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翰王 King John2
2024-10-10 21:12:42
作者: (英)莎士比亞
利摩琪斯 叛變,全然的叛變!
庶子 怎麼?一張小牛皮還堵不了你的嘴嗎?
路易 父親,作戰吧!
白蘭綺 在你結婚的日子,向你妻子的親人作戰嗎?什麼!我們的喜宴上將要充滿被殺的戰士嗎?叫囂的喇叭,粗暴的戰鼓,這些地獄中的喧聲,將要成為我們的婚樂嗎?啊,丈夫,聽我說!唉!這丈夫的稱呼,在我的嘴裡是多麼新鮮,直到現在,我的舌頭上還不曾發出過這兩個字眼兒;即使為了這個名義的緣故,我向你跪下哀求,不要向我的叔父開戰吧。
康斯丹絲 啊!我屈下我那因久跪而僵硬的膝蓋向你祈求,你賢明的王子啊,不要變更上天預定的判決。
白蘭綺 現在我可以看出你的愛情來了;什麼力量對於你比你妻子更能左右你的行動?
康斯丹絲 那支持著他的,也就是他的榮譽。啊!你的榮譽,路易,你的榮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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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易 陛下,這樣有力的理由敦促著您,您還像是無動於衷,真叫我奇怪。
潘杜爾夫 我要向他宣告一個詛咒。
腓力普王 你沒有這樣的必要。英格蘭,我決定和你絕交了。
康斯丹絲 啊,已失的尊嚴光榮地挽回了!
艾莉諾 啊,反覆無常的法蘭西的卑劣的叛變!
約翰王 法蘭西,你將要在這個時辰內悔恨你此時所犯下的錯誤。
庶子 時間老人啊,你這鐘匠,你這禿頂的掘墓人,你真能隨心所欲地擺弄一切嗎?那麼好,就讓法蘭西悔恨自己的錯誤吧。
白蘭綺 太陽被一片血光所籠罩,美好的白晝,再會吧!我應該跟著哪一邊走呢?我是兩邊的人,兩方的軍隊各自握著我的一隻手;任何一方我都不能鬆手,在他們像旋風一般的暴怒之中,他們南北分馳,肢裂了我的身體。丈夫,我不能為你祈禱勝利;叔父,我不得不祈禱你的失敗;公公,我的良心不容許我希望你得到幸運;祖母,我不希望你的願望得到滿足。無論是誰得勝,我都將在得勝的那一方失敗:決戰還沒有開始,早已註定了我的不幸的命運。
路易 妻子,跟我去;你的命運是寄托在我的身上的。
白蘭綺 我的命運存在之處,也就是我的生命淪亡的所在。
約翰王 侄兒,你去把我們的軍隊集合起來。(庶子下)法蘭西,我的胸頭燃燒著熊熊的怒火,除了血,法蘭西的最貴重的血以外,什麼也不能平息它的烈焰。
腓力普王 在我們的血還沒有把你的火澆滅以前,你自己的怒氣將要把你燒成灰燼。小心點兒,你的末日就在眼前了。
約翰王 說這樣的話恫嚇人,他自己的死期怕也不遠了。讓我們各自去準備廝殺吧!(各下)
第二場
同前。安及爾斯附近平原
號角聲;兩軍交鋒。庶子提奧地利公爵首級上。
庶子 噯喲,今天熱得好厲害!天空中一定有什麼魔鬼在跟我們故意搗亂。奧地利公爵的頭在這兒,腓力普卻還活得好好的。
約翰王、亞瑟及赫伯特上。
約翰王 赫伯特,把這孩子看守好了。腓力普,快去,我的母親在我們營帳里被敵人攻襲,我怕她已經給他們擄去了。
庶子 陛下,我已經把太后救出;她老人家平安無恙,您放心吧。可是得衝上去,陛下;不用再費多大力氣,我們就可以勝利收取今天的戰果。(同下)
第三場
同前
號角聲;兩軍交鋒;吹號歸隊。約翰王、艾莉諾、亞瑟、庶子、赫伯特及群臣等上。
約翰王 (向艾莉諾)就這樣吧;請母后暫時留守,堅強的兵力可以保衛您的安全。(向亞瑟)侄兒,不要滿臉不高興,你的祖母疼你,你的叔父也會像你的父親一樣愛護你。
亞瑟 啊!我的母親一定要傷心死了。
約翰王 (向庶子)侄兒,你先走一步,趕快到英國去吧!在我們到來以前,你要把那些聚斂的僧侶們的肥滿的私囊一起倒空,讓被幽囚的財神重見天日;他們靠著國家昇平的福,養得腸肥腦滿,現在可得把他們的肉拿出來給飢餓的人們吃了。全力執行我的命令,不要輕饒了他們。
庶子 當金子銀子招手叫我上前的時候,喪鐘、《聖經》和蠟燭都不能讓我退卻。陛下,我去了。祖母,要是我有時也會禱告,我會祈禱您的平安的;讓我向您吻手辭別。
艾莉諾 再會,賢孫。
約翰王 侄兒,再會。(庶子下)
艾莉諾 過來,小親人,聽我說句話。(攜亞瑟至一旁)
約翰王 過來,赫伯特。啊,我的好赫伯特,我受你的好處太多啦;在這肉體的圍牆之內,有一個靈魂是把你當作他的債主的,他預備用加倍的利息報償你的忠心。我的好朋友,你的發自忠心的誓言,深深地銘刻在我的心頭。把你的手給我。我有一件事要說,可是要等適當的時候。蒼天在上,赫伯特,我簡直不好意思說我是多麼看重你。
赫伯特 我的一切都是陛下的恩賜。
約翰王 赫伯特,你現在還沒有理由說這樣的話,可是有一天你將會有充分的理由這樣說;不論時間爬行得多麼迂緩,總有一天我要大大地眷顧你。我有一件事情要說,可是先不提它。太陽高懸在天空,驕傲的白晝耽於世間的歡娛,正在嬉戲酣游,不會聽我的話;要是午夜的寒鍾啟動它的銅唇鐵舌,向昏睡的深宵發出一響嘹亮的鳴聲;要是我們所站的這一塊土地是一塊墓地;要是你的心頭藏著一千種的冤屈,或者那陰沉的憂鬱凝結了你的血液,使它停止輕快的跳動,使你的臉上收斂了笑容,而那痴愚無聊的笑容,對於我是可憎而不相宜的;或者,要是你能夠不用眼睛看我,不用耳朵聽我,不用舌頭回答我,除了用心靈的冥會傳達我們的思想以外,全然不憑藉眼睛、耳朵和有害的言語的力量;那麼,即使在眾目昭彰的白晝,我也要向你的心中傾吐我的衷腸;可是,啊!我不願意。然而我是真心喜歡你的;憑良心說,我想你對我也是一樣。
赫伯特 蒼天在上,陛下無論吩咐我幹什麼事,即使因此不免一死,我也絕不推辭。
約翰王 我難道不知道你會這樣嗎?好赫伯特!赫伯特,赫伯特,轉過你的眼去,瞧瞧那個孩子。我告訴你,我的朋友,他是擋在我路上的一條蛇;無論我的腳踏到什麼地方,他總是橫臥在我的前面。你懂得我的意思嗎?你是他的監守人。
赫伯特 我一定盡力監守他,不讓他得罪陛下。
約翰王 我要的是死。
赫伯特 陛下?
約翰王 一個墳墓。
赫伯特 我不會留他活命的。
約翰王 好了。我現在可以快樂起來了。赫伯特,我喜歡你;好,我不願說我將要給你怎樣的重賞;記著吧。母后,再會;我就去召集那些軍隊來聽候您的支配。
艾莉諾 我的祝福一路跟隨著你!
約翰王 到英國去,侄兒,去吧。赫伯特將要侍候你,他會盡力照料你的一切。餵!傳令向卡萊進發!(同下)
第四場
同前。法王營帳
腓力普王、路易、潘杜爾夫及侍從等上。
腓力普王 海上掀起一陣颶風,一整隊失利的戰艦就這樣被吹得四散潰亂了。
潘杜爾夫 不要灰心!一切還可以有轉機。
腓力普王 我們失利到這步田地,還有什麼轉機?我們不是被打敗了嗎?安及爾斯不是失守了嗎?亞瑟不是給擄去了嗎?好多親愛的朋友不是戰死了嗎?兇惡的約翰王不是衝破了法軍的阻礙,回到英國去了嗎?
路易 凡是他所征服的土地,他都設下堅強的防禦;行動那麼迅速,布置又那麼周密,在這樣激烈的鏖戰之中,能夠有這樣鎮靜的調度,真是極少有前例的。誰曾經從書本上讀到過,或是從別人的嘴裡聽到過與此類似的行動?
腓力普王 我可以容忍英格蘭得到這樣的讚美,只要我們也能夠替我們的恥辱找到一些前例。
康斯丹絲上。
腓力普王 瞧,誰來啦!一個靈魂的墳墓;雖然她已厭棄生命,卻不能不把那永生的精神鎖閉在痛苦喘息的牢獄之中。夫人,請你跟我去吧。
康斯丹絲 瞧!現在瞧你們和平的結果。
腓力普王 忍耐,好夫人!安心,溫柔的康斯丹絲!
康斯丹絲 不,我蔑視一切的勸告,一切的援助;我只歡迎那終結一切勸告的真正的援助者,死亡,死亡。啊,和藹可愛的死亡!你芬芳的惡臭!健全的腐朽!從那永恆之夜的臥榻上起來吧,你的憎恨和恐怖!我要吻你醜惡的屍骨,把我的眼球嵌在你那空洞的眼眶裡,讓蛆蟲繞在我的手指上,用污穢的泥土塞住這呼吸的門戶,使我自己成為一個和你同樣腐臭的怪物。來,向我獰笑吧;我只當你在微笑,像你的妻子一樣吻你!受難者的愛人,啊!到我身邊來!
腓力普王 啊,苦惱的好人兒,安靜點兒吧!
康斯丹絲 不,不,只要有一口氣可以呼喊,我是不願意安靜下來的。啊!但願我的舌頭裝在雷霆的嘴裡!那時我就要用巨聲震驚世界;把那聽不見一個女人的微弱的呼聲,不受凡人召喚的猙獰的枯骨從睡夢中喚醒。
潘杜爾夫 夫人,你現在訴說的全然是瘋狂,不是悲哀。
康斯丹絲 你是一位神聖的教士,不該這樣冤枉我;我沒有瘋。我扯下的這綹頭髮是我的;我的名字叫做康斯丹絲;我是吉弗雷的妻子;小亞瑟是我的兒子,可我已經失去他了!我沒有瘋,我巴不得祈禱上天,讓我真的瘋了!因為那時候我多半會忘了我自己;啊!要是我能夠忘了我自己,我將要忘記多少悲哀!教我一些使我瘋狂的哲理吧,主教,你將因此而被封為聖徒;因為我現在還沒有瘋,還有悲哀的感覺,我的理智會勸告我怎樣可以解除這些悲哀,教我或是自殺,或是上吊。假如我瘋了,我就會忘記我的兒子,或是瘋狂地把一個布片縫成的娃娃當作是他。可我沒有瘋。每一次災禍的不同的痛苦,我都感受得太清楚、太清楚了。
腓力普王 把你的頭髮束起來。啊!在她這一根根美好的頭髮之間,存在著怎樣的愛意!只要偶然有一顆銀色的淚點兒落在它們上面,一萬縷親密的金絲就會膠合在一起,表示它們共同的悲哀;正像忠實而不可分的戀人們一樣,在患難之中也不相遺棄。
康斯丹絲 殺到英國去吧,我懇求你。
腓力普王 把你的頭髮束起來。
康斯丹絲 是的,我要把它們束起來。為什麼我要把它們束起來呢?當我扯去它們的束縛的時候,我曾經高聲呼喊:「啊!但願我這一雙手也能夠救出我的兒子,正像它們使這些頭髮得到自由一樣!」可是現在我卻妒恨它們的自由,我要把它們重新束縛起來,因為我那可憐的孩子也是一個囚犯。主教神父,我曾經聽見你說,我們將要在天堂里會見我們的親友。假如那句話是真的,那麼我將會重新看見我的兒子;因為自從第一個男孩子該隱[41]的誕生起,直到在昨天降生的嬰兒為止,世上從來不曾生下過這樣一個美好的人。可是現在悲哀的蛀蟲將要侵蝕我的嬌蕊,逐去他臉上天賜的美麗;他將要形銷骨立,像一個幽魂或是一個患虐病的人;他將要這樣死去;當他從墳墓中起來,我在天堂里會見他的時候,我再也不會認識他了;所以我將永遠、永遠也不能再看見我的可愛的亞瑟了!
潘杜爾夫 你把悲哀過分誇大了。
康斯丹絲 從來不曾生過兒子的人,才會向我說這樣的話。
腓力普王 你喜歡悲哀,就像喜歡你的孩子一樣。
康斯丹絲 悲哀代替了不在我眼前的孩子的地位;它躺在他的床上,陪著我到東到西,裝扮出他的美妙的神情,複述他的言語,提醒我他一切可愛的優點,使我看見他的遺蛻的衣服,就像看見他的形體一樣,所以我是有理由喜歡悲哀的。再會吧;要是你們也遭到像我這樣的損失,我可以用更動聽的言語安慰你們。我不願梳理我頭上的亂發,因為我的腦海里是這樣紊亂混雜。主啊!我的孩子,我的亞瑟,我的可愛的兒!我的生命,我的歡樂,我的糧食,我的整個的世界!我的寡居的安慰,我的消愁的藥餌!(下)
腓力普王 我怕她會幹出些什麼意外的事情來,我要跟上去看住她。(下)
路易 這世上什麼也不能使我快樂。人生就像一段重複敘述的故事一般可厭,擾亂一個倦怠者的懶洋洋的耳朵;辛酸的恥辱已經損害了人世的美味,除了恥辱和辛酸以外,它便一無所有。
潘杜爾夫 在一場大病痊癒以前,就在開始復原的時候,那症狀是最兇險的;災禍臨去之時,它的毒焰也最為可怕。你們今天戰敗了,有些什麼損失呢?
路易 失去了一切光榮、快樂和幸福的日子。
潘杜爾夫 要是你們這次得到勝利,這樣的損失倒是免不了的。不,不,當命運有心眷顧世人的時候,她會故意向他們怒目而視。約翰王在這次他所自以為大獲全勝的戰爭中,已經遭到了多大的損失,恐怕誰也意想不到。你不是因為亞瑟做了他的俘虜而傷心嗎?
路易 我從心底里悲傷,正像捉了他去的人滿心喜歡一樣。
潘杜爾夫 你的思想正像你的血液一樣年輕。現在聽我用預言者的精神宣告吧;因為從我的言語中所發出的呼吸,也會替你掃除你平坦的前途上的每一粒塵土、每一根草稈和每一個小小的障礙,使你安然抵達英國的王座;所以聽著吧。約翰已經捉住了亞瑟,當溫暖的生命活躍在那嬰孩的血管里的時候,竊據王位的約翰絕不會有一小時、一分鐘或是一口氣的安息。用暴力攫取的權威必須用暴力維持;站在易於滑跌的地面上的人,不惜抓住一根枯朽的爛木支持他的平穩。為要保全約翰的地位,必須讓亞瑟傾覆;這是必然的結果,就讓它這樣吧。
路易 可是亞瑟傾覆以後,對我有什麼利益呢?
潘杜爾夫 憑著你妻子白蘭綺郡主所有的權利,你可以提出亞瑟所提的一切要求。
路易 像亞瑟一樣,王位沒有奪到,卻把生命和一切全都犧牲了。
潘杜爾夫 你在這個世故的世界上是多麼少不更事!約翰在替你設謀定計;時勢在替你製造機會;因為他為了自身的安全而濺灑了純正的血液,他將會發現他的安全是危險而不可靠的。這一件罪惡的行為將會冷淡了全體人民對他的好感,使他失去他們忠誠的擁戴;他們將會抓住任何微細的機會,打擊他的治權。每一次天空中星辰的運轉,每一種自然界的現象,每一個雷雨陰霾的日子,每一陣平常的小風,每一件慣有的常事,他們都要附會曲解,說那些都是流星隕火、天災地變、非常的預兆以及上帝的垂示,在明顯地宣布對約翰的懲罰。
路易 也許他不會傷害小亞瑟的生命,只是把他監禁起來。
潘杜爾夫 啊!殿下,當他聽見你的大軍壓境的時候,小亞瑟倘不是早已殞命,這一個消息也會使他不免於一死。那時候他的民心就要離棄他,歡迎新來的主人,從約翰的流血的指尖,挑出叛變和怨怒的毒膿來了。我想這一場騷亂已經近在眼前;啊!對於你還有什麼比這更好的機會?那福康勃立琪家的庶子正在搜掠教會,不顧人道的指責;只要有十二個武裝的法國人到了那邊,振臂一呼,就會有一萬個英國人前來歸附他們,就像一個小小的雪塊,在地上滾了幾滾,立刻變成一座雪山一樣。啊,尊貴的太子!跟我去見國王吧。現在他們的靈魂里已經充滿罪惡,從他們內部的不安之中,我們可以造成一番怎樣驚人的局面!到英國去吧;讓我先去鼓動你的父王。
路易 雄辯的理由造成有力的行動;我們去吧。只要您說一聲是,我的父王絕不會說不的。(同下)
第四幕
第一場
諾桑普敦。堡中一室
赫伯特及二侍從上。
赫伯特 把這兩塊鐵燒紅了,站在這帷幕的後面;聽見我一跺腳,你們就出來,把那孩子縛緊在椅上,不可有誤。去,留心候著。
侍從甲 我希望您確實得到了指令,叫我們這樣干。
赫伯特 卑劣的猜疑!你放心吧,聽我的好了。(二侍從下)孩子,出來;我有話跟你說。
亞瑟上。
亞瑟 早安,赫伯特。
赫伯特 早安,小王子。
亞瑟 我這王子確實很小,因為我的名分本來應該使我大得多的。怎麼?你看來不大高興。
赫伯特 嗯,我今天確實沒有平常那麼高興。
亞瑟 噯喲!我想除了我以外,誰也不應該不快樂的。可是我記得我在法國的時候,少年的公子哥兒們往往只會因為遊蕩過度的緣故,才會變得像黑夜一般憂鬱。憑著我的基督徒身份起誓,要是我出了監獄做一個牧羊人,我一定會一天到晚快快樂樂地不知道什麼叫憂愁。我在這裡本來也可以很開心,可是我疑心我的叔父會加害於我;他怕我,我也怕他。我是吉弗雷的兒子,這難道是我的過錯嗎?不,不是的;我但願上天使我成為您的兒子,要是您願意疼我的話,赫伯特。
赫伯特 (旁白)要是我跟他談下去,他這種天真的口舌將會喚醒我那已死的憐憫;所以我必須把事情趕快辦好。
亞瑟 您不舒服嗎,赫伯特?您今天的臉色不大好看。真的,我希望您稍微有點兒不舒服,那麼我就可以終夜坐在您床邊陪伴您了。我敢說我愛您是勝過您愛我的。
赫伯特 (旁白)他的話已經打動了我的心。——讀一讀這兒寫著的字句吧,小亞瑟。(出示文書,旁白)怎麼,愚蠢的眼淚!你要把無情的酷刑攆出去嗎?我必須趕快動手,免得我的決心化成溫柔的婦人之淚,從我的眼睛裡滾了下來——你不能讀嗎?它不是寫得很清楚嗎?
亞瑟 像這樣邪惡的判決,赫伯特,是不該寫得這樣清楚的。您必須用燒熱的鐵把我的兩隻眼睛一起燙瞎嗎?
赫伯特 孩子,我必須這樣做。
亞瑟 您真會這樣做嗎?
赫伯特 真會。
亞瑟 您能這樣忍心嗎?當您不過有點兒頭痛的時候,我就把我的手帕替您扎住額角,那是我所擁有的一塊最好的手帕,一位公主親手織成送我的,我也從不曾問您要回過;半夜裡我還用我的手捧住您的頭,像不息的分鐘用它嘀嗒的聲音安慰那沉重的時辰一樣,我不停地問著您:「您要些什麼?」「您什麼地方難受?」或是「我可以幫您做些什麼?」許多窮人家的兒子會獨自睡覺,不來向您說一句好話的;可是您卻有一個王子侍候您的疾病。呃,您也許以為我的愛出於假意,說它是狡猾的做作,那也隨您的便吧。要是您必須虐待我是上天的意旨,那麼我只好悉聽您的處置。您要燙瞎我的眼睛嗎?這一雙從來不曾,也永遠不會向您怒視的眼睛?
赫伯特 我已經發誓這樣幹了;我必須用熱鐵燙瞎你的眼睛。
亞瑟 啊!只有這頑鐵時代的人才會幹這樣的事!鐵塊它自己雖然燒得通紅,當它接近我的眼睛的時候,也會吸下我的眼淚。讓這些無罪的水珠澆熄它的怒焰;而且它將要生鏽而腐爛,只是因為它曾經容納著謀害我的眼睛的烈火。難道您比錘打的頑鐵還要冷酷無情嗎?要是一位天使下來告訴我,赫伯特將要燙瞎我的眼睛,我也決不會相信他,只有赫伯特親口所說的話才會使我相信。
赫伯特 (頓足)出來!
二侍從持繩、烙鐵等重上。
赫伯特 照我吩咐你們的做吧。
亞瑟 啊!救救我,赫伯特,救救我!這兩個惡漢的凶暴的面貌,已經把我的眼睛嚇得睜不開了。
赫伯特 喂,把那烙鐵給我,把他綁在這兒。
亞瑟 唉!你們何必這樣凶暴呢?我又不會掙扎;我會像石頭一般站住不動。看在上天的面上,赫伯特,不要綁我!不,聽我說,赫伯特,把這兩個人趕出去,我就會像一頭羔羊似的安靜坐下;我會一動不動,不躲避,也不說一句話,也不向這塊鐵怒目而視。只要您把這兩個人攆走,無論您給我怎樣的酷刑,我都可以寬恕您。
赫伯特 去,站在裡邊;讓我一個人處置他。
侍從甲 我巴不得不參與這種事情。(二侍從下)
亞瑟 唉!那麼我倒把我的朋友趕走了;他的面貌雖然兇惡,他的心腸卻是善良的。叫他回來吧,也許他的惻隱之心可以喚醒您的同情。
赫伯特 來,孩子,準備著吧。
亞瑟 沒有挽回的餘地了嗎?
赫伯特 沒有,你必須失去你的眼睛。
亞瑟 天啊!要是您的眼睛裡有了一粒微塵、一點兒粉屑、一顆泥沙、一隻小小的飛蟲、一根飄蕩的遊絲,妨礙了您那寶貴的視覺,您就會感到這些微細的東西也會給人怎樣的困擾,那麼像您現在這一種罪惡的決意,應該顯得多麼殘酷。
赫伯特 這就是你給我的允許嗎?得了,你的舌頭不要再動了。
亞瑟 為一雙眼睛請命,是需要兩條舌頭同時說話的。不要叫我停住我的舌頭;不要,赫伯特!或者您要是願意的話,赫伯特,割下我的舌頭,讓我保全我的眼睛吧。啊!饒赦我的眼睛,即使它們除了對您仰望以外,沒有任何別的用處。瞧!不騙您,那刑具也冷了,不願意傷害我。
赫伯特 我可以把它燒熱的,孩子。
亞瑟 不,真的,那爐中的火也已經因為悲哀而死去了;上天造下它來本來為要給人溫暖,你們卻利用它做酷刑的工具。不信的話,您自己瞧吧:這塊燃燒的煤毫無惡意,上天的氣息已經吹滅它的活力,把懺悔的冷灰撒在它的頭上了。
赫伯特 可是我可以用我的氣息把它重新吹旺,孩子。
亞瑟 要是您把它吹旺了,赫伯特,您不過使它對您的行為感覺羞愧而漲得滿臉通紅。也許它的火星會跳進您的眼裡,正像一頭不願爭鬥的狗,反咬那唆使它上去的主人一樣。一切您所用來傷害我的工具,都拒絕執行它們的工作:兇猛的火和冷酷的鐵,誰都知道它們是殘忍無情的東西,也會大發慈悲,只有您才沒有一點兒憐憫之心。
赫伯特 好,做一個亮眼的人活著吧;即使你的叔父把他所有的錢財一起給我,我也不願碰一碰你的眼睛;儘管我已經發過誓,孩子,的確預備用這烙鐵燙瞎它們。
亞瑟 啊!現在您才像個赫伯特,剛才那一會兒您都是喝醉的。
赫伯特 靜些!別說了。再會。你的叔父必須知道你已經死去;我要用虛偽的消息告訴這些追蹤的密探。可愛的孩子,安安穩穩地睡吧,整個世界的財富,都不能使赫伯特加害於你。
亞瑟 天啊!我謝謝您,赫伯特。
赫伯特 住口!別說了,悄悄地跟我進去。我為你擔著莫大的風險呢!(同下)
第二場
同前。宮中大廳
約翰王戴王冠,彭勃洛克、薩立斯伯雷及群臣等上。王就座。
約翰王 我在這兒再度升上我的寶座,再度戴上我的王冠,我希望再度為歡悅的目光所瞻仰。
彭勃洛克 這「再度」二字,雖然為陛下所樂用,其實是多餘的;您已經加過冕了,您的至高的威權從來不曾墜落,臣民擁戴的忠誠從來不曾動搖;四境之內,沒有作亂的陰謀,也沒有人渴望著新的變化和改革。
薩立斯伯雷 所以,炫耀著雙重的豪華,在尊貴的爵號之上添加飾美的諛辭,把純金鍍上金箔,替純潔的百合花塗抹粉彩,紫羅蘭的花瓣上澆灑人工的香水,研磨光滑的冰塊,或是替彩虹添上一道顏色,或是企圖用微弱的燭火增加那燦爛的太陽的光輝,實在是浪費而可笑的多事。
彭勃洛克 倘不是陛下的旨意,這一種舉動正像重講一則古老的故事,因不合時宜,而在複述中顯得絮煩可厭。
薩立斯伯雷 那為眾人所熟識的舊日的儀式,已經在這次典禮中毀損了它純真的面目;像扯著滿帆的船遇到風勢的轉變一樣,它迷惑了人們思想的方向,引起種種的驚疑猜慮,不知道披上這一件嶄新的衣裳是什麼意思。
彭勃洛克 當工人們拼命想把他們的工作做得格外精巧的時候,因為貪心不足的緣故,反而給他們原有的技能帶來損害;為一件過失辯解,往往使這過失顯得格外重大,正像用布塊縫補一個小小的窟窿眼兒,反而欲蓋彌彰一樣。
薩立斯伯雷 在陛下這次重新加冕以前,我們就已經提出過這樣的勸告;可是陛下不以為然,那我們當然只有仰體宸衷,不敢再持異議,因為在陛下的天聰獨斷之前,我們必須捐棄一切個人的私見。
約翰王 這次再度加冕的一部分理由,我已經對你們說過了,我想這些理由都是很有力的;等我的憂慮減除以後,我還可以告訴你們一些更有力的理由。現在你們只要向我提出任何改革的建議,你們就可以看出我是多麼樂於採納你們的意見,接受你們的要求。
彭勃洛克 那麼我就代表這裡的一切人們,說出他們心裡所要說的話;為我自己、為他們,但更重要的是,為了我們大家都密切關懷的陛下的安全,我們誠意地要求將亞瑟釋放;他的拘禁已經引起嘖嘖不滿的人言,到處都在發表這樣危險的議論;照他們說起來,只有做了錯事的人,才會心懷戒懼,要是您所據有的一切都是您的合法的權益,那麼為什麼您的戒懼之心要使您把您的幼弱的親人幽禁起來,用愚昧的無知閉塞他的青春,不讓他享受一切發展身心活動的利益呢?為了不讓我們的敵人利用這一件事實作為藉口,我們敬如陛下所命,提出這一個要求:請給他自由;這並不是為了我們自身的利益,我們的幸福是有賴於陛下的,而他的自由才是陛下的幸福。
赫伯特上。
約翰王 那麼很好,我就把這孩子交給你們教導。赫伯特,你有些什麼消息?(招赫伯特至一旁)
彭勃洛克 這個人就是原定要執行那酷刑的兇手,他曾經把他的密令給我的一個朋友看過。他的眼睛裡隱現著一件萬惡的重罪的影子;他那陰鬱的臉上透露著煩躁不安的心情。我擔心我們所害怕的事情已經被他奉命執行了。
薩立斯伯雷 王上的臉色因為私心和天良交戰的緣故,一會兒變紅,一會兒變白,正像信使們在兵戎相見的兩陣之間不停地奔跑。他的感情已經緊張到快要爆發了。
彭勃洛克 當它爆發的時候,我怕我們將要聽到一個可愛的孩子慘遭毒手的消息。
約翰王 我們不能拉住死亡的鐵手;各位賢卿,我雖然有意允從你們的要求,可惜你們所要求的對象已經不在人世;他告訴我們亞瑟昨晚死了。
薩立斯伯雷 我們的確早就擔心他的病是無藥可醫的。
彭勃洛克 我們的確早就聽說這孩子在自己還沒有覺得害病以前,就已經與死為鄰了。這件事情不管是在今生,還是在來生,總會遭到報應的。
約翰王 你們為什麼向我這樣橫眉怒目的?你們以為我有操縱命運的力量,支配生死的權威嗎?
薩立斯伯雷 這顯然是奸惡的陰謀;可惜身居尊位的人,卻會幹出這種事來。好,願你王業昌隆!再會!
彭勃洛克 等一等,薩立斯伯雷伯爵;我也要跟你同去,找尋這可憐的孩子的遺產,一座被迫葬身的墳墓便是他的小小王國。他的血統應該統治這島國的全部,現在卻只占有三英尺的土地;好一個萬惡的世界!這件事情是不能這樣被忍受下去的;我們的怨憤將會爆發,我怕這一天不久就會到來。(群臣同下)
約翰王 他們一個個怒火中燒。我好後悔。建立在血泊中的基礎是不會穩固的,靠著他人的死亡換到的生命也絕不會太過長久。
一使者上。
約翰王 你的眼睛裡充滿著恐怖,你臉上的血色到哪兒去了?這樣陰沉的天空是必須等一場暴風雨來把它廓清的;把你的暴風雨傾吐出來吧。法蘭西怎麼樣啦?
使者 全法蘭西都到英格蘭來啦。從來不曾有一個國家為了侵伐鄰邦的緣故,徵集過這樣一支雄厚的軍力。他們已經學會了您的敏捷的行軍;因為您還沒有聽見他們在準備動手,就已經傳來他們兵臨城下的消息。
約翰王 啊!我們刺探軍情的探子都在什麼地方喝醉了?他們到哪兒睡覺去了?我的母親管些什麼事,這樣一支軍隊在法國調集,她卻沒有聽到消息?
使者 陛下,她的耳朵已經為黃土所掩塞了;太后是在四月一日駕崩的。我還聽人說,陛下,康斯丹絲夫人就在太后去世的三天以前發瘋而死;可是這是我偶然聽到的流言,不知道是真是假。
約翰王 停止你的飛快的步伐吧,驚人的變故!啊!讓我和你做一次妥協,等我先平息了我的不平的貴族們的怒氣。什麼!母后死了!那麼我在法國境內的領邑都要保不住了!你說得這樣確實的在這兒登陸的那些法國軍隊是誰統領的?
使者 他們都受法國王子的統領。
約翰王 你這些壞消息已經使我心神無主了。
庶子及彼得·邦弗雷特上。
約翰王 呀,世人對於你所幹的事有些什麼反響?不要用更多的壞消息塞進我的頭腦,因為我的頭裡已經充滿了壞消息。
庶子 要是您害怕聽見最壞的消息,那麼就讓那最不幸的禍事不聲不響地降在您的頭上吧。
約翰王 原諒我,侄兒,意外的禍事像怒潮般衝來,使我一時失去了主意;可是現在我已經伸出水面,可以自由呼吸了,無論什麼人講的什麼話,我都可以耐心聽下去。
庶子 我所搜集到的金錢的數目,可以證明我在教士們中間工作所取得的成績。可是當我一路回來的時候,我發現到處的人民都懷著誕妄的狂想,謠言和無聊的怪夢占據著他們的心頭,不知道害怕些什麼,可是充滿了恐懼。這兒有一個預言者,是我從邦弗雷特的街道上帶來的;我看見幾百個人跟在他的身後,他用粗劣刺耳的詩句向他們歌唱,說是在升天節[42]的正午之前,陛下將要被迫交出王冠。
約翰王 你這愚妄的夢想者,為什麼要這樣說?
彼得 因為我預知這將變為事實。
約翰王 赫伯特,帶他下去;把他關起來。他說我將要在那天正午除下我的王冠,讓他自己也就在那時候上絞架吧。留心把他看押好了,再回來見我,因為我還要差遣你。(赫伯特率彼得下)啊,我的好侄兒,你聽見外邊的消息,知道是誰到了嗎?
庶子 法國人,陛下;大家都在談論這件事。我還遇見俾高特勳爵和薩立斯伯雷伯爵,他們的眼睛都像赤熱的火球,帶領著其餘的許多人,要去找尋亞瑟的墳墓;據他們說,他是昨晚被您下密令殺掉的。
約翰王 好侄兒,去,想辦法混在他們的中間。我有法子可以挽回他們的好感;帶他們來見我。
庶子 我就去找他們。
約翰王 好,可是事不宜遲,越快越好。啊!當異邦的敵人用他們強大的軍隊侵凌我的城市的時候,不要讓我自己的臣民也成為我的仇敵。願你做一個腳上插著羽翼的墨丘利[43],像思想一般迅速地帶著他們的情報飛回到我的身邊。
庶子 我可以從這激變的時世學會怎樣迅速行動的方法。
約翰王 說這樣的話,不愧為一個富於朝氣的壯士。(庶子下)你也跟他同去;因為也許他需要一個使者在我和那些貴族之間傳遞消息,你就去擔任這份工作吧。
使者 好的,陛下。(下)
約翰王 我的母親死了!
赫伯特重上。
赫伯特 陛下,他們說昨晚有五個月亮同時出現:四個靜止不動,還有一個圍繞著那四個飛快地旋轉。
約翰王 五個月亮!
赫伯特 老頭兒和老婆子們都在街道上對這種怪現象發出危險的預言。小亞瑟的死是他們共同談論的話題,當他們講起他的時候,他們搖著頭,彼此竊竊私語;那說話的人緊緊握住聽話的人的手腕,那聽話的人一會兒皺皺眉,一會兒點點頭,一會兒滾動著眼珠,做出種種驚駭的表情。我看見一個鐵匠提著錘這樣站著不動,他的鐵已經在砧上冷了,他卻張開了嘴恨不得把一個裁縫所說的消息一口吞咽下去;那裁縫手裡拿著剪刀尺子,腳上趿著一雙拖鞋,因為一時匆忙,把它們左右穿反了,他說起好幾千善戰的法國人已經在肯特安營立寨;這時候旁邊就有一個瘦瘦的骯髒的工匠打斷他的話頭,提到亞瑟的死。
約翰王 為什麼你要用這種恐懼充塞我的心頭?為什麼你老是開口閉口地提到小亞瑟的死?他是死在你手裡的;我有極大的理由希望他死,可是你沒有殺死他的理由。
赫伯特 沒有?陛下!難道您沒有指使我嗎?
約翰王 國王們最不幸的事,就是他們的身邊追隨著一群逢迎獻媚的奴才,把他們一時的喜怒當作了神聖的諭旨,狐假虎威地殘害無辜的生命;這些佞臣們往往會在君王的默許之下曲解法律,窺承主上的意旨,雖然也許那只是未經熟慮的一時的憤怒。
赫伯特 這可是您親筆寫下的敕令,親手蓋下的御印,我只是按指示行動。
約翰王 啊!當上天和人世舉行最後清算的時候,這筆跡和這御印將要成為使我淪於永劫的鐵證。當有了罪惡的工具,那是多麼容易使人犯下罪惡!假如那時你不在我的身旁,一個天造地設的適宜於幹這種卑鄙的惡事的傢伙,這一個謀殺的念頭就不會在我的腦中產生;可是我因為注意到你的兇惡的面貌,覺得你可以擔當這一件流血的暴行,特別適宜執行這樣危險的使命,所以我才向你略微吐露殺死亞瑟的意思,而你卻因為取媚一個國王的緣故,居然也就恬不知恥地傷害了一個王子的生命。
赫伯特 陛下——
約翰王 當我隱隱約約提到我心裡所蓄的念頭的時候,你只要搖一搖頭,或者略示躊躇,或者用懷疑的眼光瞧著我,好像要叫我說得明白一些似的,那麼深深的羞愧就會使我說不出話來,我就會中止我的話頭,也許你的恐懼會引起我自己心中的恐懼;可是你卻從我的暗示中懂得我的意思,並且用暗示跟我進行罪惡的交流,毫不猶豫地接受我的委託,用你那粗暴的手干下了那為我們兩人所不敢訴諸語言的卑劣行為。你走開,我再也不要看見你!我的貴族們拋棄了我;外國的軍隊已經威脅到我的國門之前;在我這肉體的軀殼之內,戰爭和騷亂也在破壞這血液與呼吸之王國的平和,我的天良因為我殺死我的侄兒,正在向我興起問罪之師。
赫伯特 準備抵抗您那其餘的敵人吧,我可以替您和您的靈魂締結和平。小亞瑟並沒有死;我這手還是純潔而無罪的,不曾染上一點殷紅的血跡。在我這胸膛之內,從來不曾進入過殺人行兇的惡念;您單憑著我的外貌,已經冤枉了好人,雖然我生得這般醜惡,可是我的外表之下卻包藏著一顆善良的心,我絕不會舉起屠刀,殺害一個無辜的小兒。
約翰王 亞瑟還沒有死嗎?啊!那你趕快到那些貴族的地方去,把這消息告訴他們,讓他們平息怒火,重盡他們順服的人臣之道。原諒我在一時氣憤之中對你的面貌作了錯誤的批評;因為我的惱怒是盲目的,在想像之中,我的謬誤的眼睛看你滿身血跡,因此把你看得比你實際的本人更為可憎。啊!不要回答;快去把那些憤怒的貴族帶到我的密室里來,一分鐘也不要耽擱。我吩咐你得太慢了;你快飛步前去。(各下)
第三場
同前。城堡前
亞瑟上,立城牆上。
亞瑟 城牆很高,可是我決心跳下去。善良的大地啊,求你大發慈悲,不要傷害我!不會有什麼人認識我;即使有人認識,穿著這一身船童的服裝,也可以遮掩我的真實身份。我很害怕;可是我要冒險一試。要是我跳下去了,沒有跌壞我的肢體,我一定要千方百計離開這地方,即使走了也不免一死,總比留著等死好些。(跳下)噯喲!這些石頭上也有我叔父的精神;上天收去我的靈魂,英國保藏我的屍骨!(死)
彭勃洛克、薩立斯伯雷及俾高特上。
薩立斯伯雷 兩位大人,我要到聖愛德蒙茲伯雷去和他相會。那是我們的萬全之計,在這擾攘的時世中,這樣一個善意的建議是不可推卻的。
彭勃洛克 那封主教的信是誰送來的?
薩立斯伯雷 茂倫伯爵,一位法國的貴人,他在給我的私信里所講起的太子的盛情,要比這信上所寫的廣大得多哩。
俾高特 那麼讓我們明天早上去會他吧。
薩立斯伯雷 我們應該說在明天早上出發;因為,兩位大人,我們要趕兩整天的路程,才可以談得到相會哩。
庶子上。
庶子 難得我們今天又碰見了,列位憤憤不平的大人們!我奉王上之命,請列位立刻前去。
薩立斯伯雷 王上已經用不著我們了;我們不願用我們純潔的榮譽,文飾他那纖薄而污穢的外衣,更不願追隨在那到處留下血印的足跟之後。你回去這樣告訴他吧;我們已經知道這件事的醜惡真相了。
庶子 隨你們怎樣想都可以,我總以為最好還是說兩句好話。
薩立斯伯雷 替我們說話的是我們的悲哀,不是我們的禮貌。
庶子 可是你們的悲哀是沒有理由的,所以你們應該保持你們的禮貌。
彭勃洛克 足下,足下,憤怒是有它的權利的。
庶子 不錯,它的唯一的權利是傷害它自己的主人。
薩立斯伯雷 這兒就是監獄。(見亞瑟)什麼人躺在這兒?
彭勃洛克 死神啊!你把這純潔而美好的王子攫奪了去,你可以驕傲起來了。地上沒有一個窟窿可以隱藏這一件惡事。
薩立斯伯雷 那殺人的兇手好像也痛恨他自己所幹的事,有意把它暴露在眾目之前,鼓動人們為死者復仇。
俾高特 也許當他準備把這絕妙的姿容投下墳墓的時候,忽然覺得那寒傖的墳墓不配容納這樣一具高貴的屍身。
薩立斯伯雷 理查爵士,你覺得怎樣?你有沒有看到過、讀到過,或是聽到過這樣的事?你能夠想到這樣的事嗎?雖然你已經親眼看見了,你能夠想像果然會有這樣的事在你眼前發生嗎?要是你沒有看見這種情形,你能夠想像一件同樣的事實嗎?這是突破一切殺人罪案的最高峰,瞪目的憤怒呈獻於憐憫的淚眼之前的一場最可恥的慘劇、一件最野蠻的暴行、一個最卑劣的打擊。
彭勃洛克 過去的一切殺人罪案,在這一件暴行之前都要被赦為無罪,這一件空前無比的暴行,將要使未來的罪惡蒙上聖潔的面目;有了這一件驚人的慘案作為前例,殺人流血都不過是一場兒戲。
庶子 這是一件不可饒恕的殘忍行為;不知哪一個人下這樣無情的毒手,要是他果然是遭人毒手的話。
薩立斯伯雷 要是他果然是遭人毒手的話!我們早就預料到會有怎樣的事發生;這是赫伯特乾的可恥的行徑,那國王是主使授意的人;我的靈魂將永遠不再服從他的號令。跪在這可愛的生命的殘跡之前,我燃起一瓣心香,向他無言的靜穆呈獻一個誓言,一個神聖的誓言,自今往後,我要擯斥世間的種種歡娛,決不耽於逸樂、苟安游惰,直到我這手上染著光榮的復仇之血為止。彭勃洛克
俾高特 我們的靈魂也虔誠地為你的誓言作證。
赫伯特上。
赫伯特 列位大人,我正在忙著各處尋找你們哩。亞瑟沒有死;王上叫你們去。
薩立斯伯雷 啊!他好大膽,當著死人的面還會厚臉撒謊。滾開,你這可恨的惡人!滾!
赫伯特 我不是惡人。
薩立斯伯雷 (拔劍)難道我必須僭奪法律的權威嗎?
庶子 您的劍是乾淨的,大人;把它收起來吧。
薩立斯伯雷 等我把它插到一個殺人犯的胸膛里去再說。
赫伯特 退後一步,薩立斯伯雷大人,退後一步。蒼天在上,我想我的劍是跟您的劍同樣乾淨的。我希望您不要忘記您自己,也不要強迫我採取正當的防衛,那對於您是一件危險的事,因為我在您的盛怒之下,也許會忘記您的高貴尊榮的身份和地位。
俾高特 呸,下賤的東西!你敢向大人我挑戰嗎?
赫伯特 那我怎麼敢?可是即使在一個皇帝的面前,我也會保衛我無罪的生命。
薩立斯伯雷 你是一個殺人兇手。
赫伯特 不要用您自己的生命證實您的話;我不是殺人的兇手。誰說著和事實相反的話,他就是說謊。
彭勃洛克 把他碎屍萬段!
庶子 我說,你們還是不要爭吵吧。
薩立斯伯雷 站開,否則莫怪我的劍不生眼睛傷著了你,福康勃立琪。
庶子 你還是去向魔鬼的身上碰碰吧,薩立斯伯雷。要是你向我蹙一蹙眉,抬一抬腳,或是逞著你的暴躁的脾氣,給我一點兒侮辱,我就當場結果你的生命。趕快收好你的劍;否則我要把你和你那炙肉的鐵刺一起剁個稀爛,讓你以為魔鬼從地獄裡出來了。
俾高特 你是想怎樣呢,聲名卓著的福康勃立琪?幫助一個惡人和兇手嗎?
赫伯特 俾高特大人,我不是什麼惡人兇手。
俾高特 誰殺死這位王子的?
赫伯特 我在不滿一小時以前離開他,他還是好好的。我尊敬他;我愛他;為了他可愛的生命的天亡,我願在哭泣中消耗我的殘生。
薩立斯伯雷 不要相信他眼睛裡這種狡猾的淚水,奸徒們是不會缺少這樣的伎倆的;他玩慣了這一套把戲,所以能夠做作得好像真是出於一顆深情而無罪的心中的滔滔的淚河一樣。跟我去吧,凡是從靈魂里痛恨屠場中的血腥氣的人們;我已經快為罪惡的臭氣所窒息了。
俾高特 向伯雷出發,到法國王子那兒去!
彭勃洛克 告訴國王,他可以到那裡去打聽我們的下落。(彭勃洛克、薩立斯伯雷、俾高特同下)
庶子 好一個美妙的世界!你知道這件好事是誰幹的嗎?假如果然是你把他殺死的,赫伯特,你的靈魂就要被打下地獄,即使上帝的最博大為懷的悲憫也不能使你超生了。
赫伯特 聽我說,大人。
庶子 嘿!我告訴你吧:你要永墮地獄,什麼都比不上你的黑暗;你比魔王路錫福還要罪加一等;你將要成為地獄裡最丑的惡鬼,要是你果真殺死了這個孩子。
赫伯特 憑著我的靈魂起誓——
庶子 即使你對於這件無比殘酷的行為不過表示了你的同意,你也沒有得救的希望了。要是你缺少一根繩子,從蜘蛛肚子裡抽出來的最細的蛛絲也可以把你絞死;一根燈芯草也可以作為吊死你的梁木;要是你願意投水的話,只要在湯匙里略微放一點兒水,就可以抵得過整個的大洋,把你這樣一個惡人活活溺死。我十分信不過你。
赫伯特 要是我曾經實行、與謀,或是起意劫奪這美麗軀殼裡的溫柔的生命,願地獄裡所有的酷刑都不足以懲罰我的罪惡。我離開他的時候,他還是好好的。
庶子 去,把他抱起來。我簡直目瞪口呆了,在這遍地荊棘的多難的人世之上,我已經迷失我的方向。你把整個英國多麼輕易地舉了起來!全國的生命、公道和正義已經從這死了的王裔的軀殼裡飛到天上去了;英國現在所剩下的,只有一個強大繁榮的國家的無主的權益,供有力者們爭持攫奪。為了王權這一根啃剩的肉骨,蠻橫的戰爭已經聳起它的憤怒的羽毛,在和平和溫柔的眼前大肆咆哮;外侮和內患同時並發,廣大的混亂正在等候著權威的迅速崩潰,正像一隻餓鴉眈眈著瀕死的病獸一般。能夠束緊腰帶,拉住衣襟,衝過這場暴風雨的人是有福的。把這孩子抱著,趕快跟我見王上去。要幹的事情多著呢,上天也在向這國土蹙緊它的眉頭。(同下)
第五幕
第一場
諾桑普敦。宮中一室
約翰王、潘杜爾夫持王冠及侍從等上。
約翰王 現在我已經把我的榮冠交在你的手裡了。
潘杜爾夫 (以王冠授予約翰王)從我這代表教皇的手裡,重新領回你的尊榮和威權吧。
約翰王 現在請你遵守你的神聖的諾言,到法國人那兒去,運用教皇聖上給你的全部權力,在戰火燒到我們身上之前,阻止他們進軍。我們那些怨憤不平的州郡都在紛紛叛變,我們的人民都不願服從王命,反而向異族的君主輸誠納款。這一種人心思亂的危局,只能仰仗你的大力才能安定下來。所以千萬不要耽擱了;因為這是一個重病的時世,必須趕快設法醫治,否則就要不可救藥了。
潘杜爾夫 這場風波原是我因為你輕侮教皇而掀動起來的,現在你既已誠心悔改,我這三寸不爛之舌仍舊可以使這場風波化險為夷,讓你這風雲險惡的國土重見晴和的氣象。記住,在今天升天節,因為你已經向教皇宣誓效忠,我要去叫法國人放下他們的武器。(下)
約翰王 今天是升天節嗎?那預言者不是說過,在升天節正午以前,我要摘下我的王冠嗎?果然有這樣的事。我還以為我將被迫放棄我的王冠;可是,感謝上天,這一回卻是自願的。
庶子上。
庶子 肯特已經全城降敵,只有多佛的城堡還在我軍手中。倫敦就像一個好客的主人一樣,已經開門迎接法國王子和他的軍隊進去。您那些貴族們不願接受您的命令,全都投奔您的敵人去了;剩下來的少數站在您這一方面的人們,也都嚇得驚慌失措,惴惴不安。
約翰王 那些貴族們聽見了亞瑟未死的消息,還不肯回來嗎?
庶子 他們發現他的屍身被人丟在街上,就像一個空空的寶箱,那藏在裡面的寶貴生命,已經不知被哪一個惡人劫奪去了。
約翰王 赫伯特那混蛋對我說他沒有死。
庶子 憑著我的靈魂起誓,他是這樣說的,因為他並不知情。可是您為什麼這樣意氣消沉?您的臉色為什麼鬱鬱寡歡?您一向是雄心勃勃的,請拿出您的英雄氣概吧;不要讓世人看見恐懼和悲觀的疑慮主宰著一位君王的眼睛。願您像這動亂的時代一般活躍;願您自己成為一把火,去抵禦那燎原的烈焰;給威脅者以威脅,用無畏的眼光把誇口的恐嚇者嚇退;那些慣於模仿大人物的行為的凡庸群眾,將要看著您的榜樣而重獲勇氣,鼓起他們不屈不撓的堅定精神。去!像莊嚴的戰神一樣,在戰場上大顯您的神威,充分表現您的勇氣和必勝的信心吧。嘿!難道我們甘心讓他們直入獅穴,難道我們這一頭雄獅將要在他們的威嚇之下戰慄嗎?啊!我們不要給人看笑話。我們該先發制人,趁著敵人還沒有進門,立刻殺出去給他們迎頭痛擊。
約翰王 教皇的使節剛才來過,我已經和他建立圓滿的和解:他答應可以勸告法國王子撤退他率領的軍隊。
庶子 啊,可恥的盟約!難道我們在敵軍壓境的時候,還想依仗別人主持公道,向侵略的武力妥協獻媚,和它談判卑劣的和議嗎?難道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兒,一個嬌養的紈絝少年,居然可以在我們的土地上耀武揚威,在這個久經戰陣的國家裡橫行無忌,把他那招展的旌旗遮蔽我們的天空,如入無人之境嗎?陛下,讓我們武裝起來;也許那主教無法斡旋你們的和平;即使他有這樣的力量,至少也要讓他們看看我們是有防禦的決心的。
約翰王 那麼就歸你全權指揮一切吧。
庶子 好,去吧,拿出勇氣來!哪怕敵人比現在更猖狂,我們的力量也足以應付。(同下)
第二場
聖愛德蒙茲伯雷附近平原。法軍營地
路易、薩立斯伯雷、茂倫、彭勃洛克、俾高特各穿武裝及兵士等同上。
路易 茂倫伯爵,把這件文書另外抄錄一份,留作存案;原件仍舊交還給這幾位大人。我們的意旨已經寫在上面,憑著這一紙盟約,可以使雙方都明白為什麼要立下這莊嚴的盟誓,並且保持堅定不變的忠誠。
薩立斯伯雷 它在我們這邊是永遠不會遭破壞的。尊貴的王子,雖然我們宣誓對於您的行動竭誠效忠,自願掬獻我們的一片赤心,可是相信我,殿下,像這樣創巨痛深的時代的瘡痍,卻不得不讓叛逆的卑鄙之手替它敷上藥膏,為了醫治一處陳年的瘍腫,又造成了許多新的傷口,這是我所十分痛心的。啊!我滿懷悲傷,因為我必須拔出我腰間的利劍,使人間平添多少寡婦;我那被蹂躪的祖國,卻在高呼著薩立斯伯雷的名字,要求我的援助和保衛!可是這時代已經染上了重大的沉疴,為了救護我們垂死的正義,只有以亂戡亂,用無情的暴力摧毀暴力。啊,我的悲哀的朋友們!我們都是這島國的兒子,現在卻會看到這樣不幸的一天,追隨在外族的鐵蹄之後,踏上它的溫柔的胸膛,這不是一件可痛的事嗎?當我一想到為了不得已的原因,我們必須反目成仇,和祖國的敵人為伍,借著異邦的旌旗的掩護來到這裡,我就恨不得為這番恥辱痛哭一場。什麼!來到這裡?啊,我的祖國!要是你能夠遷移一個地方,要是那環抱你的海神的巨臂,在不知不覺中把你搬到了異教徒的海岸之上,那麼這兩支基督徒的軍隊也許可以消除敵意,握手言和,不再自相殘殺了!
路易 你這一番慷慨陳辭,已經充分表現了你的忠義精神;在你胸中交戰的高貴的情緒,是可以感動天地的。啊!你在不得已的情勢和正義的顧慮之間,已經做過一次多麼英勇的鬥爭!讓我替你拭去你頰上的高貴的露珠;我的心曾經在一個婦人的眼淚之前融化,那不過是一場普通的感情的橫溢;可是像這樣滔滔傾瀉的男兒熱淚,這樣從靈魂里迸發出來的狂風暴雨,卻震驚了我的眼睛,比看見穹隆的天宇上充滿了噴火的流星更使我驚愕感嘆。揚起你的眉來,聲名卓著的薩立斯伯雷,用你偉大的心把這場暴風雨逐去;讓那些從未見過一個被激怒的巨人世界的,除了酒食醉飽、嬉戲閒談以外,不知尚有何事的嬰兒的眼睛去流它們的眼淚吧。來,來,你將要伸手探取無窮的幸運,正像路易自己一樣,你們各位出力幫助了我,也都要跟著我同享富貴。
潘杜爾夫率侍從上。
路易 我想方才是一個天使在說話。瞧,教皇的聖使來向我們傳達上天的旨意,用神聖的詔語宣布我們的行動為正義了。
潘杜爾夫 祝福你,法蘭西的尊貴王子!我來此非為別事,就是要告訴你約翰王已經和羅馬複合了;他的靈魂已經返歸正道,不再敵對神聖的教會,羅馬的偉大聖廷。所以現在你可以捲起你那耀武的旌旗,把橫暴的戰爭的野性壓服下去,讓它像一頭受人豢養的雄獅,溫馴地伏在和平的足前,不要再傷害生靈,只留著一副兇猛的外貌吧。
路易 請閣下原諒,我不願回去。我是堂堂大國的儲君,不是可以給人利用、聽人指揮的,世上無論哪一個政府都不能驅使我做它的忠僕和工具。您最初鼓唇弄舌,煽旺了這一個被討伐的王國跟我自己之間的已冷的戰灰,替它添薪加炭,燃起這一場燎原的烈火;現在火勢已盛,又想憑著您嘴裡這一口微弱的氣息把它吹滅,這是怎麼也辦不到的了。您指教我認識我的權利,讓我明白我對於這國土可以提出些什麼要求;我這一次冒險的雄心就是被您激起的,現在您卻來告訴我約翰已經和羅馬締結和平了嗎?那樣的和平跟我有什麼相干?我憑著我的婚姻而取得的資格,繼亞瑟之後,要求得到這一個國土的主權;現在它已經被我征服了一半,我卻必須撤兵回去,就因為約翰已經和羅馬締結和平嗎?我是羅馬的奴隸嗎?羅馬花費過多少金錢,供給過多少人力,出過多少軍械,支持這一場戰爭?這些不都是我一個人獨當全責嗎?除了我以及隸屬於我的統治的人們以外,誰在這次戰爭里流過一滴汗,出過一點兒力?這些島國的居民,當我經過他們的城市的時候,不是都向我高呼「吾王萬歲」嗎?我在這一場爭奪王冠的賭博之中,不是已經穩操勝算了嗎?難道我現在必須自毀前功?不,不,憑著我的靈魂發誓,我決不會幹那樣的事。
潘杜爾夫 你所看見的只是事實的表面。
路易 表面也好,內在也好,我這次徵集這一支精銳的雄師,遴選這些全世界最勇猛的戰士,本來就是要從危險和死亡的巨口之下,博取勝利的光榮,在我的目的沒有達到以前,我決不願空手而歸。(喇叭聲)什麼喇叭這樣高聲地叫喚我們?
庶子率侍從上。
庶子 按照正當平等原則,請你們聽我說幾句話;我是奉命來此傳言的。神聖的米蘭主教閣下,敝國王上叫我來探問您替他幹的事情進行得怎樣。我聽了您的答覆就可以憑著我所受的權力,宣布我們王上的旨意。
潘杜爾夫 王子一味固執,不肯接受我的調停;他堅決表示不願放下武器。
庶子 憑著憤怒所吞吐的熱血起誓,這孩子所言不錯。現在聽我們英國的國王說話吧,因為我是代表他發言的。他已經準備好了;這是他當然而應有的對策。對於你們這一次猴子學人般的無禮進兵,這一場頂盔披甲的化裝舞會,這一出輕舉妄動的把戲,這一種不懂事的放肆,這一支孩子氣的軍隊,我們的王上唯有置之一笑;他已經充分準備好把這場兒戲的戰爭和這些侏儒的武力掃蕩出他的國境以外。他的強力的巨掌曾經在你們的門前把你們打得不敢伸出頭來,有的像吊桶一般跳下井裡,有的蹲伏在馬棚里的柴草上,有的把自己關在箱裡櫥里,有的鑽在豬圈裡,有的把地窖和牢獄作為他們的藏身之所,一聽到你們國家的烏鴉叫,也以為是一個英國兵士的聲音而嚇得瑟瑟發抖;難道這一隻曾經在你們的巢穴之內給你們重創的勝利的鐵手,會在這兒減弱它的力量嗎?不,告訴你們吧,那勇武的君王已經穿起武裝,像一隻盤旋高空的猛鷹,目光灼灼地注視著它巢中的雛鳥,隨時準備翻身突下,打擊那意圖侵犯的敵人。你們這些墮落的、忘恩的叛徒,你們這些剖開你們親愛的英格蘭母親的肚腹的殘酷的尼祿[44]害羞吧;因為你們自己國中的婦人和面色蒼白的少女,都像女戰士一般踏著鼓聲前進;她們已經脫下頂針,套上臂鞲,放下針線,掮起長槍,她們溫柔的心,都凝成鐵血一般的意志了。
路易 你的恐嚇已經完畢,可以平安回去了;我承認你的罵人的本領比我高強。再會吧;我們的時間是寶貴的,不能浪費口舌,跟你這種人爭吵。
潘杜爾夫 讓我說一句話。
庶子 不,我還有話說哩。
路易 你們兩人的話我都不要聽。敲起鼓來;讓戰爭的巨舌申說我的權利、宣告我的到來吧。
庶子 不錯,你們的鼓被人一打,就會叫喊起來;正像你們被我們痛打以後,也會叫喊起來一樣。只要用你的鼓激起一下回聲,你就可以聽見另一面鼓向它發出同樣巨大的反響;把你的鼓再打一下,那一面鼓也會緊接著它的震驚天耳的鳴聲,發出雷霆般的怒吼;因為勇武的約翰不相信這位朝三暮四的聖使。——他本來不需要他的協助,不過把他玩弄玩弄而已。——他已經帶領大軍逼近了;他的額上高坐著白骨的死神,正準備在今天飽餐千萬個法蘭西人的血肉。
路易 敲起你們的鼓來,讓我們領略領略你們的威風。
庶子 你放心吧,太子,今天總要教你看看我們的顏色。(各下)
第三場
同前。戰場
號角聲。約翰王及赫伯特上。
約翰王 今天我們勝負如何?啊!告訴我,赫伯特。
赫伯特 形勢恐怕很不利。陛下御體覺得怎樣?
約翰王 這一場纏繞了我很久的熱病,使我痛苦異常。啊!我的心頭怪難受的。
一使者上。
使者 陛下,您那勇敢的親人福康勃立琪請陛下急速離開戰場,他還叫我回去告訴他您準備到哪一條路上去。
約翰王 對他說,我就到史溫斯丹去,在那兒的寺院裡暫時安息。
使者 請寬心吧,因為法國太子所盼望的大量援軍,三天之前已經在古德溫沙灘上觸礁沉沒。這消息是理查爵士剛剛得到的。法軍士氣消沉,已經在開始撤退了。
約翰王 唉!這一陣兇惡的熱病焚燒著我的身體,這一個大好的消息也不能令我振奮。向史溫斯丹出發;趕快把我抬上床;衰弱已經占據我的全身,我要昏過去了。(同下)
第四場
同前。戰場的另一部分
薩立斯伯雷、彭勃洛克、俾高特及餘人等上。
薩立斯伯雷 我想不到英王還會有這麼多支持者。
彭勃洛克 重新振作起來吧;鼓勵鼓勵法軍的士氣;要是他們打了敗仗,我們也就跟著完了。
薩立斯伯雷 那個鬼私生子福康勃立琪不顧死活,到處衝殺,是他一個人支撐了今天的戰局。
彭勃洛克 人家說約翰王病得很厲害,已經離開戰地了。
若干兵士扶茂倫負傷上。
茂倫 攙著我到那些英國的叛徒跟前去。
薩立斯伯雷 我們得勢的時候,人家可不這樣稱呼我們的。
彭勃洛克 這是茂倫伯爵。
薩立斯伯雷 他受了重傷,快要死了。
茂倫 逃走吧,高貴的英國人;你們是像商品一樣被人買賣的;從叛逆的錯誤的迷途上找尋一個出口,重新收回你們所拋掉的忠誠吧。訪尋約翰王的下落,跪在他的足前;因為路易要是在這擾攘的一天得到勝利,他是會割下你們的頭顱來酬答你們的辛勞的。他已經在聖愛德蒙茲伯雷的聖壇之前發過這樣的誓了,我和許多人當時都跟他在一起;就是在那個聖壇之前,我們向你們宣誓親密的合作和永久的友好。
薩立斯伯雷 這樣的事有可能嗎?這句話是真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