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天霹靂
2024-10-14 04:06:48
作者: (德)托馬斯·曼
漢斯·卡斯托普在這山上的人們中間待了整整七年——對於十進位的擁護者來說,七不是整數,卻是個不錯的、原本也挺實在的數字,而且作為時間計量單位還有著神話及繪畫的魅力[110],完全可以講,例如比起那乏味的、半不拉拉的六來[111],就使人心裡舒服多了。如今他已坐遍了餐廳里的七張桌子,差不多一年坐一張。最後他坐上了「差勁兒的俄國人席」,跟兩個亞美尼亞人、兩個芬蘭人、一個布哈拉人和一個庫德人在一起。[112]
他坐在那兒,現在已經蓄起一撮小鬍子,也就是下巴上那麼幾莖黃黃的、亂草似的山羊鬍兒,只不過呢,卻叫我們不得不在一定程度上將其視為他玩世不恭的哲學的象徵。是啊,我們必須前進一步,把他這一漠視自己、不修邊幅的思想傾向,與外界對他所表現的相同思想傾向聯繫起來。院方停止了操心他的情緒問題。除了早晨官樣文章地應付他一句「睡得好嗎」,宮廷顧問也不再經常特別找話和他講了;還有安德莉婭迪卡·封·米倫冬克護士長——經過了這段時間,她臉上的大疣子更加成熟了——她同樣不是每天來看他啦。要是咱們觀察得再仔細點,那她真是很難得來,或者說根本不來了。人家讓他一個人清靜——有些像個中學生的樣子,人家對自己不聞不問,自己也就樂得清閒,什麼也用不著再干,因為留級反正已成定局,誰也不再注意得到他啦——自由的一種超級形態,我們補充說,可是同時又自問,除了這樣的形態,自由啥時候是否還可能有另外的形態呢?反正這裡有這麼個人,院方現在已無須操心他,因為他心裡肯定不會再產生任何狂野的、違規的想法——已經可靠地紮下了根,早已不知道自己還可以上哪兒去,根本再也想不到要回到平原上去了……單單坐上「差勁兒的俄國人席」這個事實,不就足以表明他對自己個人已漠不關心了嗎?不過這可絲毫沒有說「差勁兒的俄國人席」壞話的意思!在所有七席之間,實在沒有任何具體的優點和缺點可言。大膽地說吧,這就是榮譽共享的民主。豐盛的飲食在這一桌和其他桌上同樣令人享受;拉達曼提斯本人也時不時輪轉著坐到這一桌來,在燙盤前捧起他的巨手做餐前祈禱。在這一桌進餐的各民族人都是人類值得尊敬的成員,儘管他們一點不懂拉丁文,吃起東西來舉止不特別文雅講究。
時間的德行不像火車站的巨鍾,大大的指針五分鐘一跳五分鐘一跳,而像那種很小很小的坤表,指針的走動根本就看不見;或者也像草,肉眼看不見生長,儘管它在不斷悄悄生長,直到有那麼一天,再也沒法忽視這生長的事實;時間,是一條由純粹沒有長度的點構成的線——對此說法,不幸沒命了的納夫塔多半會問,純粹沒有長度的點怎麼成得了線呀?——這意味著,時間悄悄地、不露形跡地,然而卻孜孜不倦地持續起作用,促成了一個接一個的變異。只舉一個例子吧,男孩特迪有一天——但自然不真是在「一天」,而是在某個完全不確定的日子——已不再是男孩了。他早上起床後用運動裝換掉睡衣,走下樓來,女士們就不再能像以前那樣把他抱在懷裡了。情況無形中翻了個個兒,倒是他瞅准機會時不時地把她們抱在懷裡,讓雙方同樣感覺愜意,而且甚至更加愜意。他已長成個小伙子——咱們不想說茁壯成長,而只能說長成了:漢斯·卡斯托普沒見他怎麼成長,但見過他長成後的樣子。總之,時間和成長都叫特迪這小伙子沒法消受,他生來就不適合它們。時間對他不利——他才二十一歲就死了,死於一種他很容易感染的疾病;他的房間被徹徹底底地消了毒。我們講起這事來輕言細語,心平氣和,因為在他的新老狀況之間,其實並沒有多大的差別。
不過,也發生了幾起重要的死亡事件,平原上的死亡事件,它們跟咱們主人公關係更加密切,或者確切地講,本該更加密切。我們說的是前不久迪納倍爾參議過世了,漢斯幾乎已經淡忘的舅公和監護人過世了。老人家小心翼翼地逃避掉了那氣候惡劣的環境,讓他兒子雅默斯代自己繼續丟人現眼;可從長遠講,他仍舊沒有逃脫中風,於是一紙電報,便簡簡單單然而措辭委婉地報告了他辭世的消息——委婉更多是對逝者而言,而不是對收電報的人。那一天,電報送到時,漢斯·卡斯托普正在他那咯吱咯吱叫的躺椅上躺著。他隨即買來框上了黑邊的信紙,給他的兩位舅舅寫信,告訴他們,他原本就父母雙亡,現在監護人舅公一走,更成了三重意義上的孤兒,而尤其叫他難過的是不能去為舅公奔喪,因為絕對不允許他中斷在此間的療養。
要說難過,那是言過其實了,不過在隨後的日子,漢斯·卡斯托普的眼裡畢竟比往常多了幾分沉思的表情。舅公之死原本就決不至於令他大為傷感,經過了這些年的風風雨雨,感情更幾乎疏遠到了等於零,然而,它卻意味著漢斯·卡斯托普又斷了一條聯繫的紐帶,又少了一層與平原之間的關係,這就使他有理由稱為自由的狀態,得到了最後的完善。確實,在我們講的隨後的時間裡,在他和平原之間全然失去了接觸。他不再往山下寫信,也不再收到信。他不再從家裡訂購馬利亞·曼奇尼雪茄,在這山上他找到了一種喜歡的牌子,對她保持著忠誠,就跟當初忠誠於她的那位姐妹一樣:這種雪茄甚至幫助極地探險家戰勝了冰天雪地里最可怕的疲乏,抽起來人簡直就像躺在海濱,日子十分悠閒好過——一種特別用莖下部的菸葉精製的雪茄,名叫「呂特里施務爾」,比馬利亞粗壯一點,呈灰鼠色,身上繞著一道淡藍色的圈兒,夾著合手,口味溫和,菸灰雪白而不易掉,外包菸葉的葉脈尚歷歷可見,如此均勻地吸著,就可以供漢斯·卡斯托普用作沙漏,而他有時也需要拿它當作計時器,因為他早已不戴懷表了。有一天,他這表從床頭柜上摔了下來,結果便停了。而他呢,壓根兒不打算讓它恢復正常運轉——出於同樣的理由,他也早已拒絕擁有日曆,不管是用來一天一天地撕也好,還是當備忘錄提醒已定下的日期和節日也好:這理由就是「自由」,就是無所拘束的海濱漫步,就是尊重靜止不動的永恆,就是這個出世者樂於接受的與世隔絕之魅力;對於他的心靈來說,這就是最根本的歷險,就是這一單純的物質得以千變萬化、神秘莫測的基礎。
他就這麼躺著,就這麼一年一年地過去,就這麼在他自己不知不覺之間,又到了盛夏,亦即第七次到了他上山來的日子。
突然之間雷聲大作——
可是羞澀和恐懼使我們閉住嘴巴,不敢在此大談那雷聲,那事變。這兒可不能吹牛,可不能誇誇其談啊!得把聲音放平和了講述:確確實實響起了雷聲,而且是我們大家都知道的雷聲;它乃冷漠和狂躁長期危險地聚集而引發的驚天大爆炸——這是一次歷史性的晴天霹靂,讓我們懷著一些敬畏講吧,它震撼了這個世界的根基;但對我們來說,這霹靂也炸開了魔山,把那長睡七年之久的年輕人一下子摔到了大門外面。他傻愣愣地坐在草里,揉著眼睛,像個雖經一再提醒,卻耽誤了讀報的蠢人。
他來自地中海岸邊的朋友和導師一直試圖幫助他克服這個缺點,耐心地讓這個歸他教育的問題兒童了解一些山下發生的大事,可這個學生卻不大願意聽;這小伙子儘管以內省的方式,對事物的精神影像做過這樣那樣的玄思冥想,對事物本身卻無心顧及,而且出於內心的自負傾向,常常把影像當作了事物本身,而在事物中又只看得見影像——也正因此,人家也不好狠狠地罵他,因為他最終也沒有把關係理清楚。
如今的情況已不像當初,不像漢斯·卡斯托普的房裡突然撳亮了的電燈,塞特姆布里尼走進來坐在他靜臥治療的床前,企圖影響和糾正他對生死問題的看法。現在反過來了,是他把兩手夾在膝頭中間,坐在人文主義者斗室內的床邊上,或者是在他陳設著燒炭黨祖父用過的老古董靠椅和飲水瓶,顯得獨立而又幽靜的閣樓書齋里,卡斯托普坐在他的躺椅旁邊陪伴他,很有禮貌地聆聽他縱論天下大事;要知道,羅多維柯先生眼下已不常走動。納夫塔的遽然死掉,還有這喪心病狂的論敵的恐怖行徑,對於生性敏感的他都是沉重的打擊,他沒法再恢復過來,從此便一蹶不振,身心極度虛弱。他承擔的《社會病理學》撰寫工作停下來了;那部以人類的痛苦為主題的百科全書,這所有人文科學著作中的精粹之作,也毫無進展,讓急欲出這一卷的編委會白白地一等再等;賽特姆布里尼先生出於無奈,已把他對進步事業的支持和參與僅僅局限於口頭。在這種情況下,漢斯·卡斯托普的友好來訪,對他真是正中下懷,求之不得。
他嗓音微弱,但講話既多而又悅耳;他語重心長地談到,人類應該通過社會自我完善。他娓娓道來,溫文爾雅如鴿子邁著碎步;可是一當說到已獲得解放的民族應該團結起來,為爭取共同的幸福而鬥爭,他的語氣里——也可能是有意,也可能自己並沒有意識到——已經混入了雄鷹振翅的唰唰聲;這無疑顯示了他從祖父身上繼承下來的政治素質,這素質與他父親遺傳下來的人文主義融合起來,就形成羅多維柯身上的文學家素質——好比人文主義與政治融合成文明崇高而昂揚的思想,這思想充滿鴿子的溫柔和雄鷹的勇敢,它單等著實現自己的一天到來,各民族的清晨到來;到那時,必將給予僵化頑固的原則當頭一棒,使市民民主的神聖同盟一路順暢……總而言之,這有一些矛盾。賽特姆布里尼先生信奉人文主義,可與此同時或者說正因如此,話已經說了一半,他也是個好鬥分子。他在跟咄咄逼人的納夫塔決鬥時的表現確實像一個人,可是一遇重大問題,當人類興致勃勃地結成爭取實現文明的勝利和統治的思想政治同盟,市民的槍矛在人類的祭壇前得到祝福的時候,那他的手——非指他本人的手——是否仍舊不讓鮮血玷污,就值得懷疑了。是啊,由於眼下的心境,塞特姆布里尼先生美好的思想中好鬥的雄鷹成分越來越多,越來越厲害地侵蝕掉了鴿子溫和的成分。
不少時候,他對世界兩強對峙的態度是矛盾的,是猶豫動搖和尷尬難受的。最近,退回去兩年或者一年半吧,他一談到自己的國家和奧地利在有關阿爾巴尼亞的外交問題上攜手合作,就心神不寧:他一方面感到振奮,因為攜起手來是對付非拉丁傳統的准亞洲,是反對野蠻的笞刑和專制統治;另一方面他又深感痛苦,因為與之攜手的正是義大利的死敵,正是奴役各族人民的頑固封建堡壘。去年秋天,法國大量貸款給俄國,支持俄國在波蘭修築鐵路網,在他心裡同樣喚起了複雜矛盾的感情。塞特姆布里尼先生在國內屬於親法派,這本來沒有什麼好奇怪的,只要想想他的祖父曾將法國七月革命的那些日子,譽之為上帝創造世界的七天就行了;但是開明的法蘭西共和國竟與拜占庭式的野蠻帝國沆瀣一氣,令他在道德上怎麼也想不通,心裡頭實在是憋氣。——可轉念一想,這個鐵路網具有戰略上的意義,他又轉憂為喜,心裡立刻舒暢起來。接著就發生了奧地利皇太子被刺事件[113],它對每一個人——唯獨除了咱們一睡七年的德國小伙子——都是風暴到來的信號,對知情人更是再清楚不過,塞特姆布里尼先生嘛,咱們自然有理由也算作知情人。漢斯·卡斯托普看見他作為老百姓竟讓這一恐怖事件嚇得發抖,可同時又看見他昂首挺胸,當他想到此乃民族解放的一個壯舉,矛頭所指是他自己仇恨的封建堡壘,儘管這也可視為莫斯科操縱的結果,又叫他感到憋氣;但是另一方面,這並未妨礙他在三周之後,稱奧匈帝國對塞爾維亞發出的最後通牒是對人類的污辱,是令人髮指的罪行;這是因為他能預見到它的後果,並由此而變得呼吸急促……
總而言之,塞特姆布里尼先生的心情錯綜複雜,充滿矛盾,正像他眼看著迅速釀成的那個大災難,也是各種錯綜複雜的矛盾聚合起來釀成的一樣。他企圖擦亮自己學生的眼睛,讓他認清這一災難的本質,但講究禮儀和富有同情心的民族傳統卻阻止了他,使他未便將事情和盤托出,而總是只把話講出一半。在各國發布動員令的日子裡,在宣戰之初,他養成了一個習慣,總是把雙手伸向他這位來訪者,把他的兩隻手緊緊握在自己手裡,這樣,他講的話即使不能進入這小笨蛋的腦子,也會進入他的心裡。
「我的朋友!」義大利人說,「裝子彈的火藥,還有印刷機——不可否認,曾經是你們發明的!可是如果您相信,我們會為反對革命而進軍……親愛的……」
在歐洲痛苦地繃緊神經、無比焦急地等待的那些日子裡,漢斯·卡斯托普沒有看見塞特姆布里尼先生。紊亂矛盾的報紙消息從山下一直傳到他的陽台上,引起了整個療養院的震顫,使食堂里瀰漫著嗆人的火藥味兒,就連那些病入膏肓者和垂死者的病房也未能倖免。也就是此刻,那位躺在草里不知不覺打了七年瞌睡的傻瓜慢慢醒了,坐起來開始揉眼睛……可我們準備把整個情景講完,好讓大家了解他內心的活動。他收攏雙腿,站起身來,轉頭四顧。他發現自己已經解除魔法,得到了拯救,得到了解脫——不是用自己的力量,他不得不慚愧地承認,而是一些原始而巨大的外力使他呼吸到了新鮮空氣,順帶著解放了他。可即使是在人類共同的命運面前,他個人的命運渺小得微不足道——難道這中間不也表現著一點兒個人的願望,也就是說,上帝的仁愛和正義嗎?生活再一次接納了他這有罪的、成問題的孩子——但不是以輕鬆、便宜的方式,而是像眼下這樣嚴格而且嚴厲,而且意味著得自行尋覓家園,這也許不是生活,但在眼下卻正好意味著為迎接他,為迎接這迷途歸來的罪人而放的三響禮炮。想到此,漢斯·卡斯托普雙膝跪地,臉和手都衝著天空;這天空雖然硝煙瀰漫,卻已不再是罪惡的魔山洞窟的穹頂。
塞特姆布里尼先生遇見漢斯·卡斯托普,見他正是這個姿勢——不言而喻,這是極度形象化的說法;事實上,我們清楚,咱們的主人公以其矜持、冷峻的性格,是不會這麼演戲的。他的導師撞見他時,他正在異常冷靜地收拾箱子——因為漢斯·卡斯托普自從甦醒的一刻起,便發現自己已捲入由那晴天霹靂在山谷中引發的擅自出院的瘋狂旋渦。「故鄉」變成了一個驚恐萬狀的螞蟻窩。這山上的一幫人,沒頭沒腦地沖向五千英尺下邊的平原,為的是尋找自己的家;小小的列車不堪重載,連登車的踏板上都站滿了人,必要時沒行李照樣走,所以站台遍地狼藉,遺棄的行李成排成堆——車站人滿為患,頂篷下淤積著像是從下邊飄來的焦臭氣——而漢斯·卡斯托普,也正是倉皇下山的人們中的一個。在混亂的人群中,羅多維柯·塞特姆布里尼先生擁抱了他,真正是把他抱在了懷裡,還像個南方人——或者俄國人似的親吻了他的兩邊臉頰,我們的倉皇離去者不管多麼激動,仍然感到有些彆扭。然而最後一刻,塞特姆布里尼先生竟然叫了他的名字,也就是「喬萬尼」,竟然對他稱「你」,而不再按講究禮儀的西方通常那樣以姓氏或「您」相稱,真差點使卡斯托普亂了方寸!
「就這麼下山啦,」他說,「終於下山啦!再見吧,我的喬萬尼!我原本希望看見你離開時是另一個樣子,可有什麼辦法呢,神們就這麼安排定了,沒法改變。我希望的是你去就職,你現在卻去打仗。我的上帝,這事攤上了你,而不是咱們的少尉。生活真會開玩笑……勇敢戰鬥吧,跟你的同胞在一起!現在誰也幹不了更多。可是原諒我,如果我以自己殘餘之力促使我的國家也來參戰,並且站在了那一邊,站在了精神和神聖的利己主義所指引的一邊。再見了!」
車窗里已經塞滿另外十個腦袋,漢斯·卡斯托普仍拼命把腦袋擠了進去。他在腦袋頂上揮手;塞特姆布里尼先生也沖他揮動右手,卻用左手的食指輕輕擦拭眼角。
我們在哪裡?這是怎麼回事?夢境把我們拋到了何處?薄暮,暴雨,泥濘,晦暗的天空燃燒著殘霞,沉悶的雷聲不斷地咆哮,空中充滿著濕氣,尖厲的嘯叫撕裂耳膜,蜂擁奔來的地獄惡犬發出狂吠,其間夾雜著崩裂聲、噴濺聲、撞擊聲、熊熊燃燒聲,乒桌球乓,轟轟隆隆,鬼哭狼嚎,鼓點的節奏越來越快,越來越急……那邊有座森林,林子裡躥出來一群群灰白的人影,奔跑著,撲跌著,跳躍著。那邊是一線連綿起伏的丘陵,丘陵背後的遠方燃起了大火,火焰不時地聚集成熊熊的火苗。在我們四周是如波浪起伏的田野,但已給炸得滿目瘡痍,七零八落。泥濘的公路上撒滿折斷的樹枝,像森林裡一樣;一條滿是溝溝坑坑的小路接著公路,在通往丘陵時劃了一個弧形,樹木光禿禿地立在冷雨里,枝杈嶙峋……這兒有塊路標——可想憑它找路卻白費氣力;即使它沒給炸裂開,字跡也讓晦明的光線弄得模模糊糊。到底是東還是西?只知道這是一片平原,而且正在打仗。我們呢,只是路旁一些畏畏縮縮的影子,並且由於享有影子的安全而懷著羞慚;我們壓根兒想不到誇誇其談,自吹自擂,而是本著老老實實講故事的精神,講那些從樹林中蜂擁而出的灰色的士兵,講他們如何奔跑、撲跌,如何爬起來擂著戰鼓繼續前進;講他們中有一個我們認識,是我們多年的旅伴,他就是那個善良卻有罪的青年,我們曾經時常聽見他的聲音,因此想在他從我們的視線中徹底消失之前,再凝視一下他那單純的臉。
戰鬥已經持續一整天,上級調這些兄弟前來增援,是為重新奪回兩天前落到了敵人手裡的丘陵陣地,以及背後那些燃燒著的村莊。調來了一個志願兵團,士兵全都年紀輕輕,多數是大學生,剛上戰場不久。他們半夜被集合起來,坐了一通宵火車,天亮後冒雨行軍一直走到下午,道路全糟糕透了——有時根本沒有路,公路堵塞了,只好穿越田野和沼澤,一走就是七個小時,穿著又重又濕的軍大衣,背著突擊隊的簡單行裝,這可不像郊遊那樣輕鬆嘍。要知道誰也不願意丟掉靴子,所以走一步就必須彎下腰,用手指摳住鞋舌頭把靴子跟腳一起從黏黏的爛泥里拔出來。這樣過一小塊草地就得花一小時。眼下他們卻趕到了,一切全仗著血氣方剛,儘管激動又疲乏,他們卻鬥志旺盛,精力充沛,沒法睡覺沒法進食卻照樣挺了過來。他們渾身濕漉漉的,濺滿了污泥,頭上戴著蒙上灰布的鋼盔,系鋼盔的帶子框住了臉龐,年輕的面孔依然紅彤彤的。他們這麼緋紅著臉,是因為行軍費勁兒吃力,是因為穿過泥濘的樹林時目睹了自己遭受的傷亡。敵人偵察到了他們的行軍路線,於是發射來榴霰彈和大口徑的榴彈炮彈進行封鎖,炮彈穿過林子散落進他們的隊伍中間,呼嘯著、噴濺著、燃燒著,把大片林地狠狠地抽打、翻攪了一遍。
他們必須穿過樹林,這三千名熱血沸騰的男孩子,他們作為增援部隊,必須端起刺刀,去一起朝那丘陵前後的戰壕和燃燒的村莊發起衝鋒,並堅決地衝到一個命令里已經規定的地點;而這命令正藏在他們指揮官的皮包里。他們多達三千名;之所以這麼多,意義就在於奪回了丘陵和村莊之後,他們還能剩下兩千。他們是一個整體,一個即使付出了重大代價還有望繼續戰鬥並取得勝利整體,一個千口同聲地對勝利發出「嗚啦」的歡呼聲的整體——至於那些一個一個地犧牲掉了的人,當然不值一提。還有個別的人在急行軍時就掉了隊,這說明他們太年輕,太脆弱。他臉色慘白,步履踉蹌,咬著牙要求自己做個男子漢,可最終還是落下了。他硬撐著在大隊伍邊上跟了一段,後面的弟兄一群一群超過了他,隨後他消失了,躺在了某個糟糕的地方。接著穿過彈片橫飛的森林。可從林子裡邊湧出來的仍舊很多;三千之眾足以經受住一次次流血,流血之後仍舊是支人頭攢動的大部隊。他們已經漫過經受了暴雨沖刷的大地、公路、小徑和泥濘的田野,我們這些站在路旁觀看的影子,便混跡在他們中間。在森林邊上,訓練有素的士兵一批一批上好了刺刀,軍號吹得嘀嘀嗒嗒響,戰鼓擂得像沉雷一般,於是弟兄們拼命向前衝鋒,一邊沖一邊高聲吶喊;不幸的只是雙腿像在夢裡似的沉甸甸的,鉛一般重的土塊粘在了他們的靴子上面。
在呼嘯而來的子彈前他們撲倒了,如果未被擊中的話,又跳起來再往前沖,並勇敢地發出青春的吶喊。如果被擊中了,子彈射進了額頭、心臟或者肚腸,便胳膊亂伸展兩下,倒下去,臉浸泡在泥污里,不再動彈。他們或者仰面倒下,背讓軍用背囊拱得老高,後腦勺鑽進了泥地里,張開兩手往空中亂抓。然而森林中不斷湧出來新人,他們撲跌著,奔跑著,吶喊著,或者在死者中間踉蹌著,向前衝去。
這些背著背囊,端著刺刀,穿這骯髒軍大衣和皮靴的年輕小伙子!看著他們,你也很容易想像出另一些更合乎人道、更神聖美麗的畫面。你可以想像:眼前是一片海灣,他們或者縱馬疾馳,或者領著愛人在岸邊漫步,嘴唇湊近溫柔的姑娘耳畔竊竊私語,或者相互指點著練習張弓射箭。可現實卻是另一番景象,卻是鼻子掩埋在充滿硝煙味兒的污泥里。儘管心中無比恐懼,懷著對母親和故土的無盡思念,他們仍然樂於捐軀,因為這本身就是一件崇高的事情,即使並沒有真正的理由須要走到這一步。
瞧,咱們的老相識,瞧,漢斯·卡斯托普!咱們老遠就認出了他,從他下巴上那撮小鬍子,那一撮他在「差勁兒的俄國人席」上蓄起來的山羊鬍兒!他渾身濕透,臉孔通紅,跟所有人一樣。他粘滿爛泥的腳跑起來十分沉重,手裡提著上了刺刀的步槍。瞧,他踩著一個已經犧牲的弟兄的手——用他掌著鐵釘的皮靴,深深地踩進蓋著斷樹枝的爛泥地里。他才管不了這麼多喲。聽他嘴裡究竟唱的什麼!他那麼茫然凝視前方,自己也不知道嘴裡唱些啥,利用短暫的喘息時間輕聲地唱道:
我在它的樹皮上面,
刻下些親切的話語……[114]
他摔倒了。不,他整個撲倒在地,當那地獄的惡犬嚎叫起來,一枚巨大的烈性炸藥炮彈,一顆令人作嘔的地獄寶塔糖,落在了他的面前。他匍匐著,臉埋在冰涼的污泥里,叉開兩腿,腳掌外翻,腳跟衝著大地。那是科學野蠻化了的產物,裡面填裝著最可惡的粉末,在他面前三十米處像魔鬼本身似的深深鑽進地里,在那底下,憑藉大得可怕的力量一下子爆開,朝空中掀起來一座噴吐著土塊、火光、鐵塊和碎鉛的噴泉,跟房子一般高,裡邊還夾帶著人的殘損肢體。因為那兒本來躺著兩個人——那是一對兒好朋友,他倆在危急關頭聚到一處:這下更親密無間地消失殆盡了。
真可恥啊,我們這些安全的影子!離開吧!別講下去了!咱們的老相識給擊中了嗎?有一瞬間他自以為被擊中了。一個巨大的土塊打著了他的小腿骨,這當然很痛,但也可笑。他掙紮起來,拖著滿腳的泥土,一瘸一拐地往前走,嘴裡下意識地唱道:
它——的樹葉沙——沙響,
像——對我發出——呼喚……
就這樣,在混亂喧囂中,在唰唰冷雨中,在朦朧晦暗中,他從我們的視線里消失了。
再見,漢斯·卡斯托普,你這生活里心地忠誠的問題兒童!你的故事到此結束。我們已經將它講完;它既不新鮮有趣,也不枯燥乏味,它是一個自我封閉的故事。我們講它是因為它本身,而並非為了你,因為你太單純。不過,這最終還是你的故事,因為事情出在你的身上,你必定以這樣那樣的方式銘記著它;我們也不否認在講述的過程中對你抱有教育的意圖,也正是這個意圖,使我們在想到將來再也見不著你、聽不著你時,不由得舉起手指輕輕揉一揉眼角。
別了——多保重,永遠保重!你的前景不妙啊;你捲入了群魔亂舞的罪孽,它還要持續許多個罪惡的年頭,我們不敢過多地期望你安然無恙。老實說,對這個問題我們漠不關心,聽其自然。肉體和精神的冒險將使你不再那麼單純,就算你的肉體挺不過來吧,你在精神上也會挺過來的。會有這麼一些時刻,到那時將從死亡和肉體的糜爛中為你萌生出一個愛之夢,以你充滿預感和「執政」自省的方式。從這死神的世界節日裡,從這燃燒在雨夜黑暗天空下的狂熱里,什麼時候是不是也能產生出愛呢?
[1] 加夫基(1850—1918),德國細胞學家。
[2] 舊時對兵的蔑稱。「兵」字上下拆開,即成「丘八」。——編者注
[3] 拉蒂尼(1220—1294),義大利詩人、學者和政治家。
[4] 塞特姆布里尼奉為楷模的義大利文學家,主人公在憤怒之下喊出他們的名字,實為譏諷塞特姆布里尼。
[5] 希臘神話中的神,從太陽神阿波羅那裡偷取了火給人類,觸怒宙斯,宙斯罰他日日承受被鷹啄食肝臟的痛苦。——編者注
[6] 指舒舍夫人告訴他快要離開那次。
[7] 林內(1707—1778),瑞典生物學家。
[8] 德國民間傳說中的人物,惡作劇大王,相傳生活在14世紀。
[9] 疑為H. V. 摩爾特克(1848—1916),德國將領,第一次世界大戰時任總參謀長。
[10] 亦簡稱「閃族人」。
[11] 阿萊迪諾(1492—1556),義大利文藝復興時期的作家。
[12] 克賴福克斯(1091—1153),德國神學家和經院神秘主義者。
[13] 費涅龍(1651—1715),法國神學家和作家。
[14] 加里波第(1807—1882),義大利統一運動領袖。
[15] 維也納的皇宮所在地。
[16] 馬丁·路德(1483—1546),今德國人,於16世紀初發動了德意志宗教改革,影響深遠。——編者注
[17] 谷滕貝格(1397—1468),德國活字印刷術的發明者。
[18] 位於奧地利與義大利之間。
[19] 指奧匈帝國。義大利曾一度處於其統治之下。
[20] 舊時標誌士兵、當差者身份的制服。——編者注
[21] 托勒密(約100—170),天文學家,地心說倡導者。
[22] 聖·奧古斯丁(354-430),古羅馬帝國時期天主教思想家。
[23] 格利高里大帝,羅馬教皇,公元590—604年在位,死後被尊為聖者。
[24] 阿奎諾(1225—1274),經院哲學最重要的代表人物之一。
[25] 玻利克拉特,生活於公元前6世紀的希臘薩莫斯島,暴君兼建築家。「玻利克拉特指環」意為逃避不掉的厄運;施托爾太太附庸風雅,使用不當。席勒著有敘事詩《玻利克拉特的指環》,可參閱。
[26] 庇洛伊斯,雅典城的一個區。
[27] 在弗洛伊德學說中用「力比多」(libido)稱性慾。
[28] 此句意思不明。
[29] 這是一道數學上原本無解的題。
[30] 義大利語原意為「情考先生」,即指拉皮條的。
[31] 萬靈節在11月2日;基督降臨節從聖誕節(12月25日)前的第四個星期日開始直至聖誕節。
[32] 七堡地,地名,現今在羅馬尼亞境內。
[33] 波希米亞是捷克的舊稱。
[34] 拉丁語:出口,此處可理解為「出脫」「完蛋」。
[35] 漢堡的紅燈區。
[36] 前者屬波蘭,後者在烏克蘭境內。
[37] 猶太教的祭師。
[38] 奧地利的一個州。
[39] 莫德那,義大利城市。
[40] 西班牙語:抵抗。其他西班牙語詞彙在文中已有解釋,故不另注,下同。
[41] 魏薩爾的名字與「屈辱」一詞同音。
[42] 德語「活得有值價」,是作者自創的形容詞,與「可愛的」發音相近構詞方式同樣,所以容易聯想。
[43] 邏各斯的意義甚多,哲學上既可指理念、世界理性、上帝的理性,也可指造物主、上帝、神秘的精神實質,在基督教義中還意味著耶穌基督和「道」。
[44] 19世紀的科學家受經典力學思想影響,假想宇宙中到處都存在著一種稱為「以太」的物質,作為光傳播的中介,這個概念如今已被學界拋棄。——編者注
[45] 原文為拉丁語,有「世事無常」之意。
[46] 原文umkommen只有「喪命」一類意思,主人公用它來表示「走彎路」,顯然不恰當。這表明他頭腦已不清醒,潛意識中想到了死。譯者權譯作「倒霉」。
[47] 埃斯科利亞,馬德里的皇宮兼寺院。
[48] 鍊金術是中世紀的一種化學思想,其目標是通過化學方法將基本金屬轉變成黃金,製造長生不老藥。現代科學表明這種方法是行不通的。——編者注
[49] 原文字義為:保存,保守。
[50] 彌撒儀式中,教徒以喝葡萄酒、吃麵包的形式來紀念耶穌,以此象徵耶穌給予他的教徒「血」與「肉」。——編者注
[51] 古埃及神話中的女神。
[52] 埃琉西斯,古希臘地名。
[53] 希臘神話中的美神,即羅馬神話中的維納斯。
[54] 希臘神話中的酒神,即希臘神話中的狄俄倪索斯。
[55] 詩人但丁年輕時愛慕的女子。在《神曲》中,是她接替帶領但丁游地獄和煉獄的古羅馬詩人維吉爾,引但丁游天堂。
[56] 中世紀基督教神學家,經院哲學的集大成者。
[57] 埃申巴赫(1170—1220),中古德語詩人,以寫史詩著稱。
[58] 叨忒是埃及傳說中的月神和文化教育之神。
[59] 拉蒂尼是生活於13世紀的義大利詩人、學者和政治家,1273年任佛羅倫斯首相。
[60] H. 毛奇(1800—1891)和他的侄兒G. 毛奇(1848—1916)都是德國的著名將領。
[61] 在德語裡,富豪、大亨(magnat)與磁鐵(magnet)寫法和讀音都差不多。
[62] 「二十一點」,一種自17世紀以來流行於法國的撲克牌玩兒法。
[63] 意即屍體開始腐爛變形。
[64] 菲斯帽以產於摩洛哥的菲斯城得名,圓錐形,頂上垂下流蘇,流行於北非和阿拉伯地區。博伊納帽即貝雷帽。
[65] 瑞士法郎的輔幣,價值為法郎的百分之一。
[66] 古代生活在黑海北岸的民族。
[67] 耶路撒冷郊外的一個地方,相傳耶穌和門徒曾在此聚集。
[68] 這一段典故,出自《聖經·新約·馬太福音》第二十六章第三十六節,說的是耶穌和門徒在喀希瑪尼禱告的事。
[69] 西巴里斯人,義大利南部的一個古老民族,以生活奢侈著稱。
[70] Der Held一詞在德語裡既有主人公,又有英雄的意思;文中加了引號的英雄,意在諷刺情場上的爭風吃醋。
[71] Die Pers nlichkeit這個詞在德語裡通常有「富於個性的人」「人物」「大人物」「名人」和「人格」「個性」等多種意思。
[72] 13世紀奧地利的英雄史詩,主人公即為下文提到的伊爾散。
[73] 布倫納山口系阿爾卑斯山的重要隘口,位於義大利與奧地利之間的國境線上。
[74] 關於所謂「執政」的特殊含義,請參閱第六章《關於上帝之國與惡的解脫》一節。
[75] 這在數學上屬於無法解決的問題。
[76] 薩馬喜阿系古羅馬時代維斯杜拉河與伏爾加河之間的廣大地區,這裡指的是俄國。
[77] 希臘神話中,宙斯向寧芙女仙許諾,她們可以從豐饒角中倒出任何想要的東西,取之不盡,用之不竭,豐饒角是食物和豐饒的象徵。——編者注
[78] 斯特拉迪瓦流斯,17、18世紀時的義大利著名小提琴製作家。瓜內里,義大利著名的小提琴商店。
[79] 奧芬巴赫(1819—1880),法國歌劇作曲家。
[80] 魯賓斯坦(1829—1894),俄國鋼琴家、作曲家和指揮家。
[81] 出自義大利作曲家普契尼(1858—1924)的《蝴蝶夫人》。
[82] 指19世紀義大利著名作曲家威爾第(1813—1901)在1871年為慶祝蘇伊士運河通航創作了氣魄宏大的歌劇《阿依達》。
[83] 這支器樂曲為法國浪漫主義作曲家德彪西(1862—1918)的《牧神的午後》。
[84] 因為希臘羅馬神話里的農牧之神芳恩長著山羊腿。
[85] 摩爾風格即阿拉伯風格,指公元8至15世紀曾經占領西班牙的阿拉伯人留下的建築。
[86] 以上情節均出自法國現實主義作曲家比才(1838—1875)的著名歌劇《卡門》。
[87] 根據德國民間傳說浮士德博士的故事寫成的作品很多,其中最著名的是歌德的不朽詩劇《浮士德》。法國作曲家古諾(1818—1893)據此成功地創作出了一部享譽樂壇的同名歌劇。
[88] 指他同樣是軍人的表哥約阿希姆·齊姆遜。
[89] 舒伯特(1797—1828),德國早期浪漫主義作曲家,除了寫交響曲,更有影響的是他創作的600多首藝術歌曲。他的許多傳世代表作家喻戶曉,其中的《菩提樹》抒發了一個浪跡天涯者的懷鄉之情。
[90] 艾莉,艾倫的暱稱。
[91] 這幾個德文字母剛好湊成霍爾格(Holger)這個姓。
[92] 以Di往下拼有可能是Dieb即小偷,所以丁富博士感到擔心。
[93] 詩人德語應為Dichter。
[94] 相傳長於占星術的古巴比倫人。
[95] 士兵瓦倫廷是詩劇和歌劇《浮士德》女主人公馬格莉特的兄長。在歌德的《浮士德》中,他得知妹妹與浮士德私通並懷了孕,迫於當時的道德風尚和風俗,不得不為維護妹妹和家庭的榮譽與浮士德決鬥,結果被有魔鬼幫助的對手刺死。瓦倫廷這臨別這個唱段,取自古諾的同名歌劇。
[96] 這時主人公想到的是他已故的表兄,「好樣兒的士兵」約阿希姆·齊姆遜。
[97] 希波克拉特(前460—前377),古希臘名醫,西方近代醫學的鼻祖。
[98] 米略克(1842—1899),奧地利作曲家。
[99] 亞利安人即日耳曼人。
[100] 希爾施的德文Hirsch有鹿子的意思,沃爾夫Wolf有狼的意思;這兩詞在魏德曼嘴裡一語雙關,表示他懷疑這兩個人「不純」,有「問題」。
[101] 索嫩塞恩為典型的德國猶太人姓氏。
[102] 意即要對方接受決鬥挑戰。
[103] 《聖經·舊約》之《摩西五書》第一書即《創世紀》,內容為宣揚上帝創造世界萬物之教義。
[104] 海克爾(1834—1919),德國傑出的自然科學家兼哲學家,唯物主義的進化論者。
[105] 德國民間視豬和烏鴉為帶來吉祥的生物,口語裡講「有一頭豬」意即有好運氣。
[106] 正確的稱呼應為珠穆朗瑪峰,位於我國西藏境內,厄非爾士峰是西方對它的習慣叫法。《魔山》成書之時確實尚無人登上這座世界第一高峰。
[107] 「自由戰爭」指1813—1814年間德國人為推到拿破崙的統治而進行的戰爭。哲學家費希特(1762—1814)和不少著名的作家和詩人一樣積極號召參戰,「慷慨高歌」指詩人和藝術家為此而創作了許多愛國的詩歌和歌曲。
[108] 阿倫特(1769—1860),德國反拿破崙戰爭時期的著名愛國詩人;格勒斯(1776—1848),德國同時代的學者和作家,四卷《基督教神秘主義》為其主要著作。
[109] 科策布(1761—1819),曾經名噪一時的德國劇作家,曾任駐俄國大使。1819年遭「德意志大學生團」的成員桑特刺殺。該民族主義團體創立於「解放戰爭」後期,即1815年,地點在馬丁·路德曾經翻譯《聖經》的瓦特堡,所以納夫塔扯上了16世紀的宗教改革家馬丁·路德。
[110] 相傳上帝創造世界就用了七天,一個星期也是七天。
[111] 一打的一半是六,一年十二個月的一半也是六。
[112] 布哈拉為烏茲別克斯坦的城市,布哈拉人為中亞的一個民族。庫德人也是一個中亞人種,現為伊朗、土耳其等國的少數民族。
[113] 1914年6月28日,奧匈帝國皇太子弗朗茨·斐迪南在塞爾維亞的塞拉耶佛遇刺身亡,成為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的導火線。
[114] 這是奧地利作曲家舒伯特著名的歌曲《菩提樹》的歌詞,在此出現表達了主人公深深的懷鄉之情,以及作者對於戰爭與死亡問題的思考。請參閱前面《樂聲盈耳》一節的有關片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