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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爾登的歌(1986)

2024-10-10 21:45:37 作者: (美)傑米·福特

  謝爾登剩不了多少時間了,亨利清楚地知道。他的朋友的身體狀況正在惡化,去紐約找惠子的渴望必須暫時擱到一邊。已經四十年了,他可以再多等一小會兒——他必須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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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爐底石療養院,謝爾登快活地接待了不斷到來的探訪者——家人、朋友、過去的同事,甚至還有幾個本地的忠實歌迷,他們銘記著他在西雅圖一度興盛的爵士樂歷史中的地位。

  但現在,他的大部分祝福者來了又走了。他們已經向他們愛的這個人獻出了他們最後的敬意。只有他的家人還留在這裡,還有來自謝爾登的教堂的牧師,在竭力撫慰他的家人。

  「他怎麼樣了?」亨利問明妮,一個比這個老薩克斯手小十歲的滿頭銀髮的女人。

  她擁抱住站在門口的亨利,然後放開了他,但仍緊緊抓著他的胳膊肘。她布滿皺紋的眼睛腫脹著,因為哭泣而滿眼血絲,她的面頰還是潮濕的。「不會有多久了,亨利。我們知道。我知道。我們已經做好了準備,讓他擁有他的寧靜,不用再忍受任何痛苦。」她說。

  亨利感覺自己的嘴唇在顫抖,這讓他自己都感到驚訝。他強忍著沒有說話,站得更直了一些,不想讓自己的淚水增加明妮的悲傷。

  「這是你做的嗎?我是說,這音樂?這唱片?」

  亨利感覺很糟。他帶來了那張唱片,現在每個人都知道它不見了。他緊緊地把它夾在了胳膊下面,外套下面,好讓它不會被西雅圖空氣中的毛毛雨沾染。「我……我可以解釋……」

  「不需要解釋,亨利,我是說,」她搜尋著正確的措辭,「這太讓人驚嘆了,像是一個奇蹟,真的。聽。你能聽到嗎?在我聽來,它是一個奇蹟。」

  四十年來,亨利第一次聽到了它。謝爾登的房間裡播放的,正是他初次在黑麋鹿夜總會聽到的那首他久已遺忘的歌。他和惠子分享的那首奧斯卡·霍爾登的歌。他們的歌——但也是謝爾登的。它正播著,大聲而清晰。

  亨利走進房間,看到一個女人站在那裡。他的心告訴他,那是惠子,她充滿愛心的微笑那麼燦爛。但那是薩曼莎,她坐在一台可攜式的舊唱片機邊,許多年前在公立圖書館裡能看到的那種盒式的唱片機。上面旋轉著的,是一張完好無損的黑膠唱片,奧斯卡·霍爾登遺失已久的經典,《貓行巷弄中》,他獻給亨利和惠子的歌。

  謝爾登無意識地躺在那裡。如果說生命與命運為他準備的下一個階段之間有一個灰色的真空地帶,此刻他正在那裡。他的身邊是一群孩子,他們中的許多亨利都見過。還有一些,這些年裡他和謝爾登在一起的時候,謝爾登自豪地和他分享過他們的照片。

  「我喜歡爺爺的唱片。」一個小女孩吐露著心聲。亨利估計她大約只有六歲,可能是曾孫女。

  「太美妙了,亨利。」薩曼莎說,她微笑著,明亮的眼睛是濕潤然而又充滿希望的,「我們把這唱片放進去,第一次播放的時候,你真該看看他的微笑。他好像這麼多年來,一直都想要聽到它,需要聽到它。」

  「但是……」亨利拿出他放在外套里的那張壞掉的唱片,「哪裡來的?」

  「她寄過來的。」薩曼莎帶著一種熱烈的崇敬說道,像一個小演員敬畏一個即將登上舞台的主演,「馬蒂找到了她,她住在東海岸。她問起了你,問起了每個人,包括謝爾登。她知道以後,馬上寄來了這張唱片。你能相信嗎?她這麼多年來一直保存著它,你所知道的聖杯還在。」她遞給亨利一封信,「這是給你的。」

  亨利猶豫著,不太相信自己所聽到的。他小心地撕開信封。讀著惠子的話,他感覺自己好像在夢遊一般。

  親愛的亨利:

  我祈禱你在收到這封信的時候仍有好的身體和精神,身邊有好朋友。特別是謝爾登,我希望這張唱片能給他帶去安慰。事實上是我們的唱片——它屬於我們大家,對嗎?但更重要的是,它屬於你和我。我永遠不會忘記在火車站看到了你的臉,不會忘記站在雨中的帶刺鐵絲網圍欄裡面的感覺。我們是怎樣的一對!

  你在播放這張唱片的時候,我希望你想著好的事情,不要想不好的事情。想著事實,不要想著誤會。想著我們在一起的時間,不要想著我們分離的時間。最重要的是,我希望你會想著我……

  亨利用顫抖的手疊著信紙,卻無法繼續疊下去。那天,在巴拿馬旅館滿是塵灰的地下室,對於找到的東西的真實本質,他揭示起來很艱難。他原本感覺,那好像會破壞他在兒子心中的印象,或者破壞兒子的母親在兒子心中的印象。但最終,和亨利所擁有過的那麼多父子時刻一樣,他錯了。馬蒂希望他快樂。對亨利來說,惠子已經在漫長的歲月中失去了聯繫。可對馬蒂來說,不過是在電腦上查找幾個小時,打幾個電話,就找到了她。儘管過了這麼多年,可她仍活著,一切都好,住在紐約市。

  亨利微笑著伸出手去,拉住薩曼莎的手。「你真令人驚嘆,」他努力尋找著措辭,「馬蒂做得好,令人驚嘆地好。」

  亨利坐在床邊,看著謝爾登。他把手放在朋友的胳膊上,看著他咯咯地呼吸。他的身體正在衰退,每次呼吸都那樣艱難。他看上去很熱,發著燒,他的身體失去了調節自身溫度的能力。他在燃燒自己。

  亨利看著臨終的朋友,聽著唱片,等待著他四十年都沒有聽過的一段薩克斯獨奏。樂隊的聲音減緩,尖厲的旋律響起時,謝爾登睜開了眼睛。他抬頭看著,好像在注視著亨利。

  謝爾登的嘴動了,他使勁想說出話來。亨利湊了過去,把耳朵貼近他嘴邊,聽他的輕聲細語:「你修好了它。」

  亨利點點頭:「我修好了它。」而且很快,我就要修好一切。

  三小時後,明妮坐在身邊,一輩子的家人和子孫們環繞在旁,謝爾登再次睜開了眼睛。亨利在那裡,馬蒂和薩曼莎也在。播放的音樂是奧斯卡·霍爾登和午夜藍調的曲子,迴蕩在房間的每個角落。這位曾經在南傑克遜街上貢獻樂聲,為一代人的歡樂而演奏的音樂家,緩緩呼出最後一絲氣息,輕聲奏響了他的人生之曲的最後一個音符。

  亨利看到謝爾登閉上雙眼,身體變得輕飄,好像要用整個身軀揮出一個緩緩的再見。

  伴著正在播放的明快旋律,亨利輕聲對朋友的靈魂說:「謝謝你,先生,祝你今天過得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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