軍持,贏取溈山。

  四

  營巢燕子逞翱翔,微志在雕梁。碧雲舉翮千里,其奈有鸞皇。臨濟處,德山行,果承當。自時降在,一切天魔,掃地焚香。

  五

  莫言普化秪顛狂,真解作津梁。驀然打個筋斗,直跳過羲皇。臨濟處,德山行,果承當。將他建立,認作心誠,也是尋香。

  望江南歸依三寶贊

  歸依眾,梵行四威儀。願我遍游諸佛土,十方賢聖不相離。永滅世間痴。

  歸依法,法法不思議。願我六根常寂靜,心如寶月映琉璃。了法更無疑。

  歸依佛,彈指越三祇。願我速登無上覺,還如佛坐道場時。能智又能悲。

  三界裡,有取總災危。普願從生同我願,能於空有善思惟。三寶共住持。

  臨川先生文集卷三十八

  四言詩 古賦 樂章 上樑文 銘 贊

  潭州新學詩並序

  治平元年,天章閣待制興國吳公治潭州之明年正月,改築廟學於城東南,越五月告成,孔子用幣。潭人曰:「公為善政以德我,又不勩我,而為此學以嘉我,士子誰能詩乎?以誦我公於無窮。」皆辭不敢,乃使來請。《詩》曰:

  有嘉新學,潭守所作。守者誰歟?仲庶氏吳。振養矜寡,衣之褰襦。黔首鼓歌,吏靜不求。乃相廟序,生師所廬。上漏旁穿,燥濕不除。曰嘻遷哉,迫阨卑污。當其壞時,適可以謀。營地慮工,伐楩楠櫧。撤故就新,為此渠渠。潭人來止,相語而喜。我知視成,無豫經始。公升在堂,從者如水。公曰誨汝,潭之士子。古之讀書,凡以為己。躬行孝悌,由義而仕。神聽汝助,況於閭里。無實而荂,非聖自是。雖大得意,吾猶汝恥。士下其手,公言無尤。請詩我歌,以遠公休。

  新田詩並序

  唐治四縣,田之入於草莽者十九,民如寄客,雖簡其賦、緩其徭,而不可以必留。尚書比部郎中趙君尚寬之來,問敝於民,而知其故。乃委推官張君恂,以兵士興大渠之廢者一、大陂之廢者四,諸小渠陂教民自為者數十。一年,流民作而相告以歸。二年,而淮之南、湖之北操囊耜以率其妻子者,其來如雨。三年,而唐之土不可賤取,昔之菽粟者多化而為稌。環唐皆水矣,唐獨得歲焉。船漕車挽負擔出於四境,一日之間,不可為數。唐之私廩固有餘。循吏之無稱於世久矣,予聞趙君如此,故為作詩,《詩》曰:離離新田,其下流水。孰知其初,灌莽千里。其南背江,其北逾淮。父抱子扶,十百其來。其來僕僕,鏝我新屋。趙侯劬之,作者不飢。歲仍大熟,飽及雞鶩。僦船與車,四鄙出谷。今游者處,昔止者流。維昔牧我,不如今侯。侯來適野,不有觀者。稅於水濱,問我鰥寡。侯其歸矣,三歲於茲。誰能止侯,我往求之。

  獵較詩並序

  《獵較》,刺時也。昔孔子仕於魯,魯人獵較,孔子亦獵較。或問乎孟軻曰:「孔子之仕,非事道歟?」曰:「事道也。」「事道奚獵較也?」曰:「孔子先簿正祭器,不以四方之食供簿正。」不獵較,則若無以祭然。蓋孔子所以小同於俗,猶有義也,義固在於可為之域。而後之人習於隨者,一不權以義之可否,污身貶道,豫然以和眾自得,甚者傷人倫、敗風俗,至於無號,則諉曰「孔子亦嘗獵較矣」。悲夫!作是詩以刺焉。

  獵較獵較,誰禽我有。國人之惏,君子所丑。獵較獵較,祭占其祥。國人之序,君子何傷?

  雲之祁祁答董傳

  雲之祁祁,或雨於淵。苗之翹翹,或槁于田。雲之祁祁,或雨於野。有槁于田,豈不自我?薈兮其隮,其在西郊。匪我為之,我歌且謠。蔚兮其復,南山之側。我歌且謠,維以育德。

  龍賦

  龍之為物,能合能散,能潛能見,能弱能強,能微能章。惟不可見,所以莫知其鄉;惟不可畜,所以異於牛羊。變而不可測,動而不可馴,則常出乎害人;而未始出乎害人,夫此所以為仁。為仁無止,則常至乎喪己;而未始至乎喪己,夫此所以為智。止則身安,曰惟知幾;動則物利,曰惟知時。然則龍終不可見乎?曰:與為類者常見之。

  歷山賦並序

  餘姚縣人有與季父爭田於縣、於州、於轉運使,不直,提點刑獄令余來直之。將歸,閔然望歷山而賦之。歷山在縣西上虞縣界中,或曰舜所耕雲。

  歷山之峩峩兮予汝耕之,孰汝強之?此匪予私云然兮誰汝使,子人之子兮余師。歷山之峩峩兮則維其常,人之子兮雲曷而亡。雲曷而亡兮我之思,今孰繼兮我之悲,嗚呼已矣兮來者為誰?

  思歸賦

  蹇吾南兮安之?莽吾北兮親之思。朝吾舟兮水波,暮吾馬兮山阿。亡濟兮維夷,夫孰驅兮亡。風翛翛兮來去,日翳翳兮溟濛之雨。萬物紛披蕭索兮,歲逶迤其今暮。吾感不知夫塗兮,徘徊彷徨以反顧。盍歸兮,盍去兮,獨何為乎此旅?

  釋謀賦

  雲冥冥兮蔽日,風浩浩兮吹沙。出予馳兮不得,塊獨處兮咨嗟。嗟天地兮無窮,暑與寒兮相客。以短褐兮憂親,孰知予兮孔棘。維抱關兮擊柝,乃予仕兮所宜。祿可辭兮尚冒,養孰割兮方虧。豈吾事兮固拙,寧我辰兮獨悖?信物默兮有制,尚可侔兮內外。

  明堂樂章二首

  歆安之曲

  穆穆在堂,肅肅在庭。於顯辟公,來相思成。神既歆止,有聞惟馨。錫我休嘉,燕及群生。

  皇帝還大次憩安之曲

  有奕明堂,萬方時會。宗予聖考,作帝之配。樂酌虞典,禮從周制。厘事既成,於皇來塈。

  景靈宮修蓋英宗皇帝神御殿上樑文

  兒郎偉!天都左界,帝室中經。誕惟僊聖之祠,夙有神靈之宅。嗣開宏構,追奉睟容。方將廣舜孝於無窮,豈特尚漢儀之有舊?先皇帝道該五泰,德貫二儀。文摛雲漢之章,武布風霆之號。華夏歸仁而砥屬,蠻夷馳義以駿奔。清蹕甫傳,靈輿忽往。超然姑射,山無一物之疵;邈矣壽丘,台有萬人之畏。已葬鼎湖之弓劍,將游高廟之衣冠。

  今皇帝孝奉神明,恩涵動植。纂禹之服,期成萬世之功;見堯於羹,未改三年之政。乃眷熏修之吉壤,載營館御之新宮。考協前彝,述追先志。孝嚴列峙,寢門可象於平居;廣佑旁開,輦路故存於陳跡。官師肅給,斤築隆施。揆吉日以庀徒,舉修梁而考室。敢申善頌,以相歡謠。

  兒郎偉!拋梁東,聖主迎陽坐禁中。明似九天升曉日,恩如萬國轉春風。

  兒郎偉!拋梁西,瀚海兵銷太白低。王母玉環方自獻,大宛金馬不須齎。

  兒郎偉!拋梁南,丙地星高每歲占。千障滅烽開嶺徼,萬艘輸贐引江潭。

  兒郎偉!拋梁北,邊城自此無鳴鏑。即看呼韓渭上朝,休夸竇憲燕然勒。

  兒郎偉!拋樑上,彷佛神遊今可想。風馬雲車世世來,金輿玉斝年年享。

  兒郎偉!拋梁下,萬靈隤祉扶宗社。天垂嘉種已豐年,地產珍符方極化。

  伏願上樑之後,聖躬樂豫,寶命靈長。松茂獻兩宮之壽,椒繁占六寢之祥。宗室蕃維之彥,朝廷表干之良。家傳慶譽,代襲龍光。有一心而顯相,保饋祀之無疆。皇帝萬歲!

  蔣山鍾銘

  於皇正覺,訓用音聞。肆作大鍾,以警沉昏。

  明州新刻漏銘

  戊子王公,始治於明。丁亥孟冬,刻漏具成。追謂屬人,嗟汝予銘。自古在昔,挈壺有職。匪器則弊,人亡政息。其政謂何?弗棘弗遲。君子小人,興息維時。東方未明,自公召之。彼寧不勤,得罪於時。厥荒懈廢,乃政之疵。嗚呼有州,謹哉維茲!茲惟其中,俾我後思。

  伍子胥廟銘

  予觀子胥出死亡逋竄之中,以客寄之一身,卒以說吳,折不測之楚,仇執恥雪,名震天下,豈不壯哉!及其危疑之際,能自慷慨,不顧萬死,畢諫於所事,此其志與夫自恕以偷一時之利者異也。孔子論古之士大夫,若管夷吾、臧武仲之屬,苟志於善而有補於當世者,咸不廢也。然則子胥之義又曷可少耶?康定二年,予過所謂胥山者,周行廟庭,嘆吳亡千有餘年,事之興壞廢革者不可勝數,獨子胥之祠不徙不絕,何其盛也!豈獨神之事吳之所興,蓋亦子胥之節有以動後世,而愛尤在於吳也。後九年,樂安蔣公為杭使,其州人力而新之,余與為銘也。

  烈烈子胥,發節窮逋。遂為冊臣,奮不圖軀。諫合謀行,隆隆之吳。厥廢不遂,邑都俄墟。以智死昏,忠則有餘。胥山之顏,殿屋渠渠。千載之祠,如祠之初。孰作新之?民勸而趨。維忠肆懷,維孝肆孚。我銘祠庭,示後不誣。

  璨公信心銘

  沔彼有流,載浮載沈。為可以濟,一壺千金。法譬則水,窮之彌深。璨公所傳,等觀初心。

  蔣山覺海元公真贊

  賢哉人也!行厲而容寂,知言而能默。譽榮弗喜,辱毀弗戚。弗矜弗克,人自稱德。有緇有白,自南自北。弗句弗逆,弗抗弗抑。弗觀汝華,惟食己寔。孰其嗣之?我有遺則。

  梵天畫贊

  梵天尚實,厥乘孔雀。雞知時語,鈴戒沈濁。皜身黃衣,於淨無著。乃持赤幡,歸趣正覺。

  維摩像讚

  是身是像,無有二相。三世諸佛,亦如是像。若取真實,還成虛妄。應持香花,如是供養。

  空覺義示周彥真

  覺不徧空而迷,故曰覺迷。空不徧覺而頑,故曰空頑。空本無頑,以色故頑。覺本無迷,以見故迷。

  臨川先生文集卷三十九 書疏

  上仁宗皇帝言事書

  臣愚不肖,蒙恩備使一路,今又蒙恩召還闕廷,有所任屬,而當以使事歸報陛下。不自知其無以稱職,而敢緣使事之所及,冒言天下之事,伏惟陛下詳思而擇其中,幸甚。

  臣竊觀陛下有恭儉之德,有聰明睿智之才,夙興夜寐,無一日之懈,聲色狗馬、觀遊玩好之事,無纖介之蔽,而仁民愛物之意,孚於天下;而又公選天下之所願以為輔相者,屬之以事,而不貳於讒邪傾巧之臣。此雖二帝、三王之用心,不過如此而已。宜其家給人足,天下大治;而效不至於此,顧內則不能無以社稷為憂,外則不能無懼於夷狄,天下之財力日以困窮,而風俗日以衰壞,四方有志之士,諰諰然常恐天下之久不安。此其故何也?患在不知法度故也。

  今朝廷法嚴令具,無所不有,而臣以謂無法度者,何哉?方今之法度,多不合乎先王之政故也。孟子曰:「有仁心仁聞,而澤不加於百姓者,為政不法於先王之道故也。」以孟子之說,觀方今之失,正在於此而已。

  夫以今之世,去先王之世遠,所遭之變、所遇之勢不一,而欲一二修先王之政,雖甚愚者,猶知其難也。然臣以謂今之失,患在不法先王之政者,以謂當法其意而已。夫二帝、三王,相去蓋千有餘載,一治一亂,其盛衰之時具矣。其所遭之變、所遇之勢,亦各不同,其施設之方亦皆殊,而其為天下國家之意,本末先後,未嘗不同也。臣故曰:當法其意而已。法其意,則吾所改易更革,不至乎傾駭天下之耳目,囂天下之口,而固已合乎先王之政矣。

  雖然,以方今之勢揆之,陛下雖欲改易更革天下之事,合於先王之意,其勢必不能也。陛下有恭儉之德,有聰明睿智之才,有仁民愛物之意,誠加之意,則何為而不成,何欲而不得?然而臣顧以謂陛下雖欲改易更革天下之事,合於先王之意,其勢必不能者,何也?以方今天下之人才不足故也。

  臣嘗試竊觀天下在位之人,未有乏於此時者也。夫人才乏於上,則有沈廢伏匿在下,而不為當時所知者矣。臣又求之於閭巷草野之間,而亦未見其多焉。豈非陶冶而成之者非其道而然乎?臣以謂方今在位之人才不足者,以臣使事之所及,則可知矣。今以一路數千里之間,能推行朝廷之法令,知其所緩急,而一切能使民以修其職事者甚少,而不才苟簡貪鄙之人,至不可勝數。其能講先王之意以合當時之變者,蓋闔郡之間,往往而絕也。朝廷每一令下,其意雖善,在位者猶不能推行,使膏澤加於民,而吏輒緣之為奸,以擾百姓。臣故曰:在位之人才不足,而草野閭巷之間,亦未見其多也。夫人才不足,則陛下雖欲改易更革天下之事,以合先王之意,大臣雖有能當陛下之意而欲領此者,九州島之大,四海之遠,孰能稱陛下之指,以一二推行此,而人人蒙其施者乎?臣故曰:其勢必未能也。孟子曰「徒法不能以自行」,非此之謂乎?然則方今之急,在於人才而已。誠能使天下之才眾多,然後在位之才可以擇其人而取足焉。在位者得其才矣,然後稍視時勢之可否,而因人情之患苦,變更天下之弊法,以趨先王之意,甚易也。今之天下,亦先王之天下。先王之時,人才嘗眾矣,何至於今而獨不足乎?故曰:陶冶而成之者非其道故也。

  商之時,天下嘗大亂矣,在位貪毒禍敗,皆非其人。及文王之起,而天下之才嘗少矣。當是時,文王能陶冶天下之士,而使之皆有士君子之才,然後隨其才之所有而官使之。《詩》曰「豈弟君子,遐不作人」,此之謂也。及其成也,微賤兔罝之人,猶莫不好德,《兔罝》之詩是也。又況於在位之人乎?夫文王惟能如此,故以征則服,以守則治。《詩》曰「奉璋峨峨,髦士攸宜」,又曰「周王於邁,六師及之」,言文王所用,文武各得其才,而無廢事也。及至夷、厲之亂,天下之才又嘗少矣。至宣王之起,所與圖天下之事者,仲山甫而已。故詩人嘆之曰:「德輶如毛,維仲山甫舉之,愛莫助之。」蓋閔人士之少,而山甫之無助也。宣王能用仲山甫,推其類以新美天下之士,而後人才復眾。於是內修政事,外討不庭,而復有文、武之境土。故詩人美之曰:「薄言采芑,於彼新田,於此菑畝。」言宣王能新美天下之士,使之有可用之才,如農夫新美其田,而使之有可采之芑也。由此觀之,人之才,未嘗不自人主陶冶而成之者也。

  所謂陶冶而成之者,何也?亦教之、養之、取之、任之有其道而已。

  所謂教之之道,何也?古者天子諸侯,自國至於鄉黨皆有學,博置教導之官而嚴其選。朝廷禮樂刑政之事,皆在於學。士所觀而習者,皆先王之法言德行治天下之意,其材亦可以為天下國家之用。苟不可以為天下國家之用,則不教也;苟可以為天下國家之用者,則無不在於學。此教之之道也。

  所謂養之之道,何也?饒之以財,約之以禮,裁之以法也。何謂饒之以財?人之情,不足於財,則貪鄙苟得,無所不至。先王知其如此,故其制祿,自庶人之在官者,其祿已足以代其耕矣。由此等而上之,每有加焉,使其足以養廉恥而離於貪鄙之行。猶以為未也,又推其祿以及其子孫,謂之世祿。使其生也,既於父子、兄弟、妻子之養,昏姻、朋友之接,皆無憾矣;其死也,又於子孫無不足之憂焉。何謂約之以禮?人情足於財而無禮以節之,則又放僻邪侈,無所不至。先王知其如此,故為之制度。婚喪、祭養、燕享之事,服食、器用之物,皆以命數為之節,而齊之以律度量衡之法。其命可以為之,而財不足以具,則弗具也;其財可以具,而命不得為之者,不使有銖兩分寸之加焉。何謂裁之以法?先王於天下之士,教之以道藝矣,不帥教則待之以屏棄遠方、終身不齒之法。約之以禮矣,不循禮則待之以流、殺之法。《王制》曰:「變衣服者,其君流。」《酒誥》曰:「厥或誥曰:『群飲,汝勿佚。盡執拘以歸於周,予其殺。』」夫群飲、變衣服,小罪也;流、殺,大刑也。加小罪以大刑,先王所以忍而不疑者,以為不如是,不足以一天下之俗而成吾治。夫約之以禮,裁之以法,天下所以服從無抵冒者,又非獨其禁嚴而治察之所能致也,蓋亦以吾至誠懇惻之心,力行而為之倡。凡在左右通貴之人,皆順上之欲而服行之,有一不帥者,法之加必自此始。夫上以至誠行之,而貴者知避上之所惡矣,則天下之不罰而止者眾矣。故曰:此養之之道也。

  所謂取之之道者,何也?先王之取人也,必於鄉黨,必於庠序,使眾人推其所謂賢能,書之以告於上而察之。誠賢能也,然後隨其德之大小、才之高下而官使之。所謂察之者,非專用耳目之聰明而聽私於一人之口也。欲審知其德,問以行;欲審知其才,問以言。得其言行,則試之以事。所謂察之者,試之以事是也。雖堯之用舜,亦不過如此而已,又況其下乎?若夫九州島之大,四海之遠,萬官億丑之賤,所須士大夫之才則眾矣。有天下者,又不可以一二自察之也,又不可以偏屬於一人,而使之於一日二日之間考試其行能而進退之也。蓋吾已能察其才行之大者,以為大官矣,因使之取其類以持久試之,而考其能者以告於上,而後以爵命、祿秩予之而已。此取之之道也。

  所謂任之之道者,何也?人之才德,高下厚薄不同,其所任有宜有不宜。先王知其如此,故知農者以為后稷,知工者以為共工。其德厚而才高者以為之長,德薄而才下者以為之佐屬。又以久於其職,則上狃習而知其事,下服馴而安其教,賢者則其功可以至於成,不肖者則其罪可以至於著,故久其任而待之以考績之法。夫如此,故智能才力之士,則得盡其智以赴功,而不患其事之不終、其功之不就也。偷惰苟且之人,雖欲取容於一時,而顧僇辱在其後,安敢不勉乎?若夫無能之人,固知辭避而去矣。居職任事之日久,不勝任之罪,不可以幸而免故也。彼且不敢冒而知辭避矣,尚何有比周、讒諂、爭進之人乎?取之既已詳,使之既已當,處之既已久,至其任之也又專焉,而不一二以法束縛之,而使之得行其意,堯、舜之所以理百官而熙眾工者,以此而已。《書》曰:「三載考績,三考,黜陟幽明。」此之謂也。然堯、舜之時,其所黜者則聞之矣,蓋四凶是也。其所陟者,則皋陶、稷、契,皆終身一官而不徙。蓋其所謂陟者,特加之爵命、祿賜而已耳。此任之之道也。

  夫教之、養之、取之、任之之道如此,而當時人君又能與其大臣,悉其耳目心力,至誠惻怛,思念而行之,此其人臣之所以無疑,而於天下國家之事,無所欲為而不得也。

  方今州縣雖有學,取牆壁具而已,非有教導之官、長育人才之事也。唯太學有教導之官,而亦未嘗嚴其選。朝廷禮樂刑政之事,未嘗在於學。學者亦漠然自以禮樂刑政為有司之事,而非己所當知也。學者之所教,講說章句而已。講說章句,固非古者教人之道也。近歲乃始教之以課試之文章。夫課試之文章,非博誦強學、窮日之力則不能。及其能工也,大則不足以用天下國家,小則不足以為天下國家之用。故雖白首於庠序,窮日之力以帥上之教,及使之從政,則茫然不知其方者,皆是也。蓋今之教者,非特不能成人之才而已,又從而困苦毀壞之,使不得成才者,何也?夫人之才,成於專而毀於雜。故先王之處民才,處工於官府,處農於畎畝,處商賈於肆,而處士於庠序,使各專其業而不見異物,懼異物之足以害其業也。所謂士者,又非特使之不得見異物而已,一示之以先王之道,而百家諸子之異說,皆屏之而莫敢習者焉。今士之所宜學者,天下國家之用也。今悉使置之不教,而教之以課試之文章,使其耗精疲神,窮日之力以從事於此。及其任之以官也,則又悉使置之,而責之以天下國家之事。夫古之人,以朝夕專其業於天下國家之事,而猶才有能有不能。今乃移其精神,奪其日力,以朝夕從事於無補之學;及其任之以事,然後卒然責之以為天下國家之用,宜其才之足以有為者少矣。臣故曰:非特不能成人之才,又從而困苦毀壞之,使不得成才也。又有甚害者,先王之時,士之所學者,文武之道也。士之才,有可以為公卿大夫,有可以為士,其才之大小,宜不宜則有矣;至於武事,則隨其才之大小,未有不學者也。故其大者,居則為六官之卿,出則為六軍之將也;其次則比、閭、族、黨之師,亦皆卒、兩、師、旅之帥也。故邊疆、宿衛,皆得士大夫為之,而小人不得奸其任。今之學者,以為文武異事,吾知治文事而已,至於邊疆、宿衛之任,則推而屬之於卒伍,往往天下奸悍無賴之人。苟其才行足自托於鄉里者,亦未有肯去親戚而從召募者也。邊疆、宿衛,此乃天下之重任,而人主之所當慎重者也。故古者教士以射、御為急,其它技能,則視其人才之所宜而後教之,其才之所不能,則不強也。至於射,則為男子之事。人之生,有疾則已,苟無疾,未有去射而不學者也。在庠序之間,固當從事於射也,有賓客之事則以射,有祭祀之事則以射,別士之行同能偶則以射。於禮樂之事,未嘗不寓以射,而射亦未嘗不在於禮樂、祭祀之間也。《易》曰:「弧矢之利,以威天下。」先王豈以射為可以習揖讓之儀而已乎?固以為射者武事之尤大,而威天下、守國家之具也。居則以是習禮樂,出則以是從戰伐。士既朝夕從事於此而能者眾,則邊疆、宿衛之任,皆可以擇而取也。夫士嘗學先王之道,其行義嘗見推於鄉黨矣,然後因其才而托之以邊疆、宿衛之事,此古之人君所以推干戈以屬之人,而無內外之虞也。今乃以夫天下之重任,人主所當至慎之選,推而屬之奸悍無賴、才行不足自托於鄉里之人,此方今所以諰諰然常抱邊疆之憂,而虞宿衛之不足恃以為安也。今孰不知邊疆、宿衛之士不足恃以為安哉?顧以為天下學士以執兵為恥,而亦未有能騎射、行陣之事者,則非召募之卒伍,孰能任其事者乎?夫不嚴其教、高其選,則士之以執兵為恥,而未嘗有能騎射、行陣之事,固其理也。凡此皆教之非其道故也。

  方今制祿,大抵皆薄。自非朝廷侍從之列,食口稍眾,未有不兼農商之利而能充其養者也。其下州縣之吏,一月所得,多者錢八九千,少者四五千,以守選、待除、守闕通之,蓋六七年而後得三年之祿,計一月所得,乃實不能四五千,少者乃實不能及三四千而已。雖廝養之給,不窘於此矣,而其養生、喪死、婚姻、葬送之事,皆當出於此。夫出中人之上者,雖窮而不失為君子,出中人之下者,雖泰而不失為小人。唯中人不然,窮則為小人,泰則為君子。計天下之士,出中人之上下者,千百而無十一,窮而為小人,泰而為君子者,則天下皆是也。先王以為眾不可以力勝也,故制行不以己,而以中人為制,所以因其欲而利道之。以為中人之所能守,則其志可以行乎天下而推之後世。以今之制祿,而欲士之無毀廉恥,蓋中人之所不能也。故今官大者,往往交賂遺、營貲產,以負貪污之毀;官小者,販鬻乞丐,無所不為。夫士已嘗毀廉恥以負累於世矣,則其偷惰取容之意起,而矜奮自強之心息,則職業安得而不弛,治道何從而興乎?又況委法受賂,侵牟百姓者,往往而是也。此所謂不能饒之以財也。

  婚喪、奉養、服食、器用之物,皆無制度以為之節,而天下以奢為榮,以儉為恥。苟其財之可以具,則無所為而不得,有司既不禁,而人又以此為榮。苟其財不足,而不能自稱於流俗,則其婚喪之際,往往得罪於族人親姻,而人以為恥矣。故富者貪而不知止,貧者則強勉其不足以追之。此士之所以重困,而廉恥之心毀也。凡此所謂不能約之以禮也。

  方今陛下躬行儉約,以率天下,此左右通貴之臣所親見。然而其閨門之內,奢靡無節,犯上之所惡,以傷天下之教者,有已甚者矣,未聞朝廷有所放絀,以示天下。昔周之人,拘群飲而被之以殺刑者,以為酒之末流生害,有至於死者眾矣,故重禁其禍之所自生。重禁禍之所自生,故其施刑極省,而人之抵於禍敗者少矣。今朝廷之法所尤重者,獨貪吏耳。重禁貪吏,而輕奢靡之法,此所謂禁其末而其本。然而世之識者,以為方今官冗,而縣官財用已不足以供之,其亦蔽於理矣。今之入官誠冗矣,然而前世置員蓋甚少,而賦祿又如此之薄,則財用之所不足,蓋亦有說矣,吏祿豈足計哉?臣於財利,固未嘗學,然竊觀前世治財之大略矣。蓋因天下之力以生天下之財,取天下之財以供天下之費。自古治世,未嘗以不足為天下之公患也,患在治財無其道耳。今天下不見兵革之具,而元元安土樂業,人致己力,以生天下之財。然而公私常以困窮為患者,殆以理財未得其道,而有司不能度世之宜而通其變耳。誠能理財以其道而通其變,臣雖愚,固知增吏祿不足以傷經費也。方今法嚴令具,所以羅天下之士,可謂密矣。然而亦嘗教之以道藝,而有不帥教之刑以待之乎?亦嘗約之以制度,而有不循理之刑以待之乎?亦嘗任之以職事,而有不任事之刑以待之乎?夫不先教之以道藝,誠不可以誅其不帥教;不先約之以制度,誠不可以誅其不循理;不先任之以職事,誠不可以誅其不任事。此三者,先王之法所尤急也,今皆不可得誅。而薄物細故,非害治之急者,為之法禁,月異而歲不同,為吏者至於不可勝記,又況能一二避之而無犯者乎?此法令所以玩而不行,小人有幸而免者,君子有不幸而及者焉。此所謂不能裁之以刑也。凡此皆治之非其道也。

  方今取士,強記博誦而略通於文辭,謂之茂才異等、賢良方正。茂才異等、賢良方正者,公卿之選也。記不必強,誦不必博,略通於文辭,而又嘗學詩賦,則謂之進士。進士之高者,亦公卿之選也。夫此二科所得之技能,不足以為公卿,不待論而後可知。而世之議者,乃以為吾常以此取天下之士,而才之可以為公卿者,常出於此,不必法古之取人而後得士也,其亦蔽於理矣。先王之時,盡所以取人之道,猶懼賢者之難進,而不肖者之雜於其間也。今悉廢先王所以取士之道,而毆天下之才士,悉使為賢良、進士,則士之才可以為公卿者,固宜為賢良、進士,而賢良、進士亦固宜有時而得才之可以為公卿者也。然而不肖者,苟能雕蟲篆刻之學,以此進至乎公卿,才之可以為公卿者,困於無補之學,而以此絀死於岩野,蓋十八九矣。夫古之人有天下者,其所以慎擇者,公卿而已。公卿既得其人,因使推其類以聚於朝廷,則百司庶物,無不得其人也。今使不肖之人,幸而至乎公卿,因得推其類聚之朝廷,此朝廷所以多不肖之人,而雖有賢智,往往困於無助,不得行其意也。且公卿之不肖,既推其類以聚於朝廷;朝廷之不肖,又推其類以備四方之任使;四方之任使者,又各推其不肖以布於州郡,則雖有同罪舉官之科,豈足恃哉?適足以為不肖者之資而已。其次九經、五經、學究、明法之科,朝廷固已嘗患其無用於世,而稍責之以大義矣。然大義之所得,未有以賢於故也。今朝廷又開明經之選,以進經術之士。然明經之所取,亦記誦而略通於文辭者,則得之矣。彼通先王之意,而可以施於天下國家之用者,顧未必得與於此選也。其次則恩澤子弟,庠序不教之以道藝,官司不考問其才能,父兄不保任其行義,而朝廷輒以官予之,而任之以事。武王數紂之罪,則曰:「官人以世。」夫官人以世,而不計其才行,此乃紂之所以亂亡之道,而治世之所無也。又其次曰流外,朝廷固已擠之於廉恥之外,而限其進取之路矣,顧屬之以州縣之事,使之臨士民之上,豈所謂以賢治不肖者乎?以臣使事之所及,一路數千里之間,州縣之吏,出於流外者,往往而有,可屬任以事者,殆無二三,而當防閒其奸者,皆是也。蓋古者有賢不肖之分,而無流品之別。故孔子之聖,而嘗為季氏吏,蓋雖為吏,而亦不害其為公卿。及後世有流品之別,則凡在流外者,其所成立,固嘗自置於廉恥之外,而無高人之意矣。夫以近世風俗之流靡,自雖士大夫之才,勢足以進取,而朝廷嘗獎之以禮義者,晚節末路,往往怵而為奸;況又其素所成立,無高人之意,而朝廷固已擠之於廉恥之外,限其進取者乎?其臨人親職,放僻邪侈,固其理也。至於邊疆、宿衛之選,則臣固已言其失矣。凡此皆取之非其道也。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