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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闕齋日記類鈔 卷上 問學

2024-10-15 16:05:12 作者: (清)曾國藩 ;李瀚章 編撰;李鴻章 校刊

  夜深,思將古來政事、人物分類,隨手鈔記,實為有益,尚未有條緒。辛丑正月

  學問之事,以日知月無亡為吃緊語;文章之事,以讀書多、積理富為要。辛丑二月

  讀書之志,須以困勉之功,志大人之學。辛丑閏三月

  至鏡海先生處,問檢身之要、讀書之法。先生言當以《朱子全書》為宗。時余新買此書,問及,因道此書最宜熟讀,即以為課程,身體力行,不宜視為瀏覽之書。又言治經宜專一經,一經果能通,則諸經可旁及。若遽求兼精,則萬不能通一經。先生自言生平最喜讀《易》。又言為學只有三門:曰義理,曰考核,曰文章。考核之事,多求粗而遺精,管窺而蠡測。文章之事,非精於義理者不能至。經濟之學,即在義理內。又問:經濟宜如何審端致力?答曰:經濟不外看史,古人已然之跡,法戒昭然;歷代典章,不外乎此。又言近時河南倭艮峰(仁)前輩用功最篤實,每日自朝至寢,一言一動,作飲食,皆有札記。或心有私慾不克,外有不及檢者皆記出。先生嘗教之曰:不是將此心別借他心來把捉才提醒,便是閑邪存誠。又言檢攝於外,只有「整齊嚴肅」四字;持守於內,只有「主一無適」四字。又言詩、文、詞、曲,皆可不必用功,誠能用力於義理之學,彼小技亦非所難。又言第一要戒欺,萬不可掩著云云。聽之,昭然若發蒙也。辛丑七月

  倭艮峰前輩先生言「研幾」工夫最要緊,顏子之有不善,未嘗不知,是研幾也。周子曰:「幾善惡。」《中庸》曰:「潛雖伏矣,亦孔之昭。」劉念台先生曰:「卜動念以知幾。」皆謂此也!失此不察,則心放而難收矣。」又曰:人心善惡之幾,與國家治亂之幾相通。壬寅正月

  靜坐,思心正氣順,必須到天地位、萬物育田地方好。壬寅正月

  

  默坐,思此心須常有滿腔生意;雜念憧憧,將何以極力掃卻?勉之!壬寅正月

  吳竹如言「敬」字最好,予謂須添一「和」字,則所謂敬者方不是勉強把持,即禮樂不可斯須去身之意。壬寅正月

  誦養氣章,似有所會,願終身私淑孟子。雖造次顛沛,皆有孟夫子在前,須臾不離,或到死之日可以仰希萬一。壬寅正月

  心得語,一經說破,胸中便無餘味,所謂德之棄也。況無心得,而有掠影之談乎?壬寅正月

  《易?大壯卦》彖、大象,正與養氣章通。壬寅正月靜字全無工夫,欲心之凝定,得乎?壬寅正月

  《晉卦》:「罔孚,裕,無咎。」裕,難矣。《中庸》「明善誠身」一節,其所謂裕者乎?壬寅正月

  精神要常令有餘,於事則氣充而心不散漫。壬寅正月

  凡事之須逐日檢點者,一日姑待後來補救,則難矣!況進德修業之事乎?海秋言人處德我者不足觀心術,處相怨者而能平情,必君子也。壬寅正月

  讀書窮理,不辨得極虛之心,則先自窒矣。壬寅正月

  《咸》、《恆》、《損》、《益》四卦,可合之得虛心實心之法。壬寅正月

  不能主一之咎,由於習之不熟,由於志之不立,而實由於知之不真。若真見得不主一之害心廢學,便如食烏啄之殺人,則必主一矣。不能主一,無擇無守,則雖念念在四書、五經上,亦只算游思雜念,心無統攝故也。壬寅正月

  巽乎水而上水,頗悟養生家之說。壬寅

  艮峰前輩言:無間最難,聖人之純亦不已,顏子之「三月不違」,此不易學,即「日月之至」,亦非諸賢不能,「至」字煞宜體會。我輩但宜繼繼續續求其時習而說。壬寅

  存心則緝熙光明,如日之升;修容則正位凝命,如鼎之鎮。內外交養,敬義夾持,何患無上達?壬寅十一月

  至岱雲處看渠日課。岱雲近日誌日堅而識日卓越。閱之喜極無言,平日好善之心,頗有若己有之之誠。而前日讀筠仙詩,本日觀岱雲日課,尤中心好之也。壬寅十一月

  樹堂來,與言養心養體之法。渠言舍靜坐更無下手處,能靜坐而天下之能事畢矣。因教我焚香靜坐之法。所言皆閱歷語。靜中真味,煞能領取。又言心與氣總拆不開,心微浮則氣浮矣,氣散則心亦散矣。此即孟子所謂「志壹則動氣,氣壹則動志」也。壬寅十月

  神明則如日之升,身體則如鼎之鎮,此二語可守者也。惟心到靜極時,所謂未發之中,寂然不動之體,畢竟未體驗出真境來。意者只是閉藏之極,逗出一點生意來,如冬至一陽初動時乎?貞之固也,乃所以為元也;蟄之壞也,乃所以為啟也;谷之堅實也,乃所以為始播之種子也。然則不可以為種子者,不可謂之堅實之谷也。此中無滿腔生意,若萬物皆資始於我心者,不可謂之至靜之境也。然則靜極生陽,蓋一點生物之仁心也。息息靜極,仁心之不息,其參天兩地之至誠乎?顏子三月不違,亦可謂洗心退藏,極靜中之真樂者矣。我輩求靜,欲異乎禪氏入定,冥然罔覺之旨,其必驗之此心,有所謂一陽初動,萬物資始者,庶可謂之靜極,可謂之未發之中,寂然不動之體也。不然,深閉固拒,心如死灰,自以為靜,而生理或幾乎息矣,況乎其並不能靜也。有或擾之,不且憧憧往來乎?深觀道體,蓋陰先於陽,信矣。然非實由體驗得來,終掠影之談也。壬寅十一月

  人必中虛,不著一物而後能真實無妄,蓋實者不欺之謂也。人之所以欺人者,必心中別著一物,心中別有私見,不敢告人,而後造偽言以欺人。若心中了不著私物,又何必欺人哉?其所以自欺者,亦以心中別著私物也。所知在好德,而所私在好色,不能去好色之私,則不能不欺其好德之知矣。是故誠者,不欺者也。不欺者,心無私著也。無私著者,至虛者也。是故天下之至誠,天下之至虛者也。當讀書則讀書,心無著於見客也;當見客則見客,心無著於讀書也。一有著則私也。靈明無著,物來順應,未來不迎,當時不雜,既過不戀,是之謂虛而已矣,是之謂誠而已矣。以此讀《無妄》、《咸》、《中孚》三卦,蓋扞格者鮮矣。壬寅十一月

  凡作文詩,有情極真摯,不得不一傾吐之時。然必須平日積理既富,不假思索,左右逢源,其所言之理,足以達其胸中至真至正之情,作文時無鐫刻字句之苦,文成後無鬱塞不吐之情,皆平日讀書積理之功也。若平日醞釀不深,則雖有真情慾吐,而理不足以達之,不得不臨時尋思義理,義理非一時所可取辦,則不得不求工於字句,至於雕飾字句,則巧言取悅,作偽日拙,所謂修辭立誠者,蕩然失其本旨矣!以後真情激發之時,則必視胸中義理何如,如取如攜,傾而出之可也。不然,而須臨時取辦,則不如不作,作則必巧偽媚人矣。壬寅十一月

  在何宅聽唱崑腔,我心甚靜且和。因思古樂陶情淑性,其入人之深當何如?禮樂不興,小學不明,天下所以少成材也。壬寅十一月

  竹如教我曰「耐」,予嘗言竹如:「貞足幹事,予所缺者,貞耳。」竹如以一「耐」字教我,蓋欲我鎮躁,以歸於靜,以漸幾於能貞也。此一字足以醫心病矣。癸卯正月

  寫字時,心稍定,便覺安恬些。可知平日不能耐,不能靜,所以致病也。寫字可以驗精力之注否,以後即以此養心。癸卯正月

  萬事付之空寂,此心轉覺安定,可知往時只在得失場中過日子,何嘗能稍自立志哉!癸卯二月

  唐先生言,國朝諸大儒,推張楊園、陸稼書兩先生最為正大篤實,雖湯文正猶或少遜,李厚庵、方望溪文章究優於德行。癸卯二月

  夜,讀《楊園先生集》,中有數條,破我忮求之私,如當頭棒喝。癸卯二月

  讀楊園《近古錄》,真能使鄙夫寬,薄夫敦。癸卯二月

  因作字思用功所以無恆者,皆助長之念害之也。本日,因聞竹如言,知此事萬非疲軟人所能勝,須是剛猛,用血戰功夫,斷不可弱,二者不易之理也。時時謹記《朱子語類》「雞伏卵」及「猛火煮」二條,刻刻莫忘。癸卯

  凡讀書有為人為己之分。為人者,縱有心得,亦已的然日亡。予於杜詩,不無一隙之見,而批點之時,自省良有為人之念,雖欲蘊蓄而有味,得乎?癸卯二月

  竹如言交情有天有人,凡事皆然。然人定亦可勝天,不可以適然者,委之於數,如知人之哲,友朋之投契,君臣之遇合,本有定分,然亦可以積誠而致之。故曰命也,有性焉,君子不謂命也。癸卯二月

  鏡丈言讀書有心得,不必輕言著述;注經者依經求義,不敢支蔓;說經者置身經外,與經相附麗,不背可也,不必說此句,即解此句也。癸卯二月

  今早,友人見示一文稿,讀之,使人忠義之氣勃然而生,鄙私之萌斬焉而滅。甚矣,人之不可無良友也。癸卯三月

  自戒懼而約之,以至於至靜,之中無少偏倚,而其守不失,則極其中而天地位,此綿綿者由動以之靜也;自謹獨而精之,以至於應物,之處無少差謬,而無適不然,則極其和而萬物育,此穆穆者由靜以之動也。由靜之動,有神主之;由動之靜,有鬼司之。終始往來,一敬貫之。辛亥七月

  莊子曰:美成在久。驟而見信於人者,其相信必不固;驟而得名於時者,其為名必過情。君子無赫赫之稱,無驟著之美,猶四時之運,漸成歲功,使人不覺,則人之相孚如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矣。辛亥七月

  有蓋寬饒、諸葛豐之勁節,必兼有山巨源、謝安石之雅量,於是乎言足以興,默足以容,否則嶢嶢易缺,適足以取禍也。雅量雖由於性生,然亦恃學力以養之。惟以聖賢律己,躬自厚而薄責於人,則度量閎深矣。辛亥七月

  知己之過失,即自為承認之地,改去毫無吝惜之心,此最難事。豪傑之所以為豪傑,聖賢之所以為聖賢,便是此等處。磊落過人,能透過此一關,寸心便異常安樂,省得多少膠葛,省得多少遮掩裝飾醜態。辛亥七月

  有義理之學,有詞章之學,有經濟之學,有考據之學。義理之學,即宋史所謂道學也,在孔門為德行之科;詞章之學,在孔門為言語之科;經濟之學,在孔門為政事之科;考據之學,即今世所謂漢學也,在孔門為文學之科,此四者缺一不可。予於四者略涉津涯,天質魯鈍,萬不能造其奧窔矣。惟取其尤要者,而日日從事,庶以漸磨之久,而漸有所開。義理之學,吾之從事者二書焉,曰四子書,曰近思錄;詞章之學,吾之從事者二書焉,曰曾氏讀古文鈔與曾氏讀詩鈔二書,皆尚未纂集成帙,然胸中已有成竹矣;經濟之學,吾之從事者二書焉,曰會典,曰皇朝經世文編;考據之學,吾之從事者四百焉,曰《易經》,曰《詩經》,曰《史記》,曰《漢書》。此十種者,要須爛熟於心中。凡讀此書,皆附於此十書,如室有基,而丹雘附之;如木有根,而枝葉附之;如雞伏卵,不稍歇而使冷;如蛾成垤,不見異而思遷。其斯為有本之學乎?辛亥七月

  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頤,君子以慎言語,節飲食;損,君子以懲忿窒欲;益,君子以見善則遷,有過則改;鼎,君子以正位凝命。此六卦之大象,最切於人,頤以養身養德,鼎以養心養腎,尤為切要。辛亥七月

  坐右為聯語,以自箴云:不為聖賢,便為禽獸;莫問收穫,但問耕耘。辛亥七月

  治家貴嚴,嚴父常多孝子,不嚴則子弟之習氣日就佚惰,而流弊不可勝言矣。故《易》曰:威如吉。欲嚴而有威,必本於莊敬,不苟言,不苟笑。故曰:威如之吉,反身之謂也。辛亥七月

  書味深者,面自粹潤;保養完者,神自充足。此不可以偽為,必火候既到,乃有此驗。辛亥七月

  盜虛名者,有不測之禍;負隱慝者,有不測之禍;懷忮心者,有不測之禍。辛亥七月

  除卻進德修業,乃是一無所恃,所謂把截四路頭也。若不日日向上,則人非鬼責,身敗名裂,不旋踵而至矣,可不畏哉?辛亥八月

  顏泉明尋求姑姊妹及其子,而並收其父之部曲妻子,且斂袁履謙之衣衾,與其父杲卿同。盛德之事,足以貫日月矣。辛亥八月

  是夜,思人之見信於朋友,見信於君父,見信於外人,皆絲毫不可勉強。猶四時之運,漸推漸移,而成歲功,自是不可欲速,不可助長。辛亥十一月

  窒慾常念男兒淚,懲忿當思屬纊時。辛亥十一月

  治心之道,先去其毒。陽惡曰忿,陰惡曰欲。治身之道,必防其患。剛惡曰暴,柔惡曰慢。治口之道,二者交惕。曰慎言語,曰節飲食。凡此數端,其藥維何?禮以居敬,樂以導和。陽剛之惡,和以宜之。陰柔之惡,敬以持之。飲食之過,敬以檢之。言語之過,和以斂之。敬極肅肅,和極雍雍。穆穆綿綿,斯為德容。容在於外,實根於內。動靜交養,睟面盎背。壬子正月

  餘生平雖頗好看書,總不免好名好勝之見參預其間,是以無孟子深造自得一章之味,無杜元凱優柔饜飫一段之趣,故到老而無一書可恃,無一事有成。今雖暮齒衰邁,當從「敬」、「靜」、「純」、「淡」四字上痛加工夫,縱不能如孟子、元凱之所云,但養得胸中一種恬靜書味,亦稍足自適矣。壬子

  處逆境之道,惟《西銘》「無所逃而待烹,申生其恭也」、「勇於從而順令者,伯奇也」等句,最為親切。壬子

  偶作聯語以自箴,云:「禽里還人,靜由敬出;死中求活,淡極樂生。」一本《孟子?夜氣章》之意,一本《論語?疏水曲肱章》之意,以絕去梏亡營擾之私。

  本朝博學之家,信多閎儒碩士,而其中為人者多,為己者少。如顧、閻並稱,顧則為己,閻則不免人之見者存。江、戴並稱,江則為己,戴則不免人之見者存。段、王並稱,王則為己,段則不免人之見者存。方、劉、姚並稱,方、姚為己,劉則不免人之見者存。其達而在上者,李厚庵、朱可亭、秦味經,則為已之數多,紀曉嵐、阮芸台,則不免人之見者存。學者用力,固宜於幽獨中,先將為己為人之界分別明白,然後審端致力。種桃得桃,種杏得杏,未有根本不正而枝葉發生、能自鬯茂者也。戊午十一月

  邵子所謂觀物,莊子所謂觀化,程子所謂觀天地,生物氣象,要須放大胸懷,游心物外,乃能絕去一切繳繞鬱悒、煩悶不寧之習。戊午十一月

  讀書之道,朝聞道而夕死,殊不易易,聞道者必真知而篤信之。吾輩自己不能自信,心中已無把握,焉能聞道?己未二月

  胸襟廣大,宜從「平」、「淡」二字用功。凡人我之際,須看得平,功名之際,須看得淡,庶幾胸懷日闊。己未二月

  傍夕與子序登樓,論老年用功,不可有驕氣暮氣。己未三月

  念不知命、不知禮、不知言三者,《論語》以殿全篇之末,良有深意。若知斯三者,而益之以《孟子》「取人為善,與人為善「之義,則庶幾可為完人矣。己未三月

  聞子序談「養氣章」末四節,言孔子之所以異於伯夷、伊尹者,不在高處,而在平處;不在隆處,而在汙處。汙者,下也;平者,庸也。夷、尹之聖,以其隆高而異於眾人也。宰我之論,堯、舜以勳業而隆,孔子以並無勳業而汙。子貢之論,百王以禮樂而隆,孔子以並無禮樂而汙。有若之論,他聖人以出類拔萃而隆,孔子以即在類萃之中,不出不拔而自處於汙,以汙下而同於眾人。此其所以異於夷、尹也,此其所以為生民所未有也。己未三月

  讀東坡「但尋牛矢覓歸路」詩,陸放翁「斜陽古柳趙家莊」詩,杜工部「黃四娘東花滿蹊」詩,念古人胸次瀟灑曠遠,毫無渣滓,何其大也!余飽歷世故,而胸中猶不免計較將迎,何其小也!沉吟玩味久之。己未四月

  思夫人皆為名所驅,為利所驅,而尤為勢所驅。當孟子之時,蘇秦、張儀、公孫衍輩,有排山倒海、飛沙走石之勢,而孟子能不為所搖,真豪傑之士,足以振歷百世者矣。己未五月

  為人之道四知,天道有三惡。三惡之目曰天道惡巧,天道惡盈,天道惡貳。貳者,多猜疑也,不忠誠也,無恆心也。四知之目,即《論語》末章之「知命、知禮、知言」,而吾更加以「知仁」。仁者,恕也。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恕道也。立者足以自立也,達者四達不悖,遠近信之,人心歸之。《詩》云:「自西自東,自南自北,無思不服。」《禮》云:「推而放諸四海而准,達之謂也。」我欲足以自立,則不可使人無以自立;我欲四達不悖,則不可使人一步不行,此立人達人之義也。孔子所云「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孟子所云「取人為善,與人為善」,皆恕也,仁也。知此,則識大量大,不知此則識小量小。故吾於三知之外,更加「知仁」,願與沅弟共勉之。沅弟亦深領此言,謂欲培植家運,須從此七者致力也。己未五月

  讀書之道,杜元凱稱,若江海之浸、膏澤之潤;若見聞太寡,蘊蓄太淺,譬猶一勺之水,斷無轉相灌注、潤澤豐美之象,故君子不可以小道自域也。己未五月

  與子序言聖人之道,亦曰學問、閱歷漸推漸廣,漸習漸熟,以至於四達不悖。因戲稱曰:鄉人有終年賭博而破家者,語人曰:「吾賭則輸矣,而賭之道精矣。」從來聖賢未有不由勉強以幾自然,由閱歷悔悟以幾成熟者也。程子解《孟子》「苦勞餓乏,拂亂動忍」等語曰:「若要熟也,須從這裡過」。亦與賭輸而道精之義為近。子序笑應之。己未五月

  余近日常寫大字,微有長進,而不甚貫氣,蓋緣結體之際不能字字一律。如或上松下緊,或上緊下松,或左大右小,或右大左小。均須始終一律,乃成體段。余字取勢,本系左大右小,而不能一律,故恆無所成。推之作古文辭,亦自有體勢,須篇篇一律,乃為成章。辦事亦自有體勢,須事事一律,乃為成章。言語動作亦自有體勢,須日日一律,乃為成德。否則,載沉載浮,終無所成矣。己未六月

  作書者宜臨帖、摹帖;作文作詩皆宜專學一家,乃易長進。然則作人之道,亦宜專學一古人,或得今人之賢者而師法之,庶易長進。己未八月

  德成以謹言慎行為要,而敬、恕、誠、靜、勤、潤六者,缺一不可;學成以三經、三史、三子、三集爛熟為要,而三者亦須提其要而鉤其元;藝成以多作多寫為要,亦須自辟門徑,不依傍古人格式;功成以開疆安民為要,而亦須能樹人、能立法,能是二者,雖不拓疆、不擇民,不害其為功也。四者能成其一,則足以自怡。此雖近於名心,而猶為得其正。己未八月

  念天道,三惡之外,又覺好露而不能渾,亦天之所惡也。己未九月

  余復胡中丞信中有云:「惟忘機可以消眾機,惟懵懂可以袚不祥。」似頗有意義,而愧未能自體行之。己未九月

  凡人涼薄之德,約有三端,最易觸犯:聞有惡德敗行,聽之娓娓不倦,妒功忌名,幸災樂禍,此涼德之一端也;人受命於天,如臣受命於君,子受命於父,而或不能受命,居卑思尊,日夜自謀置其身於高明之地,譬諸金躍冶而以鏌鋣、干將自命,此涼德之二端也;胸苞清濁,口不臧否者,聖哲之用心也,強分黑白、過事激揚者,文士輕薄之習、優伶風切之態也,而吾輩不察而效之,動輒區別善惡,品第高下,使優者未必加勸,而劣者幾無以自處,此涼德之三端也。余今老矣,此三者尚加戒之。己未九月

  君子有三樂:讀書聲出金石,飄飄意遠,一樂也;宏獎人才,誘人日進,二樂也;勤勞而後憩息,三樂也。己未九月

  孔子所謂「性相近,習相遠」、「上智下愚不移」者,凡事皆然。即以圍棋論,生而為國手者,上智也;屢學而不知局道,不辨死活者,下愚也。此外,則皆相近之姿,視乎教者何如。教者高則習之而高矣,教者低則習之而低矣。以作字論,生而筆姿秀挺者,上智也;屢學而拙如姜芽者,下愚也。此外,則皆相近之姿,視乎教者何如。教者鍾、王,則眾習於鍾、王矣;教者蘇、米,則眾習於蘇、米矣。推而至於作文亦然,打仗亦然,皆視乎在上者一人之短長,而眾人之習隨之為轉移。若在上者不自咎其才德之不足以移人,而徒致慨上智之不可得,是猶執策而嘆無馬,是真無馬哉!己未十月

  李申甫自黃州歸來,稍論時事。余謂當豎起骨頭,竭力撐持。三更不眠,因作一聯云:「養活一團春意思,撐起二根窮骨頭。」用自警也。餘生平作自箴聯句頗多,惜皆未寫出。丁未年,在家作一聯云:「不怨不尤,但反身爭個一壁靜;勿忘勿助,看平地長得萬丈高。」曾用木板刻出,與此聯頗相近,因附識之。己未十月

  夜閱《荀子》三篇。三更盡睡,四更即醒。又作一聯云:「天下無易境,天下無難境;終身有樂處,終身有憂處。」至五更,又改作二聯。一云:「取人為善,與人為善;樂以終身,憂以終身。」一云:「天下斷無易處之境遇,人間那有空閒的光陰。」己未十月

  今夜醒後,心境不甚恬適,於愛、憎、恩、怨未能悉化,不如昨夜之清白坦蕩遠甚。夫子所稱日月至焉者,或亦似此乎?己未十月

  近日之失,由於心太弦緊,無舒和之意。以後作人,當得一「松」字意味。日來,每思吾身,能於十「三」字者用功,尚不失晚年進境。十「三」字者,謂三經、三史、三子、三集、三實、三忌、三薄、三知、三樂、三寡也。三經、三史、三子、三集、三實,余在京師,嘗以扁其室。在江西,曾刻印章矣。三忌者,即所謂天道忌巧,天道忌盈,天道忌貳也。三薄者,幸災樂禍,一薄德也;逆命億數,二薄德也;臆斷皂白,三薄德也。三知者,《論語》末章,所謂「知命、知禮、知言」也。三樂者,即前所記讀書聲出金石,一樂也;宏獎人才,誘人日進,二樂也;勤勞而後憩息,三樂也。三寡者,寡言養氣,寡視養神,寡慾養精。十「三」字者,時時省察,其猶失之東隅,收之桑榆者乎?己未十一月

  聖人有所言,有所不言。積善餘慶,其所言者也;萬事由命不由人,其所不言者也。禮、樂、政、刑、仁、義、忠、信,其所言者也;虛無清靜、無為自化,其所不言者也。吾人當以不言者為體,以所言者為用;以不言者存諸心,以所言者勉諸身,以莊子之道自怡,以荀子之道自克,其庶為聞道之君子乎!己未十一月

  日來,心緒總覺不自在,殆孔子所謂「不仁者不可以久處約」也。軍中乃爭權挈勢之場,又實非處約者所能濟事。求其貞白不移,淡泊自守,而又足以驅使群力者,頗難其道爾!己未十二月

  孔子所謂「下學上達」,達字中必自有一種洞徹無疑意味,即蘇子瞻晚年意思深遠,隨處自得,亦必有脫離塵垢、卓然自立之趣。吾困知勉行,久無所得,年已五十,胸襟意識,猶未免為庸俗之人,可愧也已。己未十二月

  天下事,一一責報,則必有大失所望之時。佛氏因果之說,不可盡信,亦有有因而無果者。憶蘇子瞻詩云:「治生不求富,讀書不求官。譬如飲不醉,陶然有餘歡。」吾更為添數句云:「治生不求富,讀書不求官。修德不求報,為文不求傳。譬如飲不醉,陶然有餘歡。中含不盡意,欲辨已忘言。」己未十二月

  與作梅暢論《易圖》及風水之說,又論天下之理,惟易簡乃可行,極為契合。庚申十月

  此身無論處何境遇,而「敬、恕、勤」字無片刻可弛。苟能守此數字,則無入不自得,又何必斤斤計較得君與不得君、氣誼孤與不孤哉!庚申正月

  安得一二好友,胸襟曠達,蕭然自得者,與之相處,砭吾之短。其次,則博學能文,精通訓詁者,亦可助益於我。庚申正月

  讀書之道,以胡氏之科條論之,則經義當分小學、理學、詞章、典禮四門;治事當分吏治、軍務、食貨、地理四門。庚申三月

  凡事皆有至淺至深之道,不可須臾離者,因欲名其堂曰「八本堂」。其目曰:讀書以訓詁為本,詩文以聲調為本,事親以得歡心為本,養生以少惱怒為本,立身以不妄語為本,居家以不晏起為本,居官以不要錢為本,行軍以不擾民為本。古人格言盡多,要之每事有第一義,必不可不竭力為之者。得之如探驪得珠,失之如舍本根而圖枝葉。古人格言雖多,亦在乎吾人之慎擇而已矣。庚申四月

  凡做好人、做好官、做名將,倶要好師、好友、好榜樣。庚申四月

  聞季高說有孝子孝婦二人,因其家火起,舁其母靈柩於外。二人平日皆不以力著,婦尤孱弱,誠至則神應,一也;情急則智生,二也;勢激則力勁,如水之可以升山,矢之可以及遠,三也。因是以推,則天下無不可為之事矣。庚申四月

  諸生呈繳工課。余教以「誠」、「勤」、「廉」、「明」四字,而「勤」字之要但在好問好察云云兩事,反覆開導。庚申五月

  九弟諫餘數事,余亦教九弟靜虛涵泳,蕭然物外。庚申五月

  余身旁須有一胸襟恬淡者,時時伺吾之短,以相箴規,庶不使矜心生於不自覺。庚申七月

  夏弢甫言「朱子之學得之艱苦,所以為百世之師」二語,深有感於余心。天下事未有不艱苦中得來而可久可大者也。庚申八月

  憶八年所定「敬、恕、誠、靜、勤、潤」六字課心課身之法,實為至要至該。吾近於靜字欠工夫耳。庚申九月

  傲為凶德,凡當大任者,皆以此字致於顛覆。用兵者,最戒驕氣、惰氣。作人之道,亦惟「驕、惰」二字誤事最甚。庚申九月

  與作梅鬯談當今之世,富貴無所圖,功名亦斷難就,惟有自正其心以維風俗,或可補救於萬一。所謂正心者,曰厚,曰實。厚者,恕也,仁也。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存心之厚,可以少正天下澆薄之風。實者,不說大話,不說虛名,不行駕空之事,不談過高之理。如此可以少正天下浮偽之習。因引顧亭林所稱匹夫之賤,與有責焉者以勉之。庚申九月

  東坡「守駿莫如跛」五字,凡技皆當知之。若一味駿快奔放,必有顛躓之時;一向貪美名,必有大污辱之事。余以「求闕」名齋,即求自有缺陷不滿之處,亦「守駿莫如跛」之意也。庚申九月

  送人銀錢,隨人用情之厚薄,一言之輕重,父不能代子謀,兄不能代弟謀,譬如飲水,冷暖自知而已。庚申十一月

  古人修身、治人之道,不外乎「勤、大、謙」。勤若文王之不遑;大若舜、禹之不與;謙若漢文之不勝。而「勤、謙」二字,尤有徹始徹終,須臾不可離之道。勤所以儆惰也,謙所以儆傲也。能勤且謙,則大字在其中矣。千古之聖賢豪傑,即奸雄欲有立於世者,不外一「勤」字;千古有道自得之士,不外一「謙」字。吾將守此二字以終身。儻所謂「朝聞道,夕死可矣」者乎!庚申十二月

  「勞、謙」二字受用無窮,勞所以戒惰也,謙所以戒傲也。有此二者,何惡不去?何善不臻?當多寫幾分,遍示諸弟及子侄。庚申十二月

  吾祖父星岡公在時,不信醫藥,不信僧巫,不信地仙,卓識定志,確乎不可搖奪,實為子孫者所當遵守。近年,家中兄弟子侄於此三者,皆不免相反。余之不信僧巫,不信地仙,頗能謹遵祖訓、父訓,而不能不信藥。自八年秋起,常服鹿茸丸,是亦不能繼志之一端也。以後當漸漸戒止,並函誡諸弟,戒信僧巫、地仙等事,以紹家風。庚申十二月

  立身之道,以禹墨之「勤儉」,兼老莊之「靜虛」,庶於修己、治人之術,兩得之矣。辛酉十月

  周末諸子各有極至之詣,其所以不及孔子者,此有所偏至,即彼有所獨缺,亦猶夷、惠之不及孔子耳。若游心能如老、莊之虛靜,治身能如墨翟之勤儉,齊民能如管、商之嚴整,而又持之以不自是之心,偏者裁之,缺者補之,則諸子皆可師,不可棄也。辛酉八月

  與九弟言與人為善、取人為善之道,如大河水盛,足以浸灌小河,小河水盛,亦足以浸灌大河,無論為上、為下、為師、為弟、為長、為幼,彼此以善相浸灌,則日見其益而不自知矣。九弟深以為然。辛酉八月

  孟子光明俊偉之氣,惟莊子與韓退之得其仿佛,近世如王陽明亦殊磊落,但文辭不如三子者之跌宕耳。辛酉九月

  修己治人之道,止勤於邦,儉於家,言忠信,行篤敬四語,終身用之,有不能盡,不在多,亦不在深。辛酉十一月

  天下凡物加倍磨治,皆能變換本質,別生精彩,何況人之於學?但能日新又新,百倍其功,何患不變化氣質,超凡入聖!辛酉十二月

  九弟有事求可、功求成之念,不免代天主張,與之言老莊自然之趣,囑其游心虛靜之域。壬戌二月

  靜中,細思古今億萬年無有窮期,人生其間,數十寒暑僅須臾耳。大地數萬里不可紀極,人於其中,寢處游息,晝僅一室耳,夜僅一榻耳。古人書籍,近人著述,浩如煙海,人生目光之所能及者不過九牛之一毛耳。事變萬端,美名百途,人生才力之所能辦者,不過太倉之一粒耳。知天之長而吾所歷者短,則遇憂患橫逆之來,當少忍以待其定;知地之大而吾所居者小,則遇榮利爭奪之境,當退讓以守其雌;知書籍之多而吾所見者寡,則不敢以一得自喜,而當思擇善而約守之;知事變之多而吾所辦者少,則不敢以功名自矜,而當思舉賢而共圖之。夫如是,則自私自滿之見可漸漸蠲除矣。壬戌四月

  讀《原毀》、《伯夷頌》、《獲麟解》、《龍雜說》諸首,岸然想見古人獨立千古,確乎不拔之象。壬戌四月

  閱王而農所注張子《正蒙》,於盡性知命之旨,略有所會。蓋盡其所可知者,於己,性也;聽其不可知者,於天,命也。《易?繫辭》「尺蠖之屈」八句,盡性也;「過此以往」四句,知命也。農夫之服田力穡,勤者有秋,惰者歉收,性也。為稼湯世,終歸燋爛,命也。愛人、治人、禮人,性也。愛之而不親,治人而不治,禮人而不答,命也。聖人之不可及處,在盡性以至於命。盡性猶下學之事,至於命則上達矣。當盡性之時,功力已至十分,而效驗或有應有不應,聖人於此淡然泊然。若知之若不知之,若著力若不著力,此中消息最難體認。若於性分當盡之事,百倍其功以赴之,而俟命之學,則以淡如泊如為宗,庶幾其近道乎!壬戌十月

  古聖人之道莫大乎與人為善。以言誨人,是以善教人也;以德薰人,是以善養人也;皆與人為善之事也。然徒與人則我之善有限,故又貴取諸人以為善。人有善,則取以益我;我有善,則與以益人。連環相生,故善端無窮;彼此挹注,故善源不竭。君相之道,莫大乎此;師儒之道,亦莫大乎此。仲尼之學無常師,即取人為善也;無行不與,即與人為善也。為之不厭,即取人為善也;誨人不倦,即與人為善也。念忝竊高位,劇寇方張,大難莫平,惟有就吾之所見多教數人,因取人之所長還攻吾短,或者鼓盪斯世之善機,因以挽回天地之生機乎!癸亥正月

  處人處事之所以不當者,以其知之不明也。若巨細周知,表里洞徹,則處之自有方術矣。吾之所以不能周知者,以不好問,不善問耳。癸亥二月

  修己治人之道,果能常守「勤、儉、謹、信」四字,而又能取人為善,與人為善,以禮自治,以禮治人,自然寡尤寡悔,鬼伏神欽,特恐信道不篤,間或客氣用事耳。癸亥八月

  溫《孟子》,分類記出,寫於每章之首,如言心言性之屬目,曰性道至言;言取與出處之屬,曰廉節大防;言自況自許之屬,曰抗心高望;言反躬刻厲之屬,曰切己反求。癸亥十一月

  百種弊病,皆從懶生。懶則弛緩,弛緩則治人不嚴,而趣功不敏。一處遲,則百處懈矣。甲子三月

  前以八德自勉,曰:勤、儉、剛、明、孝、信、謙、渾。近日,於「勤」字不能實踐,於「謙、渾」二字尤覺相違,悚愧無已。「勤、儉、剛、明」四字皆求諸己之事;「孝、信、謙、渾」四字皆施諸人之事。孝以施於上,信以施於同列,謙以施於下,渾則無往不宜。大約與人忿爭,不可自求萬全處;白人是非,不可過於武斷,此「渾」字之最切於實用者耳。甲子四月

  夢見姚姬傳先生頎長清癯,而生趣盎然。甲子十二月

  閱聖祖《庭訓格言》,嗣後擬將此書及張文端公之《聰訓齋語》每日細閱數則,以養此心和平篤實之雅。乙丑五月

  蘇詩有二語,云:治生不求富,讀書不求官。余為廣之,云:修德不求報,能文不求名。兼此四者,則胸次廣大,含天下之至樂矣。戊辰四月

  為學之道不可輕率評譏古人,惟堂上乃可判堂下之曲直,惟仲尼乃可等百世之王,惟學問遠過古人乃可評譏古人而等差其高下。今人講理學者,動好評貶漢唐諸儒而等差之,講漢學者,又好評貶宋儒而等差之,皆狂妄不知自量之習,譬如文理不通之童生而令衡閱鄉、會試卷,所定甲乙豈有當哉?善學者於古人之書,一一虛心涵詠,而不妄加評騭,斯可哉。戊辰四月

  近日見紀澤牙疼,孫兒小疾,每以家中人口為慮。又惦念南中諸弟各家,竟日營營擾擾。偶思咸豐八年四月葛睪山扶乩,即已預知有是年十月三河之敗、溫甫之變。天下萬事皆有前定,絲毫不能以人力強求。紛紛思慮,亦何補邪?以後每日當從「樂天知命」四字上用功,治事則日有恆課,治心則純任天命。兩者兼圖,終吾之身而已。己巳七月

  老年讀書,如旱苗業已枯槁而汲井以灌溉,雖勤無益。古人所以戒時過而後學也,然果能灌溉不休,則禾稼雖枯而菜蔬或不無小補耳。己巳七月

  偶作韻語以自箴,云:「心術之罪,上與天通。補救無術,日暮途窮。省躬痛改,順命勇從。成湯之禱,申生之恭。資質之陋,眾所指視。翹然自異,胡不知恥。記纂遺忘,歌泣文史。且憤且樂,死而後已。」己巳十一月

  古來聖哲名儒之所以彪炳宇宙者,無非由於文學、事功。然文學則資質居其七分,人力不過三分;事功則運氣居其七分,人力不過三分。惟是盡心養性,保全天之所以賦於我者。若五事則完其肅、義、哲、謀、聖之量,五倫則盡其親、義、序、別、信之分;充無欲害人之心而仁足,充無穿窬之心而義足,此則人力主持,可以自占七分。人生著力之處當自占七分者,黽勉求之,而於僅占三分之文學、事功,則姑置為緩圖焉。庶好名爭勝之念可以少息,徇外為人之私可以日消乎?老年衰髦,百無一成,書此聊自警。己巳十二月

  靜中細思:孟子之「萬物皆備」,張子「事天立命」,王文成之「拔本塞源」,鹿忠節之「認理提綱」。己巳十二月

  《聖祖庭訓》之「仁厚」,張文端公家書之「和平」,每日含咀吟詠,自有益於身心。庚午正月

  偶作一聯云:「戰戰兢兢,即生時不忘地獄;坦坦蕩蕩,雖逆境亦暢天懷。」庚午五月

  細思古人工夫,其效之尤著者,約有四端:曰慎獨則心泰,曰主敬則身強,曰求仁則人悅,曰思誠則神欽。慎獨者,遏欲不忽隱微,循理不間須臾,內省不疚,故心泰。主敬者,外而整齊嚴肅,內而專靜純一,齋莊不懈,故身強。求仁者,體則存心養性,用則民胞物與,大公無我,故人悅。思誠者,心則忠貞不貳,言則篤實不欺,至誠相感,故神欽。四者之工夫果至,則四者之效驗自臻。余老矣,亦尚思少致吾功,以求萬一之效耳。庚午八月

  前日記所云「思誠則神欽」者,不若雲「耐苦則神欽」,蓋必廉於取而儉於用,勞於身而困於心,而後為鬼神所欽伏,皆耐苦之事也。庚午十月

  昔年於慎獨、居敬等事,全未用功,至今衰老,豪無把握,悔之晚矣。庚午閏十月

  記性日壞,過目之事頃刻即忘,因立記事冊,於應記者逐日略記一二,從本日為始。庚午十二月

  古來聖哲,胸懷極廣,而可達天德者約有四端,如篤恭修己而生睿智,程子之說也;至誠感神而致前知,子思之訓也;安貧樂道而潤身睟面,孔、顏、曾、孟之旨也;觀物閒吟而意適神恬,陶、白、蘇、陸之趣也。自恨少壯不知努力,老年常多悔懼,於古人心境不能領取一二,反覆尋思,嘆喟無已!辛未二月

  近年焦慮過多,無一日游於坦蕩之天,總由於名心太切、俗見太重二端。名心切,故於學問無成,德行未立,不勝其愧餒。俗見重,故於家人之疾病、子孫及兄弟子孫之有無賢否強弱,不勝其縈擾,用是憂慚跼蹐,如繭自縛。今欲去此二病,須在一「淡」字上著意。不特富貴功名及身家之順逆、子孫之旺否悉由天定,即學問德行之成立與否,一大半關乎天事,一概淡而忘之,庶此心稍得自在。辛未三月

  近來每苦心緒鬱悶,毫無生機,因思尋樂約有三端:勤勞而後憩息,一樂也;至淡以消忮心,二樂也;讀書聲出金石,三樂也。一樂,三樂,是咸豐八年所曾有志行之,載於日記者,二樂則近日搜求病根,迄未拔去者,必須於未死之前拔除淨盡,乃稍安耳。辛未四月

  閱《理學宗傳》中朱子、陸子。孫氏所錄朱子之語,多取其與陸子相近者,蓋偏於陸王之途,去洛閩甚遠也。辛未五月

  將《周易》之「象」及常用之字分為條類,別而錄之,庶幾取「象」於天文地理,取「象」於身於物者,一目了然。少壯不學,老年始為此蹇淺之舉,抑何陋也!辛未十二月

  前曾以四語自儆,曰:慎獨則心安,主敬則身強,求仁則人悅,習勞則神欽。近日又添四語:曰內訟以去惡,曰日新以希天,曰宏獎以育才,曰貞勝以蒙難。與前此四語,互相表里,而下手工夫各有切要之方。不知垂老尚能實踐一二否?辛未十二月

  閱《宋元學案》中「百源學案」,於邵子言數之訓一無所解,愧憾之至。辛未十二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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