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逸第十七

2024-10-10 23:46:55 作者: 王安石

  周公作《無逸》。

  君子以勤得逸,繼之以休;小人以逸得勤,繼之以憂。

  周公曰:「嗚呼!君子所其無逸。先知稼穡之艱難,乃逸,則知小人之依。相小人,厥父母勤勞稼穡,厥子乃不知稼穡之艱難,乃逸乃諺。既誕,否則侮厥父母曰:『昔之人無聞知。』」

  周公曰:「嗚呼!我聞曰,昔在殷王中宗,嚴恭寅畏天命,自度,治民祗懼,不敢荒寧。

  

  貌嚴、行祗、心敬也,其畏天也,豈徒然哉!自度者,自治以法度也,猶所謂身為法度也。能自治以法度,則不耽於逸豫矣。

  肆中宗之享國七十有五年。其在高宗,時舊勞於外,爰暨小人。作其即位,乃或亮陰,三年不言。其惟不言,言乃雍,不敢荒寧。嘉靖殷邦,至於小大,無時或怨。肆高宗之享國五十年有九年。其在祖甲,不義惟王,舊為小人。作其即位,爰知小人之依,能保惠於庶民,不敢侮鰥寡。肆祖甲之享國三十有三年。自時厥後立王,生則逸。生則逸,不知稼穡之艱難,不聞小人之勞,惟耽樂之從。自時厥後,亦罔或克壽,或十年,或七八年,或五六年,或四三年。」

  周公曰:「嗚呼!厥亦惟我周太王、王季,克自抑畏。文王卑服,即康功田功。徽柔懿恭,懷保小民,惠鮮鰥寡。自朝至於日中昃,不遑暇食,用咸和萬民。文王不敢盤於游田,以庶邦惟正之供。文王受命惟中身,厥享國五十年。」

  周公曰:「嗚呼!繼自今嗣王,則其無淫於觀、於逸、於游、于田,以萬民惟正之供。無皇曰:『今日耽樂。』乃非民攸訓,非天攸若,時人丕則有愆。無若殷王受之迷亂,酗於酒德哉!」

  周公曰:「嗚呼!我聞曰:『古之人猶胥訓告,胥保惠,胥教誨,民無或胥譸張為幻。』此厥不聽,人乃訓之,乃變亂先王之正刑,至於小大。民否則厥心違怨,否則厥口詛祝。」

  周公曰:「嗚呼!自殷王中宗及高宗及祖甲及我周文王,茲四人迪哲。

  四人皆天子,非若諸侯以戰戰兢兢為孝者。

  厥或告之曰:『小人怨汝詈汝。』則皇自敬德。厥愆,曰:『朕之愆。』允若時,不啻不敢含怒。此厥不聽,人乃或譸張為幻,曰:『小人怨汝詈汝。』則信之。則若時,不永念厥辟,不寬綽厥心,亂罰無罪,殺無辜,怨有同,是叢於厥身。」

  周公曰:「嗚呼!嗣王其監於茲。」

  君奭第十八

  召公為保,周公為師,相成王為左右。召公不說,周公作《君奭》。

  召公不悅,何也?曰:成王可與為善,可與為惡者也。周公既復辟,成王既即位,蓋公懼王之不能終,而廢先王之業也,是以不悅焉。夫周之先王,非聖人則仁人也;積德累行,數世而後受命;以周公繼之,累年而後太平。民之習治也久矣,成王以中才承其後,則其不得罪於天下之民,而無負於先王之烈也,不亦難乎!如此則責任之臣,不得不以為憂也。賈誼曰:成王幼,在襁褓之中,召公為太保,周公為太傅,太公為太師。保,保其身體;傅,傅之德義;師,道之教訓:三公之職也。於是皆選天下之端士,孝弟博聞有道術者,以衛翼之,使與太子居處出入。故太子初生,固見正事、聞正言、行正道,左右前後皆正人也。習與正人居之,不能無正也。

  周公若曰:「君奭!弗吊,天降喪於殷,殷既墜厥命,我有周既受。我不敢知曰,厥基永孚於休,若天棐忱。我亦不敢知曰,其終出於不祥。嗚呼!君已!曰,時我,我亦不敢寧於上帝命。弗永遠念天威,越我民罔尤違。

  此言君奭既曰是在我,我亦不敢暇逸於天命,而不永遠念天威之於我民,無尤違。言天威於民,皆當其罪無僭差,己不可以不念也。

  惟人在我後嗣子孫,大弗克恭上下,遏佚前人光,在家不知。天命不易,天難諶,乃其墜命,弗克經歷。嗣前人,恭明德。

  前既言在天者,今此言在人者,故曰「惟人」也。前既言在我者,不敢不勉。此乃言在人者,非我所及知也。惟在人者若我後嗣,上則大不克敬恭天與祖考,下則大不克敬恭諸侯臣民,遏佚前人光在室家之中,沉溺於近習,而不知天下之艱難,則天命靡常,難可諶信,乃其墜命,不能經歷久遠,嗣前人敬明之德。

  在今予小子旦,非克有正,迪惟前人光,施於我沖子。」又曰:「天不可信,我道惟寧王德延,天不庸釋於文王受命。」

  伊尹、保衡,其實一也。在成湯時則格於皇天,在太甲時則格於上帝,其故何哉?可與盡道則盡道,可與盡德則盡德。成湯,可與盡道者也;太甲,可與盡德者也。

  在祖乙,時則有若巫賢。在武丁,時則有若甘盤。

  不言傅說而言甘盤者,蓋始迪高宗成其德者,甘盤也。以《書》考之,高宗命說,固已大過人矣,此甘盤之力也。巫賢、甘盤循為此,伊陟、臣扈、巫咸已有所列陳,以保治有殷。

  公曰:「君奭!在昔上帝,割申勸寧王之德,其集大命於厥躬。

  割,謂降割於殷也。

  惟文王尚克修和我有夏,亦惟有若虢叔,有若閎夭,有若散宜生,有若泰顛,有若南宮括。」又曰:「無能往來,茲迪彝教文王蔑德,降於國人。

  周公又謂若無此五人往來於此以迪常教,則文王蔑有德降於國人也。

  亦惟純佑,秉德迪知天威,乃惟時昭文王。迪見冒聞於上帝,惟時受有殷命哉!武王惟茲四人,尚迪有祿。後暨武王,誕將天威,咸劉厥敵。惟茲四人,昭武王,惟冒丕單稱德。今在予小子旦,若游大川,予往暨汝奭其濟小子,同未在位,誕無我責。收罔勖不及,耇造德不降,我則鳴鳥不聞,矧曰其有能格?」

  以其鳴中律呂,故曰鳴鳥。

  公曰:「嗚呼!君,肆其監於茲。我受命於疆惟休,亦大惟艱。告君乃猷裕,我不以後人迷。」

  公曰:「前人敷乃心,乃悉命汝,作汝民極。曰,汝明勖偶王,在亶乘茲大命。

  乘者,以乘車而喻為彼所載而行是也。《詩》曰「其車既載,不輸爾載」,蓋亦以乘車喻治天下。乘天之大命者,得其道則永保天命,不得其道則天命中絕,正猶乘車,有「輸爾載」「不輸爾載」之殊,故惟在於誠而已。

  惟文王德,丕承無疆之恤!」公曰:「君!告汝朕允。保奭,其汝克敬以予監於殷喪大否。

  此《誥》或曰「君奭」,或曰「保奭」,或曰「君」者,主王而言則曰「君奭」,主公事而言則曰「君」而已,主保事而言則曰「保奭」也。大否,大辭也。

  肆念我天威,予不允惟若茲誥,予惟曰:『襄我二人。』汝有合哉!言曰:『在時二人,天休茲至,惟時二人弗戡。』其汝克敬德,明我俊民在讓,後人於丕時。

  大臣之善,在乎能讓;讓則推賢揚善,而無妨功害能。此所以能明俊民。

  嗚呼!篤棐時二人,我式克至於今日休?我咸成文王功於不怠,丕冒海隅出日,罔不率俾。」

  公曰:「君!予不惠若茲多誥,予惟用閔於天越民。」公曰:「嗚呼!君!惟乃知民德,亦罔不能厥初,惟其終。祗若茲,往敬用治。」

  蔡仲之命第十九

  蔡叔既沒,王命蔡仲,踐諸侯位,作《蔡仲之命》。

  惟周公位冢宰,正百工,群叔流言。乃致辟管叔於商;囚蔡叔於郭鄰,以車七乘;降霍叔於庶人,三年不齒。蔡仲克庸祇德,周公以為卿士。叔卒,乃命諸王邦之蔡。

  王若曰:「小子胡,惟爾率德改行,克慎厥猷,肆予命爾侯於東土。往即乃封,敬哉!爾尚蓋前人之愆,惟忠惟孝;爾乃邁跡自身,克勤無怠,以垂憲乃後;

  蔡叔違王命,無所因,故曰「自身」。

  率乃祖文王之彝訓,無若爾考之違王命。皇天無親,惟德是輔。民心無常,惟惠之懷。為善不同,同歸於治;為惡不同,同歸於亂。爾其戒哉!慎厥初,惟厥終,終以不困;不惟厥終,終以困窮。懋乃攸績,睦乃四鄰,以蕃王室,以和兄弟,康濟小民。率自中,無作聰明亂舊章。詳乃視聽,罔以側言改厥度,則予一人汝嘉。」王曰:「嗚呼!小子胡,汝往哉!無荒棄朕命!」

  成王東伐淮夷,遂踐奄,作《成王政》。

  成王既踐奄,將遷其君於蒲姑,周公告召公,作《將蒲姑》。

  多方第二十

  成王歸自奄,在宗周,誥庶邦,作《多方》。

  惟五月丁亥,王來自奄,至於宗周。

  周公曰:「王若曰,猷告爾四國多方。惟爾殷侯尹民,我惟大降爾命,爾罔不知。洪惟圖天之命,弗永寅念於祀,惟帝降格於夏。

  此句與「惟帝降格,向於時夏」同意。

  有夏誕厥逸,不肯慼言於民,乃大淫昏,不克終日勸於帝之迪,乃爾攸聞。厥圖帝之命,不克開於民之麗,乃大降罰,崇亂有夏,因甲於內亂,不克靈承於旅,罔丕惟進之恭,洪舒於民。亦惟有夏之民叨懫,日欽劓割夏邑。天惟時求民主,乃大降顯休命於成湯,刑殄有夏。惟天不畀純。乃惟以爾多方之義民,不克永於多享。惟夏之恭多士,大不克明保享於民,乃胥惟虐於民,至於百為,大不克開。

  乃惟成湯克以爾多方簡,代夏作民主。慎厥麗,乃勸;厥民刑,用勸。以至於帝乙,罔不明德慎罰,亦克用勸;要囚殄戮多罪,亦克用勸;開釋無辜,亦克用勸。今至於爾辟,弗克以爾多方享天之命。」

  此言殷之興甚詳,言其亡甚略;蓋對殷遺民,不忍痛言其失也。

  「嗚呼!王若曰,誥告爾多方,非天庸釋有夏,非天庸釋有殷,乃惟爾辟,以爾多方,大淫圖天之命,屑有辭。乃惟有夏圖厥政,不集於享,天降時喪,有邦間之。乃惟爾商後王,逸厥逸,圖厥政,不蠲烝,天惟降時喪。惟聖罔念作狂,惟狂克念作聖。

  「操則存,舍則亡」,其「心」之謂歟!「思曰睿,睿作聖」,操其心以思,所謂「念」也。罔念,雖聖可以作狂,故克念則狂亦可以作聖。

  我以道迪汝屢矣,而猶不靜。

  爾乃不大宅天命,爾乃屑播天命,爾乃自作不典圖忱於正。我惟時其教告之,我惟時其戰要囚之,至於再,至於三。乃有不用我降爾命,我乃其大罰殛之。非我有周秉德不康寧,乃惟爾自速辜。」

  王曰:「嗚呼!猷告爾有方多士暨殷多士,今爾奔走臣我監五祀,越惟有胥伯小大多正,爾罔不克臬。自作不和,爾惟和哉!爾室不睦,爾惟和哉!爾邑克明,爾惟克勤乃事。爾尚不忌於凶德,亦則以穆穆在乃位,克閱於乃邑謀介,爾乃自時洛邑,尚永力畋爾田。

  凶德不足忌。謀介,「憂悔吝者存乎介」。

  天惟畀矜爾,我有周惟其大介賚爾。迪簡在王庭。尚爾事,有服在大僚。」

  王曰:「嗚呼!多士,爾不克勸忱我命,爾亦則惟不克享,凡民惟曰不享。爾乃惟逸惟頗,大遠王命,則惟爾多方探天之威,我則致天之罰,離逖爾土。」

  士,治民也。多士不克享,則凡民視效,亦「惟曰不享」矣。上告以承之、庸之,此告以威之也。

  王曰:「我不惟多誥,我惟祗告爾命。」又曰:「時惟爾初,不克敬於和,則無我怨。」

  與之更始,故曰「時惟爾初」。

  立政第二十一

  周公作《立政》。

  周公若曰:「拜手稽首,告嗣天子王矣。」用咸戒於王曰:「王左右常伯、常任、准人、綴衣、虎賁。」

  拜手稽首,告嗣天子王矣,為周公告成王之言。用咸戒於王,為周公盡以告王。常伯,庶官之長,所謂在位者也。常任,任事之臣,所謂在職者也。准人,非伯非任,而君取之以為準平者也。

  周公曰:「嗚呼!休茲!知恤,鮮哉!古之人迪惟有夏,乃有室大競,吁俊尊上帝,迪知忱恂於九德之行,

  無競惟人,惟得人為能競。吁俊之道,在乎「迪知忱恂於九德之行」。

  乃敢告教厥後曰:『拜手稽首,後矣!』曰:『宅乃事,宅乃牧,宅乃准,茲惟後矣。』謀面,用丕訓德,則乃宅人,茲乃三宅無義民。桀德惟乃弗作往任,是惟暴德,罔後。亦越成湯陟,丕釐上帝之耿命,乃用三有宅,克即宅;曰三有俊,克即俊。嚴惟丕式,克用三宅三俊,其在商邑,用協於厥邑;

  宅者,居而安之之謂也。牧,庶官之率也。三宅,居常伯、常任、准人之位者。三俊,有常伯、常任、准人之才者。既三宅無義民,則任是官者皆暴德之人,所以至於罔後也。克即者,言湯所用皆能就其事,所稱皆能就其才。嚴惟丕式者,言其於三宅三俊之所言所行,思之而不敢慢,式之而不敢忽也。夫如此,故能用三宅三俊。尊賢則內可與之正心修身,外可與之立政立事,孟子言「存其心,養其性,所以事天」,此言正心修身以事天也。皋陶言典禮刑賞皆法於天,此言立政立事以事天也。所率以事天者皆天下俊民,所以尊上帝。天之罰之非遽而易之也,故曰欽。

  其在四方,用丕式見德。嗚呼!其在受德暋,為羞刑暴德之人,同於厥邦;

  羞,進也;有「崇尚」之意。桀、紂所用非人,皆本於身有惡德,故曰「桀德」「受德」者,推本言之也。

  乃惟庶習逸德之人,同於厥政。帝欽罰之,乃伻我有夏,式商受命,奄甸萬姓。」

  井牧其地,什伍其民。

  「亦越文王、武王,克知三有宅心,灼見三有俊心,以敬事上帝,立民長伯。

  三宅,已授之以位,已任之以事,故不可以不知其心。若三有俊,則灼見之足矣。

  立政:任人、准夫、牧,作三事,虎賁、綴衣、趣馬小尹,左右攜仆、百司庶府,

  小尹,小官之正也。百司,若司裘、司服之類。庶府,若泉府、玉府之類。此內廷小臣。前言綴衣、虎賁,此言虎賁、綴衣,亦與序三宅同意。

  大都小伯、藝人、表臣百司,太史、尹伯,庶常吉士,司徒、司馬、司空、亞旅,夷微、盧烝,三亳、阪尹。

  「大都」而下,為都邑之官。「司徒」而下,為諸侯之官。司徒、司馬、司空,諸侯之三卿也。

  文王惟克厥宅心,乃克立茲常事司牧人,以克俊有德。文王罔攸兼於庶言,庶獄庶慎,惟有司之牧夫。是訓用違,庶獄庶慎,文王罔敢知於茲。亦越武王,率惟敉功,不敢替厥義德,率惟謀從容德,以並受此丕丕基。」

  君道以擇人為職,上必無為而用天下,下必有為而為天下用,此君臣之分也。言「義」則知「容」之為仁,言「容」則知「義」之為忍。

  言其繼上帝則曰「天子」,言其繼先王則曰「孺子」。周公之視成王,尊則君,親則兄之子。受民者,王者之得民,上受之於天,下受之於先王。話即言也,謂一話一言無不在賢者也。一話,言一事之始終也;一言,一句而已。

  此篇屢言「三宅」,而先後之序不同者,官使之際皆當致謹,初無一定之先後也。繹如繹絲,謂窮其端緒。

  國則罔有立政用憸人,不訓於德,是罔顯在厥世。

  憸人,小有才而不知先王之大道者也。

  繼自今立政,其勿以憸人,其惟吉士,用勵相我國家。今文子文孫,孺子王矣!其勿誤於庶獄,惟有司之牧夫。

  獄者政之終,牧者官之長;政舉其終,官舉其長,則無不舉矣。

  其克詰爾戎兵,以陟禹之跡,方行天下,至於海表,罔有不服,以覲文王之耿光,以揚武王之大烈。嗚呼!繼自今後王立政,其惟克用常人。」

  周公若曰:「太史!司寇蘇公,式敬爾由獄,以長我王國。茲式有慎,以列用中罰。」

  立政之意,始於「知恤」,而終於「用中罰」者,蓋知人而官,使之上下小大各任其職;不迪者,糾之以法。政之所以立也。

  周官第二十二

  成王既黜殷命,滅淮夷,還歸在豐,作《周官》。

  惟周王撫萬邦,巡侯、甸,四征弗庭,綏厥兆民。六服群辟,罔不承德。歸於宗周,董正治官。

  近中國之夷狄承德,則國家閒暇,可以修政刑之時。

  師道嚴,傅道親,保則尤親;尤親則幾於褻而不嚴。故師尊於傅,傅尊於保。號曰「公」者,「容」乃「公」之謂。大臣之義,當特立而無朋,故曰「孤」。貳,副也。化待道而後立,天地待陰陽而後立。論道而不諭,然後弼。本在於上,末在於下,故公論道,孤洪化;公燮理陰陽,孤寅亮天地;公論於前,孤弼於後。老子曰「公乃王」,公與王同德。

  冢宰掌邦治,統百官,均四海。

  為其以賦式理財為職,故曰「均」,亦遠近多寡各得其分之謂。《周官》一書,理財居其半,故以理財為冢宰之職。

  司徒掌邦教,敷五典,擾兆民。

  善教者,浹於民心而耳目無聞焉,似道擾民者也。不善教者,施於民之耳目而求浹於心,以道強民者也。擾之為言,猶山藪之擾毛羽,川澤之擾鱗介也,豈有制哉?自然焉爾!強之為言,其猶囿毛羽、沼鱗介乎?一失其制,脫然逝矣!四民無教則強閽而不順,教所以擾之使順也。

  宗伯掌邦禮,治神人,和上下。司馬掌邦政,統六師,平邦國。司寇掌邦禁,詰奸慝,刑暴亂。司空掌邦土,居四民,時地利。六卿分職,各率其屬,以倡九牧,阜成兆民。六年,五服一朝。又六年,王乃時巡,考制度於四岳。諸侯各朝於方岳,大明黜陟。」

  每一歲一服入見,五服有一年休息。又六年五服兩朝,然後王一巡狩,殷國也。

  王曰:「嗚呼!凡我有官君子,欽乃攸司,慎乃出令,令出惟行,弗惟反。

  令出而反,民輕上而不信令矣。然必謹出令,不至於反。

  以公滅私,民其允懷。學古入官。議事以制,政乃不迷。其爾典常作之師,無以利口亂厥官。

  學古入官,議事以時王之制,則政識所向而不迷矣,然而當務以典常為師。

  蓄疑敗謀,怠忽荒政,不學牆面,蒞事惟煩。戒爾卿士,功崇惟志,業廣惟勤,惟克果斷,乃罔後艱。

  卿士職業異於士大夫,故別為之戒。功以智崇,業以仁廣,斷以勇克,此三者,天下之達道也。周公思兼三王,所謂志也。夜以繼日,所謂勤也。

  位不期驕,祿不期侈。

  功業既成,則戒於驕侈。

  恭儉惟德,無載爾偽。

  人為之謂偽。

  作德,心逸日休;作偽,心勞日拙。

  心雖逸而德日起,所以為休。心雖勞而偽日彰,所以為拙。

  居寵思危,罔不惟畏,弗畏入畏。推賢讓能,庶官乃和,不和政厖。舉能其官,惟爾之能。稱匪其人,惟爾不任。」

  道二,義、利而已。推賢讓能,所以為義。大臣出於義,則莫不出於義,此庶官所以不爭而和。蔽賢害能,所以為利。大臣出於利,則莫不出於利,此庶官所以爭而不和。庶官不和,則政必雜亂而不理矣。稱亦舉也。所舉之人,能修其官,是亦爾之所能。舉非其人,是亦爾不勝任。古者大臣以人事君,其責蓋如此。

  王曰:「嗚呼!三事暨大夫,敬爾有官,亂爾有政,以佑乃辟。永康兆民,萬邦惟無斁。

  天之所以立君,君之所以設官分職者,凡以安民而已。民永安,則萬邦戴上,無厭斁矣。

  成王既伐東夷,肅慎來賀,王俾榮伯作《賄肅慎之命》。

  周公在豐,將沒,欲葬成周。公薨,成王葬於畢,告周公,作《亳姑》。

  君陳第二十三

  周公既沒,命君陳分正東郊成周,作《君陳》。

  王若曰:「君陳,惟爾令德孝恭。惟孝友於兄弟,克施有政。命汝尹茲東郊,敬哉!

  尹,即所謂「分正」也。

  「我聞曰:『至治馨香,感於神明。黍稷非馨,明德惟馨。』

  言「神」則知「明」之為人,言「明」則知「神」之為幽。

  爾尚式時周公之猷訓,惟日孜孜,無敢逸豫。凡人未見聖,若不克見;既見聖,亦不克由聖,爾其戒哉!

  此章教君陳法周公修德。

  爾惟風,下民惟草。圖厥政,莫或不艱,有廢有興。出入自爾師虞,庶言同則繹。爾有嘉謀嘉猷,則入告爾後於內,爾乃順之於外,

  議而決之謂之「謀」,擬而圖之謂之「猷」。

  曰:『斯謀斯猷,惟我後之德。』嗚呼!臣人咸若時,惟良顯哉!」

  良,言其善;顯,言其善之昭著也。此章教君陳以為政。

  王曰:「君陳!爾惟弘周公丕訓,

  懋昭、式、弘三者有異同,猷訓、丕訓二者亦有異同。

  無依勢作威,無倚法以削,寬而有制,從容以和。殷民在辟,予曰辟,爾惟勿辟,予曰宥,爾惟勿宥,惟厥中。有弗若於汝政,弗化於汝訓,辟以止辟,乃辟。狃於奸宄,敗常亂俗,三細不宥。爾無忿疾於頑,無求備於一夫。必有忍,其乃有濟;有容,德乃大。簡厥修,亦簡其或不修;進厥良,以率其或不良。

  此剛柔相濟、仁義並行之道。忍,所以為義,故能濟;容,所以為仁,故能大。此下告以政之節目也。廣而大之之謂弘。修,謂其職業。良,謂其行義。職業有修與不修,當簡而別之,則人勸功。進行義之良者,以率其不良,則人勵行。此章告以政之節目。

  惟民生厚,因物有遷。違上所命,從厥攸好。爾克敬典在德,時乃罔不變,允升於大猷。惟予一人膺受多福,其爾之休,終有辭於永世。」

  末章又歸於修德。

  顧命第二十四

  成王將崩,命召公、畢公率諸侯相康王,作《顧命》。

  惟四月哉生魄,王不懌。甲子,王乃洮頮水,相被冕服,憑玉幾。乃同召太保奭、芮伯、彤伯、畢公、衛侯、毛公、師氏、虎臣、百尹、御事。王曰:「嗚呼!疾大漸,惟幾。病日臻,既彌留,恐不獲誓言嗣,茲予審訓命汝。昔君文王、武王宣重光,奠麗陳教則肄。肄不違,用克達殷,集大命。

  《易》曰「重明麗乎正,乃化成天下」,宣重光所謂重明也,奠麗所謂麗乎正也,陳教所謂化成天下也。

  在後之侗,敬迓天威,嗣守文、武大訓,無敢昏逾。今天降疾,殆,弗興弗悟。爾尚明時朕言,用敬保元子釗,弘濟於艱難,柔遠能邇,安勸小大庶邦。思夫人自亂於威儀。爾無以釗冒貢於非幾。」茲既受命,還,出綴衣於庭。

  綴衣,其衣連綴,帷幄之屬,在旁曰「帷」,在上曰「幕」,四合象宮室曰「幄」。庭,路寢之庭。

  越翼日乙丑,王崩。太保命仲桓、南宮毛俾爰齊侯呂伋,以二干戈、虎賁百人,逆子釗於南門之外。延入翼室,恤宅宗。丁卯,命作冊度。

  稱「子」者,所以正名,明父、子繼世之義;稱名,未成君也。王宮南向;南門,王宮之外門也。喪禮:厥明而小斂,又厥明而大斂,尊卑皆同。丁卯,大斂後也。

  越七日癸酉,伯相命士須材。狄設黼扆、綴衣。牖間南向,敷重篾席,黼純,華玉仍幾。西序東向,敷重厎席,綴純,文貝仍幾。東序西向,敷重豐席,畫純,雕玉仍幾。西夾南向,敷重筍席,玄紛純,漆仍幾。越玉五重,陳寶,赤刀、大訓、弘璧、琬琰,在西序。大玉、夷玉、天球、河圖,在東序。胤之舞衣、大貝、鼖鼓,在西房。兌之戈、和之弓、垂之竹矢,在東房。大輅在賓階面,綴輅在阼階面,先輅在左塾之前,次輅在右塾之前。

  宗社守器,明前王所守、後王所受,皆在是也。先輅為木輅,次輅為革輅、象輅。謂其行也,貴者宜自近,賤者宜遠之。王乘玉輅,綴之以金;最遠者木,故木輅謂之先輅。所設之物、所陳之器,在左在右,或東或西,於房於序,各皆有其義。如赤刀、大訓、弘璧、琬、琰在西序者,在西則有取於義,西序為修德之序。大玉、夷玉、天球、河圖在東序者,在東則有取於仁,東序為為道之序。周之典籍缺矣,其指有不可知者。玉,所以象德也。大訓、《河圖》,道之所在也。赤刀、鼖鼓、弓矢,武事之所用也。舞衣,樂之具也。大貝,利之盡也。

  二人雀弁,執惠,立於畢門之內。四人綦弁,執戈上刃,夾兩階戺。一人冕,執劉,立於東堂;一人冕,執鉞,立於西堂;一人冕,執戣,立於東垂;一人冕,執瞿,立於西垂;一人冕,執銳,立於側階。

  王麻冕黼裳,由賓階隮。卿士、邦君麻冕蟻裳,入即位。太保、太史、太宗皆麻冕彤裳。太保承介圭,上宗奉同、瑁,由阼階隮。太史秉書,由賓階隮,御王冊命。

  同,以祭先王。三者皆傳器也。

  曰:「皇后憑玉幾,道揚末命,命汝嗣訓,臨君周邦,率循大卞,燮和天下,用答揚文、武之光訓。」王再拜,興,答曰:「眇眇予末小子,其能而亂四方以敬忌天威?」乃受同、瑁,王三宿,三祭,三咤。上宗曰:「饗!」太保受同,降,盥以異同,秉璋以酢。授宗人同,拜,王答拜。太保受同,祭,嚌,宅,授宗人同,拜,王答拜。太保降,收。諸侯出廟門俟。

  答拜,因太保拜而對拜。

  康王之誥第二十五

  康王既屍天子,遂誥諸侯,作《康王之誥》。

  王出,在應門之內,太保率西方諸侯,入應門左,畢公率東方諸侯,入應門右,皆布乘黃朱。

  東方宜由左而入右,西方宜由右而入左。以明人臣事君,莫敢固,有其所以自便。黃為臣道,朱為君,從人以變。

  賓稱奉圭兼幣,曰:「一二臣衛,敢執壤奠。」皆再拜稽首。王義嗣德,答拜。太保暨芮伯咸進,相揖,皆再拜稽首,曰:「敢敬告天子,皇天改大邦殷之命,惟周文武誕受羑若,克恤西土。

  言大邦殷,見天命不足恃。文、武所以誕受天命者,以其羑而無惡,若而無逆。無逆、惡,所以能愛人,故克恤西土。

  惟新陟王畢協賞罰,戡定厥功,用敷遺後人休。今王敬之哉!張皇六師,無壞我高祖寡命。」

  古以「升遐」為「陟」,時成王未諡,故稱「新陟王」。

  王若曰:「庶邦侯、甸、男、衛,惟予一人釗報誥。昔君文、武丕平富,不務咎,厎至齊信,用昭明於天下。

  至,致其至也。《大學》之道,物格而後知至。蓋窮理之事,言極其窮理之妙也。

  相揖者,為儐禮之人。言二公率諸侯百官咸進,相於是乎揖之。乃又再拜稽首,蓋致敬將以進戒也。相為「儐相」之「相」。

  畢命第二十六

  康王命作冊畢,分居里,成周郊,作《畢命》。

  惟十有二年,六月庚午朏。越三日壬申,王朝步自宗周,至於豐。以成周之眾,命畢公保厘東郊。

  《書》稱周公,曰「師保萬民」;見《君陳篇》。命君陳,曰「尹茲東郊」』;命畢公,曰「保厘東郊」』:義各有殊。王告以天命使之宅爾邑,繼爾居,以為師保;簡厥修,進厥良,為尹;表厥宅里,殊厥井疆,為保厘。

  王若曰:「嗚呼!父師,惟文王、武王敷大德於天下,用克受殷命。

  畢公同姓,故稱「父」;為太師,故稱「師」。稱父、師而不名,尊之也。

  惟周公左右先王,綏定厥家,毖殷頑民,遷於洛邑,密邇王室,式化厥訓。

  遷王室,周德化易以漸染,聰明易以檢察,威重易以鎮服。

  既歷三紀,世變風移,四方無虞,予一人以寧。道有升降,政由俗革,不臧厥臧,民罔攸勸。

  道有升降,故俗有厚薄;俗有厚薄,故政隨而革。今商俗已異於前,不善其善者,則民無所勸而為善。

  惟公懋德,克勤小物,弼亮四世,正色率下,罔不祗師言。嘉績多於先王,予小子垂拱仰成。」

  王曰:「嗚呼!父師,今予祗命公以周公之事,往哉!旌別淑慝,表厥宅里,彰善癉惡,樹之風聲。

  癉,病也。先王之政,不獨慶賞刑威而已,所以沮勸之術,尤在於榮辱。彰善癉惡,使民知是非榮辱之所在也。彰善者而著之,則惡者恥其不若,然則惡者病矣。使人有所感動曰「風」,使人有所聽聞曰「聲」。

  弗率訓典,殊厥井疆,俾克畏慕。申畫郊圻,慎固封守,以康四海。政貴有恆,辭尚體要,不惟好異。商俗靡靡,利口惟賢,餘風未殄,公其念哉!我聞曰:『世祿之家,鮮克由禮。以盪陵德,實悖天道。敝化奢麗,萬世同流。』茲殷庶士,席寵惟舊,怙侈滅義,服美於人。驕淫矜侉,將由惡終。雖收放心,閒之惟艱。資富能訓,惟以永年。惟德惟義,時乃大訓。不由古訓,於何其訓?」

  王曰:「嗚呼!父師,邦之安危,惟茲殷士。不剛不柔,厥德允修。惟周公克慎厥始,惟君陳克和厥中,惟公克成厥終。三後協心,同厎於道,道洽政治,澤潤生民。四夷左衽,罔不咸賴,予小子永膺多福。公其惟時成周,建無窮之基,亦有無窮之聞。

  文王都豐,武王都鎬,成王始宅洛邑;成周,又洛邑之東郊也。此二句,以「極高明,道中庸」「制行不以己,吉凶與民同」解,得其義。

  君牙第二十七

  穆王命君牙為周大司徒,作《君牙》。

  王若曰:「嗚呼!君牙,惟乃祖乃父,世篤忠貞,服勞王家,厥有成績,紀於太常。惟予小子嗣守文、武、成、康遺緒,亦惟先王之臣,克左右亂四方。心之憂危,若蹈虎尾,涉於春冰。今命爾予翼,作股肱心膂,纘乃舊服。無忝祖考,弘敷五典,式和民則。

  「天生蒸民,有物有則」,所謂「民則」者,此也。

  爾身克正,罔敢弗正,民心罔中,惟爾之中。夏暑雨,小民惟曰怨咨;冬祁寒,小民亦惟曰怨嗟咨。厥惟艱哉!思其艱以圖其易,民乃寧。嗚呼!丕顯哉,文王謨!丕承哉,武王烈!

  丕者,積小成大。聖人所以為謨、烈,亦敷五典之教,以和五品之民。人主流於邪僻而不自知者,由所與居者非其人。則思勉厥愆在謹擇左右近習,故穆王先言此。

  啟佑我後人,咸以正罔缺。爾惟敬明乃訓,用奉若於先王,對揚文、武之光命,追配於前人。」

  冏命第二十八

  穆王命伯冏為周太僕正,作《冏命》。

  王若曰:「伯冏,惟予弗克於德,嗣先人宅丕後,怵惕惟厲,中夜以興,思免厥愆。昔在文、武,聰明齊聖,小大之臣,咸懷忠良。其侍御僕從,罔匪正人,以旦夕承弼厥辟,出入起居,罔有不欽,發號施令,罔有不臧。下民祇若,萬邦咸休。」

  發之以為「警」,戒之謂「號」,施之以為「法」,守之謂「令」。

  「惟予一人無良,實賴左右前後有位之士,匡其不及,繩愆糾繆,格其非心,俾克紹先烈。今予命汝作大正,正於群仆侍御之臣,懋乃後德,交修不逮。慎簡乃僚,無以巧言令色,便辟側媚,其惟吉士。仆臣正,厥後克正;仆臣諛,厥後自聖。後德惟臣,不德惟臣。爾無昵於憸人,充耳目之官,迪上以非先王之典。非人其吉,惟貨其吉,若時,瘝厥官,惟爾大弗克祇厥辟,惟予汝辜。」王曰:「嗚呼,欽哉!永弼乃後於彝憲。」

  近習之臣,不患其不能將順而莫之承,惟患其不能正救而莫之弼。故在先王,則稱其「承弼」;在己,則責之以「永弼」,而不及於「承」焉。

  呂刑第二十九

  呂命穆王訓夏贖刑,作《呂刑》。

  夏,謂中國。先王於中國,則疆以周索;於蠻夷,則疆以戎索。贖刑不施於蠻夷,施於中國而已,故曰「訓夏贖刑」。此書穆王之言,而名「呂刑」者,呂侯為主司寇,王使之參定贖刑,新制刑書已具,王乃推作刑本意,以訓群後,故以「呂刑」名之。

  惟呂命,王享國百年,耄,荒度作刑,以詰四方。

  先王之為天下,內明而外治,其發號施令,以德教為主,不使民覿刑辟。穆王之訓,以贖刑為主,所以稱其「耄荒」也。

  王曰:「若古有訓,蚩尤惟始作亂,延及於平民,罔不寇賊鴟義,奸宄奪攘矯虔。

  強取曰奪,戕害曰虔。

  苗民弗用靈,制以刑,惟作五虐之刑,曰法。殺戮無辜,爰始淫為劓、刵、椓、黥。越茲麗刑並制,罔差有辭。民興胥漸,泯泯棼棼,罔中於信,以覆詛盟。虐威庶戮,方告無辜於上。上帝監民,罔有馨香,德刑發聞惟腥。皇帝哀矜庶戮之不辜,報虐以威,遏絕苗民,無世在下。乃命重黎,絕地天通,罔有降格。群後之逮在下,明明棐常,鰥寡無蓋。皇帝清問下民鰥寡有辭於苗。德威惟畏,德明惟明。乃命三後,恤功於民。伯夷降典,折民惟刑。

  自上以敷於下,故曰「降」。

  禹平水土,主名山川。稷降播種,家殖嘉穀。三後成功,惟殷於民。士制百姓於刑之中,以教祗德。

  刑非教也,而言「以教祇德」,蓋聖人莫非教也。刑之所加,非苟害之,亦曰驅而納之於善而已。故《周官》十有二教,亦曰刑教中則民。

  王曰:「嗟!四方司政典獄,非爾惟作天牧?今爾何監?非時伯夷播刑之迪?其今爾何懲?惟時苗民匪察於獄之麗。罔擇吉人,觀於五刑之中,惟時庶威奪貨,斷制五刑,以亂無辜。上帝不蠲,降咎於苗,苗民無辭於罰,乃絕厥世。」

  王曰:「嗚呼!念之哉。伯父、伯兄、仲叔、季弟、幼子、童孫,皆聽朕言,庶有格命。今爾罔不由慰曰勤,爾罔或戒不勤。天齊於民,俾我一日,非終惟終,在人。爾尚敬逆天命,以奉我一人!雖畏勿畏,雖休勿休。惟敬五刑,以成三德。一人有慶,兆民賴之,其寧惟永。」

  雖有可畏之禍,勿以為畏;雖有可美之福,勿以為美。所以然者,以禍福之變無常,而人心不可知,惟當修德以逆天命耳。當輕而輕,所以成柔德;當重而重,所以成剛德;處輕、重之中,所以成正直之德。

  王曰:「吁!來,有邦有土,告爾祥刑。在今爾安百姓,何擇,非人?何敬,非刑?何度,非及?兩造具備,師聽五辭;五辭簡孚,正於五刑;五刑不簡,正於五罰;五罰不服,正於五過。

  《周禮》「過而未麗於法者,桎梏而坐諸嘉石,役諸司空」,此治「五過」之法,非免釋之也。

  五過之疵:惟官,惟反,惟內,惟貨,惟來。

  惟官,貴勢也。

  其罪惟均,其審克之。五刑之疑,有赦;五罰之疑,有赦,其審克之。簡孚有眾,惟貌有稽。無簡不聽,具嚴天威。墨辟疑赦,其罰百鍰,閱實其罪。

  倍差者,謂以百鍰、二百、四百相倍而為差也。

  劓辟疑赦,其罪惟倍,閱實其罪。剕辟疑赦,其罰倍差,閱實其罪。宮辟疑赦,其罰六百鍰,閱實其罪。大辟疑赦,其罰千鍰,閱實其罪。墨罰之屬千,劓罰之屬千,剕罰之屬五百,宮罰之屬三百,大辟之罰其屬二百。五刑之屬三千。上下比罪,無僭亂辭,勿用不行,惟察惟法,其審克之。

  責人以恕,所不可行者,勿用也。莊子曰「重其任而罰不勝,遠其途而誅不至」,此皆不可行,而先王之所不用也。

  上刑適輕,下服;下刑適重,上服。輕重諸罰,有權。刑罰世輕世重,惟齊非齊,有倫有要。

  上言「刑罰輕重有權」者,權一人而為輕重也。此言「世輕世重」者,權一世而為輕重也。情之輕重、世之治亂不同,則刑罰之用當異,而欲為一法以齊之,則其齊也不齊。以不齊齊之,則齊矣。「惟齊非齊」,以不齊齊之之謂也。先後有序謂之倫,眾體所會謂之要。

  罰懲非死,人極於病。非佞折獄,惟良折獄,罔非在中。

  良,謂有仁心者。

  察辭於差,非從惟從。

  以「辯」窮之,彼非心服而從,惟屈而從耳。

  哀敬折獄,明啟刑書,胥占,咸庶中正。其刑其罰,其審克之。獄成而孚,輸而孚。其刑上備,有並兩刑。」

  王曰:「嗚呼!敬之哉!官伯族姓,朕言多懼。

  姓,為諸侯;族,為群臣。

  朕敬於刑,有德惟刑。今天相民,作配在下,明清於單辭。民之亂,罔不中聽獄之兩辭,無或私家於獄之兩辭。獄貨非寶,惟府辜功,報以庶尤。永畏惟罰,非天不中,惟人在命。天罰不極,庶民罔有令政在於天下。」

  王曰:「嗚呼!嗣孫,今往何監,非德於民之中?尚明聽之哉!哲人惟刑,無疆之辭,屬於五極,咸中有慶。受王嘉師,監於茲祥刑。」

  文侯之命第三十

  平王錫晉文侯秬鬯、圭瓚,作《文侯之命》。

  王若曰:「父義和!丕顯文、武,克慎明德,昭升於上,敷聞在下,惟時上帝集厥命於文王。亦惟先正克左右昭事厥辟,越小大謀猷,罔不率從,肆先祖懷在位。嗚呼!閔予小子嗣,造天丕愆。殄資澤於下民,侵戎我國家純。

  侵越我土地,殘害我人民。

  即我御事,罔或耆壽俊在厥服,予則罔克。

  無競維人,周室所以至此者,以無人故也。

  曰惟祖惟父,其伊恤朕躬。嗚呼!有績,予一人永綏在位。父義和!汝克昭乃顯祖,汝肇刑文、武,用會紹乃辟,追孝於前文人。汝多修,扞我於艱,若汝,予嘉。」

  使己不失天下以祀先王。

  王曰:「父義和!其歸視爾師,寧爾邦。用賚爾秬鬯一卣,彤弓一,彤矢百,盧弓一,盧矢百,馬四匹。父往哉!柔遠能邇,惠康小民,無荒寧。簡恤爾都,用成爾顯德。」

  簡者,察賢否、功過而辨之之謂。恤者,憂而念之之謂。簡之者,義也。恤之者,仁也。有國然後有都,言都則國可知。

  費誓第三十一

  魯侯伯禽宅曲阜,徐、夷並興,東郊不開。作《費誓》。

  公曰:「嗟!人無嘩,聽命!徂茲淮夷、徐戎並興。善敹乃甲冑,敿乃干,無敢不吊!備乃弓矢,鍛乃戈矛,礪乃鋒刃,無敢不善!今惟淫舍牿牛馬,杜乃擭,敜乃穽,無敢傷牿。牿之傷,汝則有常刑。馬牛其風,臣妾逋逃,勿敢越逐,祗復之,我商賚爾。乃越逐,不復,汝則有常刑。無敢寇攘,逾垣牆,竊馬牛,誘臣妾,汝則有常刑。甲戌,我惟征徐戎。峙乃糗糧,無敢不逮,汝則有大刑。魯人三郊三遂,峙乃楨榦。甲戌,我惟築,無敢不供,汝則有無餘刑,非殺。魯人三郊三遂,峙乃芻茭,無敢不多,汝則有大刑。」

  待之以可畏之刑,然後人從令,從令然後可以勝敵,勝敵而後人免於死亡,而宗社可保,則仁民孰大乎此!先王不得已而用兵,其於刑必使人易避難犯,申喻至熟而後加焉,故雖嚴而人不怨也。

  秦誓第三十二

  秦穆公伐鄭,晉襄公帥師敗諸崤,還歸,作《秦誓》。

  公曰:「嗟!我士,聽無嘩!予誓告汝群言之首。古人有言曰:『民訖自若,是多盤。』責人斯無難,惟受責俾如流,是惟艱哉!我心之憂,日月逾邁,若弗雲來。惟古之謀人,則曰未就予忌。惟今之謀人,姑將以為親。

  古之謀人,謂以先王之道為謀者。今之謀人,謂苟一時之利為謀者。

  雖則云然,尚猷詢茲黃髮,則罔所愆。番番良士,旅力既愆,我尚有之。仡仡勇夫,射御不違,我尚不欲。惟截截善諞言,俾君子易辭,我皇多有之,昧昧我思之。如有一介臣,斷斷猗無他技,其心休休焉,其如有容。人之有技,若己有之。人之彥聖,其心好之,不啻若自其口出,是能容之,以保我子孫黎民,亦職有利哉!人之有技,冒疾以惡之,人之彥聖,而違之,俾不達,是不能容,以不能保我子孫黎民,亦曰殆哉!邦之杌隉,曰由一人;邦之榮懷,亦尚一人之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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