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離經叛道者2
2024-10-10 23:03:05
作者: (美)羅恩·徹諾
給倫敦金融城猛擊一掌,使之從昏昏沉沉中震醒起來的,是在1958至1959年有名的鋁業大戰中,華寶投資銀行的西格蒙德·沃伯格發動的第一次敵意蓄謀控股投資。要理解這種怒火,必須注意到倫敦金融城公司文化的單一性。這是個隱居者的世界,他們都是伊頓中學和牛津或劍橋畢業生,或參加過皇家禁衛軍,周末在洛茲或溫布爾登相聚。倫敦金融城等級森嚴,障礙重重,外國人要想在此往上晉升幾乎是難於上青天。西格蒙德·沃伯格出身於顯赫的漢堡銀行世家,在30年代逃離希特勒統治下的德國,在1946年開始經營商人銀行。他是西班牙和葡萄牙地區的猶太人,取一個德國名字,說話是德國口音,玩膩了射擊和遊艇,似乎想拿倫敦金融城的銀行家開刀。一位商人銀行家承認:「西格蒙德的猶太人作風是個問題。就像倫敦金融城的人說的那樣,他猶太人的氣息太多了一點。」
沃伯格不可能是個革命者,他遵循所有的傳統商人銀行做法。他不掛公司名字的牌子,不開分行,卻珍惜私人的關係。但是,他總是一個積極的活動分子,一位創新者,他經常引用在20年代年輕時認識的德懷特·莫羅的話:「這個世界分成兩種人,即幹活的人和得到榮譽的人,大家需要儘可能想辦法歸屬於第一類人,因為這裡的競爭要少得多。」(44)他的貝爾格雷維亞公寓裡擺滿了六種文字的書。他說他寧可雇用精通喬治·艾略特小說的人,而不是精通銀行業的人。他招聘職員時使用手寫的分析增加了他的古怪形象。
當摩根建富的人在享受長時間的、愉快的午餐時,沃伯格則用普魯士式的準時的紀律來管理他的公司。沃伯格手下的有些人要參加兩次午餐,一次在12:30,還有一次在1:30,以便儘量擴大生意。年輕的工作人員來得很早,走得很晚,周末加班,而摩根建富的年輕人則在打天上的飛鳥。特別重要的是,華寶公司是第一家取消了寬邊帽和雨傘的裝束,改用現代服裝的公司。
西格蒙德·沃伯格作為局外人冷眼旁觀,看到倫敦金融城非常令人厭惡的事情,而可以容忍庸才只是為了避免吵架。這是毫不奇怪的,因為在倫敦金融城充塞著家庭開的銀行,近親結婚十分普遍。沃伯格還發現商人銀行已經沒有資本來為工業或政府進行大規模的融資。相反,在諮詢領域,缺少資本並不是一個缺陷。他說:「從銀行家為工業提供資金這點上來說,他們的重要性越來越小了。但是從當諮詢專家——我稱為『金融工程師』——的意義上來說,他們則變得更加重要了。」(45)這正是賭場時代關鍵的真知灼見——這種觀點把商人銀行家從發行證券的刻板的世界推向海盜式的兼併時代。商人銀行家不再為了保持證券承銷關係而免費提供兼併諮詢意見。西格蒙德·沃伯格還未完成他的事業,死氣沉沉的倫敦金融城已經以蓄謀控股投資為患了。
1958年,華寶公司在戰後的英國第一次發動了大規模的敵意兼併。兼併在此已經有數十年的歷史——它們已經組成了帝國化學工業公司、尤尼萊佛公司、殼牌以及規模很大的存款銀行。早在1925年,摩根建富已經洽談了通用汽車公司在沃克斯霍爾汽車公司的投資。但是,這些事情做得非常溫和,最後以雪利酒碰杯而成交。到1958年,華寶公司說服了維吉尼亞雷諾茲金屬公司發動對英國鋁業公司的敵意收購。為了使這個舉動帶有一點英國色彩,雷諾茲和地鐵投資公司——英國中部的一個工程集團——結成聯盟。華寶的行動不露聲色,到1958年10月時已偷偷地買下了英國鋁業公司10%以上的股份。西格蒙德後來還把倫敦金融城的戰場從關係問題轉移到資本問題,推行一種新的擾亂性的民主形式。
英國鋁業公司了解到華寶的計謀後,管理部門召集了拉扎德兄弟公司的奧拉夫·漢布羅和金德斯利勳爵來開會(拉扎德兄弟公司在50年代與摩根建富非常親近,這兩家公司甚至在考文特加登歌劇院合用一個包廂)。與暴發戶蓄謀控股投資者相比,英國鋁業公司具有真正的貴族血統愛國主義的形象。執行董事傑弗里·坎利夫是第一次世界大戰時英格蘭銀行行長的兒子。該公司的董事長被授勳成為亨格福德的波特爾勳爵,大戰時任空軍參謀長,是戰鬥英雄,也是馬里波恩板球俱樂部的主席。雖然這家公司已經在和美國的大公司阿爾科爾談合夥關係的事,但是漢布羅-拉扎德採取的防守以對國家安全構成威脅為理由,這一點是沒有根據的。後來曾任摩根建富董事長的蒂姆·柯林斯回憶說:「有一天,由奧拉夫·漢布羅的其他高級人士組成的一批人正式訪問摩根建富,來到合伙人的會客室。他們說『這是愛國主義的義務,否則倫敦金融城將會垮台。』摩根建富的合伙人沒有與他們發生任何爭論就參加了。」(46)
在11月,依靠自力更生成為地鐵投資公司董事長的艾萬·斯特福德爵士向波特爾勳爵提出一個建議,即地鐵投資公司和雷諾茲以非常優惠的每股78先令的價格,購買英國鋁業公司中的多數股。波特爾勳爵斷然拒絕,隱約提到正在進行的談判,並且悍然扣住斯特福德的計劃,不讓股東知道。後來,他發出了以下令人迷惑的宣言:「熟悉兩大公司之間談判的人會意識到這種做法是不現實的。」(47)雖然它的防衛是根據楊基佬入侵的可怕議論來定的——地鐵投資公司被認為是雷諾茲的櫥窗裝飾——但是,英國鋁業公司繼續和它的「白衣騎士」阿爾科爾談判。在一個星期之內,它談妥了一個交易,允許阿爾科爾以60先令的低價購買該公司三分之一的股份。機構投資者——這個時代的新的有勢力者——被這種公然無視股東的態度激怒了。它們成為華寶陣營中的關鍵選區。
在一般人的心目中,任何人都無法斗過商人銀行聯合起來的力量,這仍然是一條鐵律。施洛德公司和赫爾伯特·瓦格站在華寶一邊。除他們之外,倫敦金融城抱成一團支持英國鋁業公司,形成一個似乎是不可戰勝的方陣,其中包括漢布羅、拉扎德、摩根建富、弗萊明、塞繆爾·蒙塔古和布朗·希普利。從漢布羅和拉扎德寫的一份備忘錄可以清楚地看出,華寶的小人行為使這個集團感到不安的程度,遠遠超過雷諾茲-地鐵投資公司建議中被人吵吵鬧鬧地批評的缺點。這個內部文件承認這個建議的合理性,只是猛烈攻擊其不負責任的態度。顯然,沃伯格本人才是真正的問題,而不是所謂美國的入侵。倫敦金融城認為他未能按被大家所接受的規則來行事。倫敦金融城的成員要麼聯合起來擊敗他,要麼讓他把英國工業摧毀。(48)
第二天,通常在俱樂部里暗中談判的這些倫敦金融城人士發表了在敵意兼併中首次使用的第一篇防衛宣言。他們不再用一向喜歡的那種衣帽間風格來玩這場遊戲。在1958年12月底,倫敦金融城14個機構設立了一筆700萬英鎊的「備戰基金」,其中摩根建富投入的賭注是50萬英鎊。波特爾勳爵曾經準備以60先令一股出售他的公司,而現在倫敦金融城財團以82先令一股的價格部分投標收購英國鋁業公司。這下不僅比雷諾茲-地鐵投資公司的出價高出4個先令,而且間接地揭示了早期交易的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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倫敦《泰晤士報》對這種力量的顯示大為敬畏,誠惶誠恐地提到「倫敦金融城擺出的陣容,其規模之大,在兼併戰中從未見過」。(49)《每日快報》同樣在這英勇的火力面前顫抖:「站在倫敦金融城一邊支持英國鋁業公司的有那些有名的金融家,如比斯特、哈考特、倫內爾、阿斯特、格倫康納、金德斯利、考德雷、普爾和布蘭德勳爵……但是,正如歷史上曾發生過的那樣,當倫敦金融城的各路大軍聯合起來時,他們幾乎是穩操勝券。」(50)一家報紙在英國鋁業公司中總共算出27個爵位——在阿爾科爾一方,包括一個侯爵、16個勳爵、10個爵士,似乎是在強化這個基本的力量,還加上女王的叔叔。
到新年前夕,英國鋁業公司一邊已經有200萬股,對勝利充滿信心。英格蘭銀行行長科博爾德勳爵和財政大臣希思科特·艾默里要求沃伯格打消念頭,指出哈羅德·麥克米倫首相也同意他們的意見。但是,沃伯格冷靜地分析了形勢以後說:「這根本不是一個天才的舉動。我只是調動了大量的資金來付現款收購我的客戶。」(51)沃伯格無視政府的壓力,把標價提高到85先令一股,開始橫掃股市,大規模收購股票,有時候一天要買幾十萬股。到1959年1月9日,雷諾茲-地鐵投資公司獲得了英國鋁業公司50%以上的股份,宣布獲勝。
倫敦金融城被驚得目瞪口呆。這是世界末日的景象。一開始,商人銀行家們拒絕改變他們的作風,或是承認世道已經變了。拉扎德的金德斯利勳爵直截了當地說:「我不跟那個傢伙談。」他看到沃伯格迎面走來就會越過馬路不和他碰面。這批茫然失措的特權人士不能理解為什麼報界和投資者會去巴結沃伯格這個無賴。就像羅伯特·揚在打紐約中央鐵路那一仗一樣,沃伯格意識到隨著股權的分散,需要爭取輿論。此後,倫敦金融城改變了那種隱晦的、秘密的作風,增加了可見度。正如一位銀行家所預言的:「從此以後,沒有哪個公開上市的公司的負責人可以高枕無憂,因為他一定會在半夜裡醒過來想一想誰會來對他的公司進行蓄謀控股投資。」(52)
經過一段時間的疏遠以後,奧拉夫·漢布羅去看望西格蒙德·沃伯格。漢布羅擁抱著他說:「西格蒙德,我們不是都很傻嗎?」(53)而摩根建富則對此耿耿於懷,認為沃伯格的行為可惡,不可原諒。要是資本和狡猾比關係更重要的話,摩根建富會有什麼樣的遭遇呢?該公司拒絕和華寶公司打交道居然長達15年之久,儘管後者已經成為歐洲市場上最有創造性的公司。華寶公司向摩根建富做出和平的姿態,甚至請他們參加聯合電力工業公司的一項交易。摩根建富予以拒絕,不僅不對這個姿態表示感謝,還傲慢地說要獨家干。
人們不禁會說,摩根建富的命運是由鋁業大戰決定的。因為在這憤怒之下還有一股新的潛流。一批「少壯派」人士,特別是史蒂芬·卡托(湯姆的兒子)和魯弗斯·史密斯的女婿蒂姆·柯林斯感到這個公司陷在自取滅亡的勢利心態之中。在許多方面,他們想效法華寶公司,而不是譴責它。史蒂芬·卡托說:「鋁業大戰表明摩根建富攻勢不夠猛烈,對我們震動很大。我們棋輸一著,士氣低落。這幾乎是第一次,並且造成了深刻的影響。」(54)
在不到十年的時間裡,摩根建富不僅實行兼併,而且還專長於轟轟烈烈的收購,竭力炫耀它已改弦易轍。它還學會了擊敗華寶公司,成為新的、攻勢猛烈的經營方式的象徵。就像紐約的摩根史坦利一樣,摩根建富後來鮮明地襯託了沉睡的高額融資的舊世界的死亡和危險的新世界的誕生。因為摩根諸公司從舊式的關係銀行業中得到的利益最多,他們失去的也最多,必須用不習慣的、猛烈的方式對這種威脅做出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