速寫本(1986)
2024-10-10 21:43:47
作者: (美)傑米·福特
巴拿馬旅館昏暗的地下室里,薩曼莎深吸一口氣,吹去了一本小書上的灰塵。「看這個!」她說。
她和馬蒂並沒有如亨利所希望的那樣幫上多大的忙。他們總是被他們發現的每件物品的細節吸引,竭力地想要解釋其含義——找到其歷史價值,或者至少弄明白為什麼這樣的一件東西會被存在這裡,不管它是一份看上去很重要的文件,或者只是一束乾花。
亨利向他們解釋過,在軍隊到來這裡,帶走每一個人之前,許多家庭都在倉促中賤賣了他們所珍視的大部分東西。寄存的地方很難找到,而且沒人可以確信留下的東西能夠平安無事。而且,沒有人知道他們什麼時候可以回到這裡。然而,亨利、馬蒂和薩曼莎所找到的許多東西,很明顯有著極高的個人價值——相冊,出生證明和結婚證書,移民和入籍文件的複印件,甚至還有華盛頓大學的畢業證書,精心地用鏡框裝了起來,上面是一大串的博士頭銜。
在第一天的時候,亨利曾停下來看一些相冊,但這裡的東西的龐大規模讓他不得不集中精力,尋找他真正想要找的。如果他把所有東西都好奇地看上一遍,那他可能就不得不在這裡待上幾個星期了。
「難以置信!看看這些書,」馬蒂在滿是灰塵的地下室那頭說道,「老爸,你來看這些東西。」
亨利和他的這兩名幫手已經花了兩個小時在這些行李中找那張老唱片了。在這段時間裡,亨利已經被「哦」「啊」地叫去看了一堆堆的人造珠寶、一把奇蹟般地躲過了被沒收命運的日本劍,還有一箱子的舊時黃銅材質的手術器械。對於這段時間中的新鮮東西,他感到厭倦了。
「是唱片嗎?」他咕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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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某種意義上說是。它記錄的是某種東西——是一本速寫本。確切地說,是一盒子的速寫本。過來看吧。」
亨利扔下他剛從一個古舊的船運衣箱裡拿出的竹製蒸籠,腳步凌亂地邁過一個個盒子和行李箱,急匆匆地趕到馬蒂那裡。
「給我看看,給我看看……」
「慢慢來,多得很呢。」馬蒂說。
亨利把小小的速寫本拿在手中——布滿塵灰的黑色封面又舊又脆。裡面,是唐人街和日本城的素描圖,是探進伊利亞特灣的各個碼頭的素描圖,還有罐裝工人、渡船和集市上的鮮花。
那些速寫看上去很粗糙,不完美,偶爾會加上一點關於時間或地點的備註。裡面沒有寫名字,至少他沒有找到。
馬蒂和薩曼莎坐在一個燈泡正下方的行李箱上,一頁頁翻看那些速寫本。亨利坐不住。他連站都站不穩了。
「你在哪裡找到的這些?哪一堆?」
馬蒂指給他看。於是亨利開始在一個裝著舊地圖、半完成的油畫和一筒筒陳舊的美術用品的板條箱中開始翻找。
「老爸?」
亨利轉過身去,看到了兒子眼中迷惑的神情。他看看眼前的紙頁,又看看父親,然後又看看紙頁。薩曼莎一臉困惑。
「爸?」昏暗的燈光下,馬蒂盯著自己的父親,「這是你嗎?」
馬蒂展示出一張未完成的、卷了邊的頁面。上面用鉛筆畫著一個小男孩,坐在一座建築的階梯上。看上去有點悲傷和孤獨。
亨利覺得自己看到了幻影。他站在那裡,盯著那幅畫。
馬蒂翻動頁面。還有兩幅,沒有前面那幅畫得細,但明顯是同一個男孩。最後一幅是一張年輕、英俊的面孔的特寫。下面寫著,「亨利」。
「是你,對嗎?我看過你從小到大的那些照片,所以我能認出來。」
亨利艱難地咽著口水,氣喘吁吁。地下室里讓他鼻子發癢,讓他想要揉眼睛裡的灰塵,他感覺不到了。他也不再感到乾燥。他用手摸著紙上的線條,感受鉛筆的痕跡,還有那些平滑地塗抹開來表現陰影和光線的石墨的紋理。他從兒子手中拿過速寫本,翻動紙頁。裡面到處都夾著櫻花花瓣,陳舊,乾枯,棕色,易脆。曾經的萬般鮮活與生動,如今只留這些許片段。
歲月無情。
亨利合上速寫本,看著兒子,點點頭。
「看我找到了什麼!」薩曼莎已經回到發現那些速寫本的箱子那邊幹活了,「唱片!」她拉出一個骯髒的白色唱片封套,它的大小如果用現在的標準來衡量的話,實在太古怪了。這是一張78轉的老唱片。薩曼莎把它遞給亨利。它有今天的唱片的兩倍重,他還感到了它的彎曲。不用拿出來,他就已經知道,這張老唱片裂成了兩半。亨利打開封套,看到了彎曲的兩半唱片,只有標籤把它們連在一起。封套底端還有一些碎屑。他小心地拿出唱片,它看上去居然閃閃發光,簡直是全新的。表面上沒有一點劃痕。密密的溝槽里沒有一絲灰塵。他把這張稍稍彎曲的唱片放到手掌上。借著它反射的燈光,亨利甚至可以看到它邊緣上留下的手指印,小小的手指印。亨利把自己的手指放在上面,完全蓋住了它們。然後他的手滑過標籤,上面寫著:「奧斯卡·霍爾登與午夜藍調,貓行巷弄中。」
亨利如釋重負地輕嘆了一口氣,坐到一個陳舊的牛奶板條箱上。和亨利在人生中期待擁有的許多東西一樣——比如他的父親、他的婚姻、他的生活——它帶著一點瑕疵來到了他的身邊,不夠完美。但他不在乎,他想要的僅此而已。期待得到某種東西,然後找到了。至於它處於什麼狀態,這不太要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