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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除了戰亂,還是戰亂 桓玄:篡國虎父無犬子

2024-10-10 21:05:22 作者: 張程

  一

  孫恩起義的導火索是司馬元顯的大徵兵。他徵兵的目的,是對付長江上游的三刺史聯盟。

  在這三個刺史中,江州刺史桓玄值得大書特書。桓玄是大權臣桓溫的小兒子。桓溫眼看就要逼宮篡位成功,最後還是被謝安給拖死了。桓溫死後,年幼的桓玄繼承了南郡公的爵位。此時的桓家雖然還保留著不俗的軍事和政治實力,但和桓溫在世時已不能同日而語了。桓玄七歲的時候,荊州文武百官聚集在叔父桓沖家。桓沖摸著桓玄的小腦袋,無限感嘆地說道:「這些人,之前都是你家的部屬、幕僚啊。」桓玄竟然能聽懂這句話的意思,淚流滿面,頓時驚動了滿堂賓客。

  東晉朝廷沒有追究桓家逼宮篡位的罪行,但對桓氏子弟非常防備,桓玄兄弟的仕途非常不順。桓玄直到二十三歲那年(391)才被任命為太子洗馬。而一般的世族子弟年滿二十歲就能位列朝堂了。幾年後,桓玄出京擔任義興太守。他鬱郁不得志,登高遠望震澤,嘆道:「父為九州島伯,兒為五湖長!」於是乾脆棄官回到封國南郡(今湖北江陵),將對朝廷的不滿和重振父業的野心埋藏在心底。

  397年,王恭第一次起兵,反對司馬道子和王國寶。桓玄敏銳意識到這是一個渾水摸魚的機會。當時的荊州刺史殷仲堪在司馬道子和王恭之間搖擺不定。桓玄就去勸他:「聽說朝廷要徵召刺史大人入京擔任中書令了,不知道消息是否準確?」這話一下子就點中了殷仲堪害怕司馬道子削藩、奪去手中實權的心理。殷仲堪於是決心參與王恭起兵,並分兵給桓玄率領,以之為前鋒。

  這次起兵以司馬道子殺王國寶當替罪羊,王恭主動罷兵結束。桓玄斷定司馬道子懦弱無能,在第二年(398)向朝廷求授廣州刺史的官職。司馬道子本就將桓玄看作潛在威脅,希望他走得越遠越好,爽快地答應了他的請求。不想,桓玄只是刺探而已,他接受了廣州刺史的任命卻不到番禺去上任,而是繼續逗留在荊州等地。桓玄在荊州拉幫結派,聚攏力量,行為豪縱,儼然是荊州真正的主人。官民都忌憚他。荊州刺史殷仲堪的親黨勸殷仲堪除掉桓玄,殷仲堪優柔寡斷,遲遲不敢動手。很快,王恭第二次起兵。殷仲堪、桓玄和南郡太守楊佺期聯合出兵。荊州內部的矛盾就暫時被冷凍起來了。

  這次起兵的結果是王恭被殺,殷仲堪等三人得到安撫,都被任命為刺史。三位刺史在潯陽結盟以求自保。桓玄因為家族聲望和歷史的緣故,被推為盟主。做了盟主後,桓玄更加驕縱。三人內部矛盾凸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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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雍州刺史楊佺期為人驕悍,在與前秦的戰鬥中積累軍功不斷得到提升,算不上官場正途,因此被世族子弟所輕視。但他常常自詡家世華胄,是天下數一數二的豪門(他是弘農人,自稱是弘農楊氏一員)。桓玄一點兒面子都不給他,每次都直呼楊佺期為「寒士」,處處壓他一頭。楊佺期咽不下這口氣,早在三人築壇定盟的時候就計劃偷襲桓玄,幹掉他。殷仲堪擔心楊佺期勇武,恐怕他消滅桓玄後就要奪自己的荊州地盤,苦苦勸楊佺期不要魯莽行事。楊佺期這才隱忍不發。三人結盟後,各歸轄區。殷仲堪回江陵當他的荊州刺史,楊佺期去襄陽鎮守。桓玄知道了楊佺期怨恨自己,又想吞併楊氏地盤,就屯兵夏口(今武漢)。三個盟友各懷鬼胎,相互防備著。

  司馬元顯了解三人的嫌隙,要誘發三人火併坐收漁利,就將楊佺期管轄的四個郡劃撥給桓玄。楊佺期和桓玄的矛盾進一步加深了。

  不久荊州發大水,殷仲堪全力賑災,拿出老本撫恤災民,荊州倉廩面臨空竭。桓玄乘人之危,發兵討伐殷仲堪。江陵是桓玄的封地,哥哥桓偉還留在江陵。桓玄密報桓偉,讓他做內應。桓偉遑遽不知所為,竟然把信件拿去「請教」殷仲堪。殷仲堪劫持桓偉為人質,讓他寫信給桓玄。桓偉在信中可憐巴巴地懇求桓玄撤兵。桓玄卻對部下說:「殷仲堪為人優柔寡斷,患得患失,老是考慮妻兒家室。我哥哥肯定沒有危險。」繼續督率大軍,步步進逼江陵。殷仲堪派兵迎戰,被桓玄接連打敗。桓玄推進到距離江陵只有二十里的地方。

  在桓玄進攻江陵之前,殷仲堪向楊佺期求救。楊佺期擔心江陵物資短缺、缺衣少食,難以持久,拒絕了殷仲堪的求救。殷仲堪就寫信騙楊佺期說江陵儲備豐厚,物資和軍需都沒有問題。楊佺期信以為真,和哥哥楊廣一起從襄陽增援江陵。桓玄很重視楊佺期部隊的銳氣,避其鋒芒,全軍暫且退後。楊佺期圍追其後,桓玄突然調轉槍頭迎戰。經過一番苦戰,楊佺期潰敗,逃奔襄陽。桓玄派將軍馮該追擊。楊佺期、楊廣兄弟分頭出逃,但還是被俘虜了,送到了桓玄面前,雙雙被砍了腦袋。

  困守江陵的殷仲堪得知楊佺期的死訊,勇氣喪盡,帶上數百人棄城北上,要投奔後秦的姚興,途中被馮該俘虜。桓玄下令殺死殷仲堪。此前,桓玄在進軍江陵的途中,假傳聖旨給梁州刺史郭銓,說朝廷已經將郭銓劃歸自己指揮。糊塗的郭銓莫名其妙地交出了權力,服從桓玄的指揮,做了征討荊州的前鋒。這些都是隆安三年(399)的事情。

  三刺史聯盟僅僅維持了一年時間,桓玄就消滅了荊州刺史殷仲堪、雍州刺史楊佺期二人的勢力,盡占長江中游一帶。次年(400),朝廷不得已,根據桓玄的請求,任命他都督荊、司、雍、秦、梁、益、寧、江八州及揚、豫八郡諸軍事,為後將軍,兼任荊、江兩州刺史。至此,桓玄恢復了父親桓溫時期的勢力範圍。

  二

  東晉朝廷雖然由司馬道子、司馬元顯父子相繼專權,但能夠管轄的僅僅是江南八郡而已。江北則由北府兵劉牢之、豫州刺史司馬尚之分割。江南爆發了孫恩起義,朝廷對其一度失去控制。總之朝廷是四處樹敵,捉襟見肘,處置乏力。而桓玄則是當時東晉最大的實權人物,掌握著東晉超過一半的領土(他自稱三分天下有其二)。桓玄本就有野心,如今更是大造輿論,說什麼「國運轉移」,還屢次在轄區內製造祥瑞「進獻」給朝廷,名為宣示個人功績,實為公然示威。

  照此發展下去,桓玄遲早要重蹈其父桓溫逼宮篡位的覆轍。長痛不如短痛,元興元年(402)正月,血氣方剛的司馬元顯要求朝廷下詔討伐桓玄。他自任征討大都督,以劉牢之為前鋒都督、征西將軍。為了拉攏劉牢之,司馬元顯剝奪桓玄的江州刺史官職,轉授給劉牢之。

  桓玄沒想到朝廷這麼快就公開討伐自己。他之前敢高調示威,是覺得揚州饑饉,孫恩未滅,司馬元顯沒有能力討伐自己。桓玄盤算著趁機蓄力養眾,等力量更強大些再和朝廷攤牌。聽說司馬元顯討伐自己,桓玄一開始感到害怕,想放棄東部郡縣,退保大本營江陵。長史卞范之勸他說:「桓公英略威名振於天下,司馬元顯只是個乳臭未乾的小兒,劉牢之是個反覆小人。您如果兵臨京師,示以威賞,敵人必然土崩瓦解。如今為什麼要引敵入境主動示弱呢?」桓玄有了信心,留哥哥桓偉守江陵,召集兵馬順江而下進駐潯陽。到了潯陽,桓玄移檄建康,公布司馬元顯的罪狀,反過來聲稱要討伐司馬元顯。

  這回輪到司馬元顯害怕了。他也就是一時意氣用事,並沒有消滅桓玄的周密計劃,也沒有想到桓玄有如此強硬的態度。他本來已經上了船,大軍準備開拔了,看到檄文後卻遲遲不敢動身。仗還沒開打,司馬元顯就在氣勢上輸了。

  另一方,桓玄一邊順江而下,一邊還在心裡打鼓。他懷疑部眾敢不敢與朝廷大軍作戰,會不會取勝。等過了潯陽,還沒有見到司馬元顯的一兵一卒,桓玄懸著的心終於落了下來,部隊的士氣也高漲起來。桓玄兵抵姑孰,派遣部下擊破了傾向朝廷的襄城太守司馬休之和豫州刺史司馬尚之。

  司馬元顯沒主意了,派使者向劉牢之詢問戰事。劉牢之也害怕。他一來擔心桓玄威名鼎盛,手下有大批精兵強將,取勝的希望不大;二來,劉牢之擔心即便平定桓玄了,自己也會功高震主,必定不能為司馬元顯所容。所以劉牢之猶豫不決,消極怠工,磨磨蹭蹭地帶著北府兵進駐建康西南的溧洲,就止步不前了。

  桓玄適時地派其族舅何穆來當說客,勸劉牢之說:「高鳥盡,良弓藏;狡兔殫,獵犬烹。文種被勾踐逼死,白起被秦昭襄王賜死,韓信被劉邦殺死,這些都是前車之鑑。那些英雄霸王之主,還不敢信其功臣,況且是愚昧平庸之流!盤古開天地以來,戴震主之威,挾不賞之功,以見容於暗世者,有誰呢?現在你的情況是,戰敗了則家族不保,戰勝了也難逃滿門抄斬的命運,你想怎麼辦?倒不如幡然醒悟,與桓公聯手,保有富貴。身與金石等固,名與天壤無窮,比起手足異處,身名俱滅,為天下人恥笑,你選哪個?」劉牢之聽了,覺得何穆所言有理,要派使者去向桓玄請降。

  外甥何無忌和部將劉裕苦苦勸諫,覺得桓玄不可靠,劉牢之都聽不進去。兒子劉敬宣也勸阻說:「今國家衰危,父親和桓玄是天下最有實力的兩個人。桓玄借家族優勢,據有全楚,割朝廷三分之二領土,威望已成,父親恐怕難以與他共存。父親如果投靠他,只怕董卓之變,就在今天了。」劉牢之怒道:「你說的這些我難道不知道?今日,我是可能打敗桓玄,但平定桓玄之後,我又怎麼和司馬元顯相處呢?」最終,劉牢之還是派劉敬宣至桓玄營中請降。

  桓玄大喜,熱情款待劉敬宣。他接受了劉牢之的投誠,但對北府兵早有處置的意見。那就是要分化、殺戮北府兵,不能讓它繼續存在。荊州將領們都知道桓玄的心意,在招待劉敬宣的席上莫不相視而笑,笑話劉牢之的愚昧和短視。劉敬宣卻被蒙在鼓裡。

  劉牢之率北府兵投降後,戰爭實際上已經結束了。桓玄大軍沿江而下,進至新亭。司馬元顯棄船退入建康城中,桓玄軍隊輕鬆登陸。司馬元顯退無可退,硬著頭皮整軍在宣陽門外列陣迎戰。無奈軍心已亂,晉軍不戰自潰。司馬元顯單槍匹馬逃回城中,身後只有一個謀士跟隨。他逃到家裡,問父親司馬道子怎麼辦。司馬道子只是對著他哭泣,也拿不出任何主意。很難想像,東晉朝廷竟然被這對父子操縱了二十年。桓玄兵不血刃進入建康,抓住司馬元顯,將他和之前被俘的司馬尚之一起殺死。司馬元顯當時才二十歲而已。司馬道子被放逐到安成郡,很快就被毒死,也才三十九歲。

  桓玄控制白痴皇帝司馬德宗,自任丞相、都督中外諸軍事,又派遣家人、親信占據要津,控制了東晉朝野。

  三

  桓玄掌權後,首要的事情就是要削弱與鎮壓北府兵。他任命劉牢之為征東將軍、會稽太守,剝奪了他的軍權。劉牢之恍然大悟:「一轉眼,桓玄就奪我兵權,禍將至矣!」兒子劉敬宣勸劉牢之趁著軍權還沒有交出去,襲擊待在建康丞相府中的桓玄。關鍵時刻,劉牢之顯示出了低劣的政治素質,經過一番猶豫不決,劉牢之沒有採納兒子的建議,而是計劃帶著北府兵渡過長江,與在江北的女婿高雅之聯合據守北岸,和桓玄相持。

  劉牢之召集北府兵將領商議去留,不想大家對他的主張都默不作聲。參軍劉襲打破沉默說:「事不可者莫大於反,將軍往年反王兗州,近日反司馬郎君,今復欲反桓公。一人而三反,豈得立也?」說完,劉襲快步離開,將領們紛紛走散。劉牢之的主張沒有得到部下的支持。他事先已安排兒子劉敬宣到京口安置家眷,如今見兒子失期,以為他遭遇不測。眾叛親離之下,劉牢之自縊而死。不一會兒,劉敬宣趕了回來,見父親已死,也不敢哭喊,急忙投奔高雅之而去。北府兵將士將劉牢之安葬在丹徒。桓玄仍然不依不饒,下令斫棺斬屍,把劉牢之的屍體拋暴於大街上。一代名將,落得如此下場。

  除去心腹大患劉牢之後,桓玄再矯詔任命自己為太尉、都督中外諸軍事、揚州牧、領豫州刺史,完全掌控了國政。對群龍無首的北府兵,桓玄舉起了血腥的屠刀,接連殺害了高素、竺謙之、竺朗之、劉襲、劉季武、孫無終等北府舊將。劉敬宣、高雅之和冀州刺史劉軌(劉襲的哥哥)起兵自保,被桓玄打敗。三人北逃,投降了南燕的慕容德。

  剩下的北府兵將領人人自危。劉牢之的外甥何無忌去找劉裕,詢問:「我們怎麼辦?」劉裕相當鎮定地回答:「你可隨我回京口。桓玄如果能效忠朝廷,我們就服從他,聽他指揮。如果桓玄有篡國謀權的舉動,我們就對付他。現在正是桓玄樹立威勢、施展拳腳的時候,肯定用得著我們這樣的人。」果然,桓玄剷除了一批北府兵將領後,並沒有對剩下的人斬盡殺絕,而是希望他們為己所用。他派堂兄桓修鎮守丹徒,任命劉裕為中兵參軍。其他北府將領依然在位。這說明桓玄想殺一派拉攏一派,收編利用北府兵。而劉裕在劉牢之之後,無形中成了北府將領的中堅力量。

  元興二年(403)二月,桓玄矯詔自任大將軍。大將軍之職,幾乎是奸臣謀權篡位之前必經的一道官階。桓玄篡位的意圖已經很清楚了。同年九月,他又加授相國,封楚王,封地有十郡,並加九錫,準備篡位了。

  篡位之前,桓玄環視天下,最不放心的還是北府兵的殘餘力量。於是,他派堂兄桓謙前去刺探劉裕對自己篡位稱帝的態度。桓謙屏退眾人,問劉裕:「楚王勛德隆重,四海歸懷。朝廷各位公卿大臣都是希望皇帝禪位給楚王。不知道劉將軍意下如何?」劉裕毫不猶豫地回答說:「楚王是宣武之子,勛德蓋世。桓氏家族,世代都是朝廷的功臣支柱。晉室微弱已經很長時間了,早已失去民心。現在楚王是眾望所歸,乘運禪代,有何不可!」桓謙聽完,大喜過望:「劉將軍說可以,那就真的是可以了!」他馬不停蹄地回到建康。桓玄得報,以為自己得到了劉裕為代表的北府舊將的支持,再沒什麼可忌憚的了。

  元興二年(403)十二月,又一幕「禪讓」大劇上演。白痴的晉安帝司馬德宗獻出國璽,禪位於桓玄。桓玄經過一番辭謝表演後,粉墨登場稱帝,國號楚。歷史上將這個政權稱為桓楚。

  篡位後,桓玄貶司馬德宗為平固王,遷居潯陽。

  關於新朝的年號,桓玄一開始下詔,定年號為建始。右丞王悠之指出八王之亂時,篡位的趙王司馬倫用過建始這個「偽號」。桓玄就改年號為永始,結果這個年號又曾經是王莽剛執政時西漢末年的年號,還是很不吉利。桓玄用它的本意可能是希望自己的楚政權保持朝氣,永遠欣欣向榮,事情的發展能如他所願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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