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路上(1942)
2024-10-10 21:42:11
作者: (美)傑米·福特
惠子來到雷尼爾一個星期後,亨利有了新的日程。他們一起吃午餐,放學後在看門人的小屋邊見面,開始完成第二部分工作。他們肩並著肩,擦黑板,倒廢紙簍,在學校後面的一個老樹墩上磕黑板擦。這挺不錯的。惠子的出現讓他的工作量減少了一半,而且他喜歡和惠子在一起工作——儘管她是日本人。而且,在他們完成這些工作,回到校園裡的時候,其他孩子早就騎著自行車或是乘著公共汽車走遠了。
情況本該是這樣的。
但是今天,他們離開大樓時,亨利正推著門讓惠子出來,卻看到查斯站在階梯底下。亨利想,他一定是沒趕上公共汽車。或者也許,自從惠子到來後,他感覺到了某種幸福的味道。也許他看到了他們二人間的一個眼神,或是一個微笑。亨利想,如果他是來讓我出醜的,那也沒關係,只要他不傷害她就行。
亨利和惠子走下階梯,經過查斯身邊,亨利走在內側,讓自己夾在惠子和那個惡霸之間。在走下來的時候,亨利清楚地意識到,他的這個對頭比他和惠子都要足足高三十厘米。
「你們打算往哪兒走?」
查斯本應該上更高的年級,但他留級了——而且是兩次。亨利一直懷疑他是故意考砸的,這樣他就可以繼續統治他的六年級王國了。是啊,為什麼要放棄這一切,去八年級做一個默默無聞的小人物呢?
「我說,你們打算往哪兒走——小日本情侶?」
惠子想說話,亨利卻向她使了個眼色,用胳膊攬住她,帶著她繼續往前走。
查斯走到他們面前,攔住去路:「我知道你們聽得懂我說的每一個字,我見過你們倆在放學後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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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又怎麼樣?」亨利說。
「怎麼樣?」查斯抓住他的衣領,猛地把他拽到胸前,近得亨利都能聞到他的午餐了——洋蔥和奶粉沖的牛奶,濃濃的味道漫在他的呼吸中,「那我就讓你永遠不能說話,怎麼樣?你喜歡嗎?」
「住手!」惠子喊道,「把他放開!」
「查利,放開那個小子。」比蒂太太叼著一支煙,走下階梯。看她那副淡定的樣子,亨利猜想,她一定是對查斯的劣跡已司空見慣了。
「我叫查斯。」
「好吧,查斯同學,如果你傷害了那小子,你就到廚房裡頂替他的位置。明白我的意思嗎?」她的語氣聽上去好像真的挺關心這件事。她的較真表情讓查斯心裡打起了退堂鼓。他放開亨利,把他推倒在地上——還從亨利的襯衫上扯下了那枚寫著「我是中國人」的胸章,把他的襯衫扯出一個小洞。查斯把胸章別在自己的衣領上,朝亨利露出一個猙獰的笑臉,終於晃蕩著走開了。也許,是去找別的孩子欺負去了。
惠子扶起亨利,把他的書遞給他。亨利轉身想感謝比蒂太太,卻發現她已經走開了。連一個「再見」都沒有。無論如何,謝謝。她究竟是想阻止查斯欺凌弱小,還是僅僅為了保護她的廚房幫手?亨利弄不明白。他拍拍屁股上的灰,不再去想這些。
和惠子一道在廚房工作的這一周以來,他本以為自己不會再感到沮喪尷尬了。真叫人驚訝。不過,在和查斯遭遇之後,惠子似乎並沒對他產生什麼不好的看法。她甚至還碰了碰他的手,想和他牽手走,但他沒理睬。他並不是在女孩子面前害羞。但是,一個日本女孩,那是一面紅色的旗,或者是一面白色的旗上有個大大的紅太陽。父親會氣瘋的,他想,而且在街上,會有人看見我們。
「你是一直在雷尼爾上學嗎?」她問。
他注意到她的聲音很美,乾淨、清透。她的英語比他所認識的大部分中國女孩都要好出一大截。
他搖搖頭:「從九月才開始的。我父母希望我接受西方教育,上大學,而不是像我們周圍別的小孩那樣回廣東上中國的學校。」
「為什麼?」
他不知道該怎麼說。
「因為你們這樣的人。」話一出口,他就後悔自己受到挫折卻拿別人撒氣。但他說得不無道理,不是嗎?借著眼角的餘光,他看到她解開了頭髮上扎的帶子。長長的黑髮披散在臉的兩邊,前面的劉海幾乎要擋住她栗色的眼睛了。
「對不起,不是你的錯。是因為日本軍隊侵略了中國的東北三省。戰爭離廣東雖然遠,但他們還是不讓我回去。鄰居家的小孩都上華人學校,然後回中國去把書念完。我父親本來也是這樣為我打算的。直到去年秋天才改變了主意。」亨利不知道該再說什麼了。
「那麼,你不是在中國出生的?」
他又搖了搖頭,指向第一坡道,那裡有哥倫比亞醫院矗立在唐人街的外圍:「我是在那裡出生的。」
她笑了起來:「我也是在那裡出生的。我是日本人,但我首先是美國人。」
「是你父母教你這麼說的嗎?」他小心翼翼地問,害怕再次傷害她的感情。反正,他的父母教過他這麼說。
「是的,是他們教我的。我祖父在1889年西雅圖大火之後就來到了這裡。我是第二代了。」
「所以他們送你去雷尼爾上學?」
他們走過了唐人街的黑色鐵拱門,來到了日本城。亨利住在七個街區外,他只來過這裡一次,當時,是他的父親必須到日本人市集邊上的北太平洋酒店和一個人見面吃午餐。可即便如此,當父親得知這個地方是由當地的一個日本商人「弗蘭克」建造的之後,他便拂袖離開。菜還沒上,他們就走了。
「不是。」她停了下來,向四周看,「這才是他們送我去雷尼爾的原因。」
亨利所見之處,都是美國國旗——每個商店櫥窗里,每扇門上。然而,有更多商店的玻璃被打碎了,還有幾家商店用木板徹底封了起來。它們的前面,是一部占了三個車位的橙色市政工程起重車。站在吊斗里的一個留鬍子的男人,正在取下「天皇街」的路牌,換上另外一塊,上面寫著「迪爾伯恩街」。
亨利想起父親給他的胸章,於是伸手摸了摸胸章曾經所在的胸口位置,卻只摸到了襯衣上的那個洞。他看了看惠子,突然發現這一天來,這一周來,惠子第一次露出了害怕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