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謀

2024-10-15 16:05:24 作者: (清)曾國藩 ;李瀚章 編撰;李鴻章 校刊

  凡用兵,主客奇正,夫人而能言之,未必果能知之也。守城者為主,攻者為客;守營壘者為主,攻者為客;中途相遇,先至戰地者為主,後至者為客;兩軍相持,先吶喊放槍者為客,後吶喊放槍者為主;兩人持矛相格鬥,先動手戳第一下者為客,後動手即格開而即戳者為主。中間排隊迎敵為正兵,左右兩旁抄出為奇兵;屯宿重兵,堅札老營,與賊相持者為正兵,分出遊兵,飄忽無常,伺隙狙擊者為奇兵;意有專向,吾所恃以禦寇者為正兵,多張疑陣,示人以不可測者為奇兵;旌旗鮮明,使敵不敢犯者為正兵,羸馬疲卒,偃旗息鼓,本強而故示以弱者為奇兵;建旗鳴鼓,屹然不輕動者為正兵,佯敗佯退,設伏而誘敵者為奇兵。忽主忽客,忽正忽奇,變動無定時,轉移無定勢,能一一區而別之,則於用兵之道思過半矣。己未

  兵者,陰事也。哀戚之意,如臨親喪;肅敬之心,如承大祭,庶為近之。今以羊牛犬豕而就屠烹,見其悲啼於割剝之頃,宛轉於刀俎之間,仁者將有所不忍,況以人命為浪博輕擲之物,無論其敗喪也,即使幸勝,而死傷相望、斷頭洞胸、折臂失足、血肉狼藉日陳吾前,哀矜之不遑,喜於何有?故軍中不宜有歡欣之象,有歡欣之象者,無論或為和悅,或為驕盈,終歸於敗而已矣。田單之在即墨,將軍有死之心,士卒無生之氣,此所以破燕也;及其攻狄也,黃金橫帶而騁乎淄澠之間,有生之樂,無死之心,魯仲連策其必不勝。兵事之宜慘戚,不宜歡欣亦明矣。嘉慶季年,名將楊遇春屢立戰功,嘗語人曰:吾每臨陣,行間,覺有熱風吹拂面上者,是日必敗;行間若有冷風,身體似不禁寒者,是日必勝。斯亦肅殺之義也。己未

  田單攻狄,魯仲連策其不能下,已而果三月不下。田單問之,仲連曰:「將軍之在即墨,坐則織蕢,立則仗鍤,為士卒倡。將軍有死之心,士卒無生之氣,聞君言,莫不揮涕奮臂而欲戰,此所以破燕也。當今將軍東有夜邑之奉,西有淄上之娛,黃金橫帶而騁乎淄澠之間,有生之樂,無死之心,所以不勝也。」余嘗深信仲連此語,以為不刊之論。同治三年,江寧克復後,余見湘軍將士驕盈娛樂,慮其不可復用,全行遣撤歸農。至四年五月,余奉命至山東、河南剿捻,湘軍從者極少,專用安徽之淮勇。余見淮軍將士,雖有振奮之氣,亦乏憂危之懷,竊用為慮,恐其不能平賊。莊子云:兩軍相對,哀者勝矣。仲連所言以憂勤而勝,以娛樂而不勝,亦即孟子「生於憂患,死於安樂」之指也。其後,余因疾病疏請退休,遂解兵柄。而合肥李相國卒用淮軍削平捻匪,蓋淮軍之氣尚銳。憂危以感士卒之情,振奮以作三軍之氣,二者皆可以致勝,在主帥相時而善用之已矣。余專主憂勤之說,殆知其一而不知其二也。聊志於此,以識吾見理之偏,亦見古人格言至論不可舉一概百,言各有所當也。辛未

  《史記》敘韓信破魏豹以木罌渡軍,其破龍且以囊沙壅水,竊嘗疑之。魏以大將柏直擋韓信,以騎將馮敬擋灌嬰,以步將項它擋曹參,則兩軍之數,殆亦各不下萬人。木罌之所渡幾何?至多不過二三百人,豈足以制勝乎?沙囊壅水,下可滲漏,旁可橫溢,自非興工嚴塞斷不能築成大堰,壅之使下流竟絕,如其寬河盛漲,則塞之固難,決之亦復不易;若其小港微流,易壅易決,則決後未必遂不可涉渡也。二者揆之事理,皆不可信。敘兵事莫善於《史記》,史公敘兵莫詳於《淮陰傳》,而其不足據如此。孟子曰:盡信書,則不如無書。君子之做事,既征諸古籍,諏諸人言而又必慎思而明辨之,庶不至冒昧從事耳。辛未

  約期打仗最易誤事。然期不可約,信則不可不通也。丁巳

  治軍之道,以勤字為先。身勤則強,佚則病;家勤則興,懶則衰;國勤則治,怠則亂;軍勤則勝,惰則敗。惰者,暮氣也,常常提其朝氣為要。

  凡打仗,一鼓再鼓而人不動者,則氣必衰減;凡攻壘,一撲再撲而人不動者,則氣必衰減。

  守城煞非易事,銀、米、子藥、油鹽有一不備,不可言守備矣。又須得一謀勇兼優者為一城之主。

  軍中須得好統領、營官,統領、營官須得好真心實腸,是第一義;算路程之遠近,算糧仗之缺乏,算彼己之強弱,是第二義,二者微有把握。此外良法,雖多調度,雖善,有效有不效,盡人事以聽天而已。

  

  兵者,不得已而用之,常存一不敢為先之心,須人打第一下,我打第二下。己未二月

  近年從事戎行,每駐紮之處周曆城鄉,所見無不毀之屋,無不伐之樹,無不破之富家,無不欺之窮民。大抵受害於賊者十之七八,受害於兵者亦有二三。目擊心傷,喟然私嘆,行軍之害民,一至此乎!故每於將官委員告誡,總以禁止騷擾為第一義。

  軍事有驕氣、惰氣,皆敗氣也。孔子之「臨事而懼」則絕驕之源,「好謀而成」則絕惰之源,無時不謀,無事不謀,自無惰時矣。

  古人有言曰:作事威克厥愛,雖小必濟。婁敬所謂「逆取順守」,亦此意也。軍營用民夫,其先則廣取之,虐役之,其後則體恤必周,給錢必均。法可隨處變通,總須用人得當耳。

  洋菸為壞營規之最,盡行汰去,不可稍存姑待之意。黎明點名,卯正辰初即可點畢,嗣後每早或查營,或點名,或看操,三者總行其一,不專行查營一事也。

  練勇之道,必須營官晝夜從事,乃可漸幾於熟,如雞伏卵,如爐煉丹,未宜須臾稍離。丙辰

  戰陣之事,須半動半靜,動如水,靜如山。己未二月

  軍事不可無悍鷙之氣,而驕氣即與之相連;不可無安詳之氣,而惰氣即與之相連。有二氣之利而無其害,有道君子,尚難養得恰好,況弁勇乎!戊午

  凡用兵之道,本強而故示敵以弱者,多勝;本弱而故示敵以強者,多敗;敵加於我審量而後應之者,多勝;漫無審量輕以兵加於敵者,多敗。

  凡修壘以濠深為妙,木城及外牆均有流弊,恐反為賊遮蔽炮子也。

  修碉之事:軍士四出征剿,有老家以為基址,亦行軍一法也。擇地有兩法,有自固者,有扼賊者。自固者,擇高山,擇要隘;扼賊者,擇平坦必經之路,擇淺水津渡之處。嗣後,每立一軍則修碉二十座以為老營,環老營之四面方三百里皆可往來梭剿,庶幾可戰可守,可奇可正,得四軍可靠者則變化無窮,於景鎮作一榜樣,而他軍效法行之。

  與李少荃、許仙屏言團練之無益於辦賊,直可盡廢。如必欲團練,則不可不少假以威權。己未四月

  近年馭將失之寬厚,又與諸軍相距過遠,危險之際弊端百出。然後知古人所云「作事威克厥愛,雖小必濟。」反是,乃敗道也。

  推之以敬,臨之以莊。無聲無形之際,常有懍然難犯之象。則人知威矣。孟子曰:「君子以仁存心,以禮存心。」守是二者,雖蠻貊之邦可行,又何兵勇之不治哉?己未六月

  帶勇之法:用恩莫如用仁,用威莫如用禮。仁者,即所謂欲立立人,欲達達人也,待弁勇如待子弟之心,嘗望其成立,望其發達,則人知恩矣。禮者,即所謂無眾寡,無小大,無敢慢,泰而不驕也;正其衣冠,尊其瞻視,儼然人望而畏之,威而不猛也;持之以敬,臨之以莊,無形無聲之際,常有懍然難犯之象,則人知威矣。守斯二者,雖蠻貊之邦行矣,何兵勇之不可治哉?己未八月

  余至武昌火藥局看造火藥之法,以銅為輪,以鐵為輾,圜地為大磨盤,以牛碾之。盤大徑二丈三尺,周圍七丈許。每盤用四牛,每牛速曳兩輪。盤外周圍溝槽約寬八寸許,火藥在槽內,牛行槽外,馭牛之人行槽內,每牛以一人馭之。每兩牛四輪之後,則有鏟藥者一人隨之,執銅鏟於槽內鏟動,庶輾過之後,火藥不患太緊也。又有小磨盤,磨磺與磨麥相似,僅用一人。又有櫃篩磺篩炭,其法絕精,非圖說不能明。己未八月

  營務處之道,一在樹人,一則立法。有心人不以不能戰勝攻取為恥,而以不能樹人立法為恥。樹人之道有二:一曰知人善任,一曰陶熔造就。己未九月

  凡軍驕氣則有浮淫之色,惰氣則有晻滯之色,須時時察看而補救之。

  帶兵之道,「勤、恕、廉、明」四字缺一不可。

  軍務須從日用眠食上下手。庚申正月

  呂蒙誅取鎧之卒,魏絳戮亂行之仆,古人處此,豈以為名?非是例,無以警眾耳。

  窄路打勝仗,全系頭敵數人,若頭敵站不住,後面雖有好手亦被人擠退了。

  出青之法,即《漢書?趙充國傳》所謂「就草」。庚申三月

  天下之人稍有才智者,必思有所表現,以自旌異於人,好勝者此也,好名者亦此也。同當兵勇,則思於兵勇翹然而出其類;同當長夫,則思於長夫中翹然而出其類;同當將官,則思於將官中翹然而出其類;同為主帥,則思於眾帥中翹然而出其類。雖才智有大、小、淺、深之不同,其不知足、不安分,則一也。能打破此一副庸俗之見,而後可與言道。庚申四月

  古人以用兵之道通於聲律,故聽音樂而知兵之勝敗,國之存亡。餘生平於音律、算法二者一無所解,故不能知兵耳。庚申十月

  用兵之難,莫大於見人危急而不能救。

  明戚繼光《紀效新書》中,有立牌,即古之盾也;有圓牌,即今之藤牌也,統謂之曰擋牌。又有所謂剛柔牌者,其法以生漆牛皮蒙於外,而以湖棉搓成小團及頭髮裝於內。蓋戚氏自以巧思製造,非有所師於古也。古之干盾,所以捍禦矢石;今之擋牌,所以捍禦炮子。炮子所當,無堅不破,豈矢石所可同年而語哉?國藩初辦水師時,嘗博求御炮子之法,以魚網數層懸空張掛,炮子一過即穿,不能御也;以絮被漬濕張掛,炮子一過即穿,不能御也;以生牛皮懸於船旁,以藤牌陳於船梢,不能御也;又作數層厚牌,以竹鱗排於外為一層,牛皮為一層,水絮為一層,頭髮為一層,合而成牌,亦不能御也。以此而推,戚氏之剛柔牌不足以御炮子明矣。鳥槍子,如梧子大者,或有法以御之,抬槍子、劈山炮子,凡大如黃豆以上者,竟無拒御之法。近時楊軍門載福等深知炮子之無可御,摒棄魚網、水絮、牛皮等物,一切不用,直以血肉之軀植立船頭,可避者避之,不可避者聽之。而其麾下水師弁勇,亦相率而植立直前,無所迴避。明於此義,而古來干盾、櫓牌諸器皆可廢矣。友人劉騰鴻峙衡治軍,刁斗森嚴,凜不可犯。臨陣則埋根行首,堅立如山,有名將之風,惟過於自憙。在武昌時,嘗獨立城下,呼賊以炮擊之。賊發十餘炮不中,堅坐良久,乃還。在瑞州時,亦如是,卒以徇難。殞我壯士,人百莫贖。此則剛毅太過,於好謀而成之道少有違耳。己未

  余初不解造群子之法,以生鐵令鑄工鑄之,渣滓未融,經藥輒散,且多蜂眼,鳴而不能及遠。乃與吳坤修竹莊商,用熟鐵打造。其法以鐵先煉成直條,每條燒紅其端,截出半寸,打成圓顆,又燒其端,又打成顆,每顆如葡萄大。後至江西,商之姚鑲以此法打造。姚君又作為鐵模半渦,截鐵條之端置模中,宛轉錘鍊,圓滑可愛,於是及遠較多,一里有奇也。今湖南、湖北、江西三省打造群子,均用此法。每炮用百餘顆,多者或三四百顆,噴薄而出,如珠如雨,殆無隙地,當之輒碎。不仁之器莫甚於此矣!然海疆尚未靖謐,此其亟宜講求者也。己未

  行軍之道,有依次而進者,有越敵人所守之寨而先攻他處者,姑以《通鑑》所紀兵事言之。

  宋明帝泰始二年,晉安王子勛之亂,袁顗相拒於濃湖,久未決。龍驤將軍張興世建議曰:「賊據上游,兵強地勝,我雖持之有餘,而制之不足。若以奇兵潛出其上,因險而壁,見利而動,使其首尾周遑,進退疑阻,中流既梗,糧運自艱,此制賊之奇也。錢溪江岸最狹,去大軍不遠,下臨洄洑,船下必來泊岸。又有橫浦可以藏船,千人守險,萬夫不能過。衝要之地,莫出於此!」沈攸之、吳喜並贊其策,乃選戰士七千、輕舸二百配興世。興世率其眾,溯流稍上,尋復退歸,如是者屢日,賊將劉胡聞之,笑曰:「我尚不敢越彼下取揚州,張興世何人,欲輕據我上?」不為之備。一夕四更值便風,興世舉帆直前,渡湖白,過鵲尾。胡既覺,乃遣其將胡靈秀將兵於東岸,翼之而進。戊戌夕,興世宿景洪浦,靈秀亦留,興世潛遣其將黃道標帥七十舸徑趨錢溪,立營寨。已亥,興世引兵進據之,靈秀不能禁。庚子,劉胡自將水步二十六軍來攻,錢溪將士欲迎擊之。興世禁之曰:「賊來尚遠,氣盛而矢驟。驟既易盡,盛亦易衰,不如待之。」令將士治城如故。俄而,胡來,轉近船,入洄洑。興世命壽寂之任農夫帥壯士數百擊之,眾軍相繼並進,胡收兵而下,興世遂於錢溪立城。

  ——國藩按:是時官軍在下游赭圻,袁顗等在上游之濃湖,劉胡等又在上游之鵲尾,更上乃為錢溪。越濃湖、鵲尾兩寨而上,立城於錢溪,此險途也。厥後,賊屢攻錢溪不勝,糧運中梗,而鵲尾、濃湖並以潰降,此越寨進攻而得勝者也。

  泰始三年,魏尉元上表言:「賊向彭城,必由清泗過宿豫,歷下邳,趨青州。亦由下邳、沂水,經東安,此數者皆為賊用兵之要。今若先定下邳,平宿豫,鎮淮揚,戍東安,則青冀諸州可不攻而克;若四鎮不服,青冀難拔,百姓狼顧,猶懷僥倖之心。臣愚以為宜釋青冀之師,先定東南之地,斷劉彧北顧之意,絕愚民南望之心。如此則淮北自舉,暫勞永逸。」

  ——國藩按:宋與魏歷世兵爭,宋有青州、歷城、徐州諸鎮遠在海岱,與魏接畛,而下邳、宿豫、沂水、東安四城乃在淮南,去魏尚遠。魏越青州諸鎮而進攻四城,此險途也。厥後,四城破而青州、歷城、徐州諸鎮相繼沒於魏,此越鎮進攻而勝者也。

  梁簡文帝二年,侯景之變。郢州刺史蕭方諸以徐文盛軍在西陽,不設備西陽即今黃州。侯景以江夏空虛,使宋子仙任約,帥精騎四百由淮內襲郢州。丙午,大風疾雨,天色晦冥,子仙等入城,方諸迎拜,遂擒鮑泉、虞豫送於景所。景因便風,中江舉帆遂越徐文盛等軍,直上入江夏,文盛眾懼而潰。

  ——國藩按:侯景與徐文盛皆在黃州夾江築壘,乃越徐軍而上入江夏,此險途也。而江夏以無備而破,徐軍以失勢而潰,此越寨進攻而勝者也。

  陳文帝天嘉元年,王琳屯西岸之柵口,侯瑱屯東岸之蕪湖,相持百餘日,旋均出江外,隔洲而泊。二月丙申,西南風急,琳引兵直趨建康,瑱等徐出蕪湖,躡其後,西南風翻為瑱用。琳擲火炬以燒陳船,皆反燒其船。瑱發拍以擊琳檻,又以蒙沖小船擊其檻,琳軍大敗,軍士溺死什二三,余皆棄舟登岸。

  ——國藩按:王琳與侯瑱同屯蕪湖之上,琳乃越瑱軍以直下金陵,此險途也。而瑱軍自後躡之,反為所破,此越寨進攻而敗者也。

  唐貞觀十九年,太宗親征高麗,既拔遼東蓋牟諸城,至安市,將決戰。高麗、靺鞨合兵為陣,長四十里。江夏王道宗曰:「高麗傾國以拒王師,平原之守必弱。願假臣精兵五千,覆其本根,則數十萬之眾可不戰而降。」上不應。後攻安市,竟不能拔。降將請先攻烏骨城,眾議不從,遂自安市班師。

  ——國藩按:道宗請越安市而進攻平壤,此雖險途,而實制勝之奇兵也。太宗不從,無攻而返,此不能越攻而失者也。

  安史之亂。李泌請命建寧王倓為范陽節度大使,並寨北出,與李光弼南北犄角,以取范陽胡三省注曰:泌欲使建寧自靈夏並豐勝靈朔之寨直搗媯檀,攻范陽之北;光弼自太原取恆定,以攻范陽之南,覆其巢穴。賊退則無所歸,留則不獲安。然後大軍四合而攻之,必成禽矣。上悅,已而不果行。

  ——國藩按:是時,大軍在扶風,郭子儀在馮翊,李光弼在太原,勢宜先取兩京。李泌欲先搗范陽賊巢,此亦制勝之奇兵也。事不果行,致史思明為關洛之患,此亦不能越攻而失者也。

  元和十二年,淮蔡之役。李祐言於李愬曰:「蔡之精兵皆在洄曲及四境拒守,守州城者皆羸老之卒,可以乘虛直抵其城,比賊將聞之,元濟已成擒矣。」愬然之。十月辛未,李愬、李祐、李忠義、李進誠軍出東行六十里,夜至張柴村,盡殺其戌卒及烽子,據其柵,命士少休,命乾糒整羈鞫,留義、成軍五百人鎮之,以斷洄曲及諸道橋樑。復夜引兵出門時,大風雪,旌旗裂。夜半,雪愈甚,行七十里。四鼓,愬至蔡州城下,無一人知者。李祐、李忠義钁其城為坎,以先登。愬入居元濟外宅,以檻車送元濟詣京師。

  ——國藩按:元濟精兵盡在洄曲,董重質麾下李愬越之而直入蔡州,此越寨進攻而勝者也。

  朱梁均王四年,楚岳州刺史許德勛將水軍巡邊。夜分,南風暴起,都指揮使王環乘風趨黃州,以繩梯登城,徑趨州署,執吳刺史馬鄴,大掠而還。德勛曰:「鄂州將邀我,宜備之。」環曰:「我軍入黃州,鄂人不知,奄過其城,彼自救不瑕,安能邀我。」乃展旗鳴鼓而行,鄂人不敢逼。

  ——國藩按:楚之岳州,東北與吳為鄰。嘉魚、陸口等處,吳必立寨設備。乃王環越之而直趨黃州,此越寨進攻而勝者也。

  唐同光元年,後唐與朱梁相拒於楊劉、德勝之間。時梁將段凝軍臨河之南即澶淵,今開州,王彥章進逼鄆州今東平府。唐臣李紹宏等請棄鄆州與粱約合,帝獨召郭崇韜問之,對曰:「降者皆言大梁無兵,陛下若留兵守魏,固保楊劉,自以精兵長驅入汴,彼城中既空虛,必望風自潰。苟偽主授首,則諸將自降矣。」帝曰:「此正合朕志!」冬十月壬申,帝以大軍自楊劉濟河。癸酉,至鄆州。甲戌,圍中都城,破之,擒王彥章。帝召諸將問進退之計,諸將請先下東方諸鎮城,然後觀釁而動。康延孝、李嗣源請亟取大梁。乙亥,帝發鄆州、中都。丁丑,至曹州。乙卯,至大梁,滅梁。壬午,段凝將其眾五萬自滑州濟河入援,解甲請降。

  ——國藩按:郭崇韜之初議,直取大梁也。時梁將王彥章軍在鄆州,段凝軍在河上,越兩寨而進攻,此險途也。厥後,破中都,擒王彥章,而段凝猶在河北。越一寨而進攻,亦險機也。然段凝隔於河北,若自白馬南濟則阻於大河,若自下游直濟則一阻於大河,再阻於新決之護駕水,勢難入援。遂得直取汴梁,以成大功,此越寨進攻而勝者也。

  以上九事,張興世之據錢溪,宋子仙之取郢州,許德勛之下黃州,皆水路越攻而勝;王琳之下金陵,以水路越攻而敗;尉元之取下邳四城,李愬之入蔡州,郭崇韜之策汴梁,以陸路越攻而得之;李道宗之策平壤,李泌之策范陽,以陸路不越攻而失之。成敗得失,固無一定之軌轍也。咸豐四年十月十一日,賊目陳玉成據蘄州,秦日綱據田鎮,我舟師越蘄州而直下,十三日攻破田家鎮,十四日蘄州之賊亦潰,此越寨進攻而勝者也。十一月,水陸各軍會於九江,時賊目林啟榮據九江,黃文金據湖口,石達開、羅大綱等同在湖口,我舟師彭玉麟等十六日越九江而下攻湖口,陸軍羅澤南等十二月初五日下攻湖口。十二日水師敗挫,二十四日陸軍亦無利而歸,此越寨進攻而敗者也。咸豐六年五月初二日,武漢、黃州未破,楊載福以舟師駛下,直至九江。七年九月二十八日,九江、安慶未破,楊載福以舟師駛下直至舊縣,往來如飛,此越寨進攻而勝者也。故知勝敗無常,視將才為轉移耳。當時越九江而下攻湖口之策,發於國藩,定於羅君羅山、劉君孟容二人。事敗之後,或深咎此策之失,且專歸罪於劉君者,非事實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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