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抵達
2024-10-10 23:18:13
作者: (德)托馬斯·曼
一個普普通通的年輕人,在盛夏時節離開自己的故鄉漢堡,前往格勞賓登[11]山區的達沃斯坪,準備在那兒進行為期三周的訪問。
從漢堡去那上邊,可是一段很遠的旅程;特別對於只待這麼短短一點時間來說,就太遠太遠啦。途中要穿過幾個國家,要翻山越嶺,從南德高原下行,直抵史瓦本海濱[12],然後再劈波斬浪,乘船橫渡那些過去被認為不可測知的深淵。
到此為止還一路暢通,走的都是直線;接下去可就大費周折了,走走停停,很是麻煩。到了瑞士境內的羅爾沙赫才重新乘上火車,但也只能乘到阿爾卑斯山中一個叫朗特夸特的小站,在那兒又不得不換車。小站上山風勁吹,周圍也沒有多少宜人的景色,在百無聊賴地東站站西站站以後,才終於登上一列窄軌火車;等到它那小小的、然而牽引力顯然非同一般的機車頭慢慢運動起來,才算開始了這次旅行中真正驚險的一部分:列車一個勁兒地只顧往上爬,好像就沒個完似的。要知道朗特夸特車站所處的地勢比較而言還不是特別高;眼前這條從懸崖峭壁間穿過的荒涼而險峻的鐵道,才算認認真真地通到山裡去。
年輕人名叫漢斯·卡斯托普。他獨自待在一間小小的軟席車廂里,車廂內的沙發全是灰顏色的。他隨身帶著一隻鱷魚皮手提袋,這是他的舅公兼撫養人——讓我就此交代一下他的大名——迪納倍爾參議送給他的禮物;他的冬大衣掛在衣鉤上,不住地擺來盪去;他腿上蓋著一條蘇格蘭格子呢旅行毯。他坐在緊閉的車窗前,午後的氣溫漸漸變得涼爽了,自幼在家裡嬌生慣養的他,已經豎起他那寬大而時髦的夏季綢外套的衣領。在他身邊的座位上,躺著一本題名為《遠洋船舶》的小冊子,是他剛踏上旅途時翻過幾次的,眼下卻已被扔在一邊不聞不問了。火車頭沉重地喘息著,濁氣一股一股地灌進車廂,書皮上已布滿微小的煤粒。
兩天的旅程將把一個人,一個在生活中紮根未穩的年輕人遠遠地與他習以為常的世界分開,與他稱之為自己的職責、興趣、憂慮、前景等分開,其情況嚴重得遠非他乘著出租馬車上火車站去時所能夠夢想的。旋轉著,飛馳著,在他和他土生土長的故土當中擠進來了一個空間;這空間顯示出人們通常只以為時間才有的力量。一個小時接著一個小時,它在你內心引起種種變化,其性質與時間引起的變化非常相似,但程度在一定情況下還有過之無不及。它與時間一樣造成遺忘,其方式是把人從他的各種關係中分離出來,放進一種自由的、原始的狀態。可不是嗎?轉瞬之間,它甚至能把一個循規蹈矩的小市民變得跟一個流浪漢差不多。人說時間是一條忘川,其實遠方的空氣也有同樣的效力,你吸了它雖然還不像飲過這條忘川的水那樣徹底忘記一切,但是卻忘記得更加迅速。
漢斯·卡斯托普的情形就是這樣。一開始,他本無意特別重視這次旅行,沒打算把心思花在它上面。他倒是想趕快去一趟就了事,原因是他不能不去,然後又跟動身時一模一樣地回來,回到那個老地方,讓暫時被迫中斷的生活重新開始。就在昨天,他的思想還局限在已經習慣的範圍內,考慮的還是剛剛過去的考試,以及即將到來的在通德爾威爾姆斯公司——包括造船廠、機器製造廠和鍋爐廠——就職;對於面臨的這三個星期,他是要有多麼不耐煩就有多麼不耐煩。然而眼下,情況似乎要求他付出全部的注意力,容不得他再掉以輕心。如此這般被突然抬高到一些他從未呼吸過的區域裡,到一些據他了解生活條件完全不同而又簡樸、艱苦的地方,他開始激動起來,內心漸漸充滿了某種憂懼。故鄉和有條不紊的生活不只遠遠地留在了背後,更可慮的是還深深地落到了腳下,而且他仍在不斷地升高。如此懸浮在它們和陌生的異地之間,他禁不住問自己,他到那上邊以後將生活得怎樣呢?也許,像他這麼個在僅僅高出海平面幾米的地方出生和過慣了的人,突然來到一個條件如此極端惡劣的地區,甚至也沒有先在某個高度適中的地方逗留幾天,本身就是既不明智又對健康有害的吧?他希望快些抵達目的地,因為一旦到了山上,他想,就能和在其他任何地方一樣正常生活,而不會像現在似的一個勁兒地向上爬呀,爬呀,老得想著自己是處在一種何等不尋常的境地。
他憑窗張望:列車正在狹窄的隘口上蜿蜒行駛;看得見前面的一些車廂,也看得見累得氣喘吁吁的火車頭;它吐出的褐色、綠色和黑色濃煙隨風飄去。右邊的深谷中水聲嘩嘩作響;左邊的峭壁間兀立著森森古松,直指青灰色的天穹。前邊不斷出現黑乎乎的隧道口;等到列車重見天光,巨大的山谷又展現在身旁,谷底里的村鎮也歷歷在目。深谷慢慢合攏,緊接著又是新的隘口;在崖頭的道道裂隙中,積雪尚未消融。列車一次次地停在寒磣的小站前,有時是到了頂頭站,只好掉轉方向開出去,以致弄得人糊裡糊塗,再也分不清東南西北。舉目眺望,群峰巍然聳峙,逶迤直至天際,眼前已經是人們盼望進入的神聖奇妙的高山世界;然而峰迴路轉,美景又從虔誠的眼睛前面消失了。
這時候,漢斯·卡斯托普想,闊葉林帶已經被拋在腳下,如果他估計得不錯的話,鳴禽區也過完了;想到此,他悵然若失,有兩秒鐘之久,頭腦竟微微發暈,心裡也頗難受,情不自禁地舉起手來蒙住了眼睛。不過這種情況轉瞬即逝。漢斯·卡斯托普發現,攀登已到盡頭,最高的一道隘口已被征服。在平坦的谷地上,列車眼下舒舒服服地朝前滾動。
已經快晚上八點,然而天仍不見黑。一片湖泊閃現在遠方,湖水呈灰色,岸邊黑漆漆的松林一直綿延到四周的山峰腳下,越往上越稀疏,最後完全絕跡了,只留下泛白的光禿禿的岩石。列車停在一個小站前;漢斯·卡斯托普聽見車外呼叫:「達沃斯村到嘍!」心想自己的目的地就在前面了。誰料突然之間,他耳畔響起了約阿希姆·齊姆遜的聲音,只聽見他表哥操著從容不迫的漢堡腔喊道:
「你好啊,我說。嗯,就請下車吧。」
漢斯·卡斯托普往下一瞧,窗外月台上果真站著約阿希姆,只見他身穿一件褐色大衣,光著腦袋,氣色是一生裡頭從來沒有過的健康。他又笑吟吟地說:
「快下來呀,你,別忸忸怩怩的。」
「我還沒到站呢。」漢斯·卡斯托普愕然地回答,仍舊坐著沒動。
「到了到了,已經到了。這是達沃斯村。從這兒去療養院更近。我帶了輛車來。把行李遞給我。」
於是歡笑著,在抵達目的地和再見到表哥的興奮激動中,漢斯·卡斯托普急忙把手提袋、冬大衣、旅行毯以及手杖和雨傘,最後還有那本《遠洋船舶》,一件件地給約阿希姆遞下去。接著他便奔過窄窄的走廊,跳到月台上,與自己的表哥正式會面,互致問候;但這一切都進行得不特別熱情、激動,就像那種冷靜而拘謹的人們之間的情形一樣。說來也怪,他們竟然都避免互相喊名字,僅僅怕的是顯得過分親熱。可是又不好以姓氏相稱,於是便限於互相稱「你」。在表兄弟之間,這已經是約定俗成的老習慣。
一個身著制服、頭戴飾有金銀絲帶的制帽的男子,站在一旁觀望,看表兄弟倆如何迅速而稍顯尷尬地——年輕的齊姆遜更擺出軍人的架勢來——相互握了握手,然後就走過來請漢斯·卡斯托普給他行李單;要知道此人便是「山莊」國際療養院的雜役。他表示樂意去達沃斯坪車站提取客人的大皮箱,以便先生們能驅車徑直回去趕晚餐。這人明顯地跛腿,所以漢斯·卡斯托普問約阿希姆·齊姆遜的第一個問題便是:
「是個打過仗的老兵嗎?怎麼瘸得這麼厲害?」
「啊,敢情!」約阿希姆酸不溜秋地回答,「一位老兵!膝頭挨了一下,或者後來竟不得不讓人把膝蓋取掉了,所以才落得眼下這副德行。」
漢斯·卡斯托普趕緊思考了一下。
「哦,這樣!」他說,同時一邊走一邊轉過頭去瞅了瞅,「可你大概不準備讓我相信,你身體還有什麼問題吧?瞧你的模樣就像已經當上了軍官,剛從演習中歸來似的。」他說著從側面打量起自己的表哥來。
約阿希姆比他高大魁梧,看上去渾身都是青春活力,就像生來是塊當兵的料子。在他的故鄉,人們的頭髮多數為金黃色,不過也有不少人跟他一樣頭髮是深褐色的;他臉上的膚色本來就偏暗,經日光一曬變成更近乎古銅色的了。他一雙眼睛又黑又大,飽滿好看的嘴唇上蓄著兩撇小黑鬍子,要不是長著一對招風耳,簡直就稱得上是個美男子呢。一直到前不久的某個時候,這對耳朵還是他唯一的苦惱和不幸。現在他卻有著另外的憂慮。漢斯·卡斯托普繼續問:
「你跟我馬上下山去,對吧?我看真的沒有任何問題了。」
「跟你馬上下山?」表兄反問,同時把自己的一雙大眼睛轉過來望著他;這雙眼睛一直都是溫柔的,但在最近五個月中,卻增添了一些倦怠,是的,甚至是哀愁的神氣。「什麼叫馬上?」
「嗯,三個星期以後。」
「哦,這樣,看來你在想像中已經又乘車回家去了吧。」約阿希姆回答,「嗯,別著急,你這不是剛剛才到嗎?三個星期對於我們這上邊的人來說幾乎微不足道,可是在原本只想來此看看並且總共不過待三個星期的你眼裡,這段時間自然是非常長的。先適應適應氣候吧,這可不那麼容易哩,你會看見的。更何況氣候還不是咱們這裡唯一稀罕的東西。留點兒神,這裡的新鮮事有的你瞧。至於說到我,情形並不像你想的那麼美妙,你的什麼『三個星期後回家』,那只是山下邊的人的想法罷了。不錯,我的皮膚是變黑了,但這主要是雪光照射的結果,說明不了什麼問題,正如貝倫斯經常講的,而且,他在最近一次大體檢時還說過,幾乎可以肯定,大概還須再療養半年。」
「再療養半年?你瘋了嗎?」漢斯·卡斯托普嚷起來。這時候,他倆正好在比一座倉庫好不了多少的車站建築前,坐進了那輛等候在石塊鋪砌的廣場上的黃色輕便馬車。等兩匹棕色的駿馬開始走動,坐在硬椅墊上的漢斯·卡斯托普又猛地扭轉身,帶著滿臉的怒容,「半年?你在上邊可已經差不多半年啦!一個人才沒這麼多時間!……」
「是啊,時間,」約阿希姆接過話茬,頻頻點著頭,壓根兒沒注意到表弟正當的憤怒,「你可能完全不相信,這兒的人對時間才不在乎哩。三個星期對於他們就像一天。你會看見的。你也會學會這一切。」他說,並且又加了一句,「在山上,人的觀念也得改變。」
漢斯·卡斯托普從旁邊目不轉睛地端詳著他。
「可你確實療養得挺好啊。」他搖著頭說。
「真的?你這樣認為?」約阿希姆應道,「可不是嗎,我自己也這樣想哩!」他說著把身子靠回到椅背上,挺直了身子;但緊接著又身子一歪,取了個半躺的姿勢。「我是好一些了,」他解釋說,「可還不能說恢復了健康。在胸部上邊,在過去聽得見沙沙響的部位,眼下還是不怎麼清晰,不過不怎麼嚴重;可是下邊就非常不清晰,而且在第二肋間也有許多雜音。」
「瞧你變得多有學問啦。」漢斯·卡斯托普說。
「是的,上帝知道這是一門多麼可愛的學問,我真巴不得在艱苦的軍旅生活中把它忘個一乾二淨。」約阿希姆回答,「可我還咳痰。」他一邊說一邊懶懶地聳了聳肩膀,那神氣與他的模樣很不相稱,隨後又讓表弟看一件從他朝向表弟一邊的大衣口袋裡掏出來的東西。這東西只掏出一半,馬上又被塞回去了:原來是一隻扁平的橢圓形藍玻璃瓶,有著金屬制的瓶蓋。「這玩意兒咱們山上的大多數人都隨身攜帶著嘍,」他道,「我們還給它取了個名字,取了個非常非常有意思的綽號。你是在觀賞風景嗎?」
漢斯·卡斯托普的確在觀賞風景,一聽表兄問就不由得感嘆了一句:「真美啊!」
「你這麼認為?」約阿希姆問。
他們沿著山谷的走向,在一條鋪設得不怎麼規則但與鐵軌平行的公路上行駛了一段,然後向左穿過鐵道,跨越一條小溪,到了緩緩上升的山路上,向著樹林覆蓋的山腰爬去。在那兒一片微微突出的草坪上,朝著東南方,坐落著一幢長條形的建築以及附帶的半圓頂的鐘樓;建築的正面全是些陽台,遠遠看上去就像一塊海綿似的有許多孔孔洞洞,那裡這會兒剛開始上燈。暮色迅速降臨,一抹曾一度使單調的天空顯得有些生氣的淡淡晚霞業已消散,整個自然界都處於那種沒有色彩、沒有生氣的可悲的過渡狀態,隨後而來的就將是沉沉的暗夜了。在下邊人們聚居的狹長而微微有些曲折的山谷里,不只在谷底而且在兩邊的坡地上也一樣,如今已是處處燈火——特別是在右邊比較凸出的緩坡上,房舍層層疊疊,更顯得明亮。左邊延伸著一條條通往山腰草坪的小路,最後全都隱沒在了黑乎乎的針葉林中。在山谷出口背後的一帶遠山,呈現出冷幽幽的青灰色,相比之下,山谷又變得年輕了。這時吹來陣陣夜風,使人感覺到了山中的寒意。
「不,坦白地說,我並不覺得這兒的景色有多麼迷人,」漢斯·卡斯托普回答,「冰川在哪兒?雪峰在哪兒?巍峨的崇山峻岭又在哪兒?我看這些玩意兒不見得有多高。」
「高,很高,」約阿希姆說,「你差不多到處都看得見樹木的分界限,它們的標記太明顯了;松樹一停止生長,任何樹木都不再長,就像你看見的只剩下了岩石。在對面,在那黑色的羊角形山岩右邊,甚至就有一道冰川還在閃著藍光,看見了嗎?它不見得大,卻是地地道道的冰川,名叫斯卡萊塔。還有米歇爾峰和廷岑霍爾恩峰在那邊的缺口裡,也是終年積雪,只不過你從這兒看不見。」
「終年積雪。」漢斯·卡斯托普重複著。
「是的。永不消融,你願意這麼講的話。確確實實,這一切都已經很高了。而咱們自己也高得要命,你得考慮考慮,海拔一千六百米啊。正因為如此,那些山才不顯得那麼高。」
「不錯,來的時候叫人爬得夠嗆!我簡直膽戰心驚,我可以告訴你。一千六百米!這可相當於五千英尺了,如果我換算得不錯的話。我一輩子還沒有到過這麼高的地方哩。」
說罷,漢斯·卡斯托普好奇地做了一次深呼吸,想嘗試嘗試這陌生的空氣的滋味。空氣是清新的——除此以外毫無特色。它既不芬芳,也不滋潤,什麼內容都沒有;它輕輕地流進體內,一點沒使人產生心曠神怡的感覺。
「嗯,挺好!」出於禮貌,漢斯·卡斯托普表示。
「可不,這是一種有名的空氣嘛。只不過今天傍晚此地的氣候還不太有利。有時候,特別是在下雪天,它叫你看起來還要美一些。但是老看老看也會非常厭煩。我們這上邊所有的人,你可以相信,都對它討厭透啦。」約阿希姆說著一咧嘴,做了個厭惡的表情,做得那樣誇張而沒有節制,又一次使他的容貌遭到了破壞。
「瞧你說起話來可真特別。」漢斯·卡斯托普說。
「我說得特別?」約阿希姆有些憂慮地問,轉過臉來望著表弟。
「不,不,請原諒,我大概只有一會兒是這麼感覺!」漢斯·卡斯托普趕緊解釋。他原本指的是「我們這上邊的人」這種講法;它已經被約阿希姆使用過三四次了,不知怎麼總叫他聽著覺得彆扭和異樣。
「我們的療養院比村子更高,這你看見了,」約阿希姆接著說,「高五十米。在GG上寫著一百米,但實際上只有五十米。最高的要數那對面的『阿爾卑斯之寶』療養院,我們現在看不見。冬天,那兒的人不得不用雪橇往下運他們的屍體,因為道路已完全不能走車。」
「他們的屍體?原來這樣!你聽嘍,你聽嘍!」漢斯·卡斯托普嚷起來,嚷著嚷著突然爆發出一陣大笑,直笑得想忍也忍不住,直笑得胸部劇烈震動,直笑得被夜風吹僵了的面孔也扭曲起來,隱隱作疼,「用雪橇運屍體!而你對我講起來竟能如此心平氣和?想不到在這五個月中你已經完全變得玩世不恭了!」
「一點也說不上玩世不恭,」約阿希姆聳了聳肩膀,答道,「怎麼叫玩世不恭呢?對於屍體來說那不是一個樣嗎?不過,在我們這兒的人倒是容易變得玩世不恭的。貝倫斯本人就這麼個德行——同時卻又是個好樣的男子漢,曾經加入過大學生社團,現在動起手術來也呱呱叫,看樣子他是會叫你喜歡的。然後還有克洛可夫斯基,他的助手,一個挺討厭的傢伙。GG上專門提到了他的職能。也就是說,他對病員們進行靈魂分析[13]。」
「進行什麼?靈魂分析?這可太討厭了!」漢斯·卡斯托普嚷起來,但接著愉快的心情又占了上風,使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在其他種種可笑的事情之後,現在又來了靈魂分析術,這可真夠他受用嘍,直笑得他前仰後合,淚水從蒙在眼睛上的手指間迸了出來。約阿希姆也開心地笑著——這似乎使他覺得很舒服。這時候,馬車已放慢了速度,把兩個年輕人送上了「山莊」國際療養院大門前的一段斜坡路,因此,他們走下車來時仍然是高高興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