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年窯 ——高級的皇家審美是怎麼養成的？

  雍正帝在政壇以果斷堅毅著稱，殊不知他的審美情趣有「三致」——精緻、雅致、極致，影響到雍正時期的宮廷藝術，出現了高雅精緻之風，洋溢著恬淡超然的氣息。雍正帝的這種旨趣形成於雍親王在潛邸時期。究其原因，一在時運，二在抱負。

  先說時運。出人頭地，需要天時。身為皇子，出路不多：要麼學習帝王術，入承大統；要麼學文習武，建功立業；兩條路都走不通，只能吟風弄月，閒散一生。胤禛出生時，康熙帝已立胤礽為皇太子。後雖有皇太子廢而復立的風波，胤禛自己卻看不到繼位希望。胤禛成年時，已是康熙後期，戰事基本結束，政治波瀾不多，國家比較安寧，很難找到一展身手的機會。時運如此，不與命爭，胤禛只有修身養性、淡泊明志一途。

  再說抱負。胤禛不甘寂寞，覬覦（jì yú）大位，暗中籌謀，以圖進取。他懷才不遇，不免苦悶，需要排遣；心懷野望，擔憂泄露，需要掩飾；運籌帷幄，不免緊張，需要疏解；心潮洶湧，戒急用忍，需要克制。他曾經在圓明園或避暑山莊獅子園，自稱是「天下第一閒人」。

  胤禛登位之後，一反皇父康熙帝的作風。如居住的地方，不在乾清宮，改在養心殿；死後的陵寢，不在清東陵，建在清西陵。而他高雅的審美情趣也跟康熙帝樸厚的風格不同，帶來當時宮廷藝術的變化。

  雍正帝曾諭造辦處：「朕看從前造辦處所造的活計好的甚少??爾等再造時，不要失其內廷恭造之式。」這個「內廷恭造之式」，其核心就是帝王之尊、廟堂之貴，皇家氣派、高雅氣質。

  本章節來源於𝖇𝖆𝖓𝖝𝖎𝖆𝖇𝖆.𝖈𝖔𝖒

  雍正三年（1725年）九月十八日，檔案記載，內務府員外郎海望交來鑲嵌鈞窯盆景一件，盆里的景有纏金藤鍍金樹一棵、珠子七十三顆、寶石二十一塊、紅瑪瑙壽星一件、珊瑚二枝、珊瑚靈芝一件、珊瑚福字一個、珊瑚花頭一個、蜜蠟山子一件、蜜蠟鹿一件、蜜蠟花頭一件、綠苗石二塊、紫檀木座一件、象牙仙鶴一隻。這件盆景的「景」，是由黃 金、珍珠、寶石、瑪瑙、珊瑚、蜜蠟、象牙等做成的，輝煌燦爛，奢華 至極。但雍正帝不滿意，將它的鑲嵌地景起下來，另配雲母盆，而命把「盆」單獨呈進。皇帝沒看上「景」，卻看上了「盆」，這生動地反映了雍正帝對宋瓷的喜好。

  宋代名窯瓷器散發出內斂、清雅、平和、精緻的氣韻，與雍正帝所追求的雅致之風暗合，受到雍正帝的酷愛。藝術講究以物寄情、以形寄趣。雍正帝喜愛宋代瓷器，體現了他恬淡超然、氣派高雅的旨趣。

  古人講，凡事不要「八分」「九分」，而要「十分」。雍正帝把這「十分」的精神傾注到藝術中，對藝術品要求精益求精，雅中求雅。舉北京景山內關帝廟塑像為例。太監李英傳旨，將景山東門內廟裡供奉騎馬關公像，照樣造一份，要先撥蠟樣呈覽，獲准再造。一個月後，蠟樣關公一尊，關平、周倉從神等六尊，呈交雍正皇帝御覽。雍正帝說：「關公臉像撥得不好，照圓明園佛樓供的關公臉像撥。」十天後，工匠呈送改撥後關公、從神等蠟樣一份。於是工匠們奉旨：「關公臉像特低，仰起些來；腿甚粗，收細些；馬鬃少，多添些。廖化的盔不好，另撥好樣式盔。」六天後，工匠們將改撥的蠟樣呈覽，奉旨：「關公的硬帶勒得甚緊，再撥鬆些；身背後沒有衣褶，做出衣褶來；從神手並上身做秀氣著。」四天後，工匠又將改得的關公蠟樣呈覽，再奉旨：「帥旗往後些，旗上火焰不好，著收拾；馬胸及馬腿也不好，也要收拾。」兩天後，工匠再將改得的蠟樣一份呈覽，奉旨：「甚好，准造；旗做繡旗。」一尊關公像，蠟樣五次呈覽，歷時約兩個月，連關公的腰帶、衣褶都有聖旨，真是精緻、雅致、極致！同樣，造辦處活計，除非已有成例，否則都要先制樣呈覽，根據聖意，反覆修改，直到皇帝滿意為止。

  雍正帝即位後，乾綱獨斷，埋首公務，通宵達旦，批覽奏章，然而在萬機之暇（百忙之中抽出閒暇），寄情藝術，怡情靜心，關心御窯瓷器的燒造。雍正御窯瓷器，最享盛名的，當屬「年窯」。什麼是「年窯」 呢？跟一個人——年希堯——有關係。

  年希堯（1671—1738），漢軍鑲黃旗人。他是雍親王門下，父親年遐齡官做到湖廣總督，弟弟年羹堯官任川陝總督，署撫遠大將軍，妹妹是雍正帝年貴妃。年希堯官任內務府總管，管淮安榷稅，加左都御史，兼督景德鎮御窯廠。因弟年羹堯之案全家蒙難，年希堯獲罪，倖免一死。年希堯崇尚西學，文化高雅，精於書畫，擅長撫琴，很會品硯，又好收藏，文化素養深厚，藝術品位高雅。

  年希堯以內務府總管大臣監督景德鎮御窯廠，將雍正帝的審美旨趣落實到每件藝術品之中，主要表現在兩個方面。

  一個方面是，年希堯作為內務府總管大臣，負責在宮廷造辦處燒造琺瑯彩瓷器。琺瑯彩瓷器是借用西方銅胎畫琺瑯的技法，用琺瑯料在瓷胎上描畫圖案而燒制的瓷器。琺瑯彩瓷燒制始於康熙末年；雍正時達於極盛；乾隆末年後停止，持續七十餘年。琺瑯彩瓷的燒制由內務府造辦處統管，養心殿、慈寧宮、圓明園等地都有作坊，景德鎮御窯、廣東海關、江南織造也有參與。雍正時琺瑯彩瓷達到「四絕」：

  質地之白，白如冬雪，這是第一絕；

  薄如卵幕（薄得像雞蛋殼下的那層薄膜），口噓之欲飛，放到陽光或燈光下一照，從背面能看清正面的筆畫彩色，這是第二絕；

  用極精的顯微鏡仔細觀察，可以看到花有露水的光澤，鮮艷纖細，蝴蝶有茸毛，而且根根豎起，這是第三絕；

  題款書寫用極精的楷體或篆體，細如蠅頭，這是第四絕。

  就是說，琺瑯彩瓷器，瓷胎白，胎骨薄，彩繪生動，題款精細，合稱為「四絕」。

  另一個方面是，年希堯兼任景德鎮御窯廠督陶官，長達九年。年希堯奉旨在江西景德鎮御窯廠燒制瓷器，選料奉造，精品甚多，極其精雅，極為難得，世稱「年窯」。

  清康、雍、乾時期，以景德鎮御窯廠燒造的瓷器為最優、最美、最雅、最精，在康熙時被譽為郎廷極的「郎窯」，在雍正時被譽為年希堯的「年窯」，在乾隆時被譽為唐英的「唐窯」。清代康、雍、乾時期是中國瓷器史上的三座高峰，出產的瓷器領先於世界瓷器，而「郎窯」「年窯」「唐窯」又分別是這三座高峰的頂峰。年希堯同郎廷極、唐英一樣，在中國瓷器史上，在世界瓷器史上，都占有一席之地。

  「年窯」比較集中地展現出雍正的審美情趣——精緻、雅致、極致，體現出雍正時期宮廷藝術的高雅精緻之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