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1986)
2024-10-10 21:44:15
作者: (美)傑米·福特
薩曼莎是一個好得令人難以置信的廚師,這真讓亨利感到驚訝。亨利很偏愛在廚藝上有天分的人,他自己在家裡就承擔了大部分的烹飪工作。即便是在埃塞爾生病前,他也喜歡做飯。在癌症的打擊之下,所有的烹飪——還有清潔、洗刷——所有的事情都落到了亨利頭上,不過他並不介意。她忍受著那麼多的痛苦,總是感到不適,總是因癌症或放療而遭罪——放療是為了殺死她體內的一些東西。這二者都摧殘著她那小小的、虛弱的身體。亨利至少可以給她做她最喜歡的炒麵,或是給她做新鮮的帶薄荷的芒果蛋奶凍糕。即便在臨近最後時刻的時候,她也仍有一點點的胃口。亨利所能做的,便是讓她喝下一些流質食物。只有到了最後的時刻,她才是真的想要離開了,需要離開了。
兒子給他拿來一塊吐司,舉起杯中的燒酒時,亨利正想著這些。他努力克服了憂鬱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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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我們成功發現巴拿馬旅館地下室里的時間膠囊乾杯。」
亨利舉起杯,啜了一小口,馬蒂和薩曼莎則是一飲而盡。那強烈的辛辣味道讓他倆咋舌不已。
「天啊,真燒喉嚨。」馬蒂哼哼道。
亨利微笑著給兒子的杯子裡再次加滿了那清澈的、看上去平淡無奇的液體——用它可以輕易地洗去汽車部件上的油脂。
「為奧斯卡·霍爾登,以及丟失已久的唱片乾杯。」薩曼莎祝酒道。
「不,不,不。我喝得差不多了。我知道我的酒量。」馬蒂說,把她的胳膊重新拉回小餐廳角落裡的圓桌上。這個小餐廳也是亨利的客廳,一個安靜的、引人沉思的地方,點綴著生機勃勃的植物,比如亨利從馬蒂出生時就種下的萬年青。牆上掛著家人的照片,色彩繽紛而艷麗,曾經白色的牆壁如今變成了晦暗的黃色,角落裡還有暗黑的污漬。
亨利看著兒子和兒子為之著迷的這個年輕女人。他們握著杯子,感受著酒的灼熱。他們是多麼不同,然而那又是多麼無關緊要。他們的區別並不引人注意,他們如此相似,如此快樂。你很難發現他們有什麼不同。馬蒂是快樂的,成功,學業有成。除此之外,一個父親還能對兒子有什麼期待?
亨利看著巨大的一堆蟹殼和裝菜心的盤子,意識到薩曼莎的廚藝足以與埃塞爾在世的時候媲美——甚至可以和他的廚藝媲美。馬蒂可真有眼光。
「好吧。那麼,誰要甜點?」
「我太飽了。」馬蒂哼哼道,推開了盤子。
「總會吃得下的。」亨利奚落地說。薩曼莎走進廚房,端出來一個淺淺的小盤子。
「那是什麼?」亨利大吃一驚地問。他本以為會是綠茶冰激凌。
「我特意為未來的公公做了這個——那冰激凌是我自己吃的。但這個——」她把一盤精緻的編織狀的白色糖果放到亨利面前,「這是為了特殊的理由而準備的東西——龍鬚酥。」
亨利上一次吃龍鬚酥,還是埃塞爾生病之前很久的事。他咬了一口用絲線般纖細的糖絲包裹起的碾碎的椰果和芝麻,看到馬蒂在讚賞地點頭微笑——好像在說:「看到了吧,老爸,我就知道你會喜歡她的。」
非常美味。「學做龍鬚酥可需要不少年頭,你怎麼會……」
「我一直在練習,」薩曼莎解釋道,「有的時候你所需要做的,就是邁出第一步,嘗試去做最難完成的部分。就像你和你童年時的心上人一樣。」
也許是甜點讓亨利稍稍有點噎住,他一時說不出話來。品嘗著甜蜜的滋味,他清了清喉嚨,說:「我的兒子一定和你分享了故事。」
「他忍不住講給我聽了。那麼,你就不好奇她的命運嗎?我對你的妻子沒有不敬的意思,但是,這個女孩,不管她是誰,可能還活在這個世界上的某個地方。你就不好奇她在哪裡,她可能會在哪裡?」
亨利看著杯中的酒,慢慢地一飲而盡。他忍住那催人流淚的辛辣滋味,感到通往心房的血管燃燒起來。他放下杯子,看著薩曼莎和馬蒂,審度著他們的表情,發現他們的臉上交織著期盼與一廂情願。
「我想念過她。」亨利斟酌著用詞,不太確定馬蒂會有什麼反應。他知道兒子深深地愛著埃塞爾,而且不希望她的幸福記憶遭到踐踏。「我想念過她。」一直以來。事實上,還包括此刻。不應該告訴你這一點的,難道不是嗎?「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大家都長大了,結婚,有了自己的家庭,各自過各自的日子。」
這麼多年來,亨利斷斷續續一直想念著惠子——從渴切,漸漸變作平靜、憂傷的接受,真誠地希望她過得好,希望她快樂。那時候他才意識到,他是真的愛她。比許多年前他所感覺到的更多。他愛她,愛到可以放手——不再想那些不愉快的陳年舊事。而且,他有了埃塞爾,一個可愛的妻子。當然,他也愛她。在她生病的時候,如果可能,他願意用自己生病來換取她的健康。如果能看到她從床上起來、重新走動,他可以心甘情願地躺在醫院的病床上。但是最終,他還是不得不做繼續活下去的那一個。
看到那些東西從巴拿馬旅館的地下室拿出來的時候,他允許了自己去期待,去盼望——為了沒人相信仍然存在的一張奧斯卡·霍爾登的唱片,為了一個曾愛過亨利的女孩存在過的證據——她並不在乎亨利來自旁邊的社區,她只在乎他這個人。
馬蒂看著陷入沉思的父親:「知道嗎,老爸,你拿到了她的東西,她的速寫本。我想說的是,即便她已經結婚了之類的,她仍然會希望拿回那些東西。如果把它們還給她的那個人是你,那將會是一個多麼美麗的巧合啊。」
「我不知道她在哪裡。」亨利聲明道,馬蒂開始往亨利的酒杯里添酒,「她甚至可能已經不在人世了。四十年是很漫長的一段時間。幾乎沒有人去巴拿馬旅館認領任何東西,幾乎沒有。人們不會回頭看,沒有什麼東西值得回顧,人們都是向前看的。」
確實是這樣,亨利知道這一點。馬蒂從亨利臉上的表情也看到了這一點。可是,也沒有人想過那張唱片還會存在,但它重見天日了。如果足夠執著的話,誰知道你還會找到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