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階(1986)
2024-10-10 21:44:19
作者: (美)傑米·福特
晚飯後,亨利堅持由他來洗碗。薩曼莎完成了一件了不起的任務。亨利走進去的時候,原本以為會看到俊波海味餐館的外賣餐盒偷偷塞在水槽底下,或者至少看到被蚝油弄得烏七八糟的食譜四散在廚房裡。他沒想到的是,廚房乾淨而井井有條——薩曼莎在做飯的時候就已經洗好了鍋,這和他的習慣一樣。他把剩餘的幾個碟子擦乾、收拾起來,一些淺盤泡到水槽里。
他探出頭去想謝謝她,但太晚了,她已經踢掉了鞋子,在長沙發上睡著了,還輕輕地打著鼾。亨利看著空掉半瓶的酒,微笑起來,用埃塞爾織的一條綠色的毯子蓋在她身上。埃塞爾有雙巧手,不過後來編織就成了打發時間的必需手段。她坐在那裡接受化療的時候,只有編織能讓她的雙手有點事干。儘管手臂上插著靜脈滴注,她還能編織得非常好,這曾讓亨利感到十分驚詫,她自己卻無所謂的樣子。
亨利感到一陣風吹來,發現前門是開著的,紗門後能看到兒子的影子。飛蛾前赴後繼地撲著門廊的燈,砰砰地撞擊著燈泡,無望地被它們永遠得不到的東西深深吸引。
「今晚何不留下來?」亨利打開紗門問道。他坐到馬蒂身邊,等待著他的回答:「她睡著了,而且現在開車回去也太晚了。」
「說誰呢?」馬蒂快速回應道。
亨利皺了皺眉頭。他知道,兒子討厭被他指手畫腳,即便他給出的是善意的提議。這種時候,他和馬蒂好像只是為了爭吵而爭吵。沒人會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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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說,時間晚了……」
「對不起,老爸,」馬蒂說,反省著自己的反應,「我想我只是太累了。今年是艱辛的一年。」他的手心裡握著一支沒有點燃的香菸。埃塞爾的癌症擴散到肺部的時候,她才最終被癌症擊倒。亨利許多年前就戒菸了,但馬蒂還在鬥爭——母親病倒的時候,他就戒了煙,但偶爾還是會偷偷地吸。亨利知道,在一個母親死於肺癌的兒子的心中,對於抽菸會有著多麼強的內疚感。
馬蒂把煙扔到街道上:「我總是情不自禁地想起媽媽,還有過去這幾年裡發生的太多太多的變化。」
亨利點點頭,目光越過人行道朝外望去。他能透過鄰居家房子的前窗看到裡面。他們家的電視開著,看的是西班牙的某個雜耍表演。鄰居總在換,亨利看著韓國餅屋和一家友善的亞美尼亞人開的乾洗店之外的那個街區,這樣想。
「我能問你點事嗎,老爸?」
亨利再次點點頭。
「你讓媽媽留在家裡,是為了故意為難我嗎?」
亨利看著一輛慢吞吞的小貨車轟隆隆地沿著小巷駛去。「你是怎麼認為的?」他問,他知道答案,但著實沒想到兒子會問這麼直接的一個問題。
馬蒂站起來,走到他扔到街上的香菸那裡。亨利以為他會撿起那支已經弄髒的煙,點起來抽。但馬蒂沒這麼做,他踩了上去,把它碾成了碎片。「我過去是那麼想的。我沒辦法理解,你明白嗎?我的意思是說,這裡住起來確實不夠豪華——我們本可以讓她住在一個有養眼的風景、有娛樂室的地方。」馬蒂搖搖頭,「我想,現在我明白了。一個家有多好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有家的感覺。」
亨利聽著轟隆隆的貨車聲音從遠處傳來。
「爺爺知道惠子嗎?」馬蒂問,「媽媽知道嗎?」
亨利伸了個懶腰,又坐了回去。「你爺爺知道,因為我告訴了他。」他看著兒子,試圖判斷他的反應,「他從那之後就不和我說話了……」
關於自己的童年,亨利只對兒子說起過一點,而馬蒂的祖父的故事,他幾乎沒和他說過。馬蒂也很少問他。他所知道的,大部分是從他母親那裡點點滴滴聽來的。
「那媽媽呢?」
亨利長長地嘆口氣,摸著自己的臉頰,過去這些天裡的眾多變故讓他忘了刮鬍子。胡茬兒令他回想起照顧埃塞爾的那些年月。他從不出家門一步的日子是怎樣過的,他是怎樣出於習慣而不是出於任何真正的原因而刮鬍子的。然後他是怎樣偶爾讓自己放任一下的——讓自己和一個不注意也不能注意周圍世界的人一起生活。
「我不確定你媽媽知道多少。我們從沒談起過這件事。」
「你們沒有談起過各自的舊情人?」馬蒂問。
「什麼舊情人?」亨利笑了一下,「我是她約會的第一個男孩。那時候不一樣——不像現在。」
「但很明顯,你有一個舊情人。」馬蒂拿起台階上放在他的外套邊的一本速寫本。
亨利接過它,瀏覽著那些頁面,觸摸著惠子的鉛筆在紙面上起舞而留下的痕跡。他感受著圖畫的紋理,好奇她為什麼會留下她的速寫本。為什麼她留下了所有的東西。為什麼他也留下了所有的東西。
這些年裡,亨利愛的是埃塞爾。他曾是一個忠貞不貳的丈夫,但他仍會想盡辦法繞路,避開巴拿馬旅館,避開關於惠子的回憶。要是他知道,她的東西還在那裡……
亨利把速寫本遞還給兒子。
「你不想要嗎?」馬蒂問。
亨利聳聳肩。「我有那張唱片。夠了。」一張壞了的唱片,他想。永遠也不能再播放的兩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