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製唐窯 ——為皇帝督造瓷器的唐英
2024-10-10 21:19:04
作者: 閻崇年
康、雍、乾三位皇帝,都非常關注景德鎮御窯廠,所以清朝御窯廠的瓷器,康熙「郎窯」、雍正「年窯」、乾隆「唐窯」,名貫中西。而督陶官唐英,十六歲就在養心殿造辦處工作,和康熙、雍正、乾隆三代皇帝都有交集。他是中國瓷器史上既有著作又有精品,既懂管理又會操作,既傾心敬業又清廉自守的督陶官員。
唐英(1682—1756),今遼寧瀋陽人。他的父親隨清軍入關。唐英七歲入學讀書,十四歲被編入內務府八旗滿洲正白旗包衣。包衣,是滿語譯音,意思是家內奴,終身不變,子孫世襲。他十六歲到養心殿造辦處工作,後來任職宮廷畫樣,給宮廷御製器物畫樣子。唐英聰明、忠誠、細心、勤奮。他的工作使他能看到內廷的名器、名書、名畫、名家,並得到康熙帝的信任,積澱豐厚文化的底蘊。這為唐英日後在御窯廠督陶期間,揣摩上意,推陳出新,從而燒造出精美的「唐窯」瓷器,打下了良好的文化與藝術基礎。
雍正六年(1728年),唐英四十七歲,被以內務府員外郎身份派到景德鎮協理年希堯督陶。內務府總管大臣多是內閣大學士、軍機大臣兼任,下面有郎中(正廳局級)、員外郎(副廳局級)等。出任景德鎮督陶官,這是唐英人生的重大轉折點。
唐英初到御窯廠,完全外行,茫然無措,心裡惴惴不安,唯恐有辱使命。怎麼辦呢?學習,學習,再學習!放下官架子,向工匠學習。
第一,閉門謝客,不應酬,不唱和,不訪客,不出遊。
第二,放下架子,與工匠,同吃飯,同勞作,同休息。
第三,刻苦鑽研,學制胎,學彩繪,學釉料,學燒制。
第四,成為內行,會制胎,會彩繪,會釉料,會窯火。
三年之後,唐英學會全部七十二道制瓷工藝,得心應手,成為專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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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英督窯,創造輝煌。他先後管理淮安關、九江關、粵海關,遙領陶務。到乾隆二十一年(1756年)才獲准辭職,同年去世。唐英於景德 鎮御窯及相關處工作共二十八年。在有清一代景德鎮御窯督陶官員中,唐英任事最久,工作最勤,業務最精,貢獻最大,燒制出舉世聞名的「唐窯」瓷器。唐英於御窯,有三大貢獻。
第一,制瓷工藝貢獻。唐英在二十八年的御窯管理與燒制過程中,親自督導和燒制的瓷器,數量大,質量優,精品多,影響大,因而被譽為「唐窯」。
第二,學術創新貢獻。唐英之前,瓷器工匠沒有文化,不會著書立說;文人有文化,但不懂制瓷工藝。唐英既懂燒造瓷器工藝,又有較高文化素養,先後編寫出《陶務敘略》《陶冶圖說》《陶成紀事碑記》《瓷務事宜諭稿》等著作,從而對御窯瓷器製作及其發展創新做出了開創性的貢獻。學苑出版社出版的《唐英全集》則是其集大成者。
第三,制瓷精細管理。在他任內,人事、財務、生產、工藝,方方面面,都立規矩,既約束下級,也約束自己。這裡著重講財務制度。御窯開支浩大,財務制度不清:錢花了多少,花到哪裡去了,缺乏統計;什麼錢該花,什麼錢不該花,缺乏標準。唐英制定《燒造瓷器則例章程》。唐英在兩百年前就實施成本核算,觀念超前,制度完備,切實可行,貢獻斐然。
唐英在景德鎮受到敬重。他從粵海關調回九江關,到景德鎮巡視御窯廠。史料記載,他到達景德鎮那天,渡過昌江,全鎮士、農、工、商,都等待在昌江兩岸,嘆惜唐英有些老態龍鍾,為他的到來歡騰鼓舞,頗有故舊遠歸之意。
唐英的人生,在外人看來,可謂風光,一輩子工作在康、雍、乾三位皇帝身邊,創作了太多的藝術精品,官也做到局級。但他自稱「蝸寄」。蝸寄,就是像蝸牛一樣寄生在硬殼裡。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感嘆呢?
一是忍勞。積勞成疾,說的恰似唐英。乾隆初,唐英短暫卸去窯務,赴淮安關履新,卻大病一場;乾隆十一年(1746年),唐英已六十五歲,不辭勞苦,巡視窯廠,卻患上眼病,在鎮上療養兩個月才痊癒。後調任粵海關,氣候不適,患了重病,又調回景德鎮,直到七十五歲才獲准辭職。唐英無福頤養天年,去職的當月就去世了。
二是忍怨。唐英盡職盡責,乾隆帝並不體諒,反而經常指責。瓷器的數量少了,質量差了,破損多了,工期遲了,花錢超了,不管唐英是否有責任,都會受到指責,而且還要挨罰。
三是忍貧。歷朝督陶官都是肥差,因為可以貪污。唐英不僅不貪,還自掏腰包,補貼公用。他試製新的器型,經常用工資墊付燒造費用。
四是忍賤。唐英身為包衣,從未辦過出格事,說過出格話。即使這樣,遇到位高權重的人,他還要「冷熱面前陪色笑」,指望對方伸手不打笑臉人。這種低賤身份,必定心受煎熬。
唐英一生,酷愛讀書。他說:「我特別喜歡讀書,每天漏下四五,還披閱不休。」他留下詩作六百多首。唐英平生最快樂之事,大概是懸賞征詩。他在九江關任職時,捐款重修琵琶亭。一次,唐英把紙筆放在亭子上,令過客賦詩,簽上姓名,交關吏投進,最後由唐英評出高下,給以報酬。結果,文人騷客,紛至沓來。著名文人袁枚曾躬逢其盛,多年後舊地重遊,琵琶亭還在,他不禁回憶起當日置酒高會、徹夜茶敘和詩的盛況。
唐英把希望寄託於兒孫,希望兒孫考功名、有成就,擺脫包衣身份。他的長子文保繼承父職,在內務府造辦處供奉;而次子寅保考中進士。唐英欣喜萬狀,以為寅保從此可以擺脫包衣身份,不料乾隆帝卻讓寅保學習陶務,準備接班。眼看兩個兒子都走上自己的老路,唐英黯然神傷。
唐英一生,脫不掉包衣身份,洗不掉俗務風塵,換不掉陶人身份,忘不掉心靈宏願。唐英一生清白,就如他自己所追求的:「真清真白階前雪,奇富奇貧架上書。」御窯千秋史,唐英第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