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上帝之國和惡的解脫2
2024-10-14 04:05:38
作者: (德)托馬斯·曼
「可不,正是,但他幹嗎沒當上神父?他年齡不是挺合適嗎?」
「我已經對您說過:疾病暫時妨礙了他。」
「對。可您是否認為,如果第一他是個耶穌會士,第二他是位富於想像力的聰明人——那麼這第二點,這加上的一點,是否跟疾病有關係呢?」
「您這話什麼意思?」
「不,不,塞特姆布里尼先生。我只是想說:他有一個浸潤性病灶,這妨礙他當上神父。但他那些聯想力恐怕同樣也妨礙了他,在一定程度上,因為聯想力和病灶原本就有些關係。他差不多同樣是個生活中的問題兒童,特殊類型的,一個(肺上)有小浸潤點的病弱的耶穌會士。」
他們已經走到療養院。在大樓前的平台上,他們在分手之前還站在一塊兒聊了一會兒;幾個在大門口無所事事地東張西望的療養客,都好奇地望著他們。塞特姆布里尼先生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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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次警告你們,我年輕的朋友。我阻止不了你們與這個剛結識的人交往,要是好奇心驅使著你們非去不可的話!不過要心存戒備,任何時候也不可不加分析批判就聽信他的話。這個人我要用一句話給你們講清楚:他是個放蕩傢伙。」
表兄弟的臉變了樣子。過了一會兒,卡斯托普問:
「一個……怎麼會?對不起,他不是個教士嗎?當教士必須起誓,據我所知,再加上他又那麼皮包骨頭,身體虛弱……」
「您說傻話,工程師,」塞特姆布里尼打斷他,「這跟是否體弱多病完全沒有關係;至於說到起誓嘛,那也有保留。不過,我是在更廣和更高的意義上那樣講,相信您具有必需的理解力。還記得起來吧,有一天我上您房間看您——很久以前,很久很久以前——您剛照過片子,在房裡靜臥……」
「當然記得!您在黃昏時分走進我的房裡來,擰開了燈,我記得清清楚楚,像今天……」
「好。當時我們聊到一些較高深的話題,感謝上帝,我們經常如此。我甚至相信,我們談到死與生,談到作為生的條件和附屬的死的尊嚴,談到死會變得醜惡,如果精神厭棄它,將它作為原則孤立起來了的話。我的先生!」塞特姆布里尼先生繼續滔滔不絕,同時朝兩個年輕人跟前逼近一步,並將左手的拇指和中指伸直成叉子狀對準他們,像是想以此鉗制住他們倆的注意力,還舉起右手的食指發出告誡,「請牢牢記住,精神是獨立的,有著自由的意志,道德世界由它來決定。如果它將死孤立起來,分裂開去,死就會通過精神的自由意志變為實在,事實上——你們懂我的意思——就會變成一股與生抗衡的自在力量,變成一個敵對原則,變成巨大的誘惑,而它的王國就是淫慾之國。你們問我:為什么正好是淫慾?我回答你們:因為淫慾能使人獲得解脫,因為它也是一種拯救,只不過不是將人從惡中解脫拯救出來,而是一種惡的解脫。它瓦解道德和倫理,使人擺脫禮儀與自持,變得放蕩而無拘束。我現在警告你們提防我本不願意介紹你們認識的這個人,要求你們在與他交往和談話時心存戒備,戒備再戒備,就是因為他所有的想法都有淫蕩的性質,都受著死的庇護——死是一種極為放蕩的力量,我當時對您講過,工程師——我還清楚地記得我用過的這個詞兒;那些我有機會發表的中肯而精闢的意見,始終保存在我的記憶里——是一種對抗道德、進步、工作和生的力量;保護年輕的心靈不受這種力量毒害侵蝕,是一個教育者最崇高的責任。」
塞特姆布里尼先生講得再好不過了,再清楚、再周到不過了。漢斯·卡斯托普和約阿希姆·齊姆遜對他表示衷心感謝,然後向他道別,走進了「山莊」的大門。他呢,又回到納夫塔那綢子小窩頂上的閣樓中,站在寫字幾前做他的作家去了。
這兒記錄了表兄弟倆第一次造訪納夫塔的經過。接下來他們又去過兩三次,有一次甚至塞特姆布里尼先生不在場。這幾次訪問同樣引起年輕的卡斯托普許多思考。當他獨自坐在那開滿藍色小花的隱退之所「執政」時,眼前又浮現出那個叫作「Homo Dei」的崇高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