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書

2024-10-10 23:46:51 作者: 王安石

  泰誓上第一

  受之時,上下不交而天下無邦。武王大會諸侯誓師往伐,以傾受之否,故命之曰「泰誓」。

  惟十有一年,武王伐殷。一月戊午,師渡孟津,作《泰誓》三篇。惟十有三年春,大會於孟津。王曰:「嗟!我友邦冢君,越我御事庶士,明聽誓。惟天地萬物父母,惟人萬物之靈。亶聰明,作元後,元後作民父母。今商王受,弗敬上天,降災下民。沈湎冒色,敢行暴虐,罪人以族,官人以世,惟宮室、台榭、陂池、侈服,以殘害於爾萬姓。焚炙忠良,刳剔孕婦。皇天震怒,命我文考,肅將天威,大勛未集。肆予小子發,以爾友邦冢君,觀政於商。惟受罔有悛心,乃夷居,弗事上帝神祗,遺厥先宗廟弗祀。犠牲粢盛,既於凶盜。乃曰:『吾有民有命。』罔懲其侮。天佑下民,作之君,作之師,惟其克相上帝,寵綏四方。有罪無罪,予曷敢有越厥志!

  有罪不妄赦,無罪不妄伐。其志在乎克相上帝,寵綏四方而已,何敢越也?孟子曰:「一人衡行於天下,武王恥之。」蓋有罪於此,而不能相上帝以伐之者,武王之所恥也。

  同力,度德;同德,度義。受有臣億萬,惟億萬心;予有臣三千,惟一心。商罪貫盈,天命誅之。予弗順天,厥罪惟鈞。予小子夙夜祗懼,受命文考,類於上帝,宜於冢土,以爾有眾,厎天之罰。天矜於民,民之所欲,天必從之。爾尚弼予一人,永清四海,時哉弗可失!」

  泰誓中第二

  惟戊午,王次於河朔,群後以師畢會。王乃徇師而誓曰:「嗚呼!西土有眾,咸聽朕言。我聞吉人為善,惟日不足。凶人為不善,亦惟日不足。今商王受,力行無度,播棄犁老,昵比罪人。淫酗肆虐,臣下化之,朋家作仇,脅權相滅。無辜籲天,穢德彰聞。惟天惠民,惟辟奉天。有夏桀弗克若天,流毒下國。

  

  「弗克若天」,非所謂奉天。「流毒下國」,非所謂惠民。

  天意其以我為天子而治民,我得夢合於我卜;是重迭有休美吉祥,若加兵於商紂,必勝矣。

  受有億兆夷人,離心離德。予有亂臣十人,同心同德。雖有周親,不如仁人。

  指微子而言,謂微子之徒以紂為無道而周有道,故去紂而歸我。此所以紂雖有至親而不如我之獲仁人也。

  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百姓有過,在予一人。今朕必往,我武維揚,侵於之疆,取彼兇殘。

  自,從也。天之所視,從我民之所視;天之所聽,從我民之所聽。謂民視聽於周家,天必從之,以有天下。民有過乃在於己,豈可不伐紂以正百姓乎?今我所以必往伐紂也。此武王以天下自任乎!「在予一人」,蓋以其身任天下之責;不如是,不足以為天吏也。

  我伐用張,於湯有光。勖哉夫子!罔或無畏,寧執非敵。百姓懍懍,若崩厥角。嗚呼!乃一德一心,立定厥功,惟克永世。」

  泰誓下第三

  時厥明,王乃大巡六師,明誓眾士。王曰:「嗚呼!我西土君子。天有顯道,厥類惟彰。今商王受,狎侮五常,荒怠弗敬。自絕於天,結怨於民。斮朝涉之脛,剖賢人之心,作威殺戮,毒痡四海。崇信奸回,放黜師保,屏棄典刑,囚奴正士,郊社不修,宗廟不享,作奇技淫巧以悅婦人。上帝弗順,祝降時喪。爾其孜孜,奉予一人,恭行天罰。古人有言曰:『撫我則後,虐我則仇。』獨夫受洪惟作威,乃汝世仇。樹德務滋,除惡務本,肆予小子,誕以爾眾士殄殲乃仇。爾眾士其尚迪果毅,以登乃辟。功多有厚賞,不迪有顯戮。

  不迪,謂不迪果毅也。

  嗚呼!惟我文考若日月之照臨,光於四方,顯於西土,惟我有周,誕受多方。予克受,非予武,惟朕文考無罪。受克予,非朕文考有罪,惟予小子無良。」

  牧誓第四

  武王戎車三百兩,虎賁三百人,與受戰於牧野,作《牧誓》。

  以其車載則稱乘。

  時甲子昧爽,王朝至於商郊牧野,乃誓。

  與邑交則曰「郊」。

  王左杖黃鉞,右秉白旄,以麾,曰:「逖矣,西土之人!」

  鉞,所以誅;旄,所以教。黃者,信也;白者,義也。誅以信,故黃鉞;教以義,故白旄。無事於誅,故左杖黃鉞;有事於教,故右秉白旄。

  王曰:「嗟!我友邦冢君,御事司徒、司馬、司空,亞旅、師氏,千夫長、百夫長,及庸、蜀、羌、髳、微、盧、彭、濮人,稱爾戈,比爾干,立爾矛,予其誓。」

  王曰:「古人有言曰:『牝雞無晨,牝雞之晨,惟家之索。』今商王受惟婦言是用,昏棄厥肆祀弗答,昏棄厥遺王父母弟不迪,乃惟四方之多罪逋逃,是崇是長,是信是使,是以為大夫卿士。俾暴虐於百姓,以奸宄於商邑。今予發惟恭行天之罰。

  今日之事,不愆於六步、七步,乃止齊焉。勖哉夫子!不愆於四伐、五伐、六伐、七伐,乃止齊焉。勖哉夫子!尚桓桓如虎如貔、如熊如羆於商郊。弗迓克奔,以役西土。勖哉夫子!爾所弗勖,其於爾躬有戮!」

  功多厚賞,前《誓》已言;此不再言,而獨言「有戮」者,軍事以嚴終,亦「威克厥愛」之意。

  武成第五

  安石考本篇歲月為:正月初三癸巳,武王步自周,於征伐商。二十八日戊午,渡孟津。二月辛酉朔,甲子殺紂。其年閏二月庚寅朔,三月庚申朔,四月三日哉生明辛卯。四月十九日丁未,祀於周廟。越三日庚戌二十二日,柴望。

  武王伐殷,往伐歸獸,識其政事,作《武成》。

  惟一月壬辰,旁死魄。越翼日癸巳,王朝步自周,於征伐商。厥四月,哉生明,王來自商,至於豐。乃偃武修文,歸馬於華山之陽,放牛於桃林之野,示天下弗服。

  軍行戰車用馬,任載之車用牛。服,乘用也。急於偃武如此,見以兵定天下非其本心也。

  丁未,祀於周廟,邦甸、侯、衛,駿奔走,執豆、籩。越三日,庚戌,柴、望,大告武成。既生魄,庶邦冢君暨百工,受命於周。王若曰:「嗚呼!群後!惟先王建邦啟土,公劉克篤前烈,至於大王,肇基王跡,王季其勤王家。我文考文王,克成厥勛,誕膺天命,以撫方夏。大邦畏其力,小邦懷其德。惟九年,大統未集。予小子其承厥志,厎商之罪,告於皇天后土,所過名山大川,曰:『惟有道曾孫周王發,將有大正於商。今商王受無道,暴殄天物,害虐烝民,為天下逋逃主,萃淵藪。

  歸之之謂主,萃之之謂聚,藏之之謂淵,養之之謂藪。

  予小子既獲仁人,敢祗承上帝,以遏亂略。

  仁人,微子之徒也。武王以微子之來歸,而知紂之可伐。

  華夏蠻貊,罔不率俾。恭天成命,肆予東征,綏厥士女。惟其士女,篚厥玄黃,昭我周王。天休震動,用附我大邑周。惟爾有神,尚克相予以濟兆民,無作神羞!」

  既戊午,師逾孟津。癸亥,陳於商郊,俟天休命。甲子昧爽,受率其旅若林,會於牧野。

  旅,眾也。

  罔有敵於我師,前徒倒戈,攻於後以北,血流漂杵。一戎衣,天下大定。乃反商政,政由舊。釋箕子囚,封比干墓,式商容閭。

  式者,在車所行之禮也。

  散鹿台之財,發鉅橋之粟,大賚於四海,而萬姓悅服。」列爵惟五,分土惟三。建官惟賢,位事惟能。重民五教,惟食、喪、祭。惇信明義,崇德報功,垂拱而天下治。

  惇厚其信,使天下不趨於詐。顯明其義,使天下不徇於利。崇德使人知所以尚賢,報功使人知所以勸忠。

  洪範第六

  武王勝殷,殺受,立武庚,以箕子歸。作《洪範》。

  武王殺受矣,而不為商立後,以統承先王,修其禮物,則是遇商不仁、無禮無義也。箕子嘗為商之大臣,尚可以言之乎?武王立武庚,則是遇商仁且有禮義,此實箕子所以言也。

  惟十有三祀,王訪於箕子。王乃言曰:「嗚呼!箕子。惟天陰騭下民,相協厥居,我不知其彝倫攸敘。」

  致禮然後問,故先言「王訪於箕子」,而後曰「王乃言」。

  箕子乃言曰:「我聞在昔,鯀陻洪水,汩陳其五行。帝乃震怒,不畀洪範九疇,彝倫攸斁。鯀則殛死,禹乃嗣興,天乃錫禹洪範九疇,彝倫攸敘。」

  致禮以問然後告,故於是箕子乃言。

  皇極立本,三德趨時。「向」者,慕而欲其至。「威」者,惡而欲其亡也。

  「一、五行:一曰水,二曰火,三曰木,四曰金,五曰土。水曰潤下,火曰炎上,木曰曲直,金曰從革,土爰稼穡。潤下作咸,炎上作苦,曲直作酸,從革作辛,稼穡作甘。

  自天一至於天五,五行之生數也。以奇生者成而耦,以耦生者成而奇;其成之者皆五,五者天數之中也。蓋中者所以成物也。道立於兩,成於三,變於五,而天地之數具。其為十也,耦之而已,蓋五行之為物,其時其位,其材其氣,其性其形,其事其情,其色其聲,其臭其味,皆各有耦。推而散之,無所不通;一柔一剛,一晦一明,故有正有邪,有美有惡,有丑有好,有凶有吉;性命之理,道德之意,皆在是矣。耦之中又有耦焉,而萬物之變遂至於無窮。其相生也,所以相繼也;其相剋也,所以相治也。水言潤,則火燥;土溽、木敷、金斂,可知也。火言炎,則水洌;土蒸、木溫、金清,可知也。水言下,火言上,則木左、金右、土中央,可知也。木言曲直,則土圜、金方、火銳、水平,可知也。金言從革,則木變、土化、水因、火革,可知也。土言稼穡,則水之井洫、火之爨治、木金之為器械,可知也。所謂木變者何?炳之而為火,爛之而為土,此之謂「變」。所謂土化者何?能燥,能潤,能敷,能斂,此之謂「化」。水因者何?因甘而甘,因苦而苦,因蒼而蒼,因白而白,此之謂「因」。火革者何?革生以為熟,革柔以為剛,革剛以為柔,此之謂「革」。金亦能化,可以圜,可以平,可以鋭,可以曲直;然非火革則不能自化,故命之曰「從革」也。

  以五事分別配五行。

  「三、八政:一曰食,二曰貨,三曰祀,四曰司空,五曰司徒,六曰司寇,七曰賓,八曰師。

  析之,烝之浮浮,后稷肇祀,庶無罪悔。后稷樹藝五穀,遂以肇祀;以祀教敬,則民不苟也,故祀次之。器利用足,故司空次之。食足用利而教興焉,故司徒次之。刑以弼教,故司寇次之。所以相交際者不可廢,故賓次之。所以相保聚者不可廢,故師又次之。賓者,非獨施於來諸侯通四夷而已也,鄉使相賓。師者,非獨於征不庭、伐不順而已也,殺越人於貨,愍不畏死,不待教而誅之。食、貨、祀、賓、師,稱其事,通乎下也。司空、司徒、司寇,稱其官,制乎上也。正法度,敷教制,刑必自其上出。

  「四、五紀:一曰歲,二曰月,三曰日,四曰星辰,五曰歷數。

  歷者,所以紀數。

  「五、皇極:皇建其有極,斂時五福,用敷錫厥庶民。惟時厥庶民於汝極。錫汝保極。凡厥庶民,無有淫朋,人無有比德,惟皇作極。凡厥庶民,有猷有為有守,汝則念之。不協於極,不罹於咎,皇則受之。而康而色,曰:『予攸好德。』

  《詩》云:「載色載笑,匪怒伊教」,而康而色之謂。

  汝則錫之福,時人斯其惟皇之極。無虐煢獨而畏高明。人之有能有為,使羞其行,而邦其昌。凡厥正人,既富方谷,汝弗能使有好於而家,時人斯其辜。於其無好德,汝雖錫之福,其作汝用咎。無偏無陂,遵王之義;無有作好,遵王之道;無有作惡,尊王之路。無偏無黨,王道蕩蕩;無黨無偏,王道平平;無反無側,王道正直。會其有極,歸其有極。曰:皇極之敷言,是彝是訓,於帝其訓,凡厥庶民,極之敷言,是訓是行,以近天子之光。曰:

  天子作民父母,以為天下王。

  有極之所在,吾安所取正?取正於天而已。我取正於天,則民取正於我。道之本出於天,其在我為德;皇極,我與庶民所同然也,故我訓於帝,則民訓於我矣。

  「六、三德:一曰正直,二曰剛克,三曰柔克。平康,正直;強弗友,剛克;燮友,柔克。沉潛,剛克;高明,柔克。惟闢作福,惟闢作威,惟辟玉食。臣無有作福、作威、玉食。臣之有作福、作威、玉食,其害於而家,凶於而國。人用側頗僻,民用僣忒。

  皇極者,君與臣、民之所共由者也;三德者,君之所獨任,而臣、民不得僭焉者也。「惟闢作福,惟闢作威」,荀子曰:「擅生殺之謂王,能利害之謂王。」義如此。君王用人惟己,亦「作福」之義。

  「七、稽疑:擇建立卜筮人,乃命卜筮。

  有所選用謂之擇,有所創立謂之建。《周官·太卜》所謂「凡國大貞,卜立君,卜大封」者,所謂「建」也;「大祭祀、國大遷、大師,則貞龜」,所謂「擇」也。

  曰雨,曰霽,曰蒙,曰驛,曰克,曰貞,曰悔,凡七。

  以龜占象之謂卜,以火灼龜,其象可占之謂兆。貞者,靜而正,故內卦曰「貞」。悔者,動而過,故外卦曰「悔」。動乎外豈皆有悔哉?而以外卦為「悔」者,悔生乎動故也。

  卜五,占用二,衍忒。

  衍者,吉之謂也;忒者,凶之謂也。吉言衍,則凶之為耗可知也;凶言忒,則吉之為當可知也。忒也、當也,言乎其位;衍也、耗也,言乎其數。夫物有吉凶,以其位與數而已。六五陽位矣,其為九四所難者,數不足故也。九四得數矣,其為六五所制者,位不當故也。數衍而位當者吉,數耗而位忒者凶。此天地之道,陰陽之義。推衍其義,以極其變也。如《觀》之《否》,則占九四之變;《大有》之《睽》,則占九三之變。

  立時人作卜筮,三人占,則從二人之言。汝則有大疑,謀及乃心,謀及卿士,謀及庶人,謀及卜筮。

  《周官》:有大事,眾庶得至外朝,與群臣以序進,而天子親問焉。稽之人以盡其智,稽之鬼神以盡其神。

  汝則從,龜從,筮從,卿士從,庶民從,是之謂大同,身其康強,子孫其逢吉。汝則從,龜從,筮從,卿士逆,庶民逆,吉。卿士從,龜從,筮從,汝則逆,庶民逆,吉。庶民從,龜從,筮從,汝則逆,卿士逆,吉。汝則從,龜從,筮逆,卿士逆,庶民逆,作內吉,作外凶。龜筮共違於人,用靜吉,用作凶。

  八、庶征:曰雨,曰暘,曰燠,曰寒,曰風,曰時。五者來備,各以其敘,庶草蕃廡。一極備,凶;一極無,凶。

  「時」字是總言,下分兩股:「來備,各以其敘」之謂「時」;「極備」「極無」之謂「不時」。「庶草」者,物之尤微而莫養,又不知自養也;而猶蕃廡,則萬物得其養,皆可知也。雨極備則為常雨,暘極備則為常暘,風極備則為常風。燠極無則為常寒,寒極無則為常燠,此饑饉疫癘之所由作也,故曰「凶」。雨暘燠寒風,所以目「五者來備」以下之事。時,所以目「王省惟歲」以下之事。極備、極無,此饑饉疫厲所由作,故曰凶。

  曰王省惟歲,卿士惟月,師尹惟日。

  九、五福:一曰壽,二曰富,三曰康寧,四曰攸好德,五曰考終命。六極:一曰凶、短、折,二曰疾,三曰憂,四曰貧,五曰惡,六曰弱。

  同田為富,分貝為貧。富貴人所欲,貧賤人所惡,而「福」「極」不言「貴」「賤」,何也?曰:五福者,自天子至庶人皆可使慕而向;六極,亦皆可使畏而遠。若貴賤則有常分矣,使自公侯至庶人皆慕貴、欲其至,而不欲賤之在己,則陵犯篡奪,何有終窮?《詩》曰「寔命不猶」,蓋王者之世欲賤者之安其賤如此。惡者,小人之剛也;弱者,小人之柔也。

  武王既勝殷,邦諸侯,班宗彝,作《分器》。

  旅獒第七

  西旅獻獒,太保作《旅獒》。

  惟克商,遂通道於九夷八蠻。西旅厎貢厥獒,太保乃作《旅獒》,用訓於王。

  曰:「嗚呼!明王慎德,西夷咸賓。無有遠邇,畢獻方物,惟服食器用。王乃昭德之致於異姓之邦,無替厥服;分寶玉於伯叔之國,時庸展親。

  明王既以德所致者分異姓,以寶玉分同姓,則人不敢輕易其物;方且以我所賜之物為德。親之矣,而不以所寶分之,則人孰知親親之信也。

  人不易物,惟德其物。德盛不狎侮。狎侮君子,罔以盡人心;狎侮小人,罔以盡其力。不役耳目,百度惟貞。玩人喪德,玩物喪志。志以道寧,言以道接。不作無益害有益,功乃成;不貴異物賤用物,民乃足。犬馬非其土性不畜,珍禽奇獸不育於國。不寶遠物,則遠人格;所寶惟賢,則邇人安。

  以不寶遠物,故犬馬非其土性不畜;以所寶惟賢,故珍禽奇獸不育於國。

  不矜細行,終累大德。為山九仞,功虧一簣。大德,細行之積也。九仞,一簣之積也。故細行不矜,足以累大德之全。一簣不勉,足以虧九仞之成。

  嗚呼!夙夜罔或不勤,不矜細行,終累大德。為山九仞,功虧一簣。允迪茲,生民保厥居,惟乃世王。」

  巢伯來朝,芮伯作《旅巢命》。

  金縢第八

  武王有疾,周公作《金縢》。

  既克商二年,王有疾,弗豫。二公曰:「我其為王穆卜。」周公曰:「未可以戚我先王。」公乃自以為功。為三壇同墠,為壇於南方,北面,周公立焉。植璧秉珪,乃告太王、王季、文王。

  史乃冊,祝曰:「惟爾元孫某,遘厲虐疾。若爾三王,是有丕子之責於天,以旦代某之身。予仁若考,能多材多藝,能事鬼神。乃元孫不若旦多材多藝,不能事鬼神。乃命於帝庭,敷佑四方,用能定爾子孫於下地,四方之民,罔不祗畏。嗚呼!無墜天之降寶命,我先王亦永有依歸。今我即命於元龜,爾之許我,我其以璧與珪歸俟爾命;爾不許我,我乃屏璧與珪。」

  乃卜三龜,一習吉。啟籥見書,乃並是吉。公曰:「體!王其罔害。予小子新命於三王,惟永終是圖。茲攸俟,能念予一人。」公歸,乃納冊於金縢之匱中。王翼日乃瘳。

  縢,緘也。古者卜筮既畢而不敢褻,必納其冊書於匱,以金縢之,異時將有大卜,則復啟焉。乃國家故事,非特為此匱藏其冊,為後來自解之計也。王明日疾乃瘥。夫請代武王之死者,周公之心也。王瘳而周公不死,此則天也,非人之所能為也。

  武王既喪,管叔及其群弟乃流言於國,曰:「公將不利於孺子。」周公乃告二公,曰:「我之弗辟,我無以告我先王。」周公居東二年,則罪人斯得。於後,公乃為詩以貽王,名之曰《鴟鴞》。王亦未敢誚公。

  雱所撰《書義》以謂聖人君子,不可疑而遠之也;疑而遠之,則違天矣。……人君不明,可惑以非義,則於周公忠聖,不敢無疑。……成王易懷疑忠聖之人。

  秋,大熟,未獲,天大雷電以風,禾盡偃,大木斯拔,邦人大恐。王與大夫盡弁以啟金縢之書,乃得周公所自以為功代武王之說。二公及王乃問諸史與百執事,對曰:「信。噫!公命我勿敢言。」王執書以泣,曰:「其勿穆卜!昔公勤勞王家,惟予沖人弗及知。今天動威以彰周公之德,惟朕小子其新逆,我國家禮亦宜之。」王出郊,天乃雨,反風,禾則盡起。二公命邦人,凡大木所偃,盡起而築之。歲則大熟。

  大誥第九

  武王崩,三監及淮夷叛,周公相成王,將黜殷,作《大誥》。

  王若曰:「猷大誥爾多邦,越爾御事:弗吊,天降割於我家不少延。洪惟我幼沖人,嗣無疆大曆服。弗造哲,迪民康,矧曰其有能格知天命?已!予惟小子,若涉淵水,予惟往求朕攸濟。敷賁敷前人受命,茲不忘大功。予不敢於閉天降威用。寧王遺我大寶龜,紹天明即命。

  自「延」字絕句,以「用」字屬下句之首。歷,歷數也。服,王事也。《大誥》言「寧王」者,《大誥》以寧民故也。王者能若天道、賓四夷、立政事以明,故《說命》《旅獒》《周官》言明王。使王姬執婦道,不敢驕以平,故《詩·何彼穠矣》言平王。征伐勝敵以武,故《詩·玄鳥》《長發》言武王。成王業,成民業,故《立政》《噫嘻》言成王,言各有所當。「賁」字屬下讀。《大誥》疑有脫誤,其不可知者輒闕之,而釋其可知者。文、武皆能安寧天下,故謂之「寧王」。是「寧王」者兼文、武而言。若「寧人」,則又兼文、武之臣而言也。言「寧考」,則謂武王耳。閉,拒也。天降威,成王不敢拒,故用寧王所用大寶龜,紹天之明,以斷吉凶,而即天命也。

  曰:『有大艱於西土,西土人亦不靜,越茲蠢。』殷小腆,誕敢紀其敘。天降威,知我國有疵,民不康。曰:『予復!』反鄙我周邦。今蠢,今翼日,民獻有十夫,予翼以於敉寧武圖功。我有大事休,朕卜並吉。」

  「肆予告我友邦君,越尹氏、庶士、御事,曰:『予得吉卜,予惟以爾庶邦於伐殷逋播臣。』爾庶邦君,越庶士、御事,罔不反曰:『艱大。』民不靜,亦惟在王宮邦君室。越予小子,考翼不可征,王害不違卜。

  此為成王敘邦君之言以告之。邦君之意,謂:「王其咎之害,在於不違卜耳。欲王違卜而不征,王何故不違卜?」

  肆予沖人永思艱,曰:嗚呼!允蠢鰥寡,哀哉!予造天役,遺大投艱於朕身。越予沖人,不卬自恤。義爾邦君,越爾多士、尹氏、御事,綏予曰:『無毖於恤,不可不成乃寧考圖功。』已!予惟小子,不敢替上帝命。天休於寧王,興我小邦周,寧王惟卜用,克綏受茲命。今天其相民,矧亦惟卜用。嗚呼!天明畏,弼我丕丕基!」

  王曰:「爾惟舊人,爾丕克遠省,爾知寧王若勤哉!天閟毖我成功所,予不敢不極卒寧王圖事。

  閟言否閉而不通,毖言艱難而不易。

  肆予大化誘我友邦君,天棐忱辭,其考我民,予曷其不於前寧人圖功攸終?天亦惟用勤毖我民,若有疾,予曷敢不於前寧人攸受休畢?」

  天之視監自民,民輔我則天輔我矣,民獻予翼則民輔我之效。

  王曰:「若昔朕其逝,朕言艱日思。

  順古之道,以朕其往而征之也。

  若考作室,既底法,厥子乃弗肯堂,矧肯構?厥父菑,厥子乃弗肯播,矧肯獲?厥考翼,其肯曰:予有後弗棄基?肆予曷敢不越卬敉寧王大命?若兄考,乃有友伐厥子,民養其勸弗救?」

  於我者,不敢以諉後人也。武庚之叛,在成王即位之初,周公攝政之日。則夫平定凶逆,以奠國家之基業者,正成王、周公之責也。使其不以此自任,則豈足以為武王之子乎?爾邦君御事之不肯從我以征,無乃為不足以堪前人所付託之重乎?故成王以此而自勉也。此小節義當闕疑。

  王曰:「嗚呼!肆哉!

  肆,肆而不拘之意,為涉危難而無所毖。

  爾庶邦君,越爾御事:爽邦由哲,亦惟十人,迪知上帝命。越天棐忱,爾時罔敢易法,矧今天降戾於周邦?

  此義不可知,闕之。

  惟大艱人誕鄰胥伐於厥室,爾亦不知天命不易。予永念曰:天惟喪殷,若穡夫,予曷敢不終朕畝?天亦惟休於前寧人,予曷其極卜敢弗於從?率寧人有指疆土,矧今卜並吉?肆朕誕以爾東征。天命不僭,卜陳惟若茲。」

  爽邦由哲,非由眾也。十夫者,哲人也。武庚,周所擇以為商臣;三叔,周所任以商事者也,其材似非庸人。方主幼國疑之時,相率而為亂,非周公往征,則國家安危存亡,殆未可知。然承文、武之後,賢人眾多,而迪知上帝以決此議者,十夫而已;況後世之末流,欲大有為者,乃欲取同於污俗之眾人乎?若穡夫,予曷敢不終朕畝!天欲殄殷若穡夫,予當收斂之終畝,使無遺也。

  微子之命第十

  成王既黜殷命,殺武庚,命微子啟代殷後,作《微子之命》。

  王若曰:「猷!殷王元子!

  微子,殷帝乙之諸子也。「元」為善之長。

  惟稽古,崇德象賢。統承先王,修其禮物,作賓於王家,與國咸休,永世無窮。嗚呼!乃祖成湯,克齊聖廣淵,皇天眷佑,誕受厥命。

  至一之謂齊,大而化之之謂聖。

  撫民以寬,除其邪虐,功加於時,德垂後裔。爾惟踐修厥猷,舊有令聞,恪慎克孝,肅恭神人。予嘉乃德,曰篤不忘。上帝時歆,下民祗協,庸建爾於上公,尹茲東夏。

  微子為商後,得郊,故稱其「上帝時歆」,《記》曰「宋之郊也,契也」;上帝時歆,然後許之郊,宜矣。

  欽哉!往敷乃訓,慎乃服命,率由典常,以蕃王室。弘乃烈祖,律乃有民,永綏厥位,毗予一人。世世享德,萬邦作式,俾我有周無斁。嗚呼!往哉惟休,無替朕命。」

  唐叔得禾,異畝同穎,獻諸天子,王命唐叔歸周公於東,作《歸禾》。

  周公既得命禾,旅天子之命,作《嘉禾》。

  康誥第十一

  成王既伐管叔、蔡叔,以殷余民封康叔,作《康誥》《酒誥》《梓材》。

  惟三月哉生魄,周公初基作新大邑於東國洛,四方民大和會。侯、甸、男邦,采、衛,百工、播民,和見士於周。周公咸勤,乃洪大誥治。

  三監既誅,然後封康叔,康叔既封,然後宅洛邑,事之敘也。此書乃先言作洛,繼言告康叔,蓋封康叔在卜洛之前,而告康叔乃在作洛之際。當其營洛則四方之民、五服之侯咸在,王者當孚大命於諸侯,必於臣民所會之時,則所及者廣,所儆者眾,此康叔之誥所以在營洛之際也。

  王若曰:「孟侯,朕其弟,小子封。惟乃丕顯考文王,克明德慎罰,不敢侮鰥寡,庸庸、祗祗、威威,顯民,用肇造我區夏,越我一、二邦以修。我西土惟時怙冒,聞於上帝,帝休。

  怙之如父,冒之如天,惟怙冒是文王。

  天乃大命文王,殪戎殷,誕受厥命,越厥邦民,惟時敘。乃寡兄勖,肆汝小子封,在茲東土。」

  王曰:「嗚呼!封,敬明乃罰。

  敬明乃罰者,教康叔以作新民之道也。民習舊俗,小大好草竊奸宄,卿士師師非度,而一日欲作而新之,其變詐強梗,將無所不為,非有以懲之則不知所畏,故當「敬明乃罰」也。

  人有小罪,非眚,乃惟終自作不典,式爾,有厥罪小,乃不可不殺。乃有大罪,非終,乃惟眚災,適爾,既道極厥辜,時乃不可殺。」

  「典」「式」皆訓法,人若有小罪而非過誤,乃終如此,而自作不合典法之事爾,是故為也。故為者,雖小罪亦當殺之。適爾,謂偶然。人若有大罪,非終於為之,乃是過誤以為災,而偶然耳。過誤者雖大罪,亦當赦之也。人有小罪,非過眚也;惟終成其惡,非詿誤也。乃惟自作不善,原其情乃惟不以爾為典式,是人當殺之無赦。乃有大罪,非能終成其惡也,乃惟過眚,原其情乃惟適爾,非敢不以爾為典式也。是人當赦之,不可殺。

  王曰:「嗚呼!封,有敘,時乃大明服,惟民其敕懋和。若有疾,惟民其畢棄咎。

  刑人、殺人,非汝所刑、殺,乃天討有罪,汝無或妄刑、殺人也。「非汝封又曰劓刵人」,疑其當雲「又曰非汝封劓刵人」。

  王曰:「外事,汝陳時臬,司師,茲殷罰有倫。」又曰:「要囚,服念五六日至於旬時,丕蔽要囚。」

  人君以正德為內事,正法為外事。上所戒者,正德之事;於是戒之以正法之事。

  王曰:「汝陳時臬事,罰蔽殷彝,用其義刑義殺,勿庸以次汝封。乃汝盡遜曰時敘,惟曰未有遜事。

  遜者,屈己以就義之意。

  已!汝惟小子,未其有若汝封之心。朕心朕德惟乃知。凡民自得罪,寇攘奸宄,殺越人於貨,暋不畏死,罔弗憝。」

  王曰:「封,元惡大憝,矧惟不孝不友?子弗祗服厥父事,大傷厥考心。於父不能字厥子,乃疾厥子。於弟弗念天顯,乃弗克恭厥兄。兄亦不念鞠子哀,大不友於弟。惟吊茲,不於我政人得罪,天惟與我民彝大泯亂,曰:乃其速由文王作罰,刑茲無赦。

  此父子兄弟所以為無可赦之道。周公誥意謂殷俗之薄,非罰不能齊整其民而使之遷善,故其說不得不然也。

  不率大戛,矧惟外庶子訓人?惟厥正人,越小臣、諸節。

  況外庶子所以訓人,與其正人之官,及小臣諸有符節者,謂將命出入之吏。

  《周官》:以六典待邦國之治,於為諸侯,當先敬典。

  求,作而求我所為。

  王曰:「封,予惟不可不監,告汝德之說於罰之行。

  民悅汝德,乃以汝罰之行也。有罪而不能罰,則小人無所懲艾,驕陵放橫,責望其上無已。雖加以德,未肯心說,故於罰行,然後說德也。

  今惟民不靜,未戾厥心,迪屢未同,爽惟天其罰殛我,我其不怨。惟厥罪無在大,亦無在多,矧曰其尚顯聞於天?」

  王曰:「嗚呼!封,敬哉!無作怨,勿用非謀非彝。蔽時忱,丕則敏德。用康乃心,顧乃德,遠乃猷,裕乃以民寧,不汝瑕殄。」

  小子從父兄,奉令承教則拘,出而為人君則肆。肆而罔念,或至於殄享,以天命無常故也。

  酒誥第十二

  王若曰:「明大命於妹邦。

  總其君與其臣民誥之,故曰「邦」。

  乃穆考文王,

  言文王克明顯民,曰「丕顯考」。言文王誥毖、誥教臣民以酒,則曰「穆考」。

  肇國在西土,厥誥毖庶邦、庶士,越少正、御事,朝夕曰:『祀茲酒。惟天降命,肇我民,惟元祀。天降威,我民用大亂喪德,亦罔非酒惟行;越小大邦用喪,亦罔非酒惟辜。』文王誥教小子有正有事,無彝酒。越庶國,飲惟祀,德將無醉。惟曰我民迪小子,惟土物愛,厥心臧。

  言庶國化,文王誥教其民使迪小子。

  聰聽祖考之彝訓,越小大德,小子惟一。妹土嗣爾股肱純,其藝黍稷,奔走事厥考厥長。肇牽車牛,遠服賈,用孝養厥父母。

  「肇」者,既種黍稷,始牽車牛也。民以農為本,賈為末。既藝黍稷,乃始牽牛遠行從事賈買。賈人亦受田也;舉農、賈,則工可知矣。

  厥父母慶,自洗腆,致用酒。庶士有正越庶伯君子,其爾典聽朕教!爾大克羞耇惟君,爾乃飲食醉飽。

  爾大能進德,至於耇老,則惟君以養老之故,爾乃飲食醉飽,蓋非耇老則不敢以醉飽為事。

  丕惟曰:爾克永觀省,作稽中德,爾尚克羞饋祀,爾乃自介用逸。茲乃允惟王正事之臣,茲亦惟天若元德,永不忘在王家。」

  王曰:「封,我西土棐徂邦君、御事、小子,尚克用文王教,不腆於酒。故我至於今,克受殷之命。」

  王曰:「封,我聞惟曰,在昔殷先哲王,迪畏天顯小民,經德秉哲。自成湯咸至於帝乙,成王畏相,惟御事厥棐有恭,不敢自暇自逸,矧曰其敢崇飲?

  御事,相(去聲)也。

  越在外服,侯、甸、男、衛邦伯;越在內服,百僚、庶尹、惟亞、惟服宗工,越百姓里居,罔敢湎於酒。不惟不敢,亦不暇,惟助成王德顯越,尹人祗辟。我聞亦惟曰:在今後嗣王酣身,厥命罔顯於民,祗保越怨不易。誕惟厥縱淫泆於非彝,用燕喪威儀,民罔不衋傷心。

  用燕飲喪其威儀。

  惟荒腆於酒,不惟自息乃逸,厥心疾很,不克畏死。辜在商邑,越殷國滅無罹。弗惟德馨香祀,登聞於天;誕惟民怨,庶群自酒,腥聞在上。

  庶群自酒,言舉國之人化紂所為。凡物成則香,敗則臭。

  故天降喪於殷,罔愛於殷,惟逸。天非虐,惟民自速辜。』」

  王曰:「封,予不惟若茲多誥。古人有言曰:『人無於水監,當於民監。』今惟殷墜厥命,我其可不大監撫於時?予惟曰,汝劼毖殷獻臣、侯、甸、男、衛,矧太史友、內史友?越獻臣百宗工,矧惟爾事服休、服采?

  殷獻臣,謂獻臣嘗仕商而今里居者。侯、甸、男、衛,謂四方諸侯接於衛者。服休者,以德為事。休,德也,「作德心逸日休」者也;謂在位者也。服采者,以事為事。采,事,「若予采」者也;謂在職者也:皆我所委任,豈可忽哉!戒康叔劼毖於酒,先當劼毖所賓、所友、所事之人,亦「畏相」之類也。獻臣百宗工,則有貴於太史、內史者,其為康叔所從,可知也。爾事為人君必有;所友,有所事,蓋盛德之士有不可友者。此「服采」為康叔所事。

  矧惟若疇圻父,薄違農父?若保宏父定辟,矧汝剛制於酒?

  三卿之位,為汝疇匹。司馬主薄伐愆違,司徒主若國保民,司空主治四民、定而生之以致辟。宏父者,闢地以居民也。司徒,教官,主農,故云農父。

  厥或誥曰:『群飲。』汝勿佚。盡執拘以歸於周,予其殺。又惟殷之迪諸臣、惟工,乃湎於酒,勿庸殺之,姑惟教之。有斯明享,乃不用我教辭,惟我一人弗恤,弗蠲乃事時同於殺。」

  康叔不用教辭,則同於見殺。

  王曰:「封,汝典聽朕毖,勿辯乃司民湎於酒。」

  汝司民有湎於酒,則以政治之,勿為之辯釋,以為無罪也。

  梓材第十三

  王曰:「封,以厥庶民暨厥臣達大家,以厥臣達王,惟邦君。

  以其臣達王事於大家,以其臣民達大家之事於國人。

  汝若恆,越曰:

  若恆,若有恆性也。

  『我有師師。』司徒、司馬、司空、尹旅,曰:『予罔厲殺人。』亦厥君先敬勞,肆徂厥敬勞。肆往,奸宄殺人,歷人,宥;肆亦見厥君事,戕敗人,宥。

  《酒誥》先言「圻父」者,制殷民群飲,以政為急故也。此言「敬勞」與「罔厲殺人」,故先司徒,與《酒誥》異。三卿、尹、旅見奸宄、殺人、歷人,不肯以法治之,反宥而縱之者,亦見其君於以戕敗人為事者宥而不治者也。

  王啟監厥亂為民,曰:『無胥戕,無胥虐,至於敬寡,至於屬婦,合由以容。』

  王啟邦君,其教之如此。

  王其效邦君,越御事,厥命曷以?引養引恬,自古王若茲,監罔攸辟。」

  引養者,引民而養之;引恬者,引民而恬之。自「古」者,謂由先王之道;自「王」者,謂由今王之政。自古王者歷世相傳皆如此,監無用刑辟。監罔攸辟,無所致辟。

  「惟曰:若稽田,既勤敷菑,惟其陳修,為厥疆畎。若作室家,既勤垣墉,惟其塗塈茨。若作梓材,既勤樸斫,惟其塗丹雘。

  王者之造始,墾菑害,除荒穢,疆理天下,而作為典則以授之諸侯,猶敷菑、垣墉、朴斫之勤也。諸侯嗣其功而致飭以終之,陳修疆畎、塗塈茨丹雘之比也。

  今王惟曰,先王既勤用明德,懷為夾,庶邦享,作兄弟,方來,亦既用明德。

  德有昏有明,自其知、不知言之,則曰昏、曰明。夾,讀如字,夾輔之意。先王既勤用明德以為治,懷撫庶邦為己夾輔。

  後式典集,庶邦丕享。皇天既付中國民,越厥疆土,於先王肆。王惟德用,和懌先後迷民,用懌先王受命。已!若茲監,惟曰欲至於萬年惟王,子子孫孫永保民。」

  成王自言必稱「王」者,以覲禮考之,天子以正遇諸侯則稱王,此《誥》正教康叔以諸侯之事故也。

  《梓材篇》通義:《書序》,孔安國以此篇為成王命康叔之書,而伏生《尚書大傳》則以為周公命伯禽之書,二說皆可疑。

  召誥第十四

  成王在豐,欲宅洛邑,使召公先相宅,作《召誥》。

  成王欲宅洛者,以天事言之,則日東景朝多陽,日西景夕多陰,日南景短多暑,日北景長多寒。洛,天地之中,風雨之所會,陰陽之所和也;以人事言,則四方朝聘貢賦道里均焉。非特如此而已,懲三監之難,毖殷頑民,遷以自近洛,距妹邦為近,則易使之遷作王都焉,則易以鎮服也。雖然,鎬京宗廟社稷官府宮室具在,不可遷也,故於洛時會諸侯而已。何以知其如此?以《詩》考之,宣王時會諸侯於東都,而《車攻》謂之復古。

  惟二月既望,越六日乙未,王朝步自周,則至於豐。

  惟太保先周公相宅,越若來三月,惟丙午朏。

  以朏、望、明、魄紀月,以甲子紀日,《書》之法也。

  越三日戊申,太保朝至於洛,卜宅。厥既得卜,則經營。越三日庚戌,太保乃以庶殷攻位於洛汭。

  經營,經其南北而四營之也。經營然後城郭、途巷、廟社、朝市、居室之位定,故庚戌太保乃以眾殷民治位於洛。

  越五日甲寅,位成。若翼日乙卯,周公朝至於洛,則達觀於新邑營。越三日丁巳,用牲於郊,牛二。越翼日戊午,乃社於新邑,牛一,羊一,豕一。

  於尊以簡為誠,於卑以豐為貴,故郊特牲而社稷太牢。先祭告於郊、社,然後用工。

  越七日甲子,周公乃朝用書,命庶殷侯、甸、男邦伯。

  邦伯者,侯、甸、男服之邦伯也。庶邦冢君咸在,而獨命邦伯者,公以「書」命邦伯,而邦伯以「公命」命諸侯也。

  厥既命殷庶,庶殷丕作。大保乃以庶邦冢君出取幣,乃復入,錫周公。曰:「拜手稽首,旅王若公。」

  庶邦冢君,諸侯會於洛者。洛邑成而獻幣,所以為禮,且致慶也。陳成王欲宅洛之意,順周公用書命庶殷邦伯之事。

  「誥告庶殷,越自乃御事。嗚呼!皇天上帝,改厥元子,茲大國殷之命。

  皇天上帝其命無妄矣,元子大國其受命正大矣,惟弗敬德,雖元子大國不能無所受。

  惟王受命,無疆惟休,亦無疆惟恤。嗚呼!曷其奈何弗敬?天既遐終大邦殷之命,茲殷多先哲王在天,越厥後王后民,茲服厥命。厥終,智藏瘝在。夫知保抱攜持厥婦子,以哀籲天,徂厥亡,出執。嗚呼!天亦哀於四方民,其眷命用懋。王其疾敬德,相古先民有夏,天迪從子保,面稽天若,今時既墜厥命。今相有殷,天迪格保,面稽天若,今時既墜厥命。

  夏言「迪從子保」,殷言「格保」,互相備也。迪者,謂天先而道之。從者,謂先天而天從之。

  今沖子嗣,則無遺壽耇,曰其稽我古人之德,矧曰其有能稽謀自天?」

  勿棄老成,又考古人之德,則善矣。況曰能考謀自天,則又善也。

  「嗚呼!有王雖小,元子哉!其丕能諴於小民,今休。王不敢後,用顧畏於民碞。

  碞,僭也。顧畏於民碞者,言民有僭而不信者,不可不省顧而畏慎之也。

  王來紹上帝,自服於土中。

  帝,天德,而紹之者王。王,人道也。皇,天道也。惟道為能建中,惟建中為能配天道,中天而宅之。建中以配天道,非特紹上帝而已。來紹上帝者,王之事也。配皇天者,皇之事也。

  當明政刑以節之。殷人習紂之惡,習與性成矣。苟無以節之,則縱恣而不知所止。敬德者所以作所。

  「我不可不監於有夏,亦不可不監於有殷。我不敢知曰,有夏服天命,惟有歷年。我不敢知曰,不其延,惟不敬厥德,乃早墜厥命。我不敢知曰,有殷受天命,惟有歷年。我不敢知曰,不其延,惟不敬厥德,乃早墜厥命。

  言夏、殷所受天命,歷年長短,我皆不敢知也。我所敢知者,惟不敬厥德,乃早墜厥命也。

  今王嗣受厥命,我亦惟茲二國命,嗣若功。王乃初服,嗚呼!若生子,罔不在厥初生,自貽哲命。今天其命哲,命吉凶,命歷年。

  哲者,性也。吉凶者,事也。歷年者,數也。性在我,事在物,數在時,君子修其在我者,不責命於天也。

  知今我初服,宅新邑,肆惟王其疾敬德。王其德之用,祈天永命。

  王其惟德之用以祈求永命,蓋惟德能自貽哲命,獲吉而有歷年,永命謂有歷年也。

  小民乃惟刑用於天下,越王顯。上下勤恤,其曰我受天命,丕若有夏曆年,式勿替有殷歷年。欲王以小民受天永命。」

  拜手稽首,曰:「予小臣敢以王之讎民百君子,越友民,保受王威命明德。王末有成命,王亦顯。我非敢勤,惟恭奉幣,用供王能祈天永命。」

  奉幣以供王毖祀上下,而祈永命。

  洛誥第十五

  此誥有不可知者,當闕之,而擇其有可知者。

  召公既相宅,周公往營成周,使來告卜,作《洛誥》。

  周公拜手稽首曰:「朕復子明辟。

  復,如「復逆」之「復」,成王命周公往營成周,周公得卜,復命於成王。謂成王為「子」者,親之也。謂成王為「明辟」者,尊之也。先儒謂成王幼,周公代王為辟,至是乃反政於成王,故曰「復子明辟」。荀卿曰:「以枝代王,而非越也;君臣易位,而非不順也。」以《書》考之,周公位冢宰、正百工而已,未嘗代王為辟,則何君臣易位、復辟之有哉?如《禮·明堂位》曰:「昔者周公朝諸侯於明堂之位,天子負斧扆,南鄉而立。」又曰:「武王崩,成王幼弱,周公踐天子之位以治天下。」則是周公正天子之位以臨萬國。

  王如弗敢及天基命定命,予乃胤保大相東土,其基作民明辟。予惟乙卯,朝至於洛師。我卜河朔黎水,我乃卜澗水東,瀍水西,惟洛食。我又卜瀍水東,亦惟洛食。伻來以圖及獻卜。」

  王拜手稽首曰:「公不敢不敬天之休,來相宅,其作周匹休。

  姚成曰:「天休震動,使周有天下者,天之休也,故周公敬之而相宅,以配天休也。」

  公既定宅,伻來,來視予卜休,恆吉。我二人共貞。公其以予萬億年敬天之休。」拜手稽首,誨言。

  言宅洛之事定矣,公當以予永遠敬天之休,以成此休常吉之卜也。貞者,正也,必有正焉然後定。

  周公曰:「王,肇稱殷禮,祀於新邑,咸秩無文。

  殷,盛也;如「五年再殷祭」之「殷」,非「夏殷」之「殷」也。周公既制禮作樂,而成王於新邑舉盛禮之祀。凡典籍所無,而於義當祀者,咸次秩而祀之也。

  予齊百工,伻從王於周,予惟曰:『庶有事。』今王即命曰:『記功,宗以功,作元祀。』

  記功,蓋若「紀於太常,藏在盟府」之類。作元祀,蓋若「茲予大享於先王,爾祖其從與享之」之類。

  惟命曰:『汝受命篤,弼丕,視功載,乃汝其悉自教工。』孺子其朋,孺子其朋,其往!無若火始焰焰,厥攸灼敘,弗其絕。厥若彝,及撫事如予,惟以在周工。往新邑,伻向即有僚,明作有功,惇大成裕,汝永有辭。」

  公曰:「已!汝惟沖子,惟終。汝其敬識百辟享,亦識其有不享。享多儀,儀不及物,惟曰不享。惟不役志於享,凡民惟曰不享,惟事其爽侮。

  事無爽侮,則君臣同得逸樂暇豫;若爽侮,則君臣同得憂勤,而有所不暇矣。王不能敬識享與不享,則事爽侮,而周公受其愁勞,乃惟成王賜我以不暇也。

  乃惟孺子頒,朕不暇,聽朕教汝於棐民彝。汝乃是不蘉,乃時惟不永哉!篤敘乃正父,罔不若予,不敢廢乃命。汝往敬哉!茲予其明農哉!彼裕我民,無遠用戾。」

  彼遠者,以我民為裕,則無遠用戾也。

  王若曰:「公!明保予沖子。公稱丕顯德,以予小子揚文武烈,奉答天命,和恆四方民,居師。惇宗將禮,稱秩元祀,咸秩無文。惟公德明,光於上下,勤施於四方,旁作穆穆,迓衡,不迷文、武勤教,予沖子夙夜毖祀。」

  穆穆,天子之容。旁作,謂輔成王而作之,以成其穆穆之德,以迎太平,是以於文、武之勤教垂之後代者,皆率循之而不迷也。

  王曰:「公功棐迪,篤罔不若時。」

  「罔不若、時」,罔不若、罔不時,循道而不違,此「棐迪」之「若」;越時而不失,此「棐迪」之「時」。

  王曰:「公!予小子其退,即辟於周,命公後。四方迪亂未定,於宗禮亦未克敉公功。迪將其後,監我士師工,誕保文武受民,亂為四輔。」

  事人之謂士,帥人之謂師,興事造業之謂工。

  王曰:「公定,予往已。公功肅將祗歡,公無困哉!我惟無斁其康事,公勿替刑,四方其世享。」

  周公拜手稽首曰:「王命予來,承保乃文祖受命民,越乃光烈考武王,弘朕恭。孺子來相宅,其大惇典殷獻民,亂為四方新辟,作周恭先。」

  以恭倡後王也。

  成王使周公來毖商民,乃命寧周公。以秬鬯二卣,曰:明禋於文、武。使之明禋,則以太平告文、武也。故周公不敢宿成王明德之命,即禋文、武。

  惠篤敘,無有遘自疾,萬年厭於乃德,殷乃引考。王伻殷乃承敘萬年,其永觀朕子懷德。」

  戊辰,王在新邑,烝祭歲,文王騂牛一,武王騂牛一。王命作冊,逸祝冊,惟告周公其後。王賓,殺禋,咸格,王入太室,祼。王命周公後,作冊,逸誥。在十有二月,惟周公誕保文武受命,惟七年。

  皆周公戒成王之言。賓,助祭者也。大室,清廟中央之室。清廟,神之所在,故王入大室祼,獻鬯酒以告神也。祼者,灌也。王以圭瓚酌郁鬯之酒以獻屍,屍受祭而灌於地。因奠不飲謂之祼。

  多士第十六

  成周既成,遷殷頑民,周公以王命誥,作《多士》。

  成周即洛邑,初無王城、成周之辨。此頑民者,乃商王士,而謂之「頑」者,以其不則德義之經而無常心故也。篇名《多士》,而《序》以為頑民,何也?在官者謂之士,卿大夫士是也。在民者謂之士,士農工商是也。此書稱「士」,皆在官之殷士也。且周公未始以殷民為頑,成王命君陳始有「無忿疾於頑」之語。夫殷民不附周,謂之頑可也;不忘殷,謂之頑可乎?故「頑」之一字,周公於《康誥》《酒誥》《多士》《多方》等書,未嘗出諸其口也。

  惟三月,周公初於新邑洛,用告商王士。

  殷民遷於成周,從舊長所治,故先告之。殷士順從,則殷民皆然矣。

  王若曰:「爾殷遺多士,弗吊,旻天大降喪於殷。我有周佑命,將天明威,致王罰,敕殷命終於帝。

  終,與「受終於文祖」之「終」同。

  肆爾多士,非我小國敢弋殷命,惟天不畀允罔固亂,弼我,我其敢求位?

  「肆爾多士」者,肆之而不誅也,與「眚災肆赦」、「肆大眚」之「肆」同意,謂其致天罰也,惟誅獨夫紂而已,脅從罔治也。蓋周公將言「我小國敢弋殷命」,故呼爾多士而告之。

  惟帝不畀,惟我下民秉為,惟天明畏。我聞曰:『上帝引逸。』有夏不適逸,則惟帝降格。

  「引逸」者,易簡則逸,反是則勞。「適逸」者,帝之所延也。

  王若曰:「爾殷多士,今惟我周王丕靈承帝事,有命曰:『割殷,告敕於帝。』惟我事不貳適,惟爾王家我適。予其曰:『惟爾洪無度,我不爾動,自乃邑。』予亦念天,即於殷大戾,肆不正。」

  我念天即於殷災戾大矣。今不正治汝,不忍助天為虐也。

  王曰:「猷告爾多士,予惟時其遷居西爾。非我一人奉德不康寧,時惟天命。無違,朕不敢有後,無我怨。惟爾知,惟殷先人,有冊有典,殷革夏命。今爾又曰:『夏迪簡在王庭,有服在百僚。』

  此怨周之不然也。

  予一人惟聽用德,肆予敢求爾於天邑商。

  我惟聽用有德,汝殷士不務德,故我不得如夏之簡迪也。以聽用德,故今敢求汝於天邑商,苟汝好德,亦將聽用也。

  予惟率肆矜爾,非予罪,時惟天命。」

  章有德,討有罪,皆天命。

  王曰:「多士,昔朕來自奄,予大降爾四國民命。我乃明致天罰,移爾遐逖,比事臣我宗,多遜。」

  移爾遐逖,徙其民於遠方也。我宗,謂康叔也。

  王曰:「告爾殷多士,今予惟不爾殺,予惟時命有申。今朕作大邑於茲洛,予惟四方罔攸賓,亦惟爾多士攸服奔走臣我,多遜。爾乃尚有爾土,爾用尚寧干止。爾克敬,天惟畀矜爾;爾不克敬,爾不啻不有爾土,予亦致天之罰於爾躬。今爾惟時宅爾邑,繼爾居,爾厥有干有年於茲洛。爾小子乃興,從爾遷。」

  王曰:「又曰時予,乃或言爾攸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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